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電話打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大致明白堀部浩介所為何事了。所以儘管也可以早早地給出回答,但她還是決定暫且忍住不說。假如完全是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會感覺自己挺傻的,而且在此之前,對於假定的設問,「那個」想必也不會正經回答她。
堀部指定的地點是車站旁的一家快餐店。雖說葉月覺得如果只是談話的話,到公園的長凳去談也行,但她卻沒法主動說出來。約定四點見面之後,葉月掛斷了電話。
她在四點差五分的時候來到車站前,走進一間能夠清楚地看到約好會面的那家快餐店的便利店裡,一邊裝成翻閱雜誌的樣子,一邊觀察著快餐店的情形。
沒過多久,堀部浩介出現了。他纖瘦高挑,身姿不算好,但葉月卻喜歡他那種略帶倦感的步伐。雖然平日裡看起來有些懶洋洋的,一旦到了賽場上,他的雙腿就會如同換了芯似的有力地奔跑起來——或許正是這種反差令她著迷。堀部比葉月要高一級,屬於足球部,而葉月在部裡任經理。就在前幾天,堀部迎來了他的初中畢業典禮。
等他走進去五分鐘之後,葉月離開便利店,走向了快餐店。
堀部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喝著冰奶咖,看到葉月走過來,他的臉上露出了略顯羞澀的笑容。
「不喝點什麼嗎?」看到葉月坐下身來,他問道。
「我現在不渴。」
她不能說怕花錢。而她也正是為了不點東西,才故意比堀部晚進來。
「突然把你給叫出來,真是抱歉。你不會已經和人有約了吧?」
「我沒事。堀部學長最近都在做些什麼呢?」
「這個嘛,啥都沒做。雖說也覺得自己要是就這麼自由散漫地念高中的話,可就麻煩了。」堀部邊說邊玩弄著額發,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
兩人漫無邊際地談了些足球部的事。堀部頻繁地舔著嘴唇,擺弄著額發。一眼就能看出他雖然在和對方有問有答地談著,但卻有點心不在焉。
終於,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挺直了脊背,兩眼筆直地望著葉月。
「這個,今天約你出來,是因為我有個事情想問問你。」他說話時偶爾會移開視線,說道,「真瀨,你有正在交往的男朋友了,是嗎?」
他的問題正如葉月所料。她搖了搖頭,小聲地回答了一句「還沒有」。她能感覺到堀部聽後像是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
「那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雖然他的表白時如此的生硬,但葉月還是感到心頭一熱。她的心開始怦怦直跳。
「不行嗎?你另外有喜歡的人了?」
「不是的。」
「那你願意答應我嗎?」
葉月深吸一口氣,抬眼望著他:「我一定要現在當場回答嗎?」
「倒也不是,可為什麼呢?我很想盡快知道答案。」
「我想稍微考慮一下……可以嗎?」
「好吧。那你什麼時候能給我答覆呢?」
「我會很快給你打電話的,估計今天之內就打。」
「那我就等你的電話。我可以期待好消息吧?」
葉月只有報以微笑。但她自己也知道,這笑容有多麼的僵硬。
和堀部道過別,她回到了和母親兩人生活的公寓。開門進屋後,把門反鎖上,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
儘管只是除了一間飯廳兼廚房之外,就只剩一間日式房間的擁擠的一個家,但她卻從未有過絲毫的不滿。葉月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母親貴美子有多麼的辛苦。
日式房間裡放著一張小小的折疊式桌子。葉月端坐在桌前,拿起了錢包。她從錢包裡拿出來的是一顆指尖大小的水晶。水晶的頭很尖,另一端拴著一條十厘米左右的鏈子。她用指尖捻起了鏈子一端,整顆水晶便倒懸了起來。
靜下心來,閉上眼睛。可以問一問嗎——她在心裡低聲說道。
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之前靜止不動的水晶開始如同鐘擺般慢慢擺動起來。漸漸地,擺動趨於平穩狀態。水晶在呈逆時針方向擺動著,而這對她而言,代表著肯定。
她用手制止水晶的擺動,深呼吸了一口,凝望了一會兒水晶,再次閉上了眼睛。這一次她的問題誰該不該接受堀部浩介的請求。
在指尖感覺到水晶已經擺動起來後,她睜開了眼睛。看到水晶的擺動方向,她歎了口氣。
大約五分鐘後,她撥通了堀部浩介的手機。
「喂,我是真瀨,答案已經出來了。堀部學長,得知你的心意,我十分開心。可我還要準備升學考試,所以我想還是算了吧……對不起!我已經想好了。堀部學長,你一直很受歡迎,我想你很快就能找到好女孩的……對不起,真的不行。就這樣吧。」一口氣說完之後,她便掛斷了電話。
2.
一條單向通行的狹窄小路兩旁,是兩排古舊的木建築,每戶人家都散發著一種昭和時代的感覺。
這些人家當中,坐落著一戶顯眼的大宅子。門口看來很是氣派,牆內還種植著花木。
鑒證科的科員們正在門口忙進忙出,薰站到不會妨礙到他們工作的地方,翻開了手冊,而草薙則拿著便攜式煙灰缸,在一旁吸煙。
「被害人是住在這家裡的野平加世子女士,七十五歲。是她兒子發現她倒在一樓日式房間裡。死者脖子上有條像是被人從身後用繩索勒過的痕跡。目前還沒有發現凶器。她的兒子、兒媳和孫子據說是在一周前出發到夏威夷去旅行,今天傍晚才回來。」薰看著記錄說道,「她兒子最後一次和被害人說話是在三天前的早上十點左右——這裡說的是日本時間。之後他在離開火奴魯魯之前又給她打了一次電話,沒有打通,他就開始擔心了。雖然目前尚無法得知詳情,但從屍體的情況來看,估計已經死了兩天以上。據家屬說,被人翻過的就只有被害人倒地的那間日式房間,其餘房間並沒有兇手進去過的痕跡。兇手曾經在日式房間的衣櫃和佛壇上搜尋過。」
「兇手估計是事先得知她兒子一家準備去夏威夷旅行,專門趁機行竊的吧?」岸谷對草薙說道。
「這種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是專業慣偷的話,估計只用從外邊瞥一眼,就能看出家裡人已經全部出門,只留下一個老婆婆看家。」
薰回望了她的前輩一眼,說:「假設是一場流竄作案的話,我認為其中存在好幾個疑點。」
「什麼疑點?」
「據說在她兒子一家回來的時候,玄關的大門是鎖著的。因為當時窗戶和玻璃門也全都是從裡面反鎖,所以出口就只有玄關一處。也就是說,玄關大門應該是兇手鎖上的。事實上,家門鑰匙也不見了。如果是流竄作案的話,兇手首先考慮的難道不是盡快逃離嗎?」
「如果是尋常罪犯的話……但這次也許會是個例外。畢竟殺了人,所以就想盡可能拖延被人發現的時間這總是合乎常理的吧。」
「確實有這種可能,但另外還存在疑點。」
「有嗎?那你就快點說吧。」
「我說過,兇手曾在衣櫃和佛壇裡搜尋過,衣櫃裡被盜的是被害人的存折、寶石和貴重金屬一類的物品。不過,因為存折的印章保存在另外的地方,所以並沒有被盜走。重要的還在後面:佛壇裡的十公斤金條也被盜走了。」
「你說什麼?」草薙瞪大了眼睛,「佛壇裡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據她兒子說,那是被害人的丈夫留下的。說是怕完全依賴銀行的話,萬一有個什麼不測就麻煩了,所以就把財產的一部分換成了黃金。」
「十公斤黃金值多少錢?」草薙問岸谷。
「不清楚。」岸谷側著頭說道。
「我剛才查過了,一克黃金的市值是三千多日元,十公斤的話應該值三千多萬日元。」
聽了薰的回答,草薙吹了一聲口哨。
「據她兒子說,佛壇裡存放著的是十根一公斤的金條,而且全都放在一眼無法看出的暗隔裡。」
「暗隔?」
「就在佛壇的抽屜裡面。把抽屜抽出之後,橫向推動後邊的隔板就能看到。佛壇上總共有四隻這樣的抽屜,而金條也是分開存放,可最後卻全都被盜走了。暗隔製作得十分精巧,如果不是知情者,估計是看不出來的。」
聽著薰的敘述,草薙的表情漸漸發生了變化。他的嘴角邊浮現著笑容,但目光卻反而變得犀利了起來。
「原來如此。兇手不但認識被害人,而且連她的財產管理情況也都瞭如指掌啊。這可有趣得緊啊。」說著,他撓了撓鼻翼。
「此外還有一個疑點。」
聽到薰的話,草薙一撇嘴,說道:「怎麼還有啊?」
「目前還不清楚這一點與本案是否有關——她家的狗不見了。」
「狗?」
「據說這座宅子裡的玄關外養著一條狗。是一條和甲斐犬雜交出來的黑狗,見到陌生人從大門走過,它就會叫得很凶,然而那條狗現在卻不見了。」
薰從門口窺視了玄關一眼。只見房門的外邊有個小狗屋,藍屋頂,洞口用記號筆寫著「小黑之家」。
「據說那條狗平常就是拴在那小屋裡的。」
3.
發現屍體的第二天,警方獲得一條目擊信號:假定的案發當日白天,曾經有一名女子隔著圍牆窺視過野平家。據目擊者說,那名女子年紀大約四十歲,身穿西裝,看起來像是推銷員。
警方從野平加世子的房間裡找出了許多保險證,全都是由同一家公司受理,由一個名叫真瀨貴美子的女人負責。警方立刻找來了貴美子的照片,讓目擊辨認,目擊者斷定看到的就是這個女人。
薰和草薙當即出發去找真瀨貴美子。到她單位一問,才知道她已經回家了,於是兩人又轉而前往她家。
真瀨貴美子居住的公寓位於距離野平家徒步十五分鐘的地方。一居室,開門就是飯廳,連裡面的日式房間也一覽無餘。薰他們隔著桌子和貴美子坐在狹小的飯廳裡談話。
裡邊的房間裡,一名初中生模樣的女孩正在看電視。據貴美子說,自打三年前丈夫去世之後,母女二人便一直相依為命。
貴美子長相端正、消瘦,雖然看似企圖靠化妝來修飾發暗的面部,但不可否認風韻猶存。儘管已有四十一歲,但薰估計,有些客戶恐怕還是衝著她的美貌才在合同上蓋了印章。
貴美子並不知道野平加世子已死。說不定她是在作戲,但她表現出來的的確是大受打擊的樣子。原本就不怎麼好的臉色越發顯得蒼白了,眼睛也眼看著就充血了。薰覺得如果這是在作戲的話那演技也實在太厲害了,她並沒有忘記,自己從前就確確實實遇到過擁有如此精湛演技的罪犯。
貴美子對自己曾在案發當日去過野平家的事實供認不諱,說她當時是去為野平加世子解釋所參加的個人養老金保險合同。她說她是在下午三點多到的野平家,並於四點前後告辭。
「有人說,您當時曾經隔著圍牆窺視過野平女士的住宅?」
聽到草薙的詢問,貴美子「啊」了一聲,點點頭:「因為我事先並沒有聯繫過,所以就想先在外邊確認一下野平太太是否在家。」
「隔著圍牆嗎?要確認對方是否在家,只要去按呼叫門鈴就行吧?」
「這我知道。那天我後來也按了呼叫門鈴。我是因為覺得最好不要靠近她家的那扇門,所以才會事先朝裡邊窺視的。」
「您為什麼不想靠近她家的門呢?」
「那是因為她家養著一條名叫小黑、叫得很凶的狗,只要有人靠近她家大門,那狗就會叫個不停。其實我這人挺怕狗的,每次出入她府上的那一瞬間,我都感覺像是下定了赴死的決心。」
「哈哈,是這麼回事啊。那麼那天小黑沖您叫了嗎?」
「當然叫了。」
「您回去的時候也是嗎?」
「對。」貴美子點了點頭,接著一臉詫異地望著草薙問道,「請問小黑有什麼問題嗎?」
草薙瞟了薰一眼,再次把目光轉回到了貴美子身上:「案發之後,小黑就下落不明瞭。」
「咦,是嗎?」貴美子說著睜大了眼睛。
「您是否知道些什麼呢?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您應該是最後一個看到小黑的人。」
「就算你跟我這麼說……」貴美子一臉為難地側著頭沉吟道。
「那我們換一個問題吧。請問您是否看到過野平女士府上的那座佛壇呢?」
「看到過。」
「那麼她之前是否和您提過那座佛壇裡放的什麼東西呢?」
貴美子雖然在一瞬間裡表現出了不明白對方所提問題的樣子,但也不能排除她是在作戲的可能。
「你是說金子的事嗎?」她說道
「是的。您果然知道佛壇裡的那些秘密暗隔啊。」
「她有一回讓我看過。不會是裡面的金子被偷走了吧?」
草薙並不回答她的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知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人知道這個暗隔的秘密?」
「這……」她則著頭沉吟道,「這我就不清楚了。」
「是嗎。那麼最後能麻煩您告訴我們您在離開野平女士家後的行動嗎?如果您能盡量說得詳細些,我們將不勝感激。」
聽到草薙的問題,貴美子皺起了眉頭。她大概已經察覺到草薙這是在詢問她的不在場證明。
「之後我到幾家老客戶那邊轉一轉,就回事務所去了。記得當時應該是七點左右。再後來我就去買了些東西帶回家。到家大概是八點左右。」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一直待在家裡了。」
「就您一個人嗎?」
「不,我女兒也在。」真瀨貴美子說著稍稍往身後扭了扭頭。
那女孩依舊在日式房間裡看著電視,從斜後方能夠看到她白皙的臉頰。
草薙點點頭,說道:「真瀨女士,我們有個請求,請問能讓我們在您家裡稍微看看嗎?」
貴美子板起面孔質問道:「是要搜家嗎?為什麼呢?」
「不好意思,我們每到一戶人家詢問的時候都得搜查一下的。馬上就好。想來您是不願意讓男人碰您家的東西,那就讓內海來好了,您說呢?」
儘管貴美子一臉的不知所措,但還是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也就沒辦法了。請吧。」
薰說了句「抱歉」,站起身來,從衣兜裡掏出了手套。
她先從飯廳開始搜尋,其目的自然便是察看是否藏有金條。儘管手中沒有搜查令,無法進行徹底搜查,但好在一屋室的小屋子本來就沒多少可搜的地方。
細細搜查過之後,薰並沒有發現金條。相反,她明白了這對母女的生活是何等的窘迫。家裡不但只有生活所需的最低限度的電器,而且每一件都很有些年頭了。冰箱裡的東西也極少,似乎並沒有把食物無謂地冷藏或者冷凍起來的習慣。衣服也沒有一件是最新流行的樣式。更加令人吃驚的是,甚至連放在書架上的參考書也幾乎全都是別人用過的。因為有一部分書上明確印著出版年份,一眼就能看出來。
搜查完壁櫥裡面,薰望著草薙點了點頭。
「感謝您的協助。或許今後我們還會向您詢問一些有關情況,到時候也請您務必多多關照。」草薙站起身來向貴美子行了一禮,說道。
兩人離開公寓,稍稍走出一段距離之後,草薙問薰:「你怎麼看?」
「我認為她不可能行兇。她至少不是那種會為了錢而殺人的人。」
「為什麼這麼認為?」
「因為我親眼目睹了她們的生活現狀,我認為,如果她是個會輕易走上犯罪道路的人的話,是不可能長期忍受那種生活的。當今這世道,除了她們之外,我還真不知道有誰會把肥皂碎屑塞進裝橘子的網兜裡繼續用。」
「可有時候人是會鬼迷心竅的呀!」
「草薙前輩,您覺得她很可疑是嗎?」
「怎麼說呢,一看到像她們那樣的母女,我就很難冷靜地作出判斷來了。」
「那樣的母女?」
「相依為命、堅強地生活著的母女——唉,不說了,快走吧。」
草薙說著突然加快了步伐,薰急忙追了上去。
4.
「是嗎,果然也到事務所去了啊……嗯,他們剛走。是叫不在場證明吧,還查問了我這個……這倒不清楚,可能還在懷疑吧。後來還說是要看一看家裡……對,連壁櫥裡面都細細搜過了……啊,動手搜查的是名女警,沒事……嗯,是啊,可能還是這樣好一些。我知道了。好,明天見。」
掛斷電話之後,貴美子衝著葉月露出了苦笑。
「碓井叔叔?」葉月問道。
「對。說是我回家來之後,警察還去了事務所,搜查了我的辦公桌和更衣櫃。肯定是在找被盜的金條吧。」
「傻不拉嘰的。就算我們再窮,也不可能做出那種事來的嘛。」葉月的聲音不由變得尖銳起來。之前在刑警搜家的時候,她就一直在忿忿不平。
「誰叫我那天正巧去了她家拜訪呢,遭到懷疑也是沒辦法的呀。何況知道她家佛壇裡那機關的也沒幾個人。」
「可也不是就媽媽你一個人知道野平奶奶家佛壇裡藏著金子啊,這事我不是也知道嗎?」
「你就少說兩句吧。這回可真叫出了大事情了呀。不知道他們家會在什麼時候辦喪事,我還得替野平太太辦理保險金的手續呢。」貴美子看著掛在牆上的日曆,在桌上支起了胳膊肘。
葉月心想,你自己都被警方當成嫌疑人對待了,怎麼還有閒工夫替被害人擔心葬禮和保險金的事呀。但其實,這種貌似敏感的面孔下隱藏著的糊塗勁,正是貴美子的優點。否則,她或許根本就沒法捱過之前的種種困境。
葉月的父親死於自殺。他是利用蜂窩煤讓自己一氧化碳中毒致死。原因是他經營的公司倒閉,身上所背負的龐大債務令他痛苦不堪。
失去了一家人的支柱,母女倆悲歎不已,可也不能整日以淚洗面。貴美子於是托熟人給介紹了現在的這份工作。在結婚之前,她就一直在做保險這行。
「碓井叔叔挺擔心的吧?」
「是啊,警察突然跑來,誰都會大吃一驚的。他和我說暫時還是不要過來了比較好,我回答他說『也是』。因為就目前這種情況來說,很可能會給他添麻煩的。」
貴美子已經很久沒有說過「他」這個字了。葉月心想,說不定越是這種時候,她越想去找碓井撒撒嬌呢。
碓井俊和是貴美子上班的事務所裡的上司。在她剛開始上班的時候,碓井曾在各個方面關照過她。如今,「要是沒有他,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怎麼可能變身為一名職業女性呢」這句話,已經成了貴美子的口頭禪。
葉月也已察覺到了貴美子和碓井之間的男女關係。碓井雖然離過婚,但沒有孩子,所以她心裡已經決定,如果兩人準備結婚的話,她是不會反對的。因為每當回想起貴美子之前所受的苦來,她就覺得母親是完全有資格獲得身為女性的幸福。
近來碓井平均每週會到家裡來一次。他當然不會留宿,頂多也就是帶來些罐裝啤酒,一邊喝酒一邊和貴美子、葉月聊天。葉月一直覺得碓井這樣做,其實是在為再婚準備。
「那條狗為什麼會不見了呢?」葉月喃喃說道。
「什麼?」
「你沒聽那兩個刑警說嗎,野平奶奶家養的那條狗不見了。我也看到過的,那條黑狗。」
「嗯。」貴美子點了點頭,「我也不知為什麼,之前還一直覺得那是條挺不錯的看門狗,可一到緊要關頭就不見了的話,那可還真是白養了呢。」
當她母親感慨的時候,葉月一直凝視著母親。
「媽媽,你不覺得挺奇怪的嗎?」她問。
「怎麼?哪裡怪了?」
「先是狗突然不見了,然後碰巧就有小偷闖進了她家,哪有這麼巧的事?」
「那你覺得是怎麼回事呢?」
「還用說嗎?肯定是兇手把那條狗給弄走了。」
「把狗給弄走了?」
「嗯。」
「為什麼?」
「不是說了嗎——」
葉月正要說「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卻又嚥了回去。因為,垂掛在她手上的水晶墜子擺動起來了。
5.
案發之後已經過去了三天時間,搜查依舊沒有絲毫進展,而真瀨貴美子最為可疑的這一狀況也依舊沒變。據調查,她身負數百萬日元的債務,全是她已故的丈夫留給她的負數遺產。但只要把那些金條變賣掉,就能輕而易舉地把債都還清了。
然而警方卻並未發現任何足以驗證她的嫌疑的證據,搜查員們的臉上也漸漸露出了焦慮的神色。
「陽光高岡」集體住宅205號的房門並沒有上鎖,脫鞋處也只放著一雙鞋子。走進屋裡,只見岸谷正一臉疲倦地坐著,領帶鬆開了,襯衫袖口捲得高高的。
「這是買來犒勞你的。」薰說著把便利店的塑料袋往地上一放。
「哦,謝啦。」
「真瀨貴美子上班去了吧?」
「嗯,牧村已經跟去了。真是幫了我大忙了。對方畢竟是個保險推銷員,要跟蹤她可是能累死人的。」
「她女兒在屋裡?」
「好像是的。現在正在放春假,估計還在睡覺吧。」
假設真瀨貴美子就是兇手,那麼最大的謎團就是她把偷來的金條藏到了哪這個問題。除了家裡,她能夠存放那些金條的地方就只有工作單位了,警方也已經在那邊展開搜查了。
搜查員們一致認為,如果她把東西臨時藏到投幣式寄包箱之類不會引人注目的地方,估計是藏不了太長時間的。因為如果老這麼拖著的話,就很可能會被人發現。至少她必須時不時地跑去看一眼。
話雖如此,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即便貴美子正是兇手,估計她本人也是不會有任何行動的。大部分人的意見認為,假如需要到藏匿金條的地方確認金條是否安全無恙的話,由她女兒葉月出面的可能性要更高一些。
「聽說了沒,真瀨貴美子好像有一個相好的男人。」岸谷一邊撕著塑料袋裡的飯團上的保鮮膜,一邊說道。
「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一點還沒有查清,只是聽鄰居說看到那男的到她家來過好幾趟,看上去像是個工薪族——」岸谷說著站起來,看著窗外。
真瀨母女倆住的那間公寓的門開了,葉月從屋裡走了出來,身上是牛仔外套配牛仔褲。只見她一邊下樓,還一邊朝四下裡張望。
「我去吧。」薰背起包,站起身來。
「她們見過你,你注意點。」
「我知道。」
薰快步走出了房間。但就在準備走上大路的時候,她又連忙躲回了公寓背後,因為她看到真瀨葉月在路旁蹲了下來
她躲在遮蔽物後窺伺情形,就見葉月沒過多久便站起身來,步腳匆匆地走開了。薰趕忙跟了上去。
葉月接下來的行動實在令人費解。只見她往前走上幾十米就突然站住,蹲下身來,稍過一會兒又再次邁步向前。她每回蹲下來的時候都似乎做了些什麼事,但薰距離她太遠,無法看清。
就這樣過了將近一個小時,不知不覺間,兩人來到了一處極為僻靜的地方。周圍沒有民宅,只有一些用途不明的小屋和倉庫。高速公路就在頭頂上方,路邊堆著許多非法丟棄的家用電器一類。
葉月的腳步慢了下來,她的目光停在那些廢棄物上。
突然,她停住了。隨後她緩緩向那些廢棄物走去。但緊接著,她突然大步往後退。最後,她摀住了嘴,就如同被凍住了一樣站定不動了。
薰感到不知所措。葉月似乎發現了什麼。她可以等葉月離開之後再去察看那是什麼的,但她卻加快了腳步,她朝著葉月跑了過去。
葉月似乎察覺到了腳步聲,轉頭看過來看到薰,她睜大了眼睛,朝著相反方向拔腿就跑。
「等一下。」
聽到薰的叫聲,葉月停下了腳步。確定她站住了之後,薰朝她之前盯著的地方望去,只見那裡扔著些電視機和錄像機。自打實施了《家電回收法》之後,這類在郊區非法丟棄的行為就一直有增無減。
薰看到一台壞掉的洗衣機,剛要走近過去,就聽葉月叫道:「別看那邊!」
薰扭頭望著她,只見她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你還是別看的好……」
「沒事的。」薰衝她點點頭,走近了洗衣機。那是台開著蓋子的滾桶式洗衣機。
裡面有東西。乍看之下,她還以為是條髒毛毯之類的東西,然而在她看到那東西上不光佈滿濕漉漉的液體,而且還有閃出令人發毛的寒光的黑毛之時,薰就能確定那是什麼東西了。再仔細一看,那東西上邊還有個頸圈一樣的東西。薰掏出手機,一邊忍受著從洗衣機裡散發出來的惡臭,一邊撥通了草薙的電話。
草薙帶著野平加世子的兒子和鑒證科科員們一道來到了現場。看到那具被人扔進洗衣機的狗屍後,野平就斷定說正是小黑。
「之前你們帶狗到這附近散過步嗎?」
聽了草薙的問題,野平搖了搖頭:「沒來過,散步路線的方向完全相反。」
草薙點點頭,走到薰身邊問她:「找那小姑娘問過話了沒有?」
「問過了……」薰有些支支吾吾,「但是沒怎麼聽明白。」
「什麼?怎麼回事?」
薰把草薙帶到了真瀨葉月面前,葉月在巡邏車裡蜷縮成一團。
「能讓我們再看看你剛才的那東西嗎?」薰問她。
葉月略帶猶豫地把手伸進牛仔外套的衣兜,從裡面掏出了一條一端掛著顆水晶的鏈子來。
「這是什麼?」草薙問道。
葉月一言不發。無奈之下,薰只得開口解釋道:「說是一顆能夠告訴她真相的墜子。還說之前她就是向這顆墜子詢問了失蹤的狗的去向,才一路走到這裡來的。」
6.
敲響房門後,傳出一聲冷淡的「請進」。薰說了聲「打攪」,打開了房門。但因為屋裡漆黑一片所以她並沒有立刻進屋。
「抱歉,能麻煩你快點把門給關起來嗎?一旦漏光就不好觀測了。」湯川的聲音從靠裡的地方響起。
「啊,對不起。」薰說著關上房門,一邊定睛查看前路一邊緩步前進。
湯川穿著白大褂站在工作台旁,工作台上浮現著白色的物體。這些物體並非放在工作台上,而是確確實實地漂浮在空中,而且還散發著光芒。是一群白色的小點。
湯川似乎操作了一下裝置,緊接著,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物體便開始改變形狀了。不久之後,它們形成了薰似曾相識的東西。薰不禁「啊」了一聲。
「你看像什麼?」湯川問道。
薰嚥了嚥口水,開口說道:「校徽,像帝都大學的校徽。」
「好,既然連事先一無所知的你也覺得像,那就沒問題了。」
接著湯川又按了幾下裝置的開關,原來漂浮在空中的文字接著又變成了兩個圓圈,相互交疊在一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東西怎麼會浮在半空中的?」
「與其說是浮在空中,不如說是在空間裡排列出圖形和文字來得更貼切些。空氣不是由氧和氮構成的嗎?我這是通過鐳射光使這些分子帶電,再使用高性能脈衝鐳射,使它們在一秒鐘內產生出近千個光點,然後就只需讓它們排列成自己想要的組合就行了。」
薰半張著嘴呆呆地望著空中的圖形。儘管她對湯川的解釋半懂不懂,但對這技術的先進性還是十分明白的。
「此前的影響技術必須要有承載畫面的顯示器或者螢光屏,但這種方式就不再需要那些東西了。這種技術能在任何空間描繪出影像來。或許將來它還會被應用到立體電視上。」
「真是夠厲害的發明啊。」
「很遺憾,這不是我的發明。我們研究室不過是嘗試著再現了一下這項目前正在逐步成型的技術罷了。」
「老師您也會去模仿別人嗎?」
「你可別小看了模仿。先是模仿,然後再從模仿中踏出屬於自己的一步,這就是研究的理論。」湯川切斷了裝置的電源,按下了牆上的開關,「好了,接下來就聽聽你有什麼事要說吧。記得是和探礦術有關的吧?」
「是的。抱歉,在您百忙之中還來打攪您。」
「沒什麼。老實說,我對這事也有點興趣。總而言之,我還是先來沖點咖啡吧。」湯川說著脫下白大褂,走到了水池旁。
坐在椅子上啜了一口速溶咖啡之後,湯川長長地舒了口氣。接著他左右甩了甩頭,像是要舒緩一下肩膀的酸痛,然後用空著的那隻手扶了扶眼鏡:「也就是說,那個初中女生希望能想點辦法替她母親洗清嫌疑,於是她想到了去找那條失蹤的狗。她是認為只要找到那條狗,就能查明真兇究竟是誰。」
薰點了點頭:「因為狗不見了是本案中的一個大迷團,所以她這樣想也能夠理解,可沒想到她竟然還真的找到了……」
「你說是用了墜子?具體是怎麼做的?」
「就像我在電話裡和您說的一樣,是一條掛著一顆水晶的鏈子。她用手指挑起住鏈子,然後問問題。要找到那條狗,該往哪裡走好?是左是右,或者是南是北?就是這樣。墜子就會回答她是或者否。」
「你說你當時也看到她那樣做了?」
「看到了。每次走到岔路口,她就會蹲下來做些什麼,可我連做夢都沒想到她竟然是在向墜子請教。」
湯川把馬克杯放到了工作台上,說:「這確實是探礦術啊。一般用的是兩根彎曲成L形,叫做『探礦棒』的金屬棒,但我也聽說過用鐘擺的方法。」
薰不解地側著頭問道:「那麼這個從科學上又是怎麼來解釋呢?我之前上網查過,還是不太明白。挖井的時候確實是用得著,對吧?我看也是文章將其稱為『偽科學』,可又看到一些報道說某家自來水公司利用探礦術來查探廢棄的破舊水管。」
湯川苦笑道:「因為探礦術也和其他超能力一樣,是個無法反證的問題啊。」
「什麼意思?」
「科學家們從古到今從未停止過對探礦術進行求證的實驗。毋需驚訝,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也有人做過這方面的實驗。從結論上來說,還從未有過證實了探礦術效果的例子。雖然全都是些尋找地下埋藏物或者從幾隻箱子中找出放有東西的一隻之類的簡單實驗,但卻從來沒能留下幾率以外的結果。簡而言之,其結果與沒有探礦術胡猜一氣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這麼說,說到底就是一種蒙人的東西啊。」
「——無法斷言,就是這種問題的難點。不能因為在特定的實驗中無法顯示有效差異,就全盤否定探礦術。因為有可能是實驗方法不對,同時也存在探礦師本身能力不足或者根本就是騙子的可能性。而這也是所謂的無法反證了。」
「從湯川老師您剛才這些話來看,您個人並不相信,是吧?」
聽到薰的話,物理學家一臉不快地皺起了眉:「『並不相信』這種說法挺讓人意外的啊。就我個人而言,只要是在公正的條件下得出的實驗結果,不管再如何匪夷所思,我都做好了相信它的準備。但目前既然並沒有出現這類結果,我是不能妄加評論。」
「那麼您認為這次的案例又如何呢?真瀨葉月可確實是用探礦術發現了狗的屍體呀。」
湯川盯著薰的臉說道:「你自己又是怎麼看的呢?你相信那女孩所說的話嗎?」
「這個嘛……我還沒弄懂,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相信。畢竟我是親眼所見,所以也很希望它是真實的,但同時又有些懷疑:這話事真的有可能嗎?」
「發現了那條狗的屍體,有沒有給偵查帶來什麼影響呢?」
「若干……不,應該說是帶來了很大的影響才對。」
檢查狗的屍體,從其體內檢測出了有毒物質。是一種農藥,像是摻在狗食裡。
「從體內發現了毒藥啊。既然如此,就與殺人案脫不了干係了。比較合理的想法應該是認為毒狗和處理狗屍的人就是殺死老太太的兇手。那條狗的體重是多少?」
「大約十二公斤。」
「記得你說過,被盜的金子有十公斤,對吧?合起來總共二十二公斤。如果要讓一個尋常女性來搬運的話,估計得有輛推車才行。」
「您說得沒錯。而且就算能把十公斤的金子藏到包裡帶走,可一條十二公斤的甲斐犬是塞不進包裡的。還是認為兇手開了車來比較合理。」
「那個推銷保險的女人有車嗎?」
「沒有。我們也到租車行去問過了,目前還沒有發現她曾經租過車的記錄。」
「原來如此。看來你們確實因為狗屍的發現而給弄得焦頭爛額啊。」湯川笑嘻嘻地說道,「話說回來,兇手他為什麼要把狗屍給藏起來呢?」
「這一點還不清楚。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怕從狗屍上檢測出毒藥的可能了……」
「你的意思是說,兇手怕留下物證?既然如此,那他從一開始就別用什麼毒藥不就行了嗎?」湯川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完,扭頭看著薰問,「我問你,那個女孩發現了如此重要的證物,警方又打算如何看待她的供述呢?」
「目前還沒有定論,上司們也在為這事發愁。嫌疑人的女兒用探礦術發現了狗的屍體——他們不能就這樣寫進報告裡。」
湯川輕輕搖了搖身子,說:「你說的那些上司當中,恐怕還包括了草薙吧?所以你才跑來找我幫忙出主意吧?」
「既然您心知肚明,那能不能麻煩您幫忙解開這謎團呢?」
「你們的上司也不全都是無能之輩,難道就沒有人打算從邏輯上來對那女孩能夠發現狗屍的原因進行一番推理嗎?」
「當然有。比方說我們股長,他就估計那女孩估計是原本就知道狗的屍體在那裡。也就是說,那女孩本身就與本案有著某種形式的關聯。」
「不錯,的確合乎邏輯。」
「但既然如此,那麼她也就沒必要把探礦術給搬出來了。她只用給警方寫上一封匿名信,告訴我們狗的屍體在什麼地方就行了。而實際上她自己也說,如果她找到了那條狗的話,就打算這麼做的。而且我也說過很多遍了,當時我是全程目睹了她發現那條狗的經過。」
薰的強調語氣令湯川一臉嚴肅地默不作聲了。薰直視著他繼續說道:「我再補充一句。真瀨葉月的同班同學也知道她會用探礦術。據說她雖然很少當著別人的面施展,但也有幾個人親眼見過,而且還很靈驗。」
薰到真瀨葉月就讀的初中找了幾個學生打聽過。她當然沒說事關殺人案的偵查,但還是如實告訴了他們自己的警察身份,而每個學生都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雙手抱胸、低頭看地的湯川抬起了頭:「能讓我見見那女孩嗎?可能的話,我希望是在這間研究室裡見她。」
「好的,我去安排一下。」薰點頭答道。她就等著湯川說這句話呢。
7.
笠日,薰帶著真瀨葉月來到了帝都大學。讓湯川見見葉月這事她事先已經徵得草薙同意。
「我很期待哦。你轉告他,我祈禱著他能夠像往常那樣一下子就解開謎團。」臨出警署前,草薙對薰這樣說。
在開往大學的車上,葉月一直默不作聲。薰已經告訴過她,要帶她去見一位物理學老師,但看她的樣子,是既不緊張也不生氣。只要能夠洗清她母親的嫌疑,她什麼事都願意去做——看樣子,她就是這麼下定決心的。
到了學校,薰讓葉月在走廊上等著,自己一個人先去了一趟第十三研究室。只見湯川站在工作台前,台上則放著一台奇特的裝置:四根管子並排豎著,管子的兩端隱藏在盒子裡。
「這是……」
「是台最常見的探礦術實驗裝置。如果我認為有必要的時候,會用它來進行一下實驗。把水放到四根管子當中的一根裡去,請她用探礦術來猜猜看哪根管子裡有水。裝置我已經處理過,不會發出水流動的聲音。」湯川轉身看著薰,「好了,就麻煩你去把那個自稱探礦師的小女生給帶進來吧。」
「好的。」
來到走廊上,只見葉月正站在窗邊望著窗外。
薰叫了她一聲:「葉月,準備好了嗎?」
但葉月並沒有應聲,依舊一動不動地背對著薰。就在薰準備再次張口叫她的時候,葉月喃喃念道:「真夠大的呀。」
「咦?」
「大學校園可真是大呀,我們學校根本沒法比。」
「這裡確實挺大的,不過大學也是各種各樣的哦。」
葉月終於轉過頭來:「刑警姐姐,你也是大學畢業嗎?」
「嗯,是倒是,不過不是什麼名校。」
「是嗎。不過也是,如今要是沒個大學文憑的話,恐怕連刑警也當不了吧?」
「也不是,也有人是高中畢業。」
「和大學畢業生相比,那些人肯定更辛苦吧。而且升職加薪的速度也要慢很多吧?」
「這個嘛……大概和一般的公司或者政府機關一樣吧。」
葉月低聲說了句「也是」後,用一種不肯認輸的目光望著薰說:「不過我可不想去念什麼大學。就算大學畢業,也還是有不少大草包。我打算等高中一畢業,就很賣力地去幹活,絕對不會輸給那些大學畢業生。」
「有你這股心氣,就不會有問題的啦。」薰衝她微笑道,「我們去見湯川老師吧。」
「好。」葉月回答道。
湯川仔細地端詳了一番水晶墜子之後,點了點頭,把它還給了葉月,一幅瞭然於胸的樣子。兩人隔著桌子面對面地坐著,而薰則在距離他們稍遠的地方放了把折疊椅,坐了下來。
「這水晶的質量挺不錯。你是從哪兒得來的?」湯川問道。
「是奶奶在我五歲的時候給我的,我已故父親的媽媽。」
「你奶奶她現在還健在嗎?」
葉月搖了搖頭:「奶奶在把它給了我之後沒多久就去世了。之前她就已經因病常年臥床不起了,或許當時她就已經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所以就想到把它留給我。」
「你就是在那時學會的探礦術?」
「是的。聽說這是祖上代代相傳的寶貝,只不過奶奶並不叫它『探礦術』。」
「那叫什麼?」
「聽奶奶說,是曾祖母教她的時候,說這叫『水神大人』。」
「水神大人……是水的神靈吧?原來如此。」湯川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怎麼個意思?」薰試探著問道。
「所謂的水神大人,顧名思義,就是掌管水的神靈。對農耕民族而言,水是比所有一切都要重要的不是嗎?所以古時候的人們會在水源地舉行祭祀活動。而她的曾祖母之所以會把這種鐘擺稱為『水神大人』,或許是因為過去曾經有人用它尋找過水源地的緣故。」湯川把目光轉回到葉月身上,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用這墜子的?」
她微微地側過頭回想道:「確切的時間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能說感覺上是不知不覺間吧。」
「那你平常都在什麼時候用它呢?」
「沒有特別的規定。奶奶之前和我說過,我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或者想要尋求一個問題的答案的時候就用。」
「那你自己也一直對墜子給出的答案深信不疑?」
「當然,因為我就是為了尋求答案才向它詢問的。」
「你難道就從沒想過,墜子或許會給出錯誤的答案嗎?」
「沒想過。如果心裡存有這種懷疑的話,墜子就不會回答我的問題。」
「這墜子事實上真的一次也沒錯過嗎?」
「沒錯過。」
「一次都沒有?」
「是的。」葉月直視著湯川的臉回答道。
湯川重重地舒了口氣,接著問她:「難道它就沒有不能回答的問題嗎?」
「我想應該沒有。」
「那麼只要手裡有這顆墜子,你就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不管是明天的天氣,還是考試的題目?」湯川用略帶挑釁的語氣說道。
然而葉月卻並沒有顯露出生氣的樣子,而是微微一笑。她的笑容看起來完全可說是苦笑,這令薰有些吃驚。
「奶奶曾經對我說過,這顆墜子不能用於私慾,比方說賭馬或者買彩票之類。」說罷,葉月輕輕地聳了聳肩,「不過說實話,我也曾經問過它一次考試的題目。」
「結果呢?」
葉月搖頭道:「沒問出來,它拒絕了我。」
「拒絕?」
「在使用墜子的時候,必須從第一步開始。就是首先要問它自己準備做的事是否正確。比方說,『我想知道考試的題目,這麼做對嗎』之類的。當時墜子給我的答案是『不對』。所以我就想,果然還是不能這麼做,後來就再也沒這麼做過了。」
湯川睜大了眼睛,把身子靠到了椅背上。他瞟了薰一眼,又把目光轉回到了葉月身上,問她道:「在你想要尋找那條狗的屍體時,也是先問墜子這麼做對不對囉?」
「是的。」
「當時墜子給出的答案是『對』?」
「是的。」
「那麼後來你具體怎麼做的呢?」
「首先在腦海中描繪想到尋找的東西形象。她家的狗我見過幾次,所以這一點並不難。」
「能請你給我也說說那條狗的樣子,讓我也有個印象好嗎?」
聽了湯川的問題,葉月連連眨眼。薰感覺到她第一次顯露出內心的動搖。
「那是條毛色漆黑、叫得很凶的狗,總是一副就要撲上來咬的架勢,惡狠狠地瞪著來人,豎著耳朵,嘴裡露出獠牙。就是這樣的一條狗。」
「想像完之後呢?」
「離開家,沿路詢問墜子前進。」
「那麼是否還有必要詢問這行為是否正確呢?」
「要問。」
「每次遇到岔路都要問嗎?」
「是的。」葉月小聲地答道。
湯川抱起手來望著她:「除此之外,最近你還在什麼時候用過墜子呢?即使與案件無關也沒關係。」
葉月猶猶豫豫地低下了頭,片刻後她又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抬起頭來:「前兩天有個比我高一級的學長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交往。我因為之前就一直挺喜歡他的,所以就覺得答應他也行吧,可是又總覺得自己沒這個閒工夫玩,所以就找墜子問了問。墜子當時的回答是『最好不要答應』,於是我就回絕了他。」
薰在一旁聽著不禁一驚,沒想到她就連這些事也要托付給墜子。
「你沒有因此而後悔吧?」湯川問道。
「一點都不後悔。因為沒過多久,我就看到那位學長和別的女孩子約會了。估計他不過是想玩玩而已,至於對方是誰並不重要。我面臨升學考了,所以這答案實在是正確極了。」她笑著說完,總結道,「墜子永遠都是對的。」
湯川放開抱在胸前的雙手,拍了拍自己的兩膝,說:「謝謝你。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了。」
「已經問完了?」葉月似乎還沒回過神來,「不用做實驗了嗎?」
「不用做了,已經足夠了。」湯川扭頭望著薰說,「你把她送回家去吧。」
薰說了句「好的」,站起身來。
「不知道那位老師到底相不相信我說的話?」葉月在回家的車上喃喃說道,「每次我和成年人講述墜子的事,他們都會覺得我是在蒙人,要不就說是我的錯覺。」
「他是不會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輕易下結論。」
「是嗎?」
把葉月送回家之後,薰回到了帝都大學。因為在她離開之前,湯川曾悄聲說過讓她回來一趟。
「您為什麼不做試驗呢?」一回到研究室,薰就問。
「一開始我不就說過了嗎,我會在我認為有必要的時候做試驗,在我和她談話的過程中,我發現沒這個必要。」
「怎麼回事?」
「從結論上來說,她是在撒謊。她其實並不是用探礦術發現的狗屍,而是在她離開家門的時候,就已經心裡有數了。」
「您憑什麼這麼說?」
「她說,她出門之後的方向是向墜子問來的,但其實在這之前,有一件事是她必須要做的,那就是通過看地圖來確認大致的地點。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她就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能否徒步到達。」
「啊!」薰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而在我問她想要尋找狗的屍體時,是否也是首先問墜子這樣做是否正確,她回答我說是的。注意,我問的是『狗的屍體』。也就是說,她在出發去找之前就已經知道那條狗死了。」
薰對這段對話還有些印象,她對自己遲鈍到沒注意到其中的矛盾額慚愧不已。
「既然如此的話,她又為何不直接去呢?當時她可確實是沿路不時蹲下,做了些什麼動作的啊。」
「有關這一點,我認為她沒有撒謊。她確實是在向墜子詢問,只不過並非是在問路,而是在每次遇到岔路的時候,問自己是否繼續往前走。」
「您的意思是說,她當時是一邊猶豫一邊前進的?」
「沒錯。恐怕當時她是憑藉著什麼證據,推理出了狗屍所在地。但她卻又因為一些原因而不能告訴警察,所以她決定自己先去看看。但這對她而言,也是需要下非常大的決心的,所以她沿途不厭其煩地問墜子,自己是否該這麼做,是否該繼續往前走。」
「您說的那些不能說的事情是什麼呢?」
「如果換作是你,你會怎麼做?假設你察覺到了與案件有關的重大情況,而警方很可能據此查明真兇,可你又為是否該把這情況告訴警方而猶豫不決。你覺得這種心情會產生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呢?」
薰沉思片刻後得到了一個答案:「在認識真兇的情況下……」
「沒錯。」湯川點點頭,「她在懷疑自己身邊的人,而就在她思考如果這個人的話會把狗屍藏到什麼地方的時候,就想到了那個地方。」
「我去問問她。」薰說著站起身來。
「沒必要。警方肯定能夠輕而易舉地找到兇手的。」湯川說道,「兇手應該已經有些眉目了。」
8.
在薰帶著葉月見了湯川的三天後,真瀨貴美子的上司兼戀人碓井俊和遭到逮捕。因為當時警方已從碓井房間的天花板上發現了金條,所以沒花多長時間他便自首了。
碓井之前聽貴美子說起野平加世子在佛壇裡藏了金條之後便心生了歹念,其原因便在於他之前挪用了公司的公款,必須盡快把差額給填補回來。
就在這時,他從貴美子那裡聽說了野平長子一家要離家幾天的消息,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在貴美子見了野平加世子之後不久,碓井就來到了野平家裡,說是自己的部下給對方添麻煩了,進到對方家中,並趁野平加世子不注意的時候,從背後勒死了她。但碓井當時並沒有立刻將金條拿走,而是關上門,帶著鑰匙離去了。對於其原因,碓井說是雖然他知道佛壇裡藏著金條,但卻並不知道藏在何處,所以打算等到天黑之後再悄悄潛入到屋裡來好好尋找。而在離開野平家的時候,他往狗的食槽裡投入了混有毒藥的狗食。當然,他此舉為的是以免自己下次潛入之時狗再次亂叫起來。
等到夜深人靜之後,碓井驅車前往野平家。他在距離稍遠的地方停下車子,再次侵入了野平家中。當時那條狗一動不動,看起來就像是死了一樣。進到野平家,他稍稍花了點時間便發現了佛壇背後的機關,把藏在裡邊的十公斤金條塞進包裡,抱著包從玄關走出屋外,鎖上房門。
儘管直到此時,他的計劃還很順利,但就在他走向大門,打算逃離現場時,卻發生了一件出乎了他意料的事。
「說是當時看似已經死了的那條狗突然咬住了他。」薰說道,「那條狗可真是夠執著的,明明都已經因為吃下了有毒的狗食而變得奄奄一息了,可它卻仍舊打算完成自己做為看門狗的使命。我們這些警察也得好好向它學習一下呢。」
「咬到了他哪兒?」湯川問道。
「右腳踝。據說當時碓井拚命甩腳才掙脫了開來。之後那條狗似乎是已經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再也不動了。碓井當時心想,如果就這樣扔下不管的話,或許警方會從狗牙上的血跡裡查出自己,所以就把狗的屍體給扔掉了。」
「傷得重嗎?」
「很重,就連走路都一瘸一拐了。」
「要隱藏這麼深的傷,倒也確實有些困難啊。」
「老師您的建議也幫了我們不少的忙。您當時說兇手的身上應該有被狗咬過的傷——這推理真的是太精彩了。」
鑒證課重新調查了狗的屍體之後,他們從狗牙上檢測出了人類的血液,而在調查過真瀨母女的周圍之後,碓井此人便浮出了水面。確認過血液DNA一致後,警方便下達了逮捕令。
「如果一個尋常女孩推理出了真兇的話,那麼其手中必定有著相當確鑿的證據,而且這件事還和狗有關。所以我就覺得兇手當時或許和那條狗有過接觸,問了她對那條狗都有些怎樣的印象。當時她說那狗很凶,就像是隨時準備要撲上來咬人似的,所以我當然也就會想到她或許其實已經知道兇手被狗給咬傷了。如此一來,兇手藏匿狗屍的舉動也就解釋得通了。」
「今早我去見過葉月了,她說在行兇後的第二天,碓井曾經去過她們住的公寓。她當時親眼看到碓井包紮傷口,而那傷口很明顯是狗咬出來的。但畢竟自己以前曾經受過碓井的照顧,而其明白他和母親之間的關係,所以就一直無法說出口來。而如果真在那裡發現了狗屍的話,她就打算匿名通報警方。」
「她以前就去過那地方的吧?」
「說是碓井以前開車壓死鄰居的貓時,就是把屍體拖到那裡去扔掉,而她心裡也一直記著這件事。」
「原來如此。的確,想找個適合處理貓狗屍體的地方倒也確實不容易。」
「還好葉月把實話告訴了我們,因此我們也方便寫報告。對了,我有句話想請問您,不知您是否願意回答。」
「什麼事?」
「您當時為什麼沒用探礦術的實驗裝置呢?我覺得憑借老師您的能力,一定能夠讓她清醒過來,不再相信鐘擺的啊?」
聽到她的話,湯川盯著她的臉,一邊歎氣一邊搖頭。
「看來你還是不太明白科學這東西啊。」
薰不禁感到有些意外,「為什麼啊?」
「科學的目的並非是去否定那些帶有神秘色彩的事物。她其實是在通過鐘擺來和自己的心靈對話,這不過只是一種讓她擺脫困惑、下定決心的手段罷了。實際上令鏈子擺動的是她的良心,如果手中能有個表明自己良心究竟該指示何方的道具,這倒也是件幸福的事,所以我們不該對此插手的。」
薰望著一臉嚴肅的湯川,臉上露出了笑容。
「老師您不會是在想,如果真有這種探礦術的話就好了吧?」
湯川一言不發,意味深長地挑動了一下一側的眉毛,把手伸向了裝著咖啡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