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與火之歌4:群鴉的盛宴 正文 第八章 瑟曦
    冷雨飄飛,將紅堡的牆壘化為暗紅,猶如凝血。太後緊緊握住國王的手,牽他走過泥濘的庭院,來到重重守衛的轎子前。“詹姆舅舅說我可以騎馬出去,邊走邊給老百姓扔銅板。”男孩提出異議。

    “你想著涼嗎?”她可不敢冒險,托曼從來就沒有喬佛裡的體魄,“你外公想看到你有個國王的樣子,咱們可不能像落湯雞似的出現在大聖堂裡。”我又穿起這身倒霉的喪服。黑色與她相克,搭配她白皙的皮膚,看起來猶如屍體。黎明前一個小時,瑟曦就已起床,沐浴、梳頭、更衣,此刻決不願雨水破壞了這番努力。

    入轎後,托曼靠在枕墊上,朝窗外的雨簾窺去,“諸神在為外公哭泣呢,喬斯琳小姐說雨點就是他們的淚水。”

    “喬斯琳·史威佛是個白癡,如果諸神可以哭泣,怎麼不為你哥哥流眼淚呢?算了,雨水就是雨水,把窗簾拉上,雨全飄進來了。你想浸濕你的貂皮披風嗎?”

    托曼聽話照辦,然而他的溫順讓母親不安。王者無畏,喬佛裡會與我爭執,決不會乖乖就范。“坐要有坐相!”她囑咐托曼,“要有國王的樣子。肩膀挺起來,王冠戴好囉——你這樣隨隨便便,待會兒在諸侯們面前掉下去怎麼辦?”

    “我不會讓它掉下去的,母親。”男孩坐直身子,伸手整理王冠。小喬的王冠對他而言太大了,這個胖胖的托曼……等等,他的臉似乎變瘦了。最近,兒子的飲食正常嗎?我得記住盤問總管。眼下彌賽菈在多恩人手裡,可不能讓托曼出半點差錯。總有一天,他會長大,適合戴上小喬留下的冠冕。目前還是做個小一號的為好,以免壓疼他的腦袋。太後決定馬上去找金匠。

    轎子緩緩步下伊耿高丘,兩名御林鐵衛騎行在前,雨水浸濕了白甲白袍白馬,轎後是第五十十名紅金服飾的蘭尼斯特衛兵。

    托曼忍不住掀開一點窗簾望出去,外面是空曠的街道。“我以為會有很多老百姓呢,父親去世時,擠得人山人海。”

    “誰會冒雨出來看死人呢?”何況君臨人根本不愛戴泰溫。我父親也不屑於他們的愛戴。“愛,愛這玩意兒,既不能吃,也不能用,寒夜裡也無法拿來取暖。”弟弟詹姆在托曼這個年紀的時候,父親曾如此對他吐露。

    維桑尼亞丘陵上,以大理石砌成、富麗堂皇的貝勒大聖堂前,悼念的人群遠沒有亞當-馬爾布蘭爵士在廣場四周布置的金袍衛士多。會有更多人來的,瑟曦讓馬林·特林爵士扶自己下轎,心裡一邊想。畢竟,晨禱只允許貴族和他們的隨從參加,下午的禱告為百姓開放,晚間禱告則沒有任何身份限制。晚上我得回來主持,好讓平民們目睹我的哀痛。白癡要看戲嘛。這真讓人煩惱,她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有一場戰爭要打,一個國家需要統治。起碼父親會理解我的。

    總主教在階梯頂上等待他們,他是個老人,留著稀疏的灰胡須,背駝得如此厲害,好似承受不住渾身華麗繡袍的重量,眼睛直低到對齊太後的胸口……好在那頂用無瑕的水晶和金絲鑄成的優雅冠冕,為他增加了一尺半高度。

    這頂冠冕正是拜泰溫公爵所賜,以代替動亂中暴民殺害前任總主教時所丟失的那頂。當日,他們把那老笨蛋從轎子裡拖出來撕成了碎片,那也是彌賽菈離我而去、遠赴多恩的日子。那家伙雖然又笨又貪吃,至少可以收買,眼前這位……這是提利昂任命的,瑟曦想著想著,心生不悅。

    總主教斑斑點點的手掌從裝飾著黃金花紋和小水晶球的長袖中伸出來,活像一只雞爪。瑟曦跪在潮濕的大理石上,親吻他的指頭,並讓托曼也照辦。他了解我多少?侏儒跟他說了些什麼?總主教微笑著護送她進入聖堂,笑容中充滿暗示,充滿威脅,或許那不過是褶皺的嘴唇在無謂地抽搐?太後吃不准。

    他們走過燈火之廳,頭頂為無數鑲鉛彩色玻璃球,她握著托曼的手,特蘭和凱特布萊克在兩邊保護,雨水順著他倆的白袍流到地板上。總主教走得很慢,倚著一根頂上有顆水晶球、裝飾富麗堂皇的魚梁木手杖,七名大主教出來伴隨他,個個穿閃光的銀絲服裝。與之相對,托曼的貂皮披風下面乃是金絲上衣,太後則穿邊沿鑲白貂皮的黑天鵝絨舊禮服——沒時間趕制新的了,而她又不能穿著哀悼喬佛裡或者勞勃的衣服出現。

    至少我無須為提利昂哀悼,反之,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肯定會換上緋紅絲綢和金線內衣,還在頭際配搭紅寶石。太後已經宣布,無論是誰,無論出身多麼低賤、有過什麼過惡,只要將侏儒的人頭獻上,便可受封為領主。烏鴉將她的指示傳遍七大王國,很快消息也將傳到狹海對岸的九大自由貿易城邦。就算小惡魔逃到天涯海角,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王家隊伍通過幾重內門,來到聖堂中心的大殿,順著穹頂之下七條寬闊走道之一走下去,七條走道在中央交會。周圍的貴族在國王和太後身邊紛紛跪下,其中許多是父親的舊部與封臣,有的騎士跟隨泰溫公爵征戰了大小幾十場戰斗。看著他們,她覺得心裡踏實多了。我不是沒有朋友的。

    在大殿由水晶、玻璃和黃金砌成的巍峨穹頂下,泰溫·蘭尼斯特公爵的身軀靜躺在平台上的大理石棺中。詹姆在棺材前為父親守靈,用完好的那只手握著一只極長的黃金巨劍,劍尖抵住地面,他身披的兜帽斗篷潔白猶如新雪,斗篷下的長鎖甲則裝飾有珍珠母與黃金。泰溫大人寧願他身穿蘭尼斯特的紅金服裝,她明白,每每看到詹姆身披白袍的樣子父親就會發火。弟弟的胡子又長出來了,短短的胡碴掩蓋了下巴與臉頰,使他看起來有些滄桑、粗魯。也許,在父親安息於凱巖城的地下之前,他都不會刮吧。

    瑟曦牽著國王踏上短短三級階梯,跪在公爵的遺體旁邊。托曼淚眼汪汪。“哭也別出聲,”她傾身告誡,“你是國王,不是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你的臣屬們正看著你。”男孩聽話地用手背拭去眼淚——他遺傳了她的眼睛,翡翠般的綠,詹姆在他這個年紀時也有這樣明亮碩大的眼睛。噢,弟弟當年多麼俊俏……而且凶猛,和喬佛裡一樣凶猛,是真正的幼獅。想到這裡,太後不禁伸手環住托曼,親吻他黃金的發卷。他需要我教導如何統治,需要我細心保護,以免遭敵人的傷害。某些敵人此刻正藏在這裡,假裝是我們家的朋友。

    靜默姐妹把泰溫大人打扮得似乎正要去參戰。他穿著自己最好的板甲,厚重的鋼板上了暗紅色瓷釉,胸甲、護脛和手套均有繁復的黃金渦形裝飾,護手圓盤則是黃金日芒。一對黃金母獅子趴在肩頭,她們的配偶昂首立於巨盔頂上。公爵大人的胸前放了一把鍍金劍鞘、紅寶石裝點的巨劍,公爵用鍍金鎖甲手套牢牢地將其握住。他死後的遺容都是如此尊貴,她心想,唯有那張嘴巴……父親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茫然地微笑。簡直荒唐。是派席爾的錯,他應該告訴靜默姐妹:泰溫·蘭尼斯特公爵從來不笑。老糊塗蛋,跟胸甲上的乳頭一樣沒用。這淡淡的笑,外加緊閉的眼睛,使得泰溫大人的模樣不那麼可怕了——然而父親的眼神本是他的靈魂所系:那純粹的綠,閃閃發亮,其中有金色的瞳仁。那雙眼睛可以看穿你,看穿你靈魂中的虛弱、無能與丑陋。他可以奪人心魄。

    回憶突如其來,瑟曦想起入宮時伊裡斯國王為自己舉辦的歡迎宴會,那時的她還嫩得像夏天的青草。閒聊中,老瑪瑞魏斯提及增加葡萄酒的稅率,萊克大人評論道,“假如咱們需要金子,陛下讓泰溫大人找把夜壺來不就夠了嗎?”聽罷此言,伊裡斯和他的寵臣們哈哈大笑,父親則隔著酒杯瞪視萊克,當全場沉默之後,仍然沒有轉移視線。萊克別開頭,接著又扭回來對上父親的目光,旋即灌下一大杯麥酒,通紅了臉搖晃著逃了。他在那雙毫不動搖的眼睛下無可遁形。

    泰溫大人的眼睛永遠地闔上了,瑟曦心想,他們該害怕的是我的眼睛,我的眉毛。我,也是獅子。

    聖堂色調灰暗,和外面的天空一樣。倘若雲散雨住,陽光將透過懸垂的水晶照射而進,為屍體灑下七彩虹光。凱巖城公爵配得上七彩虹光,他是個偉人。我能做得更好。一千年之後,當學士記述歷史時,您將被認做是瑟曦攝政王太後的父親。

    “母親,”托曼拉拉她的衣袖。“什麼東西這麼難聞啊?”

    我的父親大人。“死亡的味道,”她也聞到了,一絲絲腐敗的氣息令人禁不住想揪鼻子,但瑟曦不在意。穿銀袍的七名大主教站在棺材後,祈求天父公正地裁判泰溫公爵,念誦完畢後,又有七十七名修女聚集在聖母的祭壇前,詠唱聖歌,以求慈悲。托曼有些受不了了,就連太後也覺得膝蓋酸痛。她望向詹姆,發覺弟弟渾如石雕,也不敢對上她的目光。

    下方的長椅邊,凱馮叔叔耷拉著肩膀跪在地上,他的兒子跪於他身旁。藍賽爾的臉色比我父親還糟。他才十七歲,看起來卻像七十歲的老人:面容灰敗而憔悴,臉頰消瘦,眼窩深陷,頭發花白易折、猶如粉筆。為何泰溫·蘭尼斯特死了,藍賽爾還活著?諸神失去理智了嗎?

    蓋爾斯大人比平日裡咳嗽得更劇烈,還用紅絲方巾遮住鼻子。他也聞到了。派席爾國師則閉上了雙眼。如果他膽敢睡覺,我發誓一定會狠狠地懲罰他。棺材右邊跪著提利爾家族的人:高庭公爵,他凶惡的母親和乏味的妻子,他兒子加蘭和女兒瑪格麗。王後瑪格麗,瑟曦提醒自己,她是小喬的寡婦和托曼的未婚妻。瑪格麗十分漂亮,跟她哥哥百花騎士幾無二致,太後更懷疑他倆有類似的口味。瞧啊,我們的小玫瑰日日夜夜拖著一大群侍女。現下就有十來個跪在她身邊。太後轉移目光,一一打量著這些女人。她們中誰懦弱?誰淫蕩?誰渴望飛黃騰達?誰管不住舌頭?她決定查個清楚。

    歌詠結束後,大家都松了口氣。父親散發出的臭味愈發濃烈,悼念的貴族們只得強裝嚴肅,不過瑟曦仍舊發現瑪格麗小姐的表妹們揪起了那小小的提利爾鼻子。等她和托曼走回走道,她覺得有人似乎低語了一聲“廁所”,然後“咯咯”淺笑,太後憤怒地回頭,面前卻是一片單調的臉孔組成的海洋,呆板地回望著她。若父親在世,絕沒人敢開他的玩笑,他光憑目光就能把這批蠢豬嚇趴下。

    回到燈火之廳,悼念者們像嗡嗡叫的蒼蠅似的把太後母子團團包圍,急切地向她傾訴無聊的哀悼之詞。雷德溫的雙胞胎吻了她的手,他們的父親則吻了她的臉頰;火術士哈林向她保證,在她父親的遺骨出城西返之日,燦爛的煙火將於晴空中綻放;蓋爾斯大人在咳嗽間聲稱自己雇了一名石匠大師,要在雄獅門上雕一尊泰溫大人的塑像,使其永恆地守護都城;藍柏特·特拔瑞爵士右眼上還裹著繃帶,他發誓在將她的侏儒弟弟人頭獻上之前,決不會拆開它。

    等她終於擺脫了蠢豬們的絮絮叨叨,史鐸克渥斯堡的法麗絲夫人和她丈夫巴爾曼·拜奇爵士又將她堵住。“我謹代表我的母親大人,向您致以哀悼之意,陛下,”法麗絲急切地說,“洛麗絲快生了,我母親脫不開身,她懇求您的原諒,並讓我提議……我母親把您的先父看做是當代最出色的人物,若我妹妹產下男嬰,她希望能有榮幸將孩子命名為泰溫,希望……希望能取悅您,陛下。”

    瑟曦簡直給驚呆了,“你那弱智妹妹給半個君臨城的人操過!坦妲居然認為用我父親大人的名諱來命名私生子是個榮幸?不,我可不這麼想。”

    法麗絲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應聲退開,她丈夫則用拇指捻捻濃密的金色胡須,“陛下,這話我也跟坦妲伯爵夫人講過,您放心,我們會找個更……呃……更合適的名字給洛麗絲的私生子。我向您保證,真的。”

    “記住你的話。”瑟曦一聳肩,急匆匆地走了,她發現托曼已然陷入了瑪格麗·提利爾及她祖母的包圍之中。荊棘女王生得太矮,乍一看就像個孩子。太後正打算從玫瑰叢中營救出自己的孩子,突然面對面撞上叔叔一家,她提醒叔叔回城後會談的約定,凱馮爵士疲憊地點點頭,告辭離開,但藍賽爾,那個一只腳已跨進墳墓的人留了下來。他的另一只腳呢?他是正要踩進去,還是准備跨出來?

    瑟曦逼自己微笑。“藍賽爾,看到你這麼健康,實在是太欣慰了。從前巴拉撥學士對你的病情很不樂觀,我們都擔心得要命……對了,你還不去戴瑞城嗎?你可是新進的伯爵老爺啊。”黑水河之戰後,父親分了一杯羹給弟弟凱馮,提拔藍賽爾為領主。

    “現在還去不了,我的城堡由土匪占據著。”表弟的聲音就跟他下唇邊的胡碴一樣虛弱,好歹他雖然頭發花白,胡子仍是沙色。當這孩子插入她體內,忠實地抽送時,瑟曦便總是盯著他的胡子。太不成話了,像一點污垢,她以前威脅吐口痰便足以將其抹去。“父親說,河間地目前需要強力彈壓。”

    結果他們得到了你,她心裡這麼想,嘴上卻笑笑,“你也要結婚了。”

    一絲憂郁從年輕騎士滄桑的臉龐上掠過,“是的,佛雷家的女孩,我見都沒見過,聽說她早就被開了苞,乃是有戴瑞血統的寡婦。父親說迎娶她,能讓臣民們更親近我,可惜我的臣民不是死了就是逃了。”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好殘忍啊,瑟曦,陛下,您知道我愛的是——”

    “——蘭尼斯特家族,”她替他說完,“沒人懷疑你的忠誠,藍賽爾。希望你夫人給你生出許多強壯的兒子來。”嗯,希望她的祖父大人別來主持婚禮。“我相信你,你在戴瑞城定能干出一番大事業。”

    藍賽爾可憐兮兮地點點頭,“我快死的時候,父親讓總主教來為我祈禱,他是個好人。”表弟的眼睛潮濕閃亮,真奇怪,孩童的眼睛長在老人的臉上。“他說聖母是為了神聖的事業而留下了我,讓我有機會贖罪。”

    瑟曦不清楚他要怎樣來為她贖罪。封他為騎士是個錯誤,跟他上床則尤有過之。藍賽爾是根軟弱的蘆葦,而她更不喜歡他這突發的虔誠,他假扮詹姆時要可愛多了。等等……這沒種的蠢貨到底跟總主教懺悔了些什麼?等他和那佛雷家的婊子睡在一起,黑暗中又得傾吐出多少秘密?如果他說出同床的事,那還好,瑟曦自有辦法應付,男人嘛都有欲望,初生牛犢攝於她的美貌,難免誇誇其談;但如果他說出勞勃和葡萄酒……“祈禱足以贖罪,”瑟曦告訴表弟,“請靜靜地祈禱。”她拋下他思考她的話,准備應付提利爾們。

    瑪格麗搶先給了她姐妹般的擁抱,太後覺得對方占了上風,卻想不出反對的理由;艾勒莉夫人和瑪格麗的表親們則吻了她的手指;懷孕的格雷佛德夫人懇求太後,若自己生的是男孩便命名為泰溫,生的是女孩則命名為蘭娜。又來了?她幾乎窒息,過不了幾天,全國上下會擠滿泰溫的吧!無可奈何,她只能強顏歡笑,慷慨地表示同意。

    只有瑪瑞魏斯大人給她帶來了好消息。“陛下,”對方用性感的密爾腔調說,“我給我狹海對岸的朋友們送了消息,一旦小惡魔那張丑陋的臉孔在自由貿易城邦出現,即刻取其人頭獻上。”

    “你在東方有很多朋友?”

    “是的,我在密爾、裡斯與泰洛西都有朋友,他們有權有勢。”

    對此,瑟曦並不懷疑。瞧這密爾女人,生得如此妖艷,長腿巨乳,柔順的橄欖色皮膚、豐厚的嘴唇和大大的黑眼睛,一頭蓬厚的黑發仿佛剛從睡夢中醒來。她渾身散發著誘惑。猶如異國的蓮花。“瑪瑞魏斯大人和我全身心地服從、服務於陛下,服務於我們的小國王。”女人低聲承諾,瞳孔深處跟格雷佛德夫人的肚子一樣內容豐富。

    此人野心勃勃,卻嫁了個空有顯赫家世的破落丈夫。“我們找機會詳談,夫人,你叫坦妮婭,對嗎?你真是太好心了,我想咱們可以成為好朋友。”

    這時高庭公爵朝太後走來。

    梅斯·提利爾僅年長瑟曦十歲不到,但她心目中一直將對方當做上一輩的人物,而非自己的同齡人。他不及泰溫公爵高大,體重卻尤有過之,胸膛寬闊,肚子挺拔。他的頭發是栗子色,胡須中間已有灰白斑點,面孔一如往常紅彤彤的。“泰溫是個偉人,不世出的偉人。”他吻了她的雙頰後,儀式化地宣布,“恐怕在我們的有生之年,再也無緣得見您父親這樣的大英雄了。”

    你就站在這樣的大英雄面前,白癡,瑟曦心想,那就是我,他的女兒。但她需要提利爾和高庭的力量來維護托曼的王座,所以說出口的只是,“是的,大家都非常地懷念他。”

    提利爾將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唉,大家都很清楚,沒人能有本事擔起泰溫大人留下的擔子,然而死者已逝,國家終究得有人統治,必須有人統治。在這個黑暗的時刻,若需要我加以協助,陛下盡管吩咐,我當萬死不辭。”

    大人,想當御前首相,至少有膽子說出口哇,太後笑了,這白癡能從我的笑容中讀出什麼?“話雖如此……但放眼天下,亂局初定,河灣地正急需大人您照管,本末倒置似有不妥吧?”

    “我兒子維拉斯非常能干,”對方拒絕接受她明白的暗示,不依不饒地解釋道,“他是身殘志堅的模范,腿雖瘸了,腦筋卻很靈活。現下,加蘭又接收了亮水城,他們兄弟倆齊心協力,河灣地萬無一失,我這個做父親的正好為國家效力——王國的盛衰安危應為我輩之首務,這是泰溫大人的遺訓。說到這裡,我很高興為陛下帶來另一個好消息:遵照您先父的期望,我叔叔加爾斯已答應接任財政大臣一職,此刻正前往舊鎮乘船,星夜趕來君臨,他的兩個兒子也隨他一道。泰溫大人答應一並為我這兩個表弟謀取職位,似乎指的是都城守備隊啊。”

    太後的笑容完全凝固了,她擔心自己會把牙齒咬斷。讓“粗胖的”加爾斯進入御前會議?讓他的兩個雜種穿上金袍?……這幫提利爾以為我會把王國裝在鍍金盤子裡送給他們嗎?她氣得說不出話。

    “加爾斯長期擔任高庭總管,為我和我父親服務,任勞任怨,謂為標榜。”提利爾仍在繼續,“我承認,小指頭是挺厲害,靠鼻子就能嗅出金子所在,然而加爾斯——”

    “大人,”瑟曦打斷高庭公爵,“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已征詢過蓋爾斯。羅斯比伯爵的意見,他很榮幸地接受了財政大臣的職位。”

    梅斯錯愕地望著她。“羅斯比?那個……成天咳嗽的病人?可……可事情已經談妥了,陛下,加爾斯業已前往舊鎮。”(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趕緊送烏鴉給海塔爾大人,讓他阻止你叔叔上船。如果冒著秋天的風暴,不遠萬裡前來,卻空手而回的話,實在太對不住加爾斯了。”她和藹地笑道。

    提利爾的粗脖子上升起一輪紅暈。“您……您父親答應過我……”他唾沫橫飛地說。

    公爵的母親突然出現,挽起兒子的胳膊。“看來泰溫大人並沒把計劃同攝政王太後分享,哦,我能想象這是為什麼。既然如此,木已成舟,咱們就別煩惱太後陛下了,她說得很對,你趕緊吩咐雷頓大人,阻止加爾斯上船吧。他這家伙老暈船,要真乘這麼久的船,放的屁也會更臭了。”奧蓮娜夫人朝瑟曦露出無牙的笑容。“您真有先見之明,議事廳中換成蓋爾斯大人,味道會好很多的,雖然照實說,我受不了他的咳嗽聲。哎,我們一家子都仰慕加爾斯老大爺,他唯一的缺點就是腸胃不好,沒得治,您知道,我最討厭臭氣熏天、撲鼻難聞。”她皺巴巴的臉皺得更緊了,“我今天就不舒服,這神聖的殿堂內味道卻不對勁,您也發現了吧?”

    “沒有,”瑟曦冷冷地說,“什麼意思,味道?”

    “是啊,真是有損於健康。”

    “看來你是太想念你們家領地的秋玫瑰了,真不好意思,留你在都城盤桓太久。”她打算立刻把奧蓮娜夫人從宮中打發走,為保證母親的安全,提利爾一定還會遣開一大群騎士,而都城中提利爾的人越少,她就越能安睡。

    “必須承認,我的確懷念繁花盛開的高庭,”老婦人說,“可是,在我心愛的瑪格麗嫁給您寶貝的小托曼之前,我又怎麼忍心棄他倆而去呢?”

    “我也急切地期盼著大婚的日子,”提利爾公爵插話,“事實上,泰溫大人最近正與我商討婚期。陛下,如果合適的話,咱們就把它定下來吧。”

    “我很快會和你談。”

    “陛下英明,一定要快,”奧蓮娜夫人又拿鼻子嗅嗅,“來吧,梅斯,別打擾陛下……哀悼了。”

    我會殺了你,老太婆,瑟曦看著荊棘女王在兩名高大護衛之間蹣跚而行——這兩名七尺高的雙胞胎被高庭的老太婆滑稽地稱為“左手”和“右手”——心裡暗暗發誓,到時候再看看你的屍體有多臭。顯然,老的比做兒子的聰明十倍。

    太後匆匆地將兒子自瑪格麗和她表親們身邊拯救出來,朝門口走去。聖堂之外,雨已停歇,秋日的空氣清新而甜美。托曼摘下王冠。“把它戴上。”瑟曦命令他。

    “它弄得我脖子疼,”男孩雖然抗議,但還是乖乖照辦了。“我什麼時候結婚呢?瑪格麗說等我倆結婚之後,她就帶我去高庭參觀。”

    “你不去高庭,但我准許你今天早上騎馬回城堡。”瑟曦招呼馬林·特蘭爵士,“給陛下一匹好馬,然後去問蓋爾斯大人能否賞光,與我同乘坐轎。”事態發展之迅速,超過她的預計,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

    聽說可以騎馬,托曼歡天喜地,而蓋爾斯大人當然不敢不“賞光”……不過當她提出任命他為財政大臣時,他咳嗽得如此劇烈,讓她懷疑他就要當時當地發病身亡。幸虧聖母慈悲,最終蓋爾斯有力氣答應下來,甚至邊咳邊提出替換官員的名單——他要換掉小指頭任命的海關人員和羊毛代理商之流,甚至包括四庫總管之一。

    “只要能擠奶,隨你讓什麼牛上陣,我都會同意。此外,明天請你參加御前會議。”

    “明……”對方咳得彎下腰去,“明天……好的。”蓋爾斯大人朝一塊紅絲方巾咳嗽,為了隱藏唾沫中的血點。瑟曦假裝不在意。

    等他死了,我還得換人。或許,應該召回小指頭才是,萊莎·徒利去世後,太後無法想象培提爾·貝裡席還能安穩地做他的峽谷守護者。若派席爾所言非虛,峽谷諸侯已然起事。一旦他們把那臭屁小孩奪走,培提爾公爵就得連滾帶爬地回來求我照應了。

    “陛下?”蓋爾斯大人在咳嗽間挪動嘴唇說,“我可以……”他又咳起來。“……問一問……”一陣劇烈的咳嗽淹沒了他。“……問一問誰是下任首相嗎?”

    “我叔叔。”瑟曦心不在焉地答道。

    看到紅堡的城門在眼前越變越大,她安心多了,便把托曼交給他的侍從,自己欣慰地回房准備休息。

    誰知剛把鞋脫下,喬斯琳便怯生生地走進來,通報科本在外求見。“帶他進來。”太後命令。沒辦法,治國者日理萬機,無暇休息。

    科本已然老邁,頭上的灰發卻多過白絲,唇邊始終掛著笑意,讓他看起來像小女孩家仰慕的祖父。他是個衣衫襤樓的祖父。長袍領口磨損,一邊袖子撕破後草草縫上。“十分抱歉打擾太後陛下休息,懇求您的原諒,”他開口道,“遵照您的命令,我深入地牢,調查了小惡魔逃亡事件。”

    “你有什麼發現?”

    “在瓦裡斯大人和您弟弟失蹤的那一夜,還有個人也消失了。”

    “我知道,是獄卒。他有什麼情況?”

    “此人名叫羅根,為長年負責黑牢的下級看守。地牢長官說他生得矮胖、不刮胡子、聲音粗啞,卻是由老王伊裡斯指派,准他來去自由。近幾年來,黑牢沒關押多少人犯,再加上其他獄卒似乎都很怕他,所以無從了解此人的真實情況。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不去酒館,也不上妓院。他的臥室潮濕狹小,睡的稻草席發了霉,夜壺多時未加清理,甚至滿溢出來。”

    “這些我都知道。”詹姆去過羅根的房間,亞當爵士的金袍子們又查了一次。

    “是,陛下,”科本說,“可您知不知道在那發臭的夜壺底下有塊可以活動的石頭,蓋著一個小孔洞呢?這樣的機關,不是通常用來保存貴重物品的嗎?”

    “貴重物品?”這是個新發現。“你的意思是:錢?”不出所料,她一直懷疑提利昂收買了獄卒。

    “陛下英明,那小孔洞在被我發現時自然已經掏空了,羅根肯定是帶著賄賂倉皇逃命的。但我蹲下去,拿著火炬仔細觀察,發現有個閃亮的玩意兒藏在泥土裡,於是把它挖了出來。”科本張開手掌,“看,一枚金幣。”

    金子,真的是金子,但瑟曦接過之後卻發現不大對勁。它太小,她心想,太輕了。這枚硬幣十分陳舊,歷經磨損,一面烙著國王的頭像,另一面是一只手。“沒有龍啊,”她脫口而出。

    “是的,沒有龍。”科本道,“它來自於征服戰爭之前,陛下,硬幣上這位國王乃是加爾斯第二十世,手則是園丁家族的紋章。”

    來自高庭。瑟曦緊緊握住了硬幣。這代表著什麼陰謀?梅斯·提利爾乃是審判提利昂的三位法官之一,而且一直力主死刑。難道全是逢場作戲?難道他一直跟小惡魔暗中勾連,密謀害死父親?只要泰溫·蘭尼斯特一死,提利爾公爵便是理所當然的首相候選人,話雖如此……“此事切不可走漏風聲。”太後下令。

    “陛下盡可以相信我的嘴巴——一個跟隨傭兵團走南闖北的人懂得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否則他的腦袋早就搬家了。”

    “在我這裡也是一樣的規矩,”太後放下硬幣,她決定待會兒再來仔細考慮這個東西。“還有事嗎?”

    “格雷果爵士的事,”科本聳聳肩,“遵照您的命令,我做了檢查。紅毒蛇的長矛上的劇毒來自於東方的獅身蠍尾獸,對此我敢拿性命擔保。”

    “派席爾的意見與你相左。他告訴我父親大人,若是獅身蠍尾獸之毒,毒入心髒時人便已死。”

    “他說得沒錯。但這次的施毒者在毒性上做了‘特殊處理’,好讓魔山嘗遍痛苦,受盡折磨。”

    “特殊處理?什麼樣的處理?混合其他毒素?”

    “或許正如陛下您所言,但從理論上講,混合多種毒素往往會中和掉各自的藥性。也許對方這面的手段……不那麼自然,不妨這麼說吧。我認為,他使用了法術。”

    這家伙也和派席爾一樣愚蠢嗎?“所以,你要告訴我魔山是因為某種‘黑魔法’而這麼半死不活的?”

    科本沒理會她語中的諷刺。“他因毒藥而緩慢地死去,一時半會兒卻斷不了氣,必須忍受極度的痛苦。我企圖減輕他痛苦的措施和派席爾的方子一樣無效。事實上,我認為格雷果爵士服用罌粟花奶已經大大超標,他的侍從告訴我,由於他日夜都承擔著仿佛要分裂骨顱的頭痛,於是喝罌粟花奶就跟平常人喝啤酒一樣,以此抵御苦楚。嗯,且不論這罌粟的副作用,單從身體上看,他從頭到腳的血管已經變黑,尿液裡面全是膿汁,被長矛刺穿的孔洞由於毒性發作無法愈合,至今已長到我的拳頭那麼大。說實話,他還活著簡直可以稱之為奇跡。”

    “瞧他的身材,”太後皺起眉頭提示,“格雷果是個大塊頭,也是個大蠢貨,或許他蠢到鬧不清楚自己死了吧。”她伸出酒杯,塞蕾娜連忙添滿。“他的叫聲嚇著了托曼,甚至有天晚上把我都吵醒了。我想,還是召喚伊林·派恩,料理個干淨的好。”

    “陛下,”科本建議,“能讓我把格雷果爵士帶到地牢去嗎?如此一來,他的叫聲就不會打擾您了,而我也可以放開手腳料理他。”

    “你來料理他?”她笑笑,“讓伊林爵士動手吧。”

    “陛下英明,”科本道,“可這種毒藥……若能加以了解,想必對我們有所助益,不是嗎?老百姓們常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敵人既使用黑暗的伎倆……”他沒把話講完,只是微笑著打量她。

    顯然,這家伙和派席爾不同。太後掂量著他,心中飛速轉過幾個念頭。“學城為什麼剝奪你的頸鏈?”

    “因為那幫博士打心眼兒裡是懦夫,馬爾溫形容他們是‘灰衣綿羊’,一點不差。我曾是一位堪比安布羅斯的醫者,並且注定會超越他。後來——您可知道?學城一直在解剖屍體,以探詢生命的奧秘,這是數百年來不曾斷絕的實驗,只不過我更進了一步,我想研究死亡背後,於是解剖活人。為這項‘罪名’,灰衣綿羊們侮辱我,並將我驅逐……不過,對於生死之道,我比舊鎮的老夫子們了解得更多更深。”

    “是嗎?”她覺得很有趣,“好,我就把魔山交給你。你想怎麼料理就怎麼料理,但你的活動只准在黑牢內進行。當他死後,把他人頭奉上,這是父親答應過多恩人的信物。想來道朗親王大概恨不得能生剜其心、生啖其肉,但我們人人都要學會時不時忍受一點失望嘛。”

    “謝謝您,陛下,”科本清清喉嚨。“還有一點小問題,我的地位沒有派席爾師傅那麼高,我需要必需的設備……”

    “我會指示蓋爾斯為你准備資金,以應所需。首先,你得給自己買些新袍子,你這樣子見人像是從跳蚤窩裡面抓出來的。”她望進他的眼睛,不知自己能信任他多深。“需要我提醒你,如果有任何關於……關於你的料理……的話傳出去,你會有什麼後果……”

    “不會的,陛下,”科本給她一個寬心的微笑,“您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

    當他走後,瑟曦為自己又倒上一杯濃葡萄酒,坐在窗邊享用,看著陰影逐漸籠罩庭院。她忘不了那枚硬幣。河灣地的錢。君臨城中最低賤的獄卒怎麼會有河灣地的錢?這是協助謀殺父親的價碼嗎?

    無論她怎麼努力,只要想起泰溫公爵,腦海中浮現的就是那張茫然微笑的詭異面容和身體散發出的濃烈臭氣。弄不好這一切都是提利昂在暗中安排、偷偷作怪。這玩笑雖小,可是好殘酷啊,他正是這麼個又小又殘酷的東西。派席爾也是他的爪牙嗎?別忘了,大學士聽任那個羅根掌控黑牢。所有線索連在一起,讓她很是不安。總主教肯定是提利昂的鷹犬,瑟曦突然想到,父親可憐的屍體從早到晚都由他關照。

    叔叔於黃昏時分如約到達,身穿加墊的炭色羊毛外衣——顏色就跟他的臉一樣猶如死灰。和所有的蘭尼斯特家人相同,凱馮爵士皮膚精致,須發金黃,但現年第五十十五歲的他,頭基本禿光了。他肩圓腰粗,絲毫談不上俊朗,方下巴上全是肉,修剪得很短的黃胡子完全不能將其隱藏。他讓她想起了老看家犬……不過她現在需要的正是忠實的看家犬。

    他們吃了一頓包括甜菜、面包和帶血牛排的便飯,用一壺多恩紅酒送下肚。席間,凱馮爵士很少說話,也基本不喝酒。大概他的心情太沉重了吧,她認為,他需要工作,好從悲傷中解脫出來。

    於是等食物被清走,僕人們也都離開後,她把這番話和盤托出。“我明白父親有多依仗你,叔叔,我也同樣需要你。”

    “你需要一個首相,”凱馮爵士回答,“而詹姆拒絕了你。”

    他一如既往地直率。很好。“關於詹姆……父親的去世令我心神游移,思慮不周,我簡直都記不得自己說過些什麼。詹姆他是很英勇,可我們直說了吧,他骨子裡蠻有些傻。托曼需要更有經驗的長者……”

    “梅斯·提利爾符合長者的標准。”

    瑟曦鼻孔一張。“決不,”她把一綹垂下的頭發掃上額頭,“我決不會放縱貪得無厭的提利爾家。”

    “讓梅斯·提利爾當首相將是樁蠢事,”凱馮爵士承認,“但與他為敵就更蠢了。燈火之廳裡發生的事我已經聽說了,自然,梅斯應該學會別在公開場合談論這類話題,即便如此,你當著全宮廷的面羞辱他也極為不智。”

    “總比讓提利爾混進御前會議好得多!”他的責備讓她不耐煩。“羅斯比會是個不錯的財政大臣,看看他的坐轎,看看那上面的雕刻裝飾與絲綢織錦你就知道了。他的馬比大多數騎士的馬打扮得更華麗。一個如此富裕的人想必精通生財之道。至於御前首相嘛……誰能比我父親的弟弟,那個從來與我父親親密無間,並無私奉獻著的弟弟更有資格接過他的擔子呢?”

    “每個人都需要有信得過的人。泰溫信任我和你母親。”

    “他很愛她,”瑟曦拒絕去想父親床上妓女的屍體,“我知道,他們現在團聚了。”

    “我也如此祈禱。”凱馮爵士看著她的臉,看了很長時間,最後才續道,“瑟曦,你要我再次做出犧牲。”

    “不比父親要求的多。”

    “我累了。”叔叔抓起酒杯,吮了一口。“我已經兩年沒和妻子見面,一個兒子已成屍骨,另一個兒子即將結婚、當上領主——是啊,戴瑞城必須恢復往日的榮光,三河肥沃的土地必須得到保護,燒焦的田野等待著重新耕作播種。藍賽爾需要我的協助。”

    “托曼比他更需要你。”瑟曦沒料到凱馮竟然需要她的撫慰。在父親駕下,他可從來都是打頭陣的。“國家更需要你。”

    “國家,啊,蘭尼斯特家族,”他又吮一口酒。“那好吧,我會留下來,替國王陛下效勞……”

    “太好了。”她正待誇獎,凱馮爵士卻提高聲調,制止她繼續下去。

    “……條件是你指名我為攝政王兼國王之手,你自己返回凱巖城。”

    半晌之間,瑟曦錯愕地瞪著對方,不知如何是好。“我才是攝政王。”她提醒他。

    “你現下是,但泰溫不打算讓你繼續待在這個位置上。他把計劃告訴了我,他要你回歸凱巖城,並給你找個新丈夫。”

    瑟曦的怒火在心中騰地升起,“這話他講過,是的,我對他說我沒興趣再婚。”

    叔叔不為所動。“若你實在不願再婚,我也不會強迫你。至於另一個條件,嗯……你現在是凱巖城公爵夫人了,你應該守在領地。”

    你好大的膽子!她想朝他尖叫,卻不敢這麼做。“我是凱巖城公爵夫人,更是太後攝政王,我應該守著我兒子。”

    “你父親不這麼想。”

    “我父親已經死了。”

    “這是我的不幸,也是國家的不幸。你睜開眼睛,把自己瞧個清楚吧,瑟曦。王國成了一片廢墟,泰溫本可以讓國家走上復興之路,可……”

    “我正是那個復興國家的人!”瑟曦吼完之後壓低聲音,“在你的協助之下,叔叔。只要你像對父親盡忠一樣對我盡忠——”

    “你並非你父親。而且泰溫一直將詹姆當做他真正的傳人。”

    “詹姆……詹姆發過誓言,詹姆從不思考,他嘲笑每個人、每件事,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詹姆他只是個英俊的白癡而已。”

    “盡管如此,他卻是你心目中御前首相的第十人選。原因何在,瑟曦?”

    “我告訴你了,當時我沉溺在悲傷中,思慮不周——”

    “思慮不周,”凱馮爵士同意,“這正是你必須返回凱巖城,將王國留給更懂得思慮的人的原因。”

    “國王是我兒子!”瑟曦霍地起身。

    “他當然是,”叔叔不緊不慢地說,“但就喬佛裡的例子來看,你當母親就跟當統治者一樣不夠格。”

    她把杯中酒結結實實地潑到他臉上。

    凱馮爵士帶著凝重的尊嚴也站起來。“陛下,”酒液流過他下巴,從剪短的胡子上滴下去,“很抱歉,請允許我告辭?”

    “你憑什麼提條件?你不過是我父親豢養的騎士!連爵祿都沒有!”

    “的確,我沒有領地,但我的收入並不少,家中的錢幣堆積成箱。我父親去世時沒有虧待他的每個孩子,而泰溫也懂得獎勵他人的服務。我麾下擁有兩百騎士,如果需要,還可以將這個數目翻番。別忘了,自由騎手們願意追隨我的旗幟,雇傭傭兵我也不缺資金。建議你千萬別小瞧了我,陛下……明智的話,不要把我也當成你的敵人。”

    “你竟敢威脅我?”

    “我在給你諫言。聽著,如果你不讓我當攝政王,就任命我為凱巖城代理城主吧,然後令馬圖斯·羅宛或藍道·塔利來輔佐國王,此二人得一亦可定天下。”

    此二人都是提利爾的心腹。叔叔的建議讓她語塞。他也被收買了嗎?太後心想。他是不是拿了提利爾的金子來出賣蘭尼斯特家族?

    “馬圖斯·羅宛睿智、謹慎,且廣受愛戴,”叔叔不依不饒地續道,“藍道·塔利堪稱海內名將——和平時期也許用不著他,但泰溫去世後,沒有誰比他更有能耐來結束戰爭了。如果你提名提利爾家的大封臣為御前首相,提利爾公爵將無法反對,而塔利和羅宛都是懂事的人……懂得報答的人,任命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他就將成為你的人。如此一來,你便增強了自己,削弱了高庭,梅斯還不能不對你釜底抽薪的行為表示感謝。”他聳聳肩。“這就是我的諫言,聽不聽隨你,反正你要任命月童為首相也不干我事。女人,我哥哥死了,我要帶他回家。”

    叛徒,她心想,變色龍。不知梅斯·提利爾給了他多少好處。“在你的國王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拋棄了他,”她告訴叔叔,“你拋棄了托曼。”

    “托曼有他的母親照料著,”凱馮爵士的綠眸對上太後的綠眸,一眨不眨。最後一滴鮮紅的液體在他下巴下面抖了抖,墜落。“是啊,”他頓了頓,輕聲補充,“他還有他的父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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