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機場大廳,此刻,彷彿只剩下賽斯。沃勒一個人。他肩上一個簡單的旅行包,裝載著從中國帶到這裡的一切家當,他並沒有左顧右盼,也沒有流露等人的焦急,機關飛機比預定的時間早了一個小時,接他的人還沒有來。他坐在大廳的沙發中,合上雙眼,在心裡想像著絡依絲?菲爾現在的樣子。
他從不害怕等待,也不覺得漫長,半小時後,絡依絲站在他前面,輕輕摸著他的頭髮。
賽斯在心底搜索著他對她的全部記憶,發現很難和眼前這個身著得體的職業女性畫上等號。他還記得她在他睡著後,偷偷修理自己眉毛的那一次,她輕輕的使用一把修眉剪,但還是弄醒了他。
他也記得她那個時候就有著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喜歡穿露臍裝和熱辣辣的短褲;數年不見,絡依絲成熟而穩重,依然是輕輕的碰觸他,卻少了以前的那份調皮,取代以河流一般的靜謐與溫情。
她對他笑了,映出了臉上的酒窩,這是一個熟悉的樣子,賽斯也跟著笑了。
「你的頭髮……」她以這樣簡單而不加收尾的短句作為開場白。
「因為忙碌……」他便同樣簡練的回答,然後站了起來,和她的眉眼對齊,這也是熟悉的感覺。
她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條,包括他初到美國需要辦好的一切事宜,她請了假陪著他,他則住在她家。(但是,等他自己租了房子,則很快搬走了。)
她在向他招手,那一天是她的生日。等待他的是紅唇和美酒,但是,他卻無法接受。這是一個漫長的冰河期,絡依絲的期待和賽斯的永不解凍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她差不多哭出來了。
「因為過去的感覺……」他胡亂搪塞著,拉起她的手,扶她上床,只是,在蓋好被子之後,轉身乾脆地退了出去。
他依然像一個好朋友陪著她,但彼此心知肚明,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對兩個人來說都是。過了幾個月,她交了男朋友。
她很想帶著他見自己的這些朋友,其中也包括沃勒(這是一種複雜的感情)。在約好日期的前一天,絡依絲找到賽斯,希望他能陪伴自己為她的男友挑選一件合適的外衣。「那傢伙是個不善打扮自己的男人」,絡依絲留下這樣的解釋,賽斯欣然前往。誰知道,在那個時候,惡夢已經開始了。
和女人逛街是一件男人永遠無法理解的事情,儘管賽斯從不疲倦。他在晚上回到辦公室,他記得文森特說好等他回來一起消夜,但辦公室裡空無一人(這可能是個夢境,或者是記憶上的紊亂,文森特從不失約)。
在他決定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我給你打了手機,你沒有回音……」對面傳來絡依絲帶著哭腔的嗓音,而後是一小陣哽咽。
沃勒沒有帶手機,他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期待她先冷靜下來。
「他打了我……」她無法完整地說出一句話,他知道她在哭,很心疼,也很自責。
「他看見我和在一起……他,說我們有私情。我解釋,他不聽,打了我的臉,我現在在外面……」
「他說我們拉著手,買衣服只是一個幌子,他看見我們了,卻不過來打招呼。他在家等著我回來,然後就打我……」
他陪著她在「六指」酒吧坐了一整夜,天亮時,她堅決地說:「我要和他分手!」
原定的約會取消了,她和男友卻和好了。
「他很會照顧人,也很會哄我,像我這樣沒人要的女孩兒,覺得這樣也不錯。」
賽斯從絡依絲看似平靜的話語中,體味著無奈和淒涼,他知道自己才是真的罪魁禍首,但又無能為力。他深深懊悔自己的懦弱。
她沒有帶著男朋友出席他們的任何聚會,原因不言而喻。
昨天,她給他打來電話,「她又打我,我下決心和他分手,我要你陪我,」她沒有說希望,她說「要你」,「我等你到十二點……」
賽斯?沃勒醒來了,在自己的小起居室裡。他俯臥在床上,右手按著床邊的電話聽筒。又是一段段清晰而毫無改造的夢。(作者註:夢是人類心理潛意識的一個表達層面,它能將我們日常生活中那些與社會道德不相容的慾望通過改造變相的手法再現出來;沃勒缺失人格中最基本的本我部分??參見《犯罪心理學-ID》一書,故無法產生低等慾望,他的夢也不要要掩飾功能。)
這個夢過於真實,以至於賽斯有那麼一會兒一直認為剛剛真的接了絡依絲的電話,只是自己還是半睡半醒。
他那一晚並沒有去酒吧,第二天再給絡依絲打電話的時候便沒人應答,她一定是生氣了吧。
賽斯有點兒頭腦發脹,洗漱完後又靠著床頭坐下了。沒有人能給他指示,他只好自己品味每一件事,他不知道哪種選擇才是正確的,也只好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
他花了點兒時間回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並嘗試分析自己的夢境。半小時之後,他才猛然想起辦公室裡還有工作在等著自己,那是一縷通過窗簾的強烈陽光告訴他的。
已經十一點半了,他抓起電話,打到辦公室,接電話的人不是文森特。
「你這兩天是不是太累了,」同事艾爾大笑著說,「今天可是週六啊。」
「可是,你不是還在上班?」
「不,我來取點兒材料,你該好好休息一陣,數據分析就交給我好了。」
「啊,我可能是記成週五了,不好意思,打擾了。」
賽斯放下電話,覺著有點兒不對勁,他的記憶系統從來沒有出現問題的。起先是那個錯誤的夢(他的夢只是記憶的真實重複),現在又是記錯日期。他想不出個所以然,乾脆就翻起手邊的小說,那些他最喜歡的推理小說。
他看著東西很快就忘了時間,裡面刻畫的多數案件他都能好不費力地找到答案,只不過現在日本一些新流派小說家會加進去大量的屋裡和生物學迷題,他就覺得有些吃力了。為此,他還特意不足相應的知識,不過,總還是有很多看不到的。
賽斯?沃勒有一陣和別人截然不同的閱讀方式,他總是備著筆和紙,在需要的時候寫寫畫畫。他也沒有一般人那種迫切看到結局的心情,他可以隨時停下來,思索前前後後的聯繫,然後自己動腦子尋找答案,也正因為如此,他看書的速度很慢,不過,一本書一經看完,也就可以扔掉了。
他看書可以忘記吃飯和睡覺,但是不會耽誤其他重要的事情。這一次也是,他從正午看到下午四時,透過窗子的陽光投影變得越來越短,書本的厚度也慢慢變得越來越薄。
如果不是一個電話打擾了他,他一定會看到深夜了。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他立刻聽出來是簡。方達,絡依絲的同事兼好友,同時也是賽斯的朋友。
她聽上去有些焦急,也許還有些擔心,賽斯這樣想著。
「絡麗(絡依絲的暱稱)在你哪兒嗎?」她的語速飛快得驚人,在賽斯的印象中,她本來就是個幹練的女性。
「不,她不在我這裡,」賽斯倒是很希望說出另一個答案,「出什麼事了嗎?」
「她四天沒來上班了,加上今天,就是五天了。我以為她住在你那兒。」
「也就是說,從週一之後就……」
「是的,那個晚上你不是應該和她在一起嗎?她不接電話,家裡也沒有人,老闆以為她出事了,這是從來沒有的情況,我只能想到她和你在一起。」
「那天我有事沒能去。」
「她也沒有主動聯繫你嗎?」大概對方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廢話,停了一下,「我希望你今天用空。」
「當然,你去『六指』酒吧問過了嗎?」
「前天去了一次,不過老闆不在。」
「那好,四點半我在門口等你,當然,也可以是中間的什麼地方,你坐我的車。」
「那好,四點十分在貝克大街的小餐館。」簡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賽斯?沃勒顧不上心裡的不安,開著自己的二手「歐寶」直奔貝克大街。
賽斯遠遠看見簡站在那裡,她淡淡的金色長髮直拖到背部,那是她的招牌形象。
如果離得再近一些,你就會盯著她比一般白種人還要淺的瞳仁看上半天,加上淡淡的粉白色皮膚,任何人都禁不住被她的樣子吸引。但是,卻罕有人知道,她這獨特的外表來自於令人痛苦不堪的白化病。這類病人屬於隱形遺傳病,不能接觸陽光。
簡即使在這樣的大熱天也會穿著長袖上衣,她還戴了一定遮陽寬沿女士帽。從帽下延伸出來的幾率長髮和無可挑剔的臉頰構成了她的美貌。
「上車吧。」賽斯側身推開附加位子邊的車門。
「你很守時。」簡一條腿跨進車子的時候這樣說,賽斯卻覺得是一種諷刺,五天前,他就失約了。
「到處都沒有她的下落,朋友裡面,我最後一個給你打的電話,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和她貌合神離。可我心裡還總是期望她能夠和你在一起。」
「她從來沒有無故不上班的時候嗎?」
「是的,她在這裡工作快兩年了,但我不記得有過。我去她的家裡找過,沒有人。」
「她一個人住?」
「你難道不知道嗎?」簡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迅速瞥了賽斯一眼,「她和那個混蛋一起住,從那之後我也就沒有去過她的家。我討厭那個粗暴、愛吃醋的男人,我勸她很多次遠離那種男人,她就是不聽……」她用一種意味深長的尾音結尾,賽斯知道她想說他。
「我知道他們分手了,」賽斯沒有說話,簡就一個人說下去,「很高興,不過是一個大學在讀的小孩子,有什麼了不起,但我可沒想到絡麗的反應那麼強烈。我問她需不需要我的陪伴,她說你可能會去……但願她不會做傻事。」
傻事?賽斯心裡可不這麼想,她只是希望她不要遇到麻煩。
「六指」酒吧的老闆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同時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六指,但他並沒有做切除手術。他是個聰明的男人,知道身體上的缺陷或是不完美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頭腦的優劣才是一個人主人投地的關鍵。迄今為止,他的生意相當成功,開了很多分店,這不得不歸功於他的識人能力和廣泛的社交。另外他也算得上是個慈善家,他對前來光顧的殘疾人提出超低價格的優惠政策,簡。方達就是這裡的常客。
他一見到賽斯和簡,就趕忙從吧檯抽身迎出來,熱情地拍著賽斯的肩膀,「下午好啊,老夥計,好久不見了,」隨即又轉向簡,「你變得更加漂亮了,頭髮在哪兒修的?」
這本是沒有回答的問候,但是,簡臉上掛著的冷淡卻令他感到意外,倒是賽斯很友好地握了握他的手。
「你這幾天見過絡麗嗎?」簡習慣了開門見山。
「不,沒有,我還奇怪她為什麼沒和你們一起來呢。」
「是這樣,她幾天都沒有上班了,我們只知道她週一晚上來過您的酒吧。」
老闆談不上很瞭解這二人,但也知道他們決不是大驚小怪的人,他的表情也有些凝重,「那天我不在這裡……你們請稍等一下,我去查查。」
老闆把兩個人讓到座位上,叫人端上了他們平時愛喝的酒,自己則跑向吧檯,翻閱著記錄。
「瑪拉,過來一下,」老闆向裡間叫著。
「好的。」話音未落,一個二十歲光景的女孩兒穿著工作服走出來,她看了賽斯這邊一眼,微笑著。
「週一的時候,菲爾小姐是不是光顧了咱們的店,那天是你當值。」
「我想想,啊,是的,菲爾小姐是一個人來的,獨自呆到十二點。她看起來很傷心,還不時看表,那樣子像在等人。」
每一次說到等人,賽斯就覺得臉上發燒。
「菲爾小姐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瑪拉感到氣氛不對,緊張地問。
「沒什麼,你只需要回答沃勒先生的問題就行了。」
「你說絡麗是十二點走的,一個人嗎?」賽斯緊接著提問,兩個人都湊到了吧檯。
「啊,是,等一下,我記得菲爾小姐是和一位男士一起離開的,應該就是在十二點整。」
「一個男人?」賽斯和簡相視一眼,心裡都有說不出的擔心。
「是個,我不認識那位先生,他好像是十一點來的,只點了一杯酒,我看到她時不時盯著菲爾小姐,還偷偷地提醒她,不過那時候她好像心裡有事,沒有理會。」
「也就是,他不是我們常來這裡的朋友圈子中的一員了,你敢確定嗎?」簡看起來著急了,說話也很不客氣。
「是的,我想我能確定,十二點不到的時候,我正在忙著結帳,那位先生就走到菲爾小姐桌前,我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但之後,菲爾小姐的帳也是那位先生結的,然後他們一起走了,我記得就是這樣。」
「絡麗那天開車了嗎?」
「好像沒有,她坐上了那位先生的車子。」
這話說完,屋裡的空氣霎時變得異常緊張,只有天真的瑪拉小姐焦急地揉搓著衣服的前襟,「菲爾小姐她怎麼了……沃勒先生,你倒是說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