什麼樣的人可以作為領袖?萊瓦德教授一直在盤算這個問題。一段時期之內,他認為自己弄清了答案,可不敢將這套言論公之於眾,因為這會觸及一些他永遠不願意提及的秘密,碰到他的傷處。
那麼,到底什麼樣的人可以成為領袖,或者說,他需要具備怎樣的特質呢?萊瓦德發現,利用斷言、重複和傳染,是一個顯著的特點。
做出簡潔有力的斷言,不理睬任何證據和推理,是讓某種觀念進入大眾頭腦最可靠的辦法之一。當然,僅有斷言還不夠,如果在觀念進入大眾頭腦之後還能讓他根深蒂固,那麼就需要不斷的重複。拿破侖曾經說過,極為重要的修辭手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重複!
這樣的例子在生活中數不勝數,如果我們成千上萬次聽到X巧克力就是最好的巧克力,那我們最終就是感覺到社會各界都在如此談論,並且漸漸相信X巧克力就是最好的。
當斷言和重複生效之後,傳染的步驟幾乎不需要領袖來做。任何觀念、情感,在人群中都具有病菌一樣的強大傳染力。這是一種十分普遍的自然現象,甚至在聚集成群的動物中,也可以看到這種現象。馬廄中有一匹馬踢它的飼養員,另一匹馬,也會起而傚尤;羊群中的幾隻羊感到了恐慌,這種感情也會迅速蔓延開來。在聚集在領袖之下的人群中,從斷言到重複,以及隨之而來的傳染過後,所有的人不會在對領袖的話感到置疑。而因此,在這個奇妙的環境中產生了一股神氣的力量,這就是名望。
萊瓦德發現,名望是領袖的第二個重要特點。沒有多少人敢於對擁有重大名望的人或事物公開說三道四。對於一個現代讀者而言,研讀荷馬的作品肯定是一件令人生厭的事情,可是誰敢到處這樣宣稱呢?巴特農神廟(巴特農神廟,雅典衛城中主要的建築之一,17世紀毀於戰火)從其現在殘存的狀態看來,不過是一堆沒有意義的落魄廢墟,但是它的巨大名望卻使得它看起來不是那個樣子,似乎真的連接了悠遠的歷史。那些擁有最大名望的人——儘管都已長眠於地下——比如亞歷山大、凱撒、默罕默德與佛祖——然而,他們的巨大聲望,至今仍令大眾頂禮膜拜或深感恐懼。
可以說,領袖利用斷言、重複和感染,增加了他在領導群體裡的名望,而名望反過來使他的言論,他的行為——儘管可能缺乏指揮藝術——仍然可以造成巨大的影響力。
這些觀點,也許還沒有闡述清楚,但對於萊瓦德教授而言,將這些理論整理出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可是他沒有勇氣這麼做,因為他對於領袖的觀察出自身邊的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馬爾克斯.喬納森將軍。
喬納森是個軍人,所以他可以比普通人有更多機會接受那些斷言的命令,以及長官一次又一次令人煩躁的重複命令。也許正是這些使得領悟到了領導的魅力。喬納森或許還是個野心家,他領用同樣,甚至更為變本加厲的手段,領導他手下的一批忠實部下,同時,還深深地影響了另一批人與他合作——比如說萊瓦德教授本人——也還有其他一些在各自領域有能力或者威信的人——包含政界、警界及其他各個方面。
沒有人教會喬納森如何成為一個領袖,他完全是無師自通,並且做得更為卓越。萊瓦德一直以來,對喬納森懷有深深的敬畏。
至於喬納森所做的長達數十年的試驗觀察,萊瓦德無論怎麼考慮,都沒有發現這個試驗本身可能給喬納森自己帶來一點點好處,或許正像將軍自己所說的,「這將對於後人進行犯罪行為的研究,帶來巨大的影響。」
相當長的時間裡,萊瓦德一直認為將軍是一個英雄。可隨著年歲的與日俱增,這樣有些自欺欺人的說法越來越站不住腳了。
甚至到了今天,大約是洛依絲案件結束的一個月後,萊瓦德對這位他一直敬畏的喬納森將軍發火了。
「你居然不守信用,」教授探身將一雙粗糙的大手拍在桌子上,他的小眼睛努力地圓睜著,光溜溜頭頂上幾根長長的頭髮甚至抖動了幾下,「你居然不守信用,說好了,在這一年裡,你不會干擾賽斯的生活。可你沒有做到!」
「怎麼了?我的老朋友,」將軍依舊保持微笑,「什麼事情令你如此惱火呢?我究竟做了什麼呢?」他的半張臉藏在光線背後,看不真切。
「不要試圖隱瞞我,洛依絲的案子,難道你不知道?」
「當然,我知道。可這又怎麼了?難道你在懷疑是我,幫助洛依絲完成了罪行麼?老夥計,現實一點好不好。我雖然致力於觀察賽斯周圍的生活環境,那個女孩兒在賽斯的生活中,確實舉足輕重,可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我不會對賽斯身邊所有的人都感興趣,這也會牽扯太多不必要的精力,你應該明白。別太緊張了。」將軍伸手在教授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也許你說得對,」教授的語氣趨於緩和,「賽斯最近的情緒都不太對勁,他手臂的傷勢恢復也不好,我總感覺,那骨頭還是斷裂的……」
「他當然不對勁,畢竟那個女孩——賽斯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賽斯來到美國的第一個熟人,去世了,他不可能沒有反應,對麼?」
是的,洛依絲的去世,比她關進監獄更加令賽斯心痛……是的,她的自殺……她的……教授如有所思,以至於將軍後來說的幾句話,他都沒有聽進去……她的自殺……
「她的自殺……」教授禁不住輕輕念到了一句,將軍笑意更濃。
「她,洛依絲,是你殺的……」教授重新抬起頭來,咄咄逼人緊緊盯住喬納森,「也許,在這個案件中,你都沒有插手,因為你監視的是賽斯,所以你和他同步知道的答案。但是隨後,你幹掉了洛依絲。」
「你想說什麼?」將軍把雙手交叉起來,肘部支撐在桌面上,兩眼瞇起,似乎細細在打量起手指來。
「洛依絲用玻璃片自殺了,我原本就懷疑,她是怎麼將玻璃片帶進拘留所的呢?難道沒有經過嚴格的搜身麼?這不可能。是你或者你手下的人給了洛依絲這個機會,封住了看守的嘴,這種事情對你來說輕而易舉,然而對普通人來說太困難了。」
將軍默然無語,只是偶爾抬起頭,興趣十足地瞧瞧教授。
「你除掉了洛依絲,是因為如果她被關進監獄,賽斯會經常去看望她,掛念她,這對今後的試驗有所不利。所以,你認為幹掉她,才是最好的選擇,你……」
「萊瓦德,我的好夥計,」將軍打斷了教授的話,「你覺得我這麼做是有罪的麼?」
「當然,你,你又一次殺了人,你現在所作所為,完全偏離了我們當初講好的,喬納森,你,你是邪惡的人……」
「說得太好了,」將軍悠悠歎了口氣,「我有一個故事,你願不願意聽聽,」將軍並沒有等待教授的答覆,自顧自說了下去,「我曾經認識個小男孩,叫做,呃,對了,叫做什麼都不重要,比如說,巴比。嗯,好像就是這個名字。巴比的父母說自己的孩子有問題,把他送到心理醫生那裡。可隨著醫生的調查,這個孩子不僅僅恐懼心理比普通人強,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被虐待和毒打的痕跡。最後,心理醫生發現巴比的父母是很惡毒的人,舉一個例子。巴比的父母與祖母發生爭執,他的父親侮辱祖母是個『蕩婦』。事後,6歲的小男孩就問他的父親,『你為什麼叫祖母蕩婦?』結果這位父親大吼道,『我告訴過你,不要來煩我。我現在就要教訓你,看你還敢不敢胡說!我要用肥皂給你漱漱口,讓你知道別人叫你閉嘴,而你還在胡說八道時,就會得到教訓。』於是,父親拖著孩子來到洗手間,狠狠地教訓了那個孩子。好的,故事到此結束,老夥計,你從中想到了什麼呢?你是這方面的行家。」
「這……」萊瓦德有些莫名其妙,「這和我們說得有什麼關係麼?」
「當然,請你回答我。」
「好吧……這是心理學裡的轉嫁機制。人性惡的種類形形色色,但是人們並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有罪的,所以,當有人質疑自己的罪惡時,便會形成轉嫁機制,將一切都推給別人,尋找替罪羊,犧牲他人來保存自己的形象,這就是,是……」
「怎麼了?」將軍顯得饒有興趣,「說下去,這是什麼呢?」
教授感到恐慌,先發奪人的態度煙消雲散,他支支吾吾,而後頹然向後倒進沙發裡。
「那麼我來繼續說好了,關於我自己,或許我就是邪惡的,可我也從來不想否認什麼。而你,親愛的萊瓦德教授,卻總是遮遮掩掩,試圖逃避什麼。如果你在指責我,那麼,你呢?難道你把你自己所做的都忘記了麼?難道那些因為試驗而不得不做出的傷害別人的事情,全是我一個人所為?教授,你應該還記得帕米拉吧……」
帕米拉,這名字令教授一陣哆嗦。
是的,帕米拉,一段段往事,像剪輯過的電影,在教授面前閃現而過……
那個輝煌的建築物,一到了傍晚,便換了另外一副樣子,顯得陰冷恐怖。
其中的某一個小小房間裡,只有一張窄窄的小床,一個女孩兒坐在床上,無助地看著房門的方向。那個女孩兒,叫做帕米拉。
不,如果說她真的是個女孩兒,那便有些不合適了——儘管她的身材嬌小,可過分膨脹的乳房,顯示她還沒有度過哺乳期。
可,那確實一張孩子的面孔……
那面孔緊緊盯著房門方向,每逢有人進來,帕米拉就會對來人說:「把我的孩子給我好麼?」
她的孩子——一個破碎了的人偶——你可以將人偶的頭和軀幹在房間的角落找到,歸還給她。
然後,帕米拉便會眨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對你露出慘淡地一笑:「謝謝你,好心人,把那些壞人都趕走好麼?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
帕米拉……
「夠了!」教授雙手掩著面部,腦袋沉重地耷拉著,「別再說了,我求求你。」
「別這樣,我的老朋友,」喬納森將軍起身關切地拍打萊瓦德的後背,「我只是想要提醒你,關於試驗,我們已經付出了太多,不可能再回頭,做好準備吧,我還有事,要告辭了。」
房門「砰」地一聲被重新關好。萊瓦德渾身顫抖,那些他一直試圖忘記的往事,如今,重現在他的生活裡。他無法去掉那些記憶,更無法逃避,他所犯下的罪,無可饒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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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回溯至1969年初秋。在威斯康星的麥迪遜少兒犯罪矯治中心,一個名叫肖恩.阿爾弗萊德的男人推開了資料室的大門。他相貌平平,身材略瘦,穿著淡藍色的個子襯衫,下配一條乳白色西褲。他對裡面的工作小姐微笑著點了一下頭,「中午好啊,雷切爾小姐。」
「hi,肖,你好,怎麼,中午也不休息一下嗎?」雷切爾小姐趕緊放下手裡的書本,熱情地站了起來。這個叫肖恩的男人剛剛25歲,沒有結婚。雖然他的長相一般,不過,他在22歲的時候就拿到了教育學和心理學的雙料學位,兩年以後,又拿到了兩個碩士文憑。收入穩定的他,成了成熟女性追逐的對象,他不是沒有女朋友,但兩個人經常吵架,所以,訂婚一年整還沒有喜訊傳來。不過,這倒也是他的追求者們一個很願意面對的局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她們的存在,影響了她和他的感情。
「啊,是啊,我不覺得很累,今天上午只有兩個學生來找我,呃,雷切爾小姐,你不必幫我做什麼,我是隨便來找點兒資料的。」肖彬彬有禮地繞了過去,雷切爾小姐多少一些不高興。
「不過,肖,」她不喜歡稱呼他的姓,因為那樣會顯得外道了不少,「你也犯不上累壞了自己啊,咱們這個地方可是以使喚人出了名的。」
「是嗎?我倒是不大覺得……嗯,好了,找到了,1963年杜威的那本……嗯……」肖恩唸唸有詞地岔開話題,這通常是他用來對付女人們最為有效的手段。他真的很愛他的未婚妻,雖然,兩個人有時候常常爭辯不休……
不過,這一次,雷切爾小姐不打算放棄,她走到他的身邊,佯裝感興趣的樣子,挨緊他,「那麼,肖,你對那個即將轉來的女孩兒有什麼看法嗎?」既然他那麼喜歡說工作的事,他也就乾脆把話題跟著轉了過去。
「什麼?」肖恩回頭,他顯得很是詫異,「什麼女孩兒?」
「咦?難道院長還沒有跟你說嗎?」雷切爾見她抓對了路子,趕緊接著說,「一個亞裔的16歲女孩兒,馬上就要轉到我們這個中心了,聽說將要由你負責她的行為矯正啊。」
「是嗎?我真的不知道,你剛才說她是轉來的?」
「是啊,從綠色海洋女子監獄轉過來的。」
「可是,16歲的女孩子怎麼可能進監獄呢?」肖恩更加掩飾不住驚訝的神情了。
「那麼,肖,你要怎麼感謝我?」雷切爾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這個女孩兒的資料現在就在我這裡。」
「呵呵,雷切爾小姐,我請你明天中午的飯怎麼樣?」
「中午,中午,又是中午!我要你今天晚上請我吃飯!每次都是中午,你的那個……你晚點兒回去她就那麼大的火兒啊?」這還真讓雷切爾說對了,他們的吵架往往就是以此開端的。
不過,儘管肖恩最後還是沒有同意晚上吃飯,雷切爾還是不得不把資料交給他看,那本來就是應該要轉交給他的。
肖恩並不知道,正是這個文件,正是這個女孩兒,改變了他的一生。他看著看著,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1966年的夏天,一個黑頭髮黃皮膚的小女孩兒來到了加州的姑媽家裡。她的姑媽也是中國人,她給了她最溫暖的擁抱,然後告訴她,從今往後,這裡就是她的家了。她先是帶她參觀了她的新家,然後輕輕敲開了二樓一個小臥室的門,那裡面坐著一個十六七歲男孩子,當然,他也是中國人。她要叫他哥哥,不過,她當時沒有叫,鑒於那時候她的心情,自然也沒有人會責怪她。
姑媽帶她來到了她自己的臥室,那裡收拾得很乾淨,雖然沒有很多擺設,但是,也還算得上是一個安穩的小窩。姑媽問她還需要什麼,她第一次開了口,「姑姑,姑姑,你告訴我,我的爸爸媽媽是不是壞人啊,是不是啊,那些人為什麼要抓走他們啊,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話說到這兒就泣不成聲了。姑媽看著她那雙和她年齡遠不相符的悲慼的眼睛,她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安為這個可憐的孤兒。她無法對這個13歲的小女孩兒解釋她的父母所犯下的罪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
這個13歲的女孩兒,名字叫做帕米拉,可私下裡,希望所有的人叫她「霧」,她覺得她就像那種東西,是根本沒有形的。她也以為自己的存在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她很少說話,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她對玩笑和幽默差不多完全沒有發應,但是,她總能理解別人的悲哀。當鄰居家的老太太失去老伴的時候,她站在她的椅子邊,扶住她的肩,把臉靠在她的臉上。她才那麼小就懂得了沉默才是對痛哭的人們最大的理解和支持。她唯一的歡笑就是和她的哥哥在一起,他總是想方設法逗她開心,他總是不知道從哪兒弄回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起初,她不對這些毫不注意,只是不願意傷害他的熱情而給予一種象徵性的關注。不過,後來,她慢慢被他感動了,她也發現他是真的待她好,也就把自己壓抑的情感流露出來了。
1967年的某一天,兩個孩子坐在帕米拉的小小寢室裡。家裡沒有別的人,帕米拉發現哥哥的樣子有些奇怪,但是,她沒有多想什麼。她只是感到緊挨著她的那個身子越來越熱,他轉向她,正對著她的臉。他離她越來越近了,她不會覺得有什麼,她對世俗的東西既不瞭解也無防備。他摟住她的肩,她覺得他的動作有點兒粗暴,他把她按在床上,盯著她的眼,他問她喜歡不喜歡自己。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不過,帕米拉想了想平時的哥哥,就點了點頭。人是一種利己的動物,當她感到體內那被撕裂了的痛楚時,她開始叫喊,隨後,她的嘴被堵住了。等床單上陰了血跡,他滿意地站起來,原來,他對她好,是在等著這一天。
小小的帕米拉,沒有哭,她甚至什麼也沒有說,默默自己洗好了床單。她只是覺著心裡有一種被人再次丟棄的感覺,她盡量地滿足他,那個時候,她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那絕對不是快樂,也許,有一點微微的傷悲……
他終於對她不感興趣了,他把目光轉向了學校裡那些長腿豐乳的白人女生。不過,他可不是一個多麼優秀的人,所以,經常只是可望而不可及。回到家裡,變得越來越粗暴了。帕米拉的衣服下面隱藏了他虐待她的傷痕。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1969年的春天,醫院護士休息室裡,兩位護士正在閒聊,「你看看,現在都成了什麼樣子了,在我們那個時候,16歲小女孩兒生孩子,是一件多麼被人恥笑的事情啊,可是,你看看!這又來了一個!」
那個也差不多30多歲的護士橫睨了一眼那個黃種小女孩兒,不屑地哼了一聲,「連這種黃皮膚的……真是世風日下!」
哥哥不讓帕米拉生下這個孩子,因為,她將無法解釋這個小孽種是從哪兒來的,她會把這件事暴露的。他的做法是在當天晚上,狠狠地揍了她一頓,並且告誡她,如果真的生下這個孩子,她就會死!
帕米拉什麼沒有說……
第二天的下午,在城裡的一家武器專賣店,老闆正在悠閒地看著色情雜誌。他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立刻驚愕地合不攏嘴,一個個子矮小的黃種女孩兒站在他的櫃檯前,手裡攥著一卷鈔票,她一語不發,指指其中的一把槍……
1969年5月20日,一個震驚全市的新聞是:一16歲亞裔女孩兒槍殺了收養她的姑媽一家人三口,並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三年前,她的父母曾因涉嫌搶劫銀行雙雙被捕,這是否說明,犯罪因子作為一種遺傳……
1969年10月6日,肖恩終於見到了將要改變他命運的女孩兒——帕米拉。這個身材矮小的黃皮膚女孩子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她面無表情地站在肖恩的面前,彷彿自己已經死了。這令他心裡一陣絞痛。
肖恩沒有想過要她再次開口說話,他知道他也許努力一輩子也辦不到這件事。
在這家矯治中心裡,除去矯正人員找學生的必要談話以外,絕大多數的情況都是學生主動預約。這倒不代表學生們自己發現潛藏在靈魂深處的問題——他們經常的問題是面對同宿學生的欺負甚至虐待,這一類情況,在世界各地的同類機構或是監獄裡都是司空見慣的現狀——所以,學生們會借跟心理醫生的預約爾暫時逃避暴力。
但是,帕米拉從來沒有主動找過任何人,也從來沒有一個學員願意欺負她,差不多這裡多數的人都知道她所做的可怕的事。肖恩每天都會主動約見她,那個場面,宛如一個面對自己成為植物人的妻子,那是幾乎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的耳邊低語。為了帕米拉,肖推掉了幾乎那個時段裡面所有的預約;為了帕米拉,他可以別未婚妻的挑釁置之度外而選擇與她聊至深夜;為了帕米拉,肖恩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把全部的娛樂活動取消了,為了帕米拉……
然而,1969年11月30日的上午,帕米拉卻要被轉送到一家名為華爾遜的醫療機構,差不多也就是那個時候,她快要生產了。
當院長告知肖恩這一消息的時候,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按耐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幾乎是吼嚷道,「為什麼您要接受這樣的要求,院長先生,我們這裡也可以也可以幫她接生的,為什麼您要……」
「好了,肖恩!」院長坐在自己的軟皮椅裡,頭也不抬地打斷了他的話,「你應該也是知道的,華爾遜是隸屬於軍方的高級研究中心,我們沒有可能違抗他們的……」
「但是,院長先生,我聽說過一個傳言,那裡有一群激進的心理學家,」肖還在爭辯,「他們,他們在做人性追蹤試驗,您難道……」
「夠了,肖,作為一名矯正人員,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工作就是工作,它是不能夠和感情攙雜在一起的!你以為我不同情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嗎?但是,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們要有足夠的能力改變他們,使這些孩子能夠變成這個社會需要的人,肖恩.阿爾弗萊德,你回答我,你對帕米拉的治療有效嗎?你能讓她開口哪怕說出一句話嗎?不能,肖,你做不到!固然那裡有一些出格的科學家,但是,他們可能會有辦法改變帕米拉,這就足夠了。如果你明白我的話,請回到你的工作崗位上去,這裡需要你繼續工作!」院長低頭擺了擺手,肖恩無奈地離開了。當肖恩走出院長辦公室之後,院長抬起頭,他的眼光悲涼,「對不起,我,我也沒有辦法……」他閉上了眼,眼皮在不住地抽動著……
肖恩走在院子裡,那時候還年輕的萊瓦德走到他身邊,輕輕攬住他的肩膀,兩人一起走向矯治所附近的酒吧。
年輕的萊瓦德,那時候當然還沒有謝頂。他是肖恩的同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勸誡肖恩不要惹事生非,然後肖恩那個時候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1970年2月,帕米拉在華爾遜醫學機構產下一子,但是,在那之前的兩個月發生了什麼,她都不記得了……
1970年3月的一個夜晚,華爾遜醫學機構大門處的兩名保安人員被人擊倒,一個穿著黑色風衣戴著面罩的男人潛入這裡。他很快找到了帕米拉呆著的病房,又擊倒了一名護士,把帕米拉抗在肩上,往外就跑。帕米拉沒有反抗也沒有掙扎,就像一具可以隨意被人擺弄的玩偶,她什麼也不做,任由他背著她往外跑。那個時候,她手裡那個小小的玩具人偶掉在了地上……
黑暗中,一句熟悉的話語重新換回了帕米拉的感覺,「是我,我會帶著你離開這裡,我會帶你逃到一個無人的地方,那裡只有我們兩個人!」這是肖恩的聲音——這是在她渾然放棄了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在兩個月的時間裡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反覆說話的聲音。帕米拉抱緊他的脖子……
肖恩義無返顧地邁向了他選擇的道路,他沒有一點猶豫,他知道,她是他想要的,他唯一想要的。
肖恩跑到大門口了,他快要成功了。
「砰」的一聲槍響,肖的左腳無力地一歪,再也支撐不住了,即是如此,他還是努力向前倒下,他的臉重重摔在地面上,他不能讓剛剛生產完的帕米拉壓在下面。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隻皮靴踏在他的肩上。很有力,他無法掙脫。他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在上方想起:「你是一個很有勇氣的男人,我真的沒有想到,不過,作為一個矯治人員,你原本就不該跟你的學生產生感情的。」
另一個人從他的的背上奪走了帕米拉,她在哭,無聲地哭,但是,沒有人理會。
「帕米拉,不許哭!」那個男人一聲斷喝,帕米拉嚇得不敢出聲了。
「帕米拉,你應該感到慶幸,我將會改變你兒子的受教育環境,我會用最好的手段來培養他,你的兒子將成為世界上最優秀的男人,而不會跟隨罪惡的你,背負殺人者兒子的罪名。」
「帕米拉,你的兒子將成為全世界的最重要的男人,成為『情人』。身為他的母親,你應該感到驕傲。」
另一個聲音對那個男人說:「喬納森將軍,我請求你不要傷害肖恩……」
那個聲音,肖恩一輩子忘不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萊瓦德!他背叛了他,作為成為試驗研究人員的入場券。
「當然,我想到了一個更為有趣的遊戲……」
肖恩無法聽到後面的話了,他只記得那皮靴重重地磕了他的脖子,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1970年5月17日上午十點半,法官的判錘落下:「經過陪審團一致裁決,前麥迪遜少兒犯罪矯治中心矯治人員肖.阿爾弗萊德一級謀殺罪名成立。他殺害了華爾遜醫學中心的兩名保安人員和一名護士,被判處終生監禁。法官斯皮耳森。」
「不,不是我,是那兩個傢伙,是他們殺了人,不,不是我,不是我……」肖恩從被告席上跳起來大聲叫著,兩名法警衝到他的面前,架起了他,「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是無罪的,我是無罪的,他們綁架了帕米拉,用她的兒子進行試驗研究,不是我……」肖恩的聲音很快被憤怒的咒罵聲和哭泣聲所淹沒。他被拖了出去……
「喂,你他媽是因為什麼進來的……喂,我跟你說話呢,你他媽聾了!」一個同監的犯人踹著肖恩的頭,肖恩面無表情地翻過身來,他早已被打得遍體鱗傷,半睜著空洞的眼睛。那個傢伙搖了搖頭,「唉,讓我們好好相處吧,告訴你,我殺了三個警察……」
……
肖恩拍打著鐵門,一名獄警走了過來,「5031號?你他媽鬧什麼鬧!」
「我想上個廁所,沖水馬桶堵住了。」
「拉在褲襠裡吧,你他媽的以為這兒是賓館麼?!」獄警不耐煩地啐了一口痰。
「可是,我要……」
「你他媽煩不煩啊,安靜點兒!」獄警一警棍砸在肖恩抓著鐵柵欄門的手上,兩根指骨被打斷了,肖恩抱著手指慘叫著。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待獄警走後,同宿扶起了滾在地上的肖恩,「獄警不是人,所有的警察都不是人,這就是我殺警察的原因。好了,就跟這兒解決吧,我把被子蒙在頭上,不會嫌你的。」
……
又過了兩個月。
「肖,對不起,我想解除我們的婚約……」
「肖,我知道你可能很難受,但是,我們沒有可能了。下個月我就要嫁人了。肖,你在聽我說話嗎?肖……」
「探視時間結束!5031號,站起來,雙手背在頭後!」
鐵門「卡啦啦」拉上了,肖恩面無表情的站在他的「房間」裡……
到底,誰才是有罪的人?
引出下篇的話:賽斯.沃勒將如何成為情人?本案中賽斯左手的傷勢又會對其日後的生活產生怎樣的影響?所謂一年之後的試驗,將會給賽斯以及他的朋友文森特的生活帶來什麼變故?在新的故事中,經歷了恐怖變故的文森特以其獨特的視角來觀察世界,慢慢尋找賽斯的足跡。本書還會揭開萊瓦德教授與喬納森將軍等人的往事。而FBI探員魯夫先生的質疑,也會有所解釋,萊瓦德教授是否真的被他的學生賽斯所殺呢?如果答案是否認的,那麼兇手的所作所為,是復仇?還是保護?!一切將在CHANNALP下本書《浮牆》中尋求解答。
編後:根據真實改編的這部《碎便士》,到現在就連載完了。放下那份泛黃的信紙,我的心裡又湧出了那份孤寂的感覺,只有那只認生的小黑貓,盯著我不停地敲打鍵盤的手露出詫異的目光。最後的這封信,我只加上了少許內容,差不多真實再現。
祝大家好運,因為,天堂……只有那麼遠……
艾西於2005年10月16日16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