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羅偵探身上那件便宜的襯衫皺皺巴巴的,他挺著個大肚子,汗流滿面。這就是一個有血有肉,貨真價實的偵探,外觀令人有些失望,但腰間掛著的標誌證明了他不容置疑的身份。
偵探正和助手坐在租來的車子裡,那個混蛋經理用並不低廉的價錢和美麗的謊言欺騙了他們,因為這破舊老傢伙上面的空調只會吹風而不能製冷。
助手抱怨了幾句,帕特羅則保持著相當的鎮靜,鷹鉤鼻子下面那雙褐色的眼睛彷彿可以洞察一切,而且時常閃爍著警惕的光芒。儘管車裡呆了兩個大男人,空氣好像著了火,但偵探沒有搖下車窗,他們正在追蹤賽斯。沃勒,當然不能輕易暴露自己。他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領帶也被扯鬆開了,那還是死去的老婆在十年前送給他的,上面有一大堆閃亮的圓圈圈。
他們已經等了一段時間了,雪茄煙霧把車內弄得灰濛濛的。
又過了幾分鐘,他們要等的人從公寓裡出來了,看起來行色匆忙。帕特羅盯著賽斯過了馬路,吩咐助手上樓,自己則繼續跟蹤賽斯。他對從賽斯拜訪的人嘴裡撬出有用的信息不抱太大希望,他不能失去賽斯的動向,這得由他親自來幹。助手下了車,走進公寓,之前,他曾經跟隨賽斯上了樓,遠遠地觀察著,記下了菲瑪太太的房間號碼。
賽斯沿著街道快速地向反方向走著,直到他離開五十碼左右,帕特羅才開動車子……
賽斯在長途巴士站等待著,他剛剛掏出克萊爾的地址又看了一遍。菲瑪太太告訴他,他要找的人住在200公路外的馬蒂科鎮,這趟巴士可以把他拉到目的地。
十五分鐘過去了,賽斯的襯衫濕透了,巴士仍然沒有出現。他打開一盒冰凍牛奶,驚訝地發現入口的感覺有些溫熱。
一輛計程車在他的身邊停了下來,「先生,要搭乘嗎?」
賽斯抬頭看看膨脹得巨大的烈日,他都快聞到沙灘的味道了。略微的猶豫之後,他決定乘坐計程車。他想起來克萊爾沒有接聽菲瑪太太的電話以及在她臉上流露的不安神色,他得趕時間。
汽車上了高速路,賽斯趕到眼睛酸痛。他確實需要休息。
兩個半小時的行程沉悶而枯燥,他在車上打著盹。他又一次夢到了絡依絲,都是以前那些老場景,被蒙上了一層薄霧,有一種褪了色的模糊感。他也曾中間此次驚醒過來,脖子上的汗水直往下淌。
抵達目的地的時候,賽斯還在睡著。
「夥計,呵呵,你可真夠疲倦的,我們到了。」
賽斯付了車費,連同幾美元的消費,說了些客氣話,然後下了車。
外面的陽光令他一下子有些不適應,他粗略地辨別方向,而後向著路邊的小飯館走去。那裡面的人告訴他這裡確實是馬蒂科鎮的麥克考垂大街,但卻沒有誰知道西區的那棟公寓。賽斯再次掏出地址做了確認,他記得沒錯,但附近的人們就是不知道。
「年輕人,」一位老人這樣說,「麥克考垂是條東西走向的大街,在它的南北兩側的確散落著一些住宅區,不過決不可能叫做西區,你要找的這棟樓我也沒有聽說過。」
賽斯又詢問了幾輛計程車的司機,只得到了類似的答案。
無奈之下,賽斯撥打了克萊爾的電話號碼,期望她這時候能在家。
「你找誰?」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線路那邊響起,賽斯愣住了。
「啊,我想請問,克萊爾小姐是住在這裡嗎?」
「誰?」對方好像很驚訝。
「克萊爾小姐。」
「不,沒有這個人,你打錯了,這裡是列文房地產公司的辦公室!」那人有些煩躁地掛斷了電話。
賽斯如墜雲裡,站在路邊琢磨了一會兒。眼下,他除了相信菲瑪太太的話別無他法。他沿著大街向西步行,並一路打聽。
沒有人知道那個地方,他只好繼續向前走,直到麥克考垂最西邊的路口。賽斯在十字路口停住了,他不知道該朝向哪邊了。他考慮了所有的可能,比如這條大街可能存在一條南北方向的分岔路,在那邊會有西向的公寓。他可以一項一項地往下試,但靠雙腿肯定不現實,他得打一輛車。
在無聊等待的這段工夫,一輛長途巴士從身邊駛過,向北轉了彎。
「巴士會把你載到那兒,車站離克萊爾的家不過步行幾分鐘的距離。」菲瑪太太上午這樣說過。
賽斯跟著車子跑起來,五分鐘之後,他遠遠看見巴士在前面停了下來。
他趕到那裡時身上的衣服可以擰出水了。
「就在那裡。」路邊煙店小夥計指著賽斯身後的那片公寓樓。
賽斯回頭看時,立刻就明白之前問過的人全都不知道的原因了。這是一片新修建的社區,遠處幾棟形態各異的樓尚在建設中,周圍的路面也還沒有翻整。他搭乘那輛計程車實在是個錯誤,它只把他扔在了麥克考垂街的最東口。
賽斯穿過馬路,按照地址找到了克萊爾居住的那棟樓。他走進樓門口,正碰上三個人向外走。中間的是一個女人,她毫無血色的臉蒼白得令人害怕,邊上的兩個男人貼得很近,隱約能看見其中的一個架著那女人的胳膊。
他停了下來,看著他們,一個男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三個人走到停在樓口的黑色車子前,一個男人把女人推進車子的後座上,他的動作相當粗魯,她顯然被弄疼了,「哎呀」叫了一聲。
「閉上嘴,你這個臭婊子!」另一個男人拉開前面的車門。
這可不是好奇的時候,賽斯提醒自己,他轉回身。他愣了幾秒,沒有邁動步子,那個聲音,那個男人的聲音,和剛才電話裡的……
公寓管理員這時候戰戰兢兢地走出辦公室,「天呢!」他也看出不對勁了。
「那女人是誰!」賽斯一把揪住管理員的衣服,把他嚇了一跳。
「啊……先生,你說什麼?」他面色如土。
「我問你坐在車子裡的女人是誰?」
「那是……克萊爾。芬克太太……先生……請您鬆手……」
賽斯立刻轉身向門外,跑去,那輛車子已經開動了。
「停下來,」賽斯大喊著,沒有人理會他,賽斯發足狂奔。
帕特羅偵探剛剛走出自己的車子,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兒。他看見賽斯跑過來,趕緊又鑽了回去。他從他的車邊跑過去,沒有看到他。
賽斯鑽進了停在公寓門口的計程車,「跟上前面那輛黑色的車子!」
「好的,夥計,你是混黑道的嗎?」黑人司機油門踩到底,「坐穩了,我就喜歡刺激的。」
……
賽斯躺在床上,腦子一片混亂。下午的時候,他們應該能追上前面的車,如果沒有那輛超速行駛橫穿的大貨車和之後該死的紅燈。
現在,線索又一次斷掉了,甚至唯一的線人都生死未卜。有那麼一會兒,他甚至覺得這就是上天對他的警告。賽斯啊,他輕輕對自己說,你就真的非要揭穿兇手,難道你就不覺得……該怎麼辦……忘掉這一切吧,就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威廉很可能就像推測的那樣死於早年的罪過,而簡的死完全是個意外。你不需要調查什麼,難道你知道還不足夠多嗎?死去的人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你能做些什麼,難道你能使他們復活嗎?他們活在你的記憶裡,就像絡依絲,你會夢到他們,跟真實沒有分別。這是一場悲劇,你還非要再添上一筆……
賽斯給機場打了電話,預訂了第二天早上回波士頓的機票……
就在賽斯打了退堂鼓的時候,命運再次捉弄了他。夜裡十二點,他的手機突然大聲作響,打破了沉寂的夜。
「先生,」下午那個男人的聲音再度想起,「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不過,你要的女人在我們手裡。」
「你是誰?」
「那並不重要,就像我不清楚你的身份一樣,」他的聲音透出一種冷酷,「二十分鐘之後,我會在肯尼迪宇航中心東南面的大橋等著你,你可以見到那女人。」
「我怎麼知道她還活著?」
「要不要聽聽她的歡叫?」男人殘忍地笑著,賽斯感到反胃。
電話那邊出現了一個女人「嗚嗚」地哼叫聲,似乎被堵住了嘴。
「你們要保證她的安全,」賽斯的口氣彷彿是他在掌握主動權,但實際上他根本聽不出克萊爾的聲音,「否則,你們將不會得到想要的東西!」
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菲瑪太太說過,克萊爾的丈夫,那個警官很可能被人謀殺了。如果只是報復,這已經足夠了,就算那幫傢伙覺得還不過癮,可能綁架克萊爾,姦污、虐待然後殺死她,但決不會給自己打來電話。他不知道他們的背景,也不會存在威脅,但他們找上了他。一個合理的解釋是,他們綁架克萊爾是要找到某種東西,因此懷疑趕來此處的賽斯可能擁有他們想要的,這絕不僅僅只是為了錢。克萊爾很顯然不知道這東西藏在哪兒,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不然那幫傢伙早就把它弄到手了。
賽斯知道這是一個圈套,但他必須去,他把目標攬在自己身上,至少這樣可以保證那女孩兒多活一會兒。
賽斯打車倒了約定的地點,他看了看表,十二點十三分。
他沒有恐怖感,他知道,在沒把想要的東西搞到之前,他們不會輕易要了他的命。因此,即使使用槍支,那幫人也不會打中他的要害,這就夠了!他摸向腰間別著的匕首,把皮套上的扣子打開了。
賽斯環視四周,在這個時候,外面的行人只有零星的三兩個,看起來正在趕路,他們還沒有來。既然沒有規定橋的具體位置,他也不會貿然進入黑暗的橋洞。
不遠處有一家夜總會燈火通明,他向那邊走去。沒有那個綁匪會傻到把這麼吵鬧的地方作為基地的,那兒很安全。
賽斯背對著夜總會,無心傾聽裡面淫迷的叫聲和刺激的音樂,他把自己的身子盡量伏低,觀察周圍。有一輛車子停在橋邊,沒有人走出來。他並不知道,那裡面坐著的是帕特羅偵探。
十二點半過了,那夥人仍然沒有出現。
賽斯走上了夜總會旁邊的石梯,那通向橋的上面,站在高處更適合向下觀望。
他登上去,才發現,這座大橋的上部是一條鐵路,他沒法站在那上面往下看。他只得又下來了。
賽斯沿著石梯走下來,左手側是一段傾斜的高高圍牆,筆直地指向橋洞的入口。
他走下來,悄無聲息,踩到最末一節台階後,他從高牆邊上轉過身,打算進入橋洞。
迎接他的是掛著風聲的一條鐵錘,好像女人們在廚房用來砍牛排的那種。這種大致方形的鈍器前端還帶有尖「齒」,刺到肉裡可以留下許多深陷的齒印。那凶器握在一個高大粗壯的男人手裡,他把它砸向賽斯的肩膀。那男人的邊上還有一個矮個子,手裡抓著一把槍。那傢伙沒有動,賽斯的分析是正確的,他們不想要了他的命。
那就足夠了!賽斯抬起胳膊。鈍器砸在日產鍍鈦潛水表上,發生尖利的聲響。它把它砸碎了,尖「齒」插進他的手腕。
那男人有些吃驚,但更加令人吃驚的是,賽斯舉手的同時右手抽出了腰間的匕首。他對旁邊那支手槍似乎毫不在意,沒有任何猶豫,尖刃插進對手的肋部,在第七根和第八根肋骨之間。賽斯插得很深,差不多只剩下刀柄。
槍響了,子彈卻打中高個子男人的背部,賽斯扎傷他的同時,知道刀子被插得太深,不可能一下子拔出來,於是以自身為軸,把那個可憐的大傢伙帶了過來,擋在槍口和自己的中間。
賽斯從高個子身後躥出,向持槍者撲了過去,那條鐵錘還牢牢地鑲在他的手腕上。他把它拔出來,交在右手,他的左臂還能動,抓向那把手槍。
槍聲再次響起,那個矮個子站立不穩,在倒下的時候開了槍,子彈貫穿了賽斯的左小臂的尺骨。
賽斯也失去了中心,撲倒在他身上。他的右臂沒能揮開鐵錘,他攥得太緊了,倒下的時候戳傷了右腕。
賽斯感覺不到疼痛,但他理解這個時刻的危急,槍還在那男人手裡!他不等對方反應,他張開嘴咬向他的勁動脈,咬得很深,差不多扯下了一塊肉。
帕特羅偵探聽到第一聲槍響時,就發動了汽車。不幸的是,車子熄火了,他們完完全全被那個小破公司的該死經理給愚弄了。
偵探二人咒罵著跑向出事地點,等到他們到達時,賽斯已經開車離開了,那車子原本為了方便綁架賽斯就停在邊上。地上躺著一具屍體,帕特羅蹲下去翻看著,找到了一把警察專用的科爾特手槍……
房間裡有三個人,如果那小子說得沒錯的話,他被賽斯擊中後勁,無力的混在車子裡。
賽斯的右手傷得不重,還能夠把槍端穩。對手是緝毒警察,他告訴自己,而且有三個!
他在狹長走廊裡面靠著槍,手裡握緊科爾特。45口徑手槍,這東西威力不俗,如果不出意外,彈藥也絕對夠用。
那傢伙的身上沒有鑰匙,這就意味著他必須叫裡面的人打開房門,不過這樣也好。
賽斯開始扣門,那聲音顯得很不耐煩。十幾秒鐘之後,他聽到有人趿拉著鞋子走過來,還有提褲子時皮帶發出的響聲,這令他很憤怒。
「誰?」是下午的那個聲音,賽斯有點兒興奮,他毫不猶豫地開了槍。
連續兩槍,一槍打門的中央,另一槍射向左側,緊接著,賽斯扣動扳機,第三發子彈射向門鎖。
他順勢撞開了門,感覺有些阻力,那個混蛋倒在門邊了,腹部陰出一大灘血。
臥室的門開著,一個赤裸著下身的男人正在拿槍,賽斯搶先擊中了他的腕部,另一槍打在大腿上。他緊貼著牆壁猛地探了一下頭,克萊爾在裡面,但是沒有第三個人。
背後的房門開了,沒有發出響聲。槍口對準了賽斯的後心,一隻手指扣動扳機。
槍聲再次響起,賽斯驚訝地回頭,背後的男人胸口有一個小洞,他顯得很震驚,眼角眼光瞥向房門。帕特羅偵探的手槍冒出一股硝煙……
回波士頓的日期被推遲了,賽斯在醫院裡呆了一天,他的左臂接上了,但不再像以前那麼靈光,這裡留下的硬傷導致他後來徹底失去了左臂。
在遍體鱗傷的克萊爾基本恢復正常的精神狀態之後,她把八年前發生的時間和盤托出。波士頓的警方因此確定嫌疑犯的身份,開始了搜索。
絡依絲失蹤的第十四日中午,賽斯回到了研究室。帕特羅並沒有與他同行,他還必須留在這裡處理一些事情。
發生在卡納維拉爾的這場流血案件很快水落石出,警署緝毒處的一些腐敗警察在幾年前開始販毒,他們一直做得很小心,但還是被克萊爾的丈夫發現了漏洞。為此他們做掉了他,但卻找不到那份記錄著罪行的清單。他們嚴密監視克萊爾的行動,先後幾次潛入她家都沒能找到,故而認為是她給藏起來了。這是一場愚蠢的犯罪,因為那個正直的年輕警官還沒有掌握他們的全部罪證,他沒有把這消息吐露給任何人,那份所謂的清單也根本不存在……
賽斯只對文森特提起手傷的原因,卻沒有說到自己調查的結果,他不願意再提起這個案子。
生活似乎重回往日的平常,賽斯和文森特一起工作,整理那些關於「恐怖的臉」實驗的數據。還在上大學的帕西成了文森特的女朋友,她時常做些好吃的食物帶給他們;她有空兒就和他們呆在一起,講起校園裡發生的種種趣聞。賽斯看似一切正常,只是說話和笑容變得更少了。
他不再看什麼偵探小說,在無人的時候,他坐在床上,徹夜難免。他發呆或是冥思,手裡夾著香煙,牆角散落著無數的空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