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沒性子等瓦裡斯,“叛國已是罪不容誅。”她怒氣沖天地宣布,“而這根本是下三濫的惡棍行徑,我用不著那個裝腔作勢的太監來教我如何處置惡棍。”
提利昂從姐姐手中接過信,互相比對了一下,信的內容完全相同,只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頭一封由史鐸克渥斯堡的法蘭肯學士收到,”派席爾大學士解釋,“第二封則是寄給蓋爾斯大人的。”
小指頭捻捻胡須,“史坦尼斯連他們都寄,那不用說,七大王國裡每家貴族肯定都有一份。”
“我要把這些信通通燒掉,一封也不留。”瑟曦表示,“絕不能讓任何一點風聲傳到我兒子或是我父親的耳中。”
“我看老爸而今聽到的只怕不是一點風聲而已,”提利昂冷冷地說,“想必史坦尼斯早就派了鳥去凱巖城和赫倫堡。至於把信燒掉,有什麼意義呢?正所謂覆水難收,寄出去的信已經收不回來,何況說實話,信裡寫的其實也沒那麼糟。”
瑟曦轉身,睜大那雙碧眼怒視他,“你到底有沒有腦筋?你有沒有看他寫了些什麼?他稱我兒子為‘男童喬佛裡’,還竟敢指控我亂倫、通奸和叛國!”
難道他說錯了嗎?瑟曦明知這些指控完全屬實,卻依舊作氣如此,真叫人大開眼界。倘若我們打輸了這場仗,她應該轉行去演戲,她實在很有天分。“史坦尼斯需要藉口來使他的叛亂合法化,你指望他寫什麼?‘喬佛裡王子乃我長兄之嫡子和合法繼承人,我將起兵與之爭奪王位’?”
“我絕不許別人罵我娼婦!”
干嘛呀,姐姐,他可沒說詹姆付你錢呢。提利昂作勢讀信,看到一些瑣碎的文句……“奉承真主明光照耀,”他念道,“真是奇怪的措辭。”
派席爾清清喉嚨,“這句話時常在自由貿易城邦的書信和文件中出現,它的意思嘛,就類似‘寫於諸神見證之下’,這裡的‘真主’指的是紅袍僧信奉的神。我相信這是他們的習慣用法。”
“記得前幾年瓦裡斯說,賽麗絲夫人似乎著了紅袍僧的道。”小指頭提醒他們。
提利昂彈彈信紙,“看來她老公也有樣學樣了。我們正可以利用這點來對付他,就請總主教當眾揭露史坦尼斯背棄正道諸神和合法國王的劣……”
“好好好,”太後不耐煩地說,“但我們先得阻止這齷齪東西繼續散播,發布諭令,誰敢說起亂倫,或指稱小喬為私生子,就把誰的舌頭拔掉。”
“明智之舉。”派席爾國師點頭,學士頸鏈隨之晃動。
“根本是亂來,”提利昂歎口氣,“拔下一個人的舌頭,非但不能證明他是騙子,反而讓全世界知道你有多害怕他想說的話。”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們該怎麼做?”姐姐質問。
“什麼也別做,由他們去說,過不多久自然煙消雲散。只要稍有常識的人,都會把這事當成他們為奪權篡位所編造出的拙劣藉口。史坦尼斯可有證據?明明就是空穴來風,他上那兒找證據?”提利昂朝姐姐露出他最甜美的笑容。
“話是沒錯,”她不得不說,“可……”
“陛下,您弟弟說得沒錯,”培提爾·貝裡席十指交搭,“假如我們試圖制止謠言,只會顯得真有其事,還不如嗤之以鼻,反正不過是個可笑的謊言。同時呢,我們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瑟曦打量了他一眼,“怎麼個還治其人之身?”
“編個同樣性質,但更易取信於人的故事。史坦尼斯大人自結婚以來,大半時間都離他妻子遠遠的。我不怪他,換我娶了賽麗絲當老婆,也會這麼做。不過呢,假如我們宣傳她的女兒其實是和野男人偷生,而史坦尼斯戴了綠帽,您想想看……對於主子的種種丑聞,老百姓向來樂於采信,更何況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這種心高氣傲又嚴酷無情的主子。”
“他從不受百姓愛戴,沒錯,”瑟曦沉吟半晌,“所以我們用同樣的方法回敬他,嗯,這主意不錯。我們該把誰說成賽麗絲夫人的情夫?記得她有兩個兄弟,還有個伯伯一直跟著她待在龍石島……”
“亞賽爾·佛羅倫爵士是她的代理城主。”提利昂雖然極不願意承認,卻不得不同意小指頭計謀可行。史坦尼斯縱然疏遠妻子,但只要事關名譽,他就像只刺蝟一般敏感,況且他天性多疑。如果能在他和佛羅倫家族之間種下猜忌的種子,對他們有利無害。“我聽說他們的女兒生了對佛羅倫家的耳朵。”
小指頭慵懶地擺擺手,“有位裡斯的貿易使節曾跟我說:”大人哪,史坦尼斯公爵一定非常疼愛他的女兒,瞧他在龍石島的城牆上為她樹立了幾百座雕像。‘’哎,大人,‘我只好回答,’那都是石像鬼啊。‘“他笑了笑,”亞賽爾爵士固然可以充當希琳的父親,但據我的經驗,越是離奇古怪的故事,越容易口耳相傳。史坦尼斯不是有個頭腦簡單、臉帶刺青、樣子特別畸形的弄臣嗎?“
派席爾大學士一臉駭然,張大了嘴,“您該不會暗示賽麗絲夫人跟一個傻子私通吧?”
“也只有傻子想跟賽麗絲·佛羅倫上床。”小指頭道,“勢必補丁臉讓她聯想起了史坦尼斯。而且啊,最好的謊言裡面往往會隱藏少許事實,足以令聽者生疑。你瞧,這個傻子對公主死心塌地,和這小女生是形影不離,就連他們看起來也有幾分神似,希琳不也一臉雜斑,半邊麻木嘛?”
這下派席爾糊塗了,“但那是灰鱗病留下的後遺症,可憐的孩子,那場病小時候差點要了她的命啊。”
“我比較喜歡我的說法,”小指頭道,“相信老百姓也會同意。知道嗎?他們還相信女人懷孕時若是吃了兔肉,生出的孩子就會長耳朵呢。”
瑟曦露出她通常只留給詹姆的微笑,“培提爾大人,您真是壞到骨子裡了。”
“多謝誇獎,太後陛下。”
“您說謊的本領果真爐火純青。”提利昂補上一句,話中卻沒瑟曦那份熱情。這家伙遠比我所知的危險,他心想。
小指頭睜著他那雙灰綠眸子,對上侏儒大小不一的眼睛,臉上神色沒有絲毫不安。“我們都有些與生俱來的本事,大人。”
太後完全陶醉於復仇計劃中,根本沒注意兩人的交流。“老婆跟弱智的弄臣出軌!這樣史坦尼斯肯定成為全國上下的笑柄。”
“故事可不能由我們來講,”提利昂道,“否則便像編造的謊言。”雖然事情的真假並不重要。
小指頭再度提出解答,“妓女喜歡說人長短,而我手上正好有幾間妓院。至於酒館旅店之類,相信瓦裡斯一定可以把謠言散播出去。”
“說到瓦裡斯,”瑟曦皺眉,“他人在哪裡?”
“太後陛下,我也一直納悶。”
“八爪蜘蛛日夜編織他的秘密網絡,”派席爾煞有介事地說,“諸位大人,我不信任這個人。”
“他可是常說您好話呢。”提利昂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事實上,他對太監的行動心知肚明,但不能讓其他重臣知曉。“諸位大人,請容我先行告退,我還有事要忙。”
瑟曦立刻起疑,“國王的事?”
“就不勞你操心了。”
“不行,我必須知道。”
“干嗎不讓我給你個驚喜呢?”提利昂道,“我正為喬佛裡操辦禮物。一條小鏈子而已。”
“他要鏈子做什麼?他的金鏈銀鏈多得戴不完,你莫非異想天開,打算藉此收買喬佛裡的心——”
“哎呀,何必呢?他的心是我的,就好比我的心是他的一樣。而這條鏈子,相信有朝一日他定會格外珍惜。”他鞠個躬,搖搖擺擺走出門去。
波隆候在議事廳外,准備護送他回首相塔。“鐵匠們都在會客室,等候你大駕光臨。”他們一邊走過內庭,他一邊說。
“等候我大駕光臨?波隆,這句話我喜歡,你開口越來越像個朝廷命官了,接下來就要下跪接旨囉?”
“操你,侏儒。”
“哎,那是雪伊的活兒。”提利昂聽見坦妲伯爵夫人從螺旋梯頂端親切地呼喚他的名字,便假裝沒注意,擺動雙腳走得更快。“去把轎子准備好,事情辦完我就出城。”兩名月人部眾守在門口,提利昂愉快地問候他們,接著想到要爬樓梯回臥房,不禁皺起眉頭,每次爬這一大段路,總令他雙腳酸痛。
臥室裡,一名十二歲男孩正把衣服攤在床上,這是他的侍從。波德瑞克·派恩生性過於羞澀,以致於做事總有些鬼祟的模樣。提利昂始終懷疑父親之所以把這孩子交給他,根本是個惡意的玩笑。
“大人,這是您的衣服,”提利昂一進門,男孩便垂下眼睛,視線盯著他的鞋子,囁嚅著說。波德就是沒辦法鼓起勇氣直視你。“待會兒接見客人要穿。還有您的項鏈,首相項鏈。”
“很好,過來幫我穿衣服。”外衣是黑天鵝絨料子,上面輟滿了獅頭形狀的金色飾扣,那條項鏈則用只只實心金手串連而成,手指與手腕相扣。波德又為他披上一件深紅的絲質金邊披風,樣式特別為他裁制,若給一般人穿,大概只能算短披風。
首相的私人會客室比國王的小得多,自然更無法與王座廳相提並論,但提利昂喜歡其中的密爾地毯,牆壁上的掛飾,以及某種私密的氛圍。他剛進門,總管便喊:“恭迎國王之手提利昂·蘭尼斯特大人!”他也喜歡這種感覺。波隆聚集的這群鐵匠、武器師和五金商人一聽紛紛跪下。
他爬上金色圓窗下的那張高位,示意他們起身,“各位師傅,我知你們事務繁忙,所以也不多廢話。波德,麻煩你。”男孩遞來一個帆布袋,提利昂拉開束帶,將袋子裡的東西倒出,金屬在毛毯上發出模糊的“咚”地一聲。“這是我吩咐城堡的鍛工所打造的,類似的東西,我還要一千個。”
一名鐵匠彎身仔細檢視:三節粗大的鋼鏈,彼此扭在一起。“非常剛硬的鏈子。”
“剛硬是剛硬,可惜太短。”侏儒答道,“跟我有點像。我要的成品比這長很多。對了,你叫什麼?”
“回大人,大家叫我‘鐵肚子’。”這名鐵匠個子不高,長得十分粗壯,身穿普通的羊毛和皮衣,但那雙臂膀粗得和牛脖子一樣。
“我要君臨城裡每一家鐵鋪都著手打造這種鏈子,然後串起來,其他工作統統放下;我要所有懂得打鐵的人都投入這件工作,不管有沒有出師,是不是學徒。當我騎馬經過鋼鐵街,我希望聽到鐵錘日夜不停地敲打。我還需要一個人,一個能干的人,來負責監督這件事。鐵肚子師傅,你認為你是這樣的人嗎?”
“就算我願意吧,大人,可太後要的那些盔甲和刀劍怎麼辦呢?”
另一個鐵匠說話了:“太後陛下命令我們加緊制造盔甲刀斧,為數龐大,據說要給新募的金袍軍用,大人。”
“那個不急,”提利昂說,“先把鏈子做好。”
“大人,求您原諒,可太後陛下說:誰要不能如期完工,就把誰雙手打爛。”這位緊張的鐵匠續道,“而且是用他自個兒的鐵砧打爛哪,這是陛下的旨意。”
瑟曦,真有你的,想盡一切辦法讓老百姓愛戴我們啊?“這種事不會發生,我向你保證。”
“況且最近鐵價越來越高,”鐵肚子表示,“鍛造這條鏈子需要大量生鐵,以及拿來燒火的焦炭。”
“需要多少錢,只管找貝裡席大人。”提利昂許下承諾,暗自希望小指頭別讓他失望。“此外,我會命令都城守備隊協助你們搜尋生鐵,倘若必要,把城裡每一只馬蹄鐵都溶掉也行。”
這時有個年紀稍長的人走上前來,他穿著華麗的銀邊錦緞外衣,外罩一件狐毛披風。他跪下來,仔細檢視提利昂倒在地上的粗大鋼鏈。“大人,”他沉重地宣布,“這充其量只能算粗活,毫無技藝可言,交給那些打打蹄鐵、做做茶壺的尋常鐵匠當然沒問題,但我是個盔甲大師。大人您別嫌我自大,可這不是我們做的活。我們打出的寶劍削鐵如泥,造出的鎧甲般配天神,我們不做這種東西。”
提利昂歪頭,用他那雙大小不一的眼睛好好打量了對方一番。“盔甲大師,請問您尊姓大名?”
“回大人,小的名叫沙羅利恩。假如首相大人樂意,小人無比榮幸為您打造一套符合您家族和官職的鎧甲。”旁邊兩個鐵匠聽罷冷笑兩聲,但沙羅利恩渾然不覺地繼續,“一套鱗甲,您覺得怎麼樣?鱗片鍍上金,亮得像太陽,鎧甲本身則漆上代表蘭尼斯特家族的深紅彩釉。頭盔的話,我建議做成惡魔頭的形狀,外加兩根長金角,等您騎馬上戰場,敵人看了保管落荒而逃。”
惡魔的頭?提利昂懊惱地想,別人都把我當成什麼了?“沙羅利恩師傅,我打算就坐在這張椅子上指揮戰局,而我要的是精制鐵鏈,不是頭上長角。所以我這樣說吧:您要麼做鐵鏈,要麼戴鐵鏈,何去何從您自己挑。”說完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波隆帶著一群騎馬的黑耳部眾守在大門口的轎子邊,“怎麼走我告訴你了,”提利昂對他說,並讓對方扶自己一把。他已經竭盡所能地喂養這個饑餓的城市——他調走幾百名建築投石機的木匠,令他們修造漁船,同時開放御林,供任何敢於渡河的獵人狩獵,甚至派金袍軍前往西、南兩面征集食物——然而不論他騎馬走到哪裡,所見依舊是充滿控訴和怨怒的眼神。好在轎子的廉幕為他擋下這一切,也讓他有思考的余裕。
他們沿著曲折的夜影巷緩緩而行,朝伊耿高丘的坡腳前進。提利昂回顧起朝會的情形,姐姐被怒意所蒙蔽,忽略了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書信的重點。既然他手中沒有證據,所有的指控自然都無足輕重,真正值得注意的卻是他自稱國王。這下藍禮會作何感想?他們總不能並肩擠在鐵王座上吧。
他漫不經心地將布幕拉開幾寸,向外窺視街景。波隆在前開路,黑耳部眾隨侍轎子兩側,頸間掛著可怖的人耳項鏈。他看著路旁民眾注視自己,便試圖猜測哪些人是眼線,藉此自娛。表面上可疑的卻往往清白,我應該提防那些看起來無辜的人,他暗自決定。
他的目的地遠在雷妮絲丘陵之後,街道又十分擁擠,所以走了近一個小時轎子方才搖晃著停下。提利昂原本打著瞌睡,但坐轎動作一停,他隨即驚醒,揉揉惺忪睡眼,讓波隆把他扶下來。
這棟房有兩層,一樓是石材建築,二樓則以木頭建成,建築物的一角拔起一座圓形塔樓。這房子許多窗戶都鑲了鉛,大門上掛著一盞外表華麗、以深紅玻璃裝飾的鍍金球型燈籠。
“原來是妓院,”波隆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你來妓院做什麼?”
傭兵大笑,“有了雪伊還不夠?”
“以營妓的標准而言,她算是夠了,不過我現下人不在軍中。常言道:人小胃口大,聽說這裡的女人連國王都迷得住。”
“那小鬼年紀夠大?”
“我指的不是喬佛裡,是勞勃。從前他最喜歡這間妓院。”話說回來,喬佛裡也差不多到了這個年紀,這可有意思了。“你和黑耳部的人想來點樂子的話,盡管自便,但我有言在先,莎塔雅這家店索價不斐,這條街上隨便那家都比這裡便宜。總之你留個人在這裡等我,到時候他要有辦法把其他人都找到。”
波隆點點頭,“沒問題。”黑耳部眾個個嘿嘿直笑。
進了門,一位身穿寬松絲衣的高大女人正等著他,她的皮膚色如黑檀,眼睛則是檀香木的顏色。“我是莎塔雅,”她深深一鞠躬,唱道,“您就是——”
“咱們別談這個,名字是危險的東西。”空氣中充滿異國香料的氣味,腳下的馬賽克地板則是一幅描繪兩女交歡的圖案。“你這裡很漂亮。”
“這是我致力追求的目標,很高興首相大人喜歡。”她的聲音有如流動的琥珀,摻雜了幾許盛夏群島的口音。
“頭銜也同樣危險。”提利昂警告她,“叫幾個女孩出來給我瞧瞧。”
“樂意之至,您會發現她們個個溫柔美麗,精通各種愛欲之術。”她優雅地旋身開步,提利昂費力擺動只有她一半長度的腿腳,緊隨其後。
他們走到一個裝飾華麗的密爾屏風後面,暗暗向外窺探。屏風上雕刻了奇花異草,以及夢寐閨女的圖案。妓院大廳裡有個老人正以笛子吹奏輕快的樂曲。一個留著紫色胡須,喝得醉醺醺的泰洛西人坐在擺滿靠墊的壁龕裡,愛撫膝上體態豐滿的少女。他已經解開了她的上衣蕾絲,正拿杯子往她胸部倒酒,然後用舌頭舔淨。另有兩個女孩坐在鑲鉛玻璃窗下玩瓦片棋,其中生雀斑的那位有一頭蜂蜜色秀發,發際戴著藍色花環;另一個皮膚平滑柔順,有如磨亮的黑玉,生著一雙深色大眼,以及小巧而尖挺的乳房。她們穿的寬松絲衣用珠子串成的飾帶系在腰間,陽光從彩色玻璃窗流洩進屋,透過輕薄羅衫,勾勒出她們年輕曼妙的胴體曲線。提利昂頓時覺得胯下一陣腫脹。“如您不嫌棄,我推薦那位黑皮膚的女孩。”莎塔雅說。
“她好年輕。”
“大人,她已經十六歲了。”
給喬佛裡正好,他想起波隆剛才的話,不禁這麼想。提利昂的第一次年紀更小,他還記得頭一次脫下她衣服時她那羞澀的模樣。她有一頭黑亮長發,還有能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的藍眼睛,而他果真如此。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侏儒,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這女孩……從你家鄉得來?”
“大人,我的女兒體內雖流著盛夏國度的血液,卻是在君臨出生。”想必他的訝異形現於色,莎塔雅又續道,“我的民族認為在青樓賣笑並非羞恥之事,在盛夏群島,嫻於床第技藝者受人敬重。許多貴族男女在春思來潮之後,便會進入花門柳戶服侍數年,藉以榮耀天上諸神。”
“這與天上諸神何干?”
“我們的肉體和靈魂都拜天上諸神所賜,不是嗎?他們賜給我們聲音,好讓我們藉由歌唱表示崇敬;他們賜給我們雙手,好讓我們通過勞動興建廟宇;他們也賜給我們欲望,好讓我們透過交合尊榮神靈。”
“記得提醒我將此話轉告總主教,”提利昂道,“倘若那話兒也能做禮拜,想必我也是個虔誠之人。”他擺擺手,“我很樂意采納你的選擇。”
“我這就去把女兒叫來,請這邊走。”
女孩在樓梯口與他相見,她比雪伊高,但比她母親稍矮。她得跪下來,提利昂才能親到她。“我名叫愛拉雅雅。”和母親不同,她只有極輕微的異國口音。“大人,請隨我來。”她牽起他的手,走上兩段階梯,再穿越一個寬敞廳堂。兩旁是眾多緊閉的門扉,一扇門後傳來歡愉的喘氣與尖叫,另一扇門內則是嘻笑和低語。提利昂的那話兒硬了起來,緊緊貼上褲子。再這樣下去可面子不保了,他一邊想,一邊隨愛拉雅雅步上另一座樓梯,來到角樓房間。這裡只有一扇門,愛拉雅雅領他進去,然後鎖上。房裡有一張帷幕籠罩的大床,一個高大的衣櫥(上面雕飾著香艷火辣的圖案),以及一扇窄窗,玻璃鑲鉛,繪成紅黃鑽石形態。
“愛拉雅雅,你真是漂亮,”兩人獨處後,提利昂對她說,“從頭到腳,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令人驚艷,可是呢,如今你最吸引我的部位,卻是你的舌頭。”
“大人,我的舌頭被調教得很好,從小就學會什麼時候該用,什麼時候不該用。”
“很好,”提利昂微微一笑,“接下來我們做什麼?你可有什麼好提議?”
“有的,”她說,“大人只需打開衣櫥,便能找到想要的東西。”
提利昂輕輕吻了吻她的手,然後爬進空曠的衣櫥,愛拉雅雅則在身後把櫥門關上。他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尋找衣櫥後的壁板,板子在他手下開始移動,然後整個被推到一旁。牆壁後空空的漆黑一片,但經過一陣試探,終於摸到了金屬。於是他一手握住鐵梯,一邊用腳找到下面一級,開始往下爬。直到深入街道的地底後,原本垂直的井狀甬道方才變為傾斜的泥土隧道,瓦裡斯手持蠟燭,正在那裡等他。
這個瓦裡斯和原本那個他判若兩人,他臉上有疤,頭戴有刺鋼盔,露出一小撮黑色胡茬,硬皮背心外套了鎖甲,腰際系著匕首和短劍。“大人,莎塔雅的妓院您可滿意?”
“滿意極了。”提利昂表示,“你確定這女人值得信賴?”
“大人啊,在這個變幻莫測,詭譎難料的世界上,我什麼都不敢確定。不過呢,莎塔雅對太後素無好感,她也知道之所以能除去亞拉爾·狄姆這個討厭鬼,全是拜您所賜。我們走吧?”他邁開步伐朝隧道遠端走去。
他連走路的方式都變了,提利昂察覺。瓦裡斯渾身散發著劣酒和大蒜的味道,而非平日的薰衣草香。“我挺喜歡你這套新行頭,”途中提利昂開口道。
“我的工作不允許我在大批騎士簇擁下穿越大街小巷,所以每次出城,我便扮成不同的身份,如此才能活得長久,繼續為您效力。”
“我瞧皮衣挺適合你,下次你就該穿這身上朝。”
“大人,恐怕令姐不同意。”
“老姐會嚇得尿褲子。”他在黑暗中微笑,“照我沿路看來,她的眼線沒跟住我。”
“大人,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令姐的手下多半也是我的人,只是她不知道罷了。若是他們笨手笨腳,被人發現,我可不會喜歡。”
“哎,若是這麼憋住一身欲火,大費周章地爬過衣櫥,結果半點用也沒有,我也不會喜歡。”
“決不會沒用。”瓦裡斯向他保證,“他們的確知道你在這裡,至於會不會有人大膽到裝成恩客,闖進莎塔雅的妓院裡來,我雖不敢說,但小心謹慎總是沒錯。”
“這妓院怎麼剛好有個秘密通道?”
“通道是另一位首相挖的,因為自重身份,他不願光明正大地來這裡。對於這個通道,莎塔雅可是守口如瓶。”
“可你卻知道。”
“小小鳥兒總往黑暗的通道裡飛嘛。小心,樓梯陡著呢。”
他們從一間馬廄後的暗門走出,大約在雷妮絲丘陵下穿越了三條街的距離。提利昂把門轟地一聲關上,欄裡有匹馬嘶鳴開來。瓦裡斯吹熄蠟燭,將其放上梁架。提利昂環顧四周,馬廄共有一頭驢和三匹馬。他跛著腳走到那匹花斑馬旁,看了看馬的牙齒。“這是匹老馬,”他說,“只怕一跑就要斷氣。”
“它的確不是打仗的料,”瓦裡斯答道,“但用來代步足矣,且不會引人注目。其他幾匹也一樣,至於那馬廄小廝,他眼中所見,耳中所聞,都只有動物而已。”太監從牆上掛釘取下一件斗篷,斗篷是粗布織成,被太陽曬得褪了顏色,破舊不堪,惟有剪裁十分寬松。“希望您別嫌棄。”說著他為提利昂披上斗篷,將他從頭到腳包裹住,還把兜帽拉下,讓臉沉浸在陰影中。“一般而言,人只會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瓦裡斯一邊為他穿衣,一邊說,“侏儒不像小孩那麼尋常可見,所以他們眼中所見只是一個身穿舊斗篷的小男孩,騎著老爸的馬,外出替他跑腿。話雖如此,您還是晚上來比較保險。”
“正和我意……往後一定采納。此時此刻嘛,雪伊正等著我呢。”他把她安頓在君臨東北角的一座大宅,房子築有圍牆,離海不遠,可他不敢去那裡探望她,生怕被人跟蹤。
“您騎哪匹馬?”
提利昂聳聳肩,“就這匹罷。”
“我來為您配鞍。”瓦裡斯自掛釘上取下鞍轡。
提利昂整整厚重的斗篷,焦躁地踱步。“你錯過了一場很熱鬧的會議,史坦尼斯似乎自立為王了。”
“我知道。”
“他指控我老姐和老哥亂倫通奸,真不明白他是打哪兒知曉的。”
“或許他讀過什麼書,又看到勞勃私生子的發色,就像奈德·史塔克,還有之前的瓊恩·艾林一樣。又或許有人告訴他囉。”太監的笑聲不若他尋常的咯咯笑,而是一種更深沉、更粗嘎的聲音。
“比如說,你這種人?”
“你懷疑我?不,不是我說的。”
“就算是你說的,你會承認嗎?”
“不會,但我既已保守了秘密這麼久,何必把它講出去?欺君罔上不難,但要瞞過草叢裡的蟋蟀和煙囪裡的小小鳥兒,可沒那麼容易。更何況那些私生子就擺在那裡,大家不都看得到?”
“勞勃的私生子?他們怎麼回事?”
“就我所知,他生了八個。”瓦裡斯一邊擺弄鞍轡,一邊說,“不管孩子的娘頭發是古銅色、蜂蜜色、栗子色,還是奶油黃,生下的孩子發色全黑得跟烏鴉一樣……敢情他們的運氣也和烏鴉的消息差不多。你瞧,喬佛裡、彌賽拉和托曼從令姐的肚子裡蹦出來時,每個人的頭發都金黃得像太陽,事實不就顯而易見了嗎?”
提利昂搖搖頭。她只需為丈夫生一個孩子,便足以驅散謠言……但話說回來,那就不像瑟曦了。“不是你說的,那是誰?”
“想也知道,鐵定是個叛徒嘛。”瓦裡斯緊了緊馬鞍的肚帶。
“小指頭?”
“這我可沒說。”
提利昂讓太監扶他上馬,“瓦裡斯大人,”他坐在馬鞍上說,“有時候我覺得全君臨城裡,就屬你算我最好的朋友,可有時候我又覺得你是我最可怕的敵人。”
“這可奇了,大人。咱們真是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