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有多少幾率遇到那個自己深愛同時也深愛自己的人?
即便遇到了,有多少幾率這兩個人會在一起一直走下去?
這麼多小概率事件湊在一起真的令人崩潰。
然而,我們就是因為這麼零點零幾的幾率相信人生,相信人生的奇跡。
究竟是不信的人太清醒,還是相信的人太貪心?
這一天,顧小白頭髮凌亂,顯然一宿未睡,拿了紙杯從剪輯房出來倒水。對面羅書全喜氣洋洋地朝他走過來,想打招呼,但顧小白兩眼放空,就這麼遊魂似的從羅書全邊上走過去。羅書全頭上三條黑線。
顧小白走到自動飲水機前,倒水,然後,一邊喝一邊繼續雙眼放空地朝羅書全走來。
還是沒看到羅書全。
「喂!!!」經過時,羅書全終於忍不住大喊。
顧小白嚇得魂飛魄散,紙杯飛掉,「啊啊啊!」定神,看清羅書全,「你有毛病啊!沒事嚇什麼人啊!不能遠點先打個招呼啊!」
「打你狗屁啊!你都在我邊上這麼走過去兩回了,你都沒看到我?你是故意不認我還是腦子出問題啦?」
「我已經在剪輯房裡三天沒睡覺了。」顧小白打著哈欠,頹喪地說。
顧小白繼續往剪輯房裡走,羅書全跟在後面。
「三天沒睡?那你都在幹嗎?」
「剪片子啊……」
「那……那些剪的人呢?他們也三天沒睡?」
「沒有,」顧小白無奈地看著他,「他們三班倒,就我一個人這麼撐著。」
「你是打算就這麼升仙還是什麼?」
望著羅書全驚詫的眼神,顧小白攤攤手。
「沒有啊,片子有交片日啊,而且我現在有臨產綜合症。」
「什麼東西?」
「就是越到交片的時候,我就看哪裡都不對勁,然後翻來覆去改,翻來覆去改,改到後來我自己都糊塗了。剪輯師都跟我翻臉了,摔包回去睡覺了,我只好自己學那個剪輯軟件,然後系統被我弄崩潰了……」
羅書全……也沒話講了。
「你來找我什麼事?」
「廢話,我電話裡跟你說過了啊,我就是過來跟你確認時間。」
「什麼時間?確認什麼東西?你電話裡跟我說什麼了?」
「靠!」羅書全轉身就走,「不管你了。」
「哎呀,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一次,我是真暈著呀。」顧小白拖住他,苦苦哀求。
「好,我再跟你說一次,」羅書全看著顧小白,一字字道,「三天後我結婚,辦婚禮,你要到場,而且是做我伴郎!所以前一天你就要開始準備好了,記住了沒有?要不要我把話刺你身上?」
癡呆地看著羅書全,五秒後,顧小白點點頭。
望著羅書全走掉,顧小白再次兩眼放空地坐在剪輯機邊。
「導演,剛才那是你朋友啊?」剛進來的剪輯師轉頭問。
「啊?誰?誰是我朋友?」
這是羅書全和AMY登記結婚後的一個月的一天,顧小白拍完片子也有小半月了。這中間,除了在剪輯台上驚鴻一瞥外,珊莉再也沒有出現過,好像那定格的一瞬間是顧小白過於思念的錯覺。然而事實擺明在那裡,珊莉並沒有離開這個城市,即便明知這一點,顧小白也確實無從找起。
一個人要存心消失在你生活裡,你是找不到她的。
但支撐顧小白堅持下去的,就是把這部片子完成。他相信,終有一天,珊莉會看到這部片子,會聽到他想對她說的話。那個時候,她就會主動走到他面前,不再消失。
與此同時,這一段時間消失在他們生活中的還有瀟瀟。
自從羅書全領證那一天起,瀟瀟就深居簡出,除了按時上下課,其餘的時間誰也不知道她在哪裡。直到有一天,左永邦接到楊晶晶的電話,告訴他這一陣瀟瀟都在她家,讓他不要擔心。於是,這一天左永邦下了班,就驅車到了楊晶晶家。
打開門,兩個人都有些尷尬。
「不好意思啊。」終於,左永邦笑了笑。
「沒事,進來吧。」
進屋後,左永邦四處看,屋子裡就他們兩個人,楊晶晶對著左永邦朝洗手間裡努了努嘴,「在那裡面呢,都待了三天了。」
「她一個人把自己在廁所裡關了三天?」
「那倒還不至於。」楊晶晶歎氣,「吃飯出來吃,睡覺進屋睡,其他時間就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裡,我要上廁所還要提前申請。」
左永邦看看楊晶晶,轉頭走到洗手間門口,輕聲敲門,「瀟瀟……瀟瀟……我是你爸。」
「爸。」裡面傳來毫無感情色彩的一聲回答。
「你這樣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裡算什麼意思?出來,爸跟你談談。」
「不談。」
「什麼叫不談?你再不出來我闖進去了啊。」
「我在洗澡。」
左永邦愣了愣,把耳朵貼在門上,裡面悄無聲息。
「別胡說八道了,快點開門,這樣下去讓人看笑話,你還是不是我女兒!」
過了一會兒,洗手間門打開,瀟瀟面無表情地又要往裡走,被左永邦一把拉出來,拉到沙發前坐下。
瀟瀟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地坐著,但同樣是面無表情,她已沒有了當初的靈動神采,只是毫無生機地坐著,宣告著一具行屍走肉的存在。
「你現在到底是什麼心情?」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女兒,左永邦終於歎了口氣問。
「沒心情。」
「什麼叫沒心情?你這樣下去我就沒法跟你談了啊!」
「本來就沒想跟你談。」
瀟瀟站起身又往洗手間裡走。
「你給我站住!」
背後傳來這樣的一聲吼,瀟瀟站直,回頭,一臉的淚水。
楊晶晶歎了口氣,馬上找紙巾給瀟瀟,瀟瀟接過紙巾擦眼淚。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待在洗手間了吧,不是跟你為難,是為了拿紙巾方便。」瀟瀟一邊擦眼淚,一邊對楊晶晶語重心長地解釋,完全不看左永邦。
「瀟瀟,爸知道你現在什麼心情。」
「你怎麼知道我什麼心情?你又沒談過戀愛!」
「我沒談過戀愛我能把你生下來!」面對反擊,左永邦毫不示弱。
瀟瀟……沉默了……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什麼心情。」左永邦走到瀟瀟面前,「又難受,又害怕,對吧?怕以後再也找不到像羅書全那樣喜歡的男人,對吧?」
「你怎麼知道?」瀟瀟驚訝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我是你爸!我是一凡人麼?」
不放過任何機會進行自我表揚,瀟瀟就是在這樣的父親教育下茁壯成長起來的。
「可是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真的瞭解羅書全嗎?你真的和他交往過嗎?你真的做過他女朋友嗎?」
左永邦望著瀟瀟,步步緊逼地問道。
「完全沒有,所以你根本算不上瞭解他。你愛上的只不過是一個你心裡營造出來的人,這個人在你心裡變得越來越完美,所以你根本沒辦法承受失去他,問題是……你其實從來沒得到過人家你懂嗎?」
「人都是這樣,對從未得到過的和已經失去的東西感到無比美好,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那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因為你不敢面對現實,所以就拚命地和自己心裡的那個人戀愛,不斷地愛上自己心裡的那個人。瀟瀟,這不是堅強,這是軟弱。」
瀟瀟抬起頭,望著自己的父親……
他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呢……
儘管是自己的父親,在人生中的絕大部分時間,瀟瀟都覺得有這樣一個父親簡直是噩夢。
除了現在。
或許……那才是真正的他吧?
「你是我左永邦的女兒,我希望你是堅強的女孩子,不要讓爸失望。」
「我會找到那個我愛他,他也愛我的男生嗎?」
「傻瓜,當然會。你是我女兒嘛。」
望著父親自吹自擂的樣子,瀟瀟再一次覺得……噩夢從來沒有結束過……
「你現在什麼心情?」咖啡店裡,AMY一邊攪動著咖啡,一邊抬頭問面前的莫小閔。
「啊?我什麼心情?什麼叫我什麼心情?」
「我結婚了,你什麼心情?」
「我當然是為你高興啦!」
「那顧小白呢?」望著莫小閔不可思議的表情,AMY淡淡地問道。
「……」
「我和羅書全是因為你們倆才好的,現在我們倒在一起了,你們呢,怎麼辦?」
「那有什麼,就放在心裡留個念想唄,不挺好的?」
「你沒想過挽回他嗎?」望著莫小閔淡淡的笑容,AMY突然激動起來。「留在心裡和放在身邊,到底哪個好,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莫小閔不知道AMY為什麼那麼激動,但是她心裡明白,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在意的已經是別人了。這些天看著他為另外一個人殫精竭慮,精疲力盡,僅僅是為了謀取一個見面的資格。莫小閔心中何嘗不酸楚不無奈?只是……當初活生生放棄他……鬆開他的手,把他一腳踢進乏人問津的境地的人……正是她自己啊。
如今,他有了重新在意的人,和當初在意自己一樣在意的人。
除了祝福……
那些不甘心,那些委屈,也只能自己嚼碎了吞嚥下去吧。
因為即使一切重新再來一次,當時自己恐怕還是會做出相同的決定——因為當時覺得自己有資格有權力過得更好……
即便後來的現實與期望相反,但如果連期望的資格都沒有……
那才真的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這是這部電影的拷貝,我刻了一張盤……」珊莉合夥人的公司裡,顧小白把一張光盤放在那個男人面前,「希望你能盡快幫我交給珊莉。沒有她,就沒有這個片子,或者說,沒有她,我根本就不會再想做這個片子。這個片子裡有我對她說的話,我現在沒有辦法跟她說,只好靠這個,請你幫我轉交給她。」
「好,我會盡快的。」
「謝謝你。」
凝視著這個男人良久,顧小白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同樣的,凝視著顧小白的背影良久,這個男人撥通了珊莉的電話。
「是我,他剛才來過了……」男人說,「片子拍完了,說讓我盡快交給你,說裡面有他想對你說的話。」
對面的珊莉沉默著。
「你想看嗎?想看的話,我就把帶子交給你,如果你不想看的話,我就安排下面的事情了。」
「什麼事情?」
「發行啊。」
兩人又這麼悄無聲息地沉默了一會兒。
「我讓你考慮的事情你到底考慮得怎麼樣了?」男人說,「你要不就回來,我們好好商量接下來的路怎麼走,要不就把手續這麼給辦了。我們分居了這麼久,事情總得有個了結,你總得下個決斷。我想我們兩個人……誰也不想這麼不死不活地拖下去,對吧?」
這個人……竟然是珊莉的丈夫。
「我也不想妨礙你以後的路。你好好想想吧。」
感情是什麼時候悄悄起了變化?在我們各自忙於事業的時候……什麼時候,再次遇見,就真的像工作夥伴一樣,只剩下公事公辦的語氣和生疏的客氣?
這……都是在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時間裡悄悄地變化著,到了現在……
一切都逆轉不回去了。
「嗯……」很久之後,珊莉說。
「盡快給我個決定。」
那邊掛了電話。合上手機,珊莉已經滿臉是淚水,轉頭望去,窗外是顧小白家的大樓,她正在顧小白家樓下的咖啡館裡。
這樣坐著……已經大半個月了,每天可以透過玻璃看見顧小白出出進進,惶惶然,淒淒然。然而對這個自己也不知不覺間喜歡上的男人,自己連上前招呼一聲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自己連這樣的資格都沒有。
一個小時後,顧小白又在她的視線裡行屍走肉般走進了大樓。
只是想這樣望著他。
進退不得地望著他。
因為真的進退不得。
進了樓,顧小白回到家,正好羅書全來找他,帶著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猜剛才誰打電話來?」看顧小白垂頭喪氣,羅書全自己宣佈答案,「楊晶晶!」
「楊晶晶?」顧小白果然詫異得連自己的事情也忘掉了,「她打電話給你幹嗎?」
「不知道啊,」羅書全說,「說要找我聊一聊,電話裡聽起來又傷心又難過又著急。」
「哼!不要去!不過……去也無所謂。」
「你在說什麼?」羅書全愣了愣,「你睡醒了沒?」
「哈,她能找你聊什麼啊……」碰上珊莉這樣的事情,顧小白愈發憤世嫉俗起來,「頂多就是跑過來跟你說,聽說你結婚了,恭喜你啊,想到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對你不怎麼好,不好意思啊,對不起啊,不要往心裡去啊。這種話聽聽麼可以了,你還真別往心裡去,她就是還沒嫁出去,心裡不平衡。」
「那……你幹嗎又叫我不要去?」
「廢話!你忘了你在AMY和楊晶晶兩個人之間折騰出來的事情了嗎?她好的話呢,就是跟你官方發言,說點不痛不癢的話,她要真跟你鬧起來呢,你能怎麼辦?」顧小白想了想,「不過你也不能怎麼辦,你不是快要結婚了,而是已經結婚了。哈哈,她也沒辦法啦。」
「……」
「去吧,聽聽她對你的懺悔也是很爽的事情。」
顧小白疲倦地總結完,像冬眠的熊一樣慢慢縮在沙發裡。羅書全想了想,轉身出門,打了輛車,往楊晶晶跟他約定的地方趕去,一路上自己還在訓練。
「對不起,我已經結婚了,不好意思……嗯?果然很爽啊……」
帶著這樣的好心情,羅書全到了約定的茶餐廳。
是楊晶晶家樓下的一個小餐廳。
店內還很吵,服務員忙碌地走來走去,羅書全自己找了個火車座坐下,楊晶晶還沒有來,羅書全先自我表演了幾個遺憾的表情,就看到楊晶晶推門進來。
楊晶晶帶著一臉早在顧小白預料中的傷心欲絕的表情走進來。
「嗨……好久不見。」楊晶晶坐下後,笑了笑。
「你好。」羅書全也笑了笑。
曾經為了這個人哭過,笑過,連自尊都崩潰過。事過境遷,見了面,也只有淡淡地道一聲「你好」。
「你快結婚了吧?」
羅書全點點頭,「是,已經領證了。」
「喔……書全,」楊晶晶默然低頭坐了一會兒,抬起頭,「我以前……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做了些對你不太公平的事,一直沒有機會親口對你說對不起。不過,現在你也找到你的另一半了,以前的事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不要再介意。」
果然……是這樣的對話啊。
「如果她對我這麼說,我對她說什麼啊?」
羅書全不禁想起了出門前他問顧小白的話。
「什麼說什麼啊,」顧小白表現得非常不屑,「官方發言唄,她對她的行為表示遺憾,那麼你就反過來謝謝她。」
「謝謝她?」
「你懂不懂外交致辭啊?大家虛頭巴腦地來一通啊,禮貌、客氣。你就對她說,如果沒有她,你還意識不到怎麼去珍惜身邊的人,總是要到失去之後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能夠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嗯,這話怎麼那麼熟?」
羅書全抬頭……望著天花板……
「不過如果她要跟你鬧起來,情緒突然激動的話,你就趕緊走,一分鐘也別多留。」
「不會,」咖啡館裡,羅書全回過神來,笑了笑,「我不會往心裡去,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如果AMY允許的話。」
楊晶晶也笑了……往事似乎已然釋懷。
然而……楊晶晶的笑容開始起了奇怪的變化。
從淡淡的輕柔的笑,開始變得間歇性的抖動,神經質起來……
羅書全見狀不妙,準備開溜,「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我先走了。」說著,他一寸寸地往沙發外挪。
這時,楊晶晶突然抬起頭,望著羅書全,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說了兩個字。
就是這兩個字,讓羅書全猛然站住,困惑惶然地看著她。
「瀟瀟……」
楊晶晶抬著頭,雙目含淚地看著他。
「瀟瀟?瀟瀟怎麼了?」
瀟瀟上午在楊晶晶家被左永邦勸解過,到了中午似乎情緒好轉起來,下午更是精神振作地表示,要出去逛一逛,給羅書全買結婚禮物。
曾經深愛過的人,即便到最後也沒有擁有過,也希望有一樣信物能代表和了結曾經對你的這份情感。
這樣的心情,楊晶晶非常明白,加上瀟瀟已經連續好幾天閉門不出了,楊晶晶非常高興地放瀟瀟出門。到了傍晚六點,瀟瀟還沒有回來,楊晶晶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打電話給瀟瀟。
「剛剛買到!只剩下最後一個了!」電話裡瀟瀟聽起來非常興奮,「差點還和另一個想買的人打起來。」
瀟瀟買的是一個和她一人高的玩具抱熊。
也不想想這樣的東西對於羅書全來說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然而,這代表著我曾經陪伴過你,也希望它能繼續代我陪伴你。
掛了電話,天色已晚,瀟瀟抱著玩具熊吃力地走出店門。
門外是一條人跡稀少的街道。
瀟瀟抱著它吃力地走著。
突然,迎面走來三個人,這三個人越走越近,瀟瀟終於認出來。
這三個是和她有過數次過節的人。
第一次,她和楊晶晶在酒吧遇見,被這三個人調戲,楊晶晶用酒瓶砸了其中一個的腦袋。
第二次,她陪著羅書全走在酒吧街,三個人圍毆羅書全,羅書全小宇宙爆發禽獸一樣撕咬過他們。
非但如此,彷彿好萊塢電影中最後關頭從天而降的援兵,又被突然加盟進來的顧小白和左永邦痛毆過。
又遇見了……這三個人……
瀟瀟抱著熊,盡量低著頭,原本三人並沒有發現瀟瀟,差一點就這麼擦肩而過。
就在這時,瀟瀟口袋裡的手機鈴又響起,大概是楊晶晶又來催促。就這樣,三個人中的一個下意識地轉過頭,看了一眼瀟瀟。
瀟瀟低著頭,一步步地走著,餘光瞥見三個人似乎交流了一下眼色,突然,瀟瀟毫無徵兆地拔足飛奔。
背負著一人高的玩具抱熊,使出渾身的力氣飛奔著。
前面……還是一個人都沒有啊。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還抱著送給你的禮物,整個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楊晶晶看著羅書全,悲傷地笑起來。
楊晶晶找到瀟瀟的時候,瀟瀟縮在一個胡同的角落裡,抱著給羅書全的禮物,眼神渙散,手機在邊上響著,瀟瀟呆滯著一動不動。
楊晶晶撲上去,不斷地摸索瀟瀟,內衣帶子也鬆了,頭髮也亂著,臉還是腫的,裙子也全是褶皺。
「你在幹嗎?你到底在幹嗎呀?」楊晶晶一邊發抖一邊大喊著。
瀟瀟突然感應到什麼似的,緊張地緊緊抱住禮物,衝著楊晶晶凶狠地尖叫。
楊晶晶一個耳光使勁扇過去,瀟瀟立刻止住聲,呆呆地看著楊晶晶。
楊晶晶抱住瀟瀟……忍不住痛哭起來。
「為什麼不報警?為什麼不報警啊?!」
餐廳裡,花了足足有半分鐘,羅書全才反應過來,渾身顫抖。
「報警?你認識他們嗎?你叫得出他們的名字嗎?而且,你讓瀟瀟以後還怎麼活?她一個女孩子。」
楊晶晶輕聲笑起來,笑得很恍惚。
羅書全突然站起身,「我上去看她去!」
「不要!」楊晶晶猛地一把拉住他,懇求地看著羅書全,「她讓我不要告訴你!她讓我死都不要告訴你!她說這件事情只有我和她兩個人知道。你婚禮那天,她要帶著給你的禮物,漂漂亮亮地出現,送給你。」
「……」
「可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你有權力知道。我知道你一直覺得自己活得窩窩囊囊,在顧小白和左永邦面前總有些自卑。現在你也結婚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曾經有一個人,曾那麼深那麼深地愛過你。」
楊晶晶看著羅書全,淚眼婆娑中看到眼淚從他的臉頰上流了下來。
羅書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AMY還沒有回來,屋子裡是黑的,羅書全也沒有開燈,把自己關在裡屋,想盡力鎮定下來。但是心被絞得很痛,痛到咬著嘴唇也忍不住,終於他放開聲,在黑暗中,號啕大哭起來。
他感覺自己的眼淚滾燙,不斷地掉在地上。
曾經有一個人,這麼深這麼深地愛過自己,為了自己不惜一切代價。
然而,自己在意過她嗎?
非但沒有在意,因為那一份不可能,羅書全對瀟瀟有時甚至是故意的粗暴。
可她是唯一真正愛過自己的人。
是唯一讓羅書全真正感受過愛一個人的力量的人。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無能為力。
因為他已連「能為力」的資格都沒有了。
門外突然響起來,應該是AMY回來了,一起回來的似乎還有莫小閔,兩人一邊開著燈,一邊在客廳裡說起話來。
「也不知道去哪兒了,這麼晚還不回來。」AMY抱怨道。
好像她裡裡外外張望了一圈。
「你幹嗎啊?」莫小閔忍不住說,「搞得那麼鬼鬼祟祟的。」
「我跟你說個事。」
聽方位,AMY似乎把莫小閔拉到了沙發上坐下。
「什麼事啊,幹嗎這麼神秘啊?」
「我今天去見過他了。」AMY小聲說,「我白天和你在一塊兒的時候,不是有個電話進來嗎,是周志偉的。」
「啊?你還和他有聯繫啊?」
「沒有,是他一直在聯繫我,也不知道他從哪裡聽說我要結婚了,這幾天一直打電話給我,想和我見一面。我想了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今天就去見他了。」
「那……那然後呢?」聽莫小閔的聲音,相當驚恐。
「沒什麼然後啊,然後我就回來了。」
「你們之間沒幹什麼吧?千萬別亂來啊!」
「沒有,什麼也沒幹,只是說了一會兒話。他先求我不要結婚,我說不可能,已經結了。後來他祝我幸福,我說謝謝,然後我就回來了。」
莫小閔長長吁了口氣,「剛才,嚇死我了。」
「我哭著回來的。」AMY輕聲說。
「……」
「我發現我還是愛著他。這麼多年來我沒有愛過別人,我還是愛著他。他跟我說話的時候,我的手在桌子下面一直抖。我想對他說你他媽現在才說這種話,早幹嗎去了!」
「……」
「但是我說不出口,因為我知道就算他那個時候想跟我結婚,我也不可能跟他結婚。他有那麼多女人,我怎麼知道他對哪一個是真心的?他對每個女人都說一樣的話,我怎麼知道他對我說我和別人不一樣,這句話是不是對每個女人都說過?就算是真的,那又怎麼樣呢?有些人就是適合戀愛,適合放在心裡,不適合結婚的。」
「……」
「我小時候看過一本書,上面說:我們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的,是另一些人。我那個時候還奇怪呢,我怎麼可能去嫁給一個我不愛,或者說不是我最愛的人呢?現在看看,現實生活就是這個樣子,太愛的人是沒有辦法結婚的,你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你都要心驚肉跳,都要擔心他現在在幹嗎,是不是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他還愛不愛我,他明天還會不會愛我,精神病都要出來的。這還怎麼過日子啊?」
「對你來說,結婚就是過日子啊?」莫小閔好不容易掙扎出一句。
「對誰來說……都是過日子啊。」
「那羅書全呢,你到底愛不愛他?」
「想聽實話嗎?」AMY似乎笑了笑,「我不討厭他,我不可能跟一個我討厭的人在一起。但我和他在一起不會心驚肉跳,心裡很穩,因為不管好與壞,對我來說都是那麼回事兒。」
「所以……你不愛他。」
「沒什麼愛不愛的,結婚談愛情太奢侈了,我要找的,就是一個愛我的人。」
彷彿要為自己的話找一個有力的註腳,說完,AMY又補了一句,「顧小白對你來說不也是一樣?」
語聲開始沉默了,然後是窸窸窣窣收拾包的聲音,好像莫小閔慌忙地站起來。
「我有事,我先走了。」
莫小閔站起身,然後她呆呆地看著一個方向,AMY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個叫羅書全的男人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來,帶著一臉的不可思議。
「還是……我先走吧。」
彷彿被魔法定住了一樣,AMY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呆呆地看著這個男人慢慢地打開門。
背影消逝在門外走廊的燈光下。
「盼不到我愛的人,我知道願意再等,疼不了愛我的人,片刻柔情它騙不了人,我不是無情的人,卻將你傷得最深,我不忍我不能,別再認真,忘了我的人。」
此時,在顧小白的陽台,顧小白正聽著游鴻明的歌,一臉癡呆地看著樓下如螻蟻般移動的人們。這些人整天忙來忙去,到底是為了一個愛自己的,還是自己愛的人?
突然,顧小白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背著包的長髮女人。
「珊莉!珊莉!」顧小白縱聲大喊。
下面的女人沒有聽見。
顧小白愣了愣神,轉身衝出門狂奔,拚命下樓梯。
看到羅書全呆呆地站在樓道裡,還不忘轉頭問:「哎?你幹嗎?」
羅書全剛要說話,顧小白已經跑遠了。
羅書全猛然反應過來,去追顧小白。
前面的顧小白像瘋子一樣跑著,羅書全也瘋子一樣跟他跑出了大樓。沒過多久,莫小閔也披頭散髮地奔出來,張望了一下,也跟著羅書全的背影狂追不已。
不知道的人……以為這是警匪片呢。
終於,在一個茫茫人海的十字路口,羅書全一把撲倒顧小白——前面的珊莉早已消失在人流中。
「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呀?」顧小白對著羅書全手刨腳蹬。
「我有事情找你啊!」
「我不想再管你的事情啦,煩死啦!」顧小白抱著頭崩潰地喊。沒過多久,莫小閔從後面氣喘吁吁地追過來,追到他們面前,喘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彎著腰喘息,顧小白完全愣住了。
「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首歌,曾經以為梁靜茹的《可惜不是你》是對深愛的人說的話,後來才發現,那只是對一個深愛自己、自己卻無法全心愛上的人的遺憾。羅書全看到莫小閔,一句話也不說地轉身走掉,莫小閔竟然也不敢再追,只是陪在顧小白身邊。
「怎麼了?」
「珊莉,我剛才看到她了……」顧小白眼神灰暗地喃喃著,「她一直都沒走,一直在我家樓下呢。」
扶顧小白起來,兩個人慢慢地在這個都市的櫥窗前走著。
「你真的很喜歡她啊?」莫小閔突然問。
顧小白點點頭,「是啊。」
莫小閔笑了笑。
「你笑什麼?」
「我只是突然覺得很好笑,你別誤會,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莫小閔望著人群,突然轉過頭,靜靜地看著顧小白。
這個人……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
「我只是覺得我們一輩子都在不斷地喜歡上別人,其實那個人跟我們也沒什麼關係,在遇到那個人之前,我們也都各自有自己的世界和人生。為什麼遇到那個人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呢?你一定要想方設法地找到那個人,想和那個人在一起,哪怕沒有辦法在一起,心裡以後也有著那個人,不會再忘記那個人,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呢?是什麼讓我們會這樣呢?」
莫小閔一口氣問完。
「我也不知道啊。」顧小白苦笑著說。
羅書全遊魂似的在都市裡逛著,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其間,他無法抗拒地去了一次楊晶晶家,瀟瀟已經睡了,楊晶晶和他坐在客廳裡,兩個人侷促得像第一次見面。
「突然覺得好奇怪,我突然想起你第一次到我家來時的樣子。」楊晶晶侷促地望著茶几,「我電腦壞了,你來幫我修,看到我和我以前男朋友的照片,我說我忘不了他,你說沒關係,你會幫我一起走出來,然後我們試著開始……這麼想起來,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一樣。」
看著接不上話的羅書全,楊晶晶笑了笑,說,「你別緊張,我不是跟你敘舊,我只是想到,現在在同樣的地方,另外一個房間睡著一個女孩子,她喜歡你喜歡到付出一切,但你可能從來沒有留意過,就算留意過也沒有真正當過一回事。在我們心裡,永遠是自己喜歡的那個人比較重要,但究竟重要在哪兒呢……」
可能就是因為得不到吧。
「我……我從來沒有想過……我……」
事到如今,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羅書全也不得不想,他悄悄推開裡屋的門,看到瀟瀟熟睡中還是死死地抱著那只熊。
走出楊晶晶家,羅書全一個人在黃浦江邊,看著大大小小的船,江風吹來,黎明前江面上起了薄霧。他突然想到,自己和AMY最開始的時候,也是在一個上午,送喝醉昏睡的她回家,一路上在出租車裡她迷迷糊糊地睡著,偶爾睜開眼,看著邊上的羅書全,又安心地閉上眼。
恐怕就是在那時候……她有了一種安心的念頭吧?
然而,對於女人,安心和愛……是兩種容易混淆又截然不同的心情。
後者趨向癲狂,前者卻趨向穩定。
回到家,天已經濛濛亮了,AMY果然沒有睡,一個人呆坐在客廳裡。眼神木然,也不知道這樣在那裡坐了多久。
羅書全走過去,和她一起呆坐著。
就這麼又過了不知多久。
「我沒有辦法再和你結婚了。」羅書全突然說。
「我知道。」毫不意外地,AMY點點頭。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沒有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明確地表示並不愛他的事實,尤其是想到另一個女人為自己做的一切。
「天亮後我們就去辦了吧!」
羅書全望著面前的牆壁。
「我怕時間一拖長,我就下不了這個決心了。」
AMY沉默了一會兒,又點點頭。
「對不起。」
「是我自己不好。」AMY歎了口氣,突然笑起來,「是我自己運氣不好。」
望著羅書全不解的眼神,AMY笑起來,「那些話就算我對莫小閔說,也不應該在家裡說。就算在家裡說,我也應該把所有房間全部檢查一遍,包括大櫥衣櫃裡都檢查一遍再說的。誰知道你會黑燈瞎火的一個人坐在小房間裡啊,這不是我運氣不好是什麼?」
「……」
「如果你沒有聽到我說的那些話,你還是會和我結婚的吧?」
AMY喃喃地說了起來。
「就算你覺得……就算你偶爾覺得我大概不是那麼那麼愛你,從來沒有為你瘋狂過,但你還是會和我結婚的吧?」
「我……不知道。」
「其實……其實真不知道是說你聰明好,還是傻好。」AMY突然不知道心疼他還是心疼自己般地笑了,「其實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這麼結婚的啊!遇到一個合適的人,打算和他一起過下半輩子,究竟是對這個人愛得死去活來重要呢,還是踏踏實實地和這個人過下半輩子重要呢?」
「……」
「我們有多少運氣能碰到一個愛他愛得死去活來,他也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結婚的人呢?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有運氣能碰到這種事呢?就算碰到了又怎麼樣?這真的是好事嗎?說不定一天日子都沒法過,因為大家期望都太大了。」
「……」
「生活就是生活,和一個自己喜歡的,待在一起覺得舒服的人,結婚,生孩子,有了小孩,撫養他長大。以前有過什麼刻骨銘心的事兒漸漸也就忘了,就算放在心裡的一個小角落,也一點都不重要了,只不過偶爾想起,感慨一下而已,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這麼生活的啊……人只有這樣才能往下活啊。」
「我都明白。」羅書全點點頭。
「但你還是要和我離婚。」
「其實你知道嗎?」羅書全也突然笑起來,「我從來也沒有想過會有什麼人愛我愛得死去活來,自從我大學裡認識顧小白以後,我更加不這麼指望了。一方面,我知道女人真的會喜歡的男人是什麼樣,反正不是我這個樣子。但另外一面呢,我看著他一天到晚這麼往死裡折騰,還不夠我累的呢,光看著我都吃不消,更別說過他這種日子了。」
望著她,他也說出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話……
「所以遇到你……我也一直覺得很幸運。我覺得遇到你,和你在一起,能和你結婚,已經是我很大很大的福氣了。」
「……」
「但我現在才知道,他至少是在為自己活,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去活。這個世界上是有一些人……有一些人是這麼活的,哪怕最後得不到也無所謂。和他們相比,我們膽子太小了,我們太不勇敢了。我們才三十歲……」
羅書全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想這麼不勇敢地一直活下去。」
天亮後,他們各自穿上外套,出門打車。路上,兩個人的手一直緊緊地握在一起,好像在為這個人世,為彼此相識一場提供最後一絲暖意。因為不久之後,兩人就各自天涯,再無干係。
哪怕彼此曾經如此接近。
到了當初登記的民政局門口,羅書全往裡走,AMY突然止步不動了。
羅書全轉頭看她。
AMY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突然神經質地揮了揮手,「你別打擾我,我在想事。」
羅書全呆呆地看著她。
「我爸媽明天過來,我要去接機。」AMY面無表情,好像對著空氣在按計算機,「還有婚紗……婚紗下午還要去取。哦,對了,我上次跟你說的新娘皇冠,我們一起去做的西裝,西裝還要去拿呢,還有發出去的請柬……我還有幾個朋友要從國外回來,我現在通知他們……」
AMY突然拿出手機。
「現在是……她們是晚上……她們睡了嗎?」
AMY語無倫次地說著,拿著手機的手不斷地抖。
「號碼呢……號碼我給存哪裡了?後天的婚禮,他們明天一早睡醒就要出發了……我要在他們出發前告訴他們……要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呢……」
「AMY……AMY!」
AMY完全忘了羅書全在邊上,拿著手機放在耳朵邊上……
一聲聲的電話鈴聲,彷彿告訴她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人搭理她。
「接電話呀!!!」
AMY嘶喊一聲,把電話摔在地上。
外殼,按鍵全部飛濺出來。
AMY終於摀住嘴,放聲大哭,被羅書全抱在懷裡,AMY再也無法抑制。
「還有顧小白呢,還有小閔呢,還有左永邦,還有米琪,你的朋友,我的朋友,都在為後天準備啊……還有我,我已經為後天準備了十幾年了啊……」
我為什麼……這麼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啊……
「我不能結一次連婚紗都沒穿過的婚就離了啊……」
羅書全就這樣靜靜地抱著AMY,不遠處的場所宣告著他們終於功虧一簣。
「婚禮,我們照辦……」不知過了多久,羅書全下定決心般道。
因為……關係到太多人了。
這一天上午,左永邦和米琪正在商廈裡給羅書全的婚禮選購禮物,顧小白正在慫恿莫小閔去撬開珊莉的「合作夥伴」的口,瀟瀟正在家裡細心地清理著那只有些弄髒的玩具熊,楊晶晶在邊上幫著手,珊莉終於看到了顧小白給她拍的電影。
他們誰也不知道,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時候。
婚禮的主角,羅書全和AMY,已經在民政局悄悄地領完了離婚證。
而這場婚禮,仍將在明天進行。
出了民政局,兩人抬起頭,天空都變了顏色。
「我們是不是要把所有人都騙了?」AMY轉過頭,苦笑著問羅書全。
「我們只是騙他們一天。」羅書全也苦笑起來。「但我們不要再騙自己一輩子了……」
因為我們常常把被愛當做愛,只有自己內心知道……
愛一個人所曾付出過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