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剛剛開始的時候,你只希望和你喜歡的人在一起。當你如願以償地和他在一起後,你就開始希望他瞭解你。你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句話只說出兩個字,他就知道你所有的心事,他是你一輩子在尋找的人。
問題是,每一次你都絕望。下一次,你又開始這樣希望。其實,在這個世界上,誰都不是誰的蛔蟲,整天憋著心思讓對方猜,只會讓自己變成對方的噩夢……
又是一天清晨。
每一天的清晨都是這樣的,艷陽高照,鳥兒叫,花兒笑,學生背著書包苦逼地去上學,白領拎著電腦等待著地鐵的咆哮。
「真希望下一場雨啊……」羅書全衣冠楚楚地出門的時候心裡想,「起碼心情會不一樣。每一天這樣的心情真是膩歪死了……」
然後他就看到了顧小白。
顧小白穿著襯衫,頭髮凌亂,從小區外的永和豆漿店走出來,穿過馬路向他走來。
明顯是一宿沒睡加上剛吃了早飯,失魂落魄,雙目呆滯,好像喪屍。他經過羅書全的時候眼睛也沒眨,就這麼迷迷糊糊地過去了。羅書全忍不住出聲招呼他,把他嚇得半死。
「哎喲喂……」
顧小白轉身,拍著心臟,埋怨地看著羅書全。
他寫了整整一個通宵,雖然不知道寫了點啥,但被摧殘了一個晚上,好像《七宗罪》裡被折磨了一年的人,隨便一個舉動就能被嚇死。
羅書全歎氣,顧小白也歎氣。
「你上班啊?」
「啊,廢話,你還不上去睡?」
「我跟你一起去上班吧?」顧小白摟著羅書全的胳膊,很是依賴,還心事重重。
「不要啦!我是去上課!這樣算什麼?」羅書全使勁甩開他手。
「求求你,求求你,我給你跪下啦……」
顧小白是一個自我念頭主導下什麼都幹得出來的人。羅書全沒辦法,只好被他拖著,直到坐上一輛出租車。兩個人坐進去,顧小白貼著窗戶。
臉被斑駁的陽光照下來,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淒美感呢……
「到底什麼意思?」羅書全忍不住發吼,「向日葵!」
「我在躲著莫小閔……」
向日葵轉過頭,臉上劃過一滴晶瑩的晨露……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再過幾天是莫小閔的生日——這一點莫小閔沒有主動跟顧小白說,是顧小白無意中看到莫小閔的身份證後記下的。顧小白打算在莫小閔生日那天給她一個驚喜。
但驚喜的關鍵在於,先驚,然後才能喜。
而驚的關鍵在於——毋庸置疑的——對方對此完全不知情。
這才是所有事情的前提。
「有一個詞叫欲揚先抑你知道嗎?我預備給她大驚喜,就要在之前表現得比原來更加冷淡,更加冷漠,更加不在乎我們這段關係的樣子。我只有前期壓下去,到後期揭曉的時候才會出效果,不然沒對比,她也不會有『哇!SURPRISE』的感覺……」
「……」
「她生日前幾天,萬一跟我提起要過生日這事,我就變成只能應景地送她禮物了。這太沒勁了,計劃就全泡湯了。」——顧小白再安排也顯得這是「被要來的」,沒有那種被苦苦壓抑後再釋放的冰雪消融感。
——那一刻,陽光普照大地。
——那一刻,莫小閔痛哭流涕。
——那一刻,顧小白所有精心安排的一切才有了意義。
所以前提是,顧小白這兩天不能讓莫小閔見到他,「不能聽」「不能看」「不能講」。
這就是顧小白這兩天躲著莫小閔的原因。
現在大家知道找一個「編劇」或者「作家」當男朋友是一件多麼倒霉的事情了吧……
羅書全花了五分鐘才聽懂,又花了五分鐘才消化。
但是他花了零點五秒鐘就向出租車司機表達了他的意見。
「師傅,靠邊停一下。」
顧小白就這麼被羅書全扔下車,望著揚長而去的出租車,環顧四周,完全不知道身處何地。
「我……是不是還在做夢呢?」
清晨的陽光——好刺眼。
羅書全對顧小白這麼蠻橫的一個很大原因就是,他跟AMY剛剛開始戀愛。眾所周知,一個人剛開始戀愛,就會覺得週遭的世界全是稀薄的,可有可無的。唯有自己和他戀愛中的那個人才最為關鍵和重要。就像相機裡的焦點,後景全是模糊一片,哪怕地球毀滅了也無所謂。
但這顯然僅僅是他自己的看法——或者說男人的看法。
女人——有些女人,不是這樣想問題的。
比如AMY。
「從表面看起來,他各方面都挺好的,人也挺老實的,工作也挺穩定的,挺實在的。」
AMY一邊攪動著咖啡,一邊抬頭對莫小閔說。
「但是呢?」
「什麼叫但是?沒什麼但是不但是啊,我們才剛開始啊,總歸有個接觸的過程吧,過程當中慢慢瞭解這個人。」
對於有些人來說,早晨九點是一個忙碌的時刻,趕地鐵,趕飛機,趕著上樓睡覺。但對有些人,早上九點是一個百無聊賴的時刻,早上九點不會有人跑到百貨公司買化妝品。同樣,也不會有人跑到小服裝店買衣服。所以AMY就乾脆跑到莫小閔工作的百貨公司,拉著她在百貨公司的咖啡廳喝咖啡打發時間。
打發時間,有時候對女人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功課。
「所以你在徹底瞭解這個人之前,你也不會把全部感情放進去,是吧?」莫小閔也攪著咖啡問。
「廢話咯……什麼事不都得講個投入產出吧?你怎麼可能在完全不瞭解這個人之前把所有感情投進去呢?」
「但感情也不是做生意啊?」
「那是你沒做過生意,你做過就知道了。這個世界上什麼事情都是做生意,都得講究一個成本核算,付出回報。一步步穩紮穩打,不然你就會死得很慘。」
「我已經有點這種感覺了……」莫小閔強鼓起一個笑容。
「嗯?」
「顧小白……已經很久沒怎麼正經搭理過我了……」
莫小閔……終於愁苦地說出來。
「打電話找他,他也一副愛搭理不搭理的樣子,說現在正忙,忙著工作,回頭打給我,回頭也沒打。我到他家去,他也一點不熱情,像個死人一樣坐在那裡看電視。我跟他說什麼話,他也懶得回答我,有一句說一句。」
「所以你看看!我早說你了吧!」AMY拍案驚奇。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前一陣也好好的啊,什麼事也沒發生,怎麼就突然冷下來了呢?」
「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他肯定是對你膩味了!」
「最主要的是,我過兩天不是要生日了嗎……」莫小閔置若罔聞,抬頭看樓層頂上的吊燈,足有五層樓高的吊燈呢。
「他從來也沒問過我生日,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可能主動跟他說我生日快到了。」
「為什麼不能啊?直接說啊。」
「那就像我在向他討禮物一樣,這算什麼?你知道我也不在乎這個的,我只是覺得……」
「他完全不關心你?」
莫小閔悲傷地點點頭,這……對女人來說……才是最致命的吧。
通常,羅書全上課要經受比一般教師更加過硬的心理考驗。
一方面台下瀟瀟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一方面又要提醒自己不能說錯話。所以每每走進教室的時候,他都要在心裡默念各種神仙保佑。這個時候,有人打電話來無疑是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
但是打電話的人是他現在最在乎的人啊……
「喂!你那個顧小白怎麼回事?」電話裡,AMY劈頭蓋臉地嚷著。
「這件事情是這樣的,你這句話裡有一個邏輯錯誤。第一,顧小白並不是我的,我不是他爸,也不是他媽……」
「……」
「第二,什麼叫怎麼回事?」
「他憑什麼對突然對我們家小閔這麼冷淡?他是不是有新歡了?你去給我轉告顧小白,小閔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讓他給我留點神,別老拿工作來當借口,再這麼下去小心我找人把他卸了!」
電話那頭,AMY啪地掛掉了。
電話這頭,羅書全心臟怦怦怦……
帶著這樣的頻率,羅書全上完課,直接衝到顧小白家,把顧小白從床上拍醒,把AMY的意思非常直接地表達了一遍,順帶問了一個問題。
「你可不可以幫我解釋一個成語,什麼叫做『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是這樣的,這是一個典故,典故出自哪裡我也忘了。」顧小白剛剛在睡夢中被拍醒,竭力顯得很鎮定地說,「就是說城門失了火,殃及了池子裡的魚。」
「……」
「……」
「AMY叫我轉告你,莫小閔要過生日了。」
「啊哦……」
「那她說找人把你卸了也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咯?」
「什麼叫卸了?」顧小白好奇地道。
「我沒細想,反正不是卸我,但我想……總歸不是很好的事情。」
「啊哈哈哈,她難道想威脅我嗎?」顧小白叉腰仰天大笑,「她想綁架我嗎?她想找人來把我打一頓嗎?哈哈哈……」眼神突然變得很恐懼,「她認識黑社會的人嗎?」
「我不知道啊,她開店的,應該什麼人都認識吧?」
「包括你這種白癡是嗎?」
顧小白憤怒得要命。
「我準備在莫小閔生日那天告訴她,我有多愛她,我有多在乎她!我會給她一切我力所能及的東西,但是我不能讓她有準備你懂嗎?尤其是讓她知道是她的朋友AMY托你轉告我之後再幹這些,這就一點沒有意義了。非但沒有效果,而且像被逼出來一樣的。」
「那我怎麼跟AMY交代呢?」
「你就說你找不到我吧!」顧小白想了一會兒,說。
「這怎麼聽也不像是真的啊。」
「那就是你需要解決的事情,也是你需要付出的代價。」
「我……付出的代價?」
顧小白一步步湊近他。
「你……」
「為什麼要勾搭我女朋友的好朋友?嗯?大街上這麼多女人,你誰不好找何苦非找她?嗯?你為什麼要讓我們四個人陷入這種怪圈裡去?」
這是顧小白設的局裡最大的障礙了吧。
羅書全面對質問,步步後退。
「我們是不是兄弟?」顧小白逼問。
「是……是吧?」
「那求求你啦……」顧小白猛地跪下,苦苦哀求,「說我去沙漠裡采風去啦……」
「那AMY打電話給你怎麼辦?」
「不接。」
「那AMY如果用我的電話打給你怎麼辦?」
「也不接!」
「我靠!那萬一是我有事情找你呢?」
「那這樣,」顧小白又想了一下,「如果是你有事情找我,就打過來響一聲,就掛掉,我再給你打回去。如果打過來沒完沒了地響,那就是AMY在打,或者是你在被脅迫的情況下,怎麼樣?」
果然是一個編劇啊,連諜戰那一套都拿出來了……
「成交!」羅書全果斷道。
事情說到這個份上,那就絕對有必要出來講講一些類似教程的東西。
一般情況下,一對好朋友(男的)和另一對好朋友(女的)雙雙陷入戀情,組成四人游模式,這聽起來好像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日劇,偶像劇,連TM國產山寨偶像劇都是這樣的人物設定,人民群眾眼前頓時出現了一幅如詩一樣的畫面。
四個戴著紅領巾的小朋友,手牽著手,迎著朝陽雀躍地奔去……
——還是慢鏡頭喲……
——還配以唱詩班的歌聲喲……
這是什麼?
這是共產主義啊!
但實際情況呢?
這絕對是一個噩夢。
因為愛情本身並非是一種完全平等的信息交流平台,我有些話是不能對你說的,你有些話也是不能對我說的。因為「顧忌」是「在乎」的一種表現形式,毫無顧忌,無話不談那是哥們兒……
所以岔開去談,所謂「靈魂伴侶」是一個非常讓人懷疑的概念。
當兩人的關係上升到無話不談,連內心最隱秘的細節也分享不誤,而對方竟然照單全收,這聽起來是多麼美好,多麼惹人羨慕。
「哇……走過去的那個男生真是不錯也,讓我心中有一種癢癢的感覺……」
「……」
「有沒有在聽?」
「不好意思,我剛才在留神邊上站著的那個女生,真的好長的腿哎……」
「很想摸一下吧?」
「是也,可是我愛你。」
「我也愛你。」
聽起來無比美好。
可事實是,那是不可能的。
我們內心都有一個小魔鬼,希望不被對方發現。
那個小魔鬼精於「計算」「暗算」「評估」「貪婪」「比較」「懷疑」……
這樣不美好的自己,怎麼能被對方發現呢?
當天晚上,AMY找到羅書全,在羅書全家核實情報。羅書全當然全盤否認,一是找不到顧小白,不管他們是不是好得跟同性戀似的,就是找不到。AMY當然不信,搶過羅書全的手機就撥給顧小白,顧小白在家,冷冷地看著電話響個不停,打死也不接。AMY無奈,放下電話,一看羅書全一副坦然的姿態,內心又起了一種可怕的懷疑。
「這小子……壓根沒把我拜託的事情……放在心上吧?那……也是不在乎我的一種證明啊。」
AMY沒有那麼多隱秘的心思,是個想到什麼就說的人。
「是不是……」
「嗯?」
「我關照你的,拜託你的事情,你壓根完全不在乎?根本沒上心,壓根沒去找呀?」
讓AMY崩潰的是,羅書全優雅地點了點頭。
「嗯……是呀……」
是……呀……
「這這……這是他們的事情,這是顧小白的事情,顧小白的事情關我什麼事情,我又不是他爹。」
羅書全道貌岸然地說完,負著雙手扭頭望天——花板。
「那莫小閔是我的好朋友,她的死活也不關你什麼事咯?」AMY驚詫得都忘了口吃了。
「是啊!這個世界上我只關心你,其他人的死活壓根不關我什麼事!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為什麼我們非要介入到別人的事情裡去呢?」
是很有道理的話呢……可AMY還是不信。
「那看來這個世界上你只關心我咯?」
「為你生為你死!」
「那我生日是幾號?!」
「啊?」
「那我生日是幾號啊?!」
愣愣地看著AMY,面對著她的咆哮,羅書全作出了一個令他後悔終生的回答。
這個回答他沒有經過腦子……只是下意識……經過本能的……類似膝跳反射般的回答。
「我……我當然知道,可我就是不告訴你。」
AMY呆呆地看著羅書全。
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吶喊:「男人是另外一個星球上的生物!男人是另外一個星球上的生物!」
男人和女人確確實實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生物,思考方式,邏輯思維,膝跳反射全然不一樣。AMY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長久以來,她沒有對男人抱過叫做「希望」的東西。
但她沒有料到的是……
羅書全——這樣一介看起來如此普通的男人,能把這一真理發揮到如此駭人的境界。
「我知道你的生日……可我就是不告訴你。」
羅書全見AMY不語——張大嘴望著他(張大嘴是不能語的,不信試試)——還以為這句話奏效了。為了確認一下這個效果,順便打上一個QED(證明完畢)的標誌,他又了加了一句。
「你等著吧,那天我一定會給你個大驚喜。」
顧小白在家,惴惴不安地看著那只響了半天但轉眼間又悄無聲息彷彿死了般的手機。那明明是羅書全的來電,響了那麼多聲明明是先前商量好的「AMY打法」。按說他可以心安理得當做這件事沒發生,但俗話說做賊總是心虛,他研究了半天,總覺得什麼事情正在發生——起碼將要發生。
而這個不知是「進行時」還是「將來時」的事情……
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想了想,轉身下樓,剛到羅書全家門口,就看到AMY氣呼呼地衝出來,後面羅書全無奈地追著,一邊追嘴裡還一邊唸咒「等著吧等著吧等著吧……」
AMY從他邊上擦肩而過,沒看到顧小白,羅書全卻一眼看到了,剎那間嚇得魂飛魄散,連AMY都沒來得及再管,連拖帶拽地將顧小白拉進屋裡。
「到底發生什麼事啦?」進屋後,顧小白忙不迭問。
「你們簡直是想逼死我!」
羅書全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你怎麼那麼笨啊?我只是叫你把自己撇乾淨,沒叫你放火自焚啊!」
顧小白不可思議地看著羅先生。
「你他媽還好意思說!我不是為了你……完了,這樣下去不是我和AMY絕交,就是我和你絕交?」
「我覺得前一種可能性比較大啊,哈哈哈,你真的太笨了。」
不管是自己家著火了,還是連帶燒到了鄰居家,顧小白總能抱著一種隔岸觀火的心態來面對……
這樣的心理素質……
也不是凡人可以有的。
「完了完了,她到底什麼時候生日呢?天哪!給我點啟示吧!」羅書全慘呼。
「你……犯得著嗎?現在擔心這事?」
「廢話!我和你不一樣,你是憋著心思不讓小閔知道,給她驚喜。我是答應了AMY給她驚喜,但我完全不知道她的生日,說不定是半年後,說不定就是明天誰知道?!說不定媽的就是今天!我這下給她驚喜真是給大了!」
羅書全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闖了多大的禍,在屋子裡團團打轉,活像沒頭蒼蠅一樣。顧小白就這樣笑吟吟地望著他,突然看到他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副撲克牌。
羅書全抽出牌。
刷地舉在顧小白面前。
顧小白以為他要變魔術,誰知道他說:「我抽三張,這三張就是AMY的生日!」
顧小白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羅書全刷刷刷連抽三張。
K,A,大怪。
「13月1日……大怪點!媽的我手氣從來沒這麼好過!怎麼辦啊?」
皺著眉頭看著羅書全抓狂,顧小白轉過頭……
平靜地看著邊上衣架上掛的包。
「那是不是AMY的包?」
羅書全這才發現剛才AMY走得太急,包都忘了拿了。
「啊!對了!皮夾子!身份證!」
羅書全一把扯過AMY的手提包,辟里啪啦地全部倒在床上。
事情……已經快失控了……
出了羅書全家,AMY約了莫小閔在咖啡館,把剛才的事情和莫小閔說了一遍,氣呼呼地一口喝掉酒,胸膛起伏,「我怎麼會認識羅書全這種人……氣得我包都忘了拿就跑出來了……」
「你們這是何苦呢……這是我和小白之間的事。」莫小閔也奇怪死了。
「連你也這麼說我啊?!」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羅書全人挺好的。」
「好個P!我說的吧!這人就得慢慢觀察,一開始都好著呢,大尾巴狼尾巴都藏著呢。然後接觸接觸尾巴就全露出來了,人能裝多久啊!哼!自私!推卸責任!撒謊!我最討厭這種人了!」
「那……那你打算?」
「不知道!正在想!」
「說不定羅書全真知道你生日呢?」
「他怎麼可能知道我生日啊?」AMY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我從來沒告訴他!我媽都沒明確告訴過我!她生我的時候都疼忘了是12點前還是12點後了!」
這下,莫小閔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床上攤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唇膏,粉底,發票,皮。羅書全把錢包全撒下來,全是卡,零錢,信用卡,就是沒有身份證。
「完了完了!沒有身份證!」羅書全悲痛欲絕。
顧小白一邊拿著唇膏擰來擰去玩著,一邊抬頭,「她不會是黑戶口吧?私生女?」
「私你個頭!怎麼辦啊?」
「這樣!為了暫時消解一下你狂躁的情緒,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暫時讓你緩一緩。」顧小白說。
「什麼辦法?」
「是這樣,你也知道人是分十二個星座的是吧?每個星座個性都不太一樣,我們只要大致推測出AMY是什麼星座的,就能知道她大概是哪月生的。」
「好辦法!可是我對星座完全不瞭解!」
「是這樣的,你聽我說啊……」顧小白仰望晚上七點鐘的星空,「星座基本上分為四大部分,火相,水相,土相和風相——憑我的觀察,AMY基本上不太可能是風相,很有可能是火相或者土相,但她偶爾發起神經又很像水相星座。」
「很好,這說明什麼?」羅書全光著眼問。
「這說明十二個月裡她基本上有三個月是不太可能的。」
「也就是說剩下的九個月裡的每一天都是有可能的,對吧?」
「沒錯!」
「你大爺!!」
羅書全又開始抓狂地摸索床上AMY手提包裡的東西,沒頭沒腦,好像在抓鬮,突然門外有人拍門。
「羅書全!開門,是我,我包忘了帶!」
是AMY的聲音。
顧小白和羅書全面面相覷,一時間兩人都驚慌得呆了。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腳亂地把AMY手提包裡的東西亂七八糟地全部塞回去,拉好拉鏈掛到衣架上。
第二件事……羅書全去開門……
猛地間——被顧小白拉住。
「我啊我啊我啊!我怎麼辦?」顧小白指著自己,無聲地做著悲痛的嘴型。
兩人這才想起,這件事的開端就是——顧小白的失蹤事件……
為了這個開端,不知流了多少血,犧牲了多少人。
兩秒鐘後,羅書全手忙腳亂地把顧小白推到衣櫥邊,拉開櫥門把顧小白塞進去。他衝到門邊拉開門,微笑看著AMY。
「幹什麼呢?這麼久才來開門?」AMY一邊慢慢地走進來,一邊狐疑地看著他。
「沒……沒聽見啊。」
「那你剛才跟誰說話呢?」
「……」
「我聽見你在跟人說話啊。」
羅書全張口結舌,突然轉頭看見電腦……和電腦上的麥克風,又煥發了第二次想像力上的飛越——「我……我在跟人視頻聊天呢……」
「視頻聊天?」
「Yes,和美女。」
AMY湊到電腦邊看了看,「那聊的人呢?」
羅書全裝倜儻,「我關掉了啊……切……我跟美女聊天當然不能讓你看見啦……」
在這種高壓下的羅書全隨時變成精神病都不奇怪。
「嗯,說得也是。」AMY冷笑了一聲,像豹一樣嗅著氣息,在屋子裡慢慢打著圈,走到衣櫃邊,猛地拉開衣櫃門。
「外面天氣冷了,借你件外套……」
「啊啊啊!」
「幹嗎?!我問你借件外套啊!都不肯啊?!」
背對著AMY的顧小白,慢慢蹲下身去,縮成一團。
「行行,你拿。」看著這一切,羅書全哆嗦著說。
AMY轉頭,撥拉了一下,隨手拿了件外套,走到門邊,看了眼電腦。
「這就是你給我的大驚喜,是吧?謝謝!」
還沒等羅書全反應過來,AMY走到門邊,猛地拉開門,摔門出去。
羅書全連忙衝到衣櫥邊,拉開衣櫥。
「你沒事吧?」
顧小白已經癱軟在衣櫥角落裡,虛弱地伸出手……
「攙我一把……大小便都快失禁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主要是因為沒有人發言。莫小閔沒有再找過顧小白,顧小白想反正那一天總會證明一切,不是有句話說「耐心越大,收穫越大」嗎?他苦等那一天,可不能因為一時心浮氣躁而把一切都毀了。所以他也平心靜氣,好像一個好獵手,等得越久,心中反而越是興奮,充滿了一種惡趣味的快感。
而羅書全和AMY則繼續煞有介事地約會著,兩三天見一次面,吃一次飯。AMY那天一出羅書全家門就發現包被翻過了,她沒有想到身份證那一層上去,反而開始懷疑羅書全的人品來。但她也不說破,靜靜地觀賞著羅書全的表演。羅書全因為吹了牛,在AMY面前的行為舉止不自覺地越發神秘起來,神神鬼鬼,就差沒跳大神表示他其實有超能力。
總而言之,這一切都看起來詭異極了。
男女關係到了初期的某種程度,總會有這樣一個階段吧。
我們對對方已經瞭解了一些,但更多的,像海面下的冰山一樣龐大,靜靜懸浮在那裡,等待著對方去發現,去瞭解。冰山自己是不會跳出海平面說:「看!我下面還有這麼一大堆呢!」然後附贈一張說明書,這裡是哪裡,那裡是哪裡,這個開關代表著什麼,而那塊區域則是一按會發生核爆的——冰山自己是不會這樣做的。
冰山只會靜靜地等待著被發現,被瞭解。
或許冰山也有它的自尊,有它的苦衷吧?
畢竟冰山之所以是冰山,是歷經了這麼多年的冷漠而慢慢凝聚起來的呀。
這一天——是莫小閔的生日。
在此之前,她一直希冀著顧小白能問上一聲:「你生日是幾號啊?」
即便這樣沒頭沒腦的問題會顯得無厘頭,她應該也會一頭撲在他懷裡,忘掉所有的不快,冰釋所有的前嫌。
把這之前所有的委屈當做真愛獨特顯現的代價好了,她會這樣想。
但當她慢慢換下制服,打電話給顧小白的時候,聽到的是——「您撥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話說,當年給移動電信商錄製這一句話的女人,這些年來總共遭到了多少人的詛咒啊。
每當聽到這句話,總會有人在心裡,或者在嘴上說出一句「媽的……」
這麼多年,這麼多人組織起來的怨念,集中在錄製這樣一句話的一個人身上。
「你……還好嗎?」
很想輕輕地問候一句。
莫小閔放下手機,抬起頭,見到的人是——她的前男友。
眼前出現的是……一束花。
「他對你還好嗎?」
可能是委屈,可能是憤怒——雖然說沒有來由,但畢竟是積攢已久——前男友提出要和莫小閔一起晚餐,莫小閔雖然心中不願,但不知怎麼,竟然答應了。兩人就近選了一個餐廳,落座後,還沒點單,對方就這樣悲楚地望著她。
「啊?」
「我上次吃飯見到的那個,你現在的那個男朋友,他對你還好嗎?」
「好啊,挺好的啊。」莫小閔默默鼓起一個笑容。
「那他怎麼會連你生日都不關心,都不陪你呢?」
「他工作忙吧。」
「再忙也會打電話給你吧?畢竟是你生日哎?」
真是讓人出離憤怒的挑撥離間啊。
「他……他工作性質有點不一樣,需要很專心的,有時候忙起來連自己是誰都能忘了……」
莫小閔一邊在為顧小白開解,一邊自己心裡在滴血。
她怎能想到她見鬼的男友顧小白,此時正偷偷摸摸地帶著蛋糕。
——蠟燭。
——禮物。
——綵帶。
——綵球。
偷偷摸摸地摸到莫小閔的家。
用花盆下的備用鑰匙打開了門,正在沾沾自喜地佈置呢……
更沒有想到的是,莫小閔對面的男人接下來看著她,用無比認真的眼神對她說:「小閔,從我遇見你的第一天,到現在,我每一天都已經把自己忘了。因為在我的心裡只有你,再也容不下別人,包括我自己。」
崩潰,徹底的崩潰。
然後,眼前的男人,在她眼皮底下,明目張膽地遞過來一個盒子。
緩緩地打開,是一枚鑽戒。
「嫁給我,小閔,我會讓你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此時,全世界最倒霉的男人正在莫小閔家——家裡已經被佈置得燈火霓虹——笑容僵硬地望著牆上的鐘。
滴答滴答滴答。
真的是很慢啊,顧小白再撥她的電話,她已經關機了。
望著曾經和自己有過感情的男人,莫小閔終於扯下脖子上的領巾,「對不起,我得走了。」然後飛也似的奔逃出這個餐廳,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逃離這個地方,逃離那顆見鬼的閃耀的石頭。她必須見到顧小白,此時,此刻,不管他在幹什麼!她一定要見到他!
——奔跑在路上,迎面而來的好多人,都和自己擦肩而過……
——自己的心跳為什麼那麼急躁……
——只有那個人,能讓自己安寧下來,即便……
他是這樣的不在乎自己。
這個時候,顧小白是在自己家的。
他等了半天還沒有等到莫小閔,終於忍不住到了莫小閔工作的商廈櫃檯。
「啊?她早下班啦!和一個男人一起走的啊。」同事是這樣回答他的。
終於聽懂了這樣一句話,顧小白面如死灰地走出商廈。
一路上,那麼多人,都和自己擦肩而過……
自己的心跳為什麼……那麼緩慢。
是自己惹出來的事嗎?他不想再問自己,因為結局都已經那麼隱隱地清晰……
回到了自己家裡,顧小白一個人呆呆地坐著。
什麼人都不想見。
連鏡子都想砸掉啊……
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響起來,顧小白跳起來,衝過去開門……
門口站著羅書全。
「怎麼是你?」
「怎麼你還真在家?今天不是莫小閔生日,你給她驚喜的日子嗎?」
「不用了。」顧小白終於悲傷地笑起來,「她已經給我了。」
「怎麼了?沒事兒吧你?」羅書全納悶地看著他。
「沒事,你怎麼了?」
「哎喲,我也就是試試你在不在家,我和AMY待了一天,我已經累得要中風了。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對我說:今天我生日!我生日!我生日!然後我的腦子裡就響起:今天我末日!我末日!我末日!我已經快崩潰了……」
羅書全跑到顧小白飲水機邊倒水,咕嘟嘟一口喝完。
「她到底啥時候生日啊?」
然後有人敲門,羅書全愣愣地看著顧小白,顧小白也愣愣地看羅書全。
走過去,打開門,莫小閔站在門口。
顧小白靜靜看著她。
這個瞬間,兩個人心中都翻騰著無窮的情緒吧。那些濃烈的,複雜的,幾乎噴薄而出的積攢已久的話,卻只化為……
「嗨……」莫小閔上氣不接下氣地看著顧小白,只是輕聲說了一句。
「嗨……」
顧小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過身自顧自地走進屋子。莫小閔低著頭走進來,明明有一個男人對自己如此掛懷,即便毫無關係後還這樣關心,自己卻沒出息地只想看到他……隨著他的腳步一步步走進屋子,還要隨著他的腳步一步步走向哪裡……莫小閔淒然地想著,看到邊上的羅書全,也只是勉力笑了笑。
「我……我先走了啊……」
羅書全看看兩人,察覺不對,悄悄掩門出去。
看著羅書全走出門,顧小白看也沒看莫小閔,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遙控器。
開始一個個頻道看起電視來……
邊上的人就這樣站著。
「有事嗎?」半分鐘後,顧小白像突然想起似的,轉過頭驚訝地問。
「沒事啊,好幾天沒和你見面了,來看看你怎麼樣?」
「你倒挺忙的。」
「什麼?」
「沒什麼。」
「你——」
「我什麼?」顧小白馬上反問。
「沒什麼。」
誰也沒再說話,空氣裡湧動著無盡的髒話。
「你知不知道今天什麼日子?」莫小閔突然問。
「不知道,你發獎金啊?」
「……」
「……」
尷尬著沉默著……
終於莫小閔輕輕笑了出來,「早說嘛。」
「早說什麼?」
「說出來就好了,憋著有什麼意思呢?」走到顧小白面前,莫小閔悲傷地看著她,終於像鬆了口氣般地說道,「膩了就直接說好了,我也不會纏著你的。」
望著她認真淒然的表情,顧小白終於笑起來……像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然後他慢慢湊近莫小閔,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倒挺會惡人先告狀的。」
「你說什麼?什麼惡人先告狀?」
「你自己心裡明白。」
「我不明白!」莫小閔終於嚷出來,「我不明白你哪裡又不舒服了?哪裡又不爽了?你說你寫東西怕分心,我從來不怎麼主動打電話給你怕打擾你!等也等不來的時候我就對自己說,沒關係,他心裡想著你呢!他心裡在乎你呢!所以哪怕他對你說一聲晚安,你一天的等待也就值了,我不知道我哪裡做的還不夠好!我不知道我哪裡還需要改進,我也是人,我也需要關心,我是一個女孩子!我需要人疼愛的!」
這樣的爆發,換來的反應只是……
對方慢慢地轉過身子,傳來冷冷的一句話……
「我想疼愛你的人並不只止我一個。」
「你說什麼?」莫小閔臉色一白,「你看到什麼了?」
這樣的反應……全明白了吧。
顧小白深呼吸了一口,走到門邊,拉開門。
「走好。」
「你說什麼?」
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流下來了。
但對方完全視若無睹,只是疲倦地搖搖頭。「沒什麼,是我犯賤而已……」
「是我犯賤!!!」
莫小閔淚光盈盈地看著顧小白,終於大喊了一聲,轉身哭著跑出了顧小白家。
路過過道,羅書全還在過道裡站著。
「你們是不是分手了?」對方心存僥倖地問道。
「什麼?」
「你們如果分手了,你可不可以最後告訴我一件機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AMY到底幾號生日啊?」
不可思議地看著這樣一個奇怪的男人,莫小閔再也沒理他,一口氣下了樓打車回家。一路上整個人都在顫抖,不知道自己這一路到底在做什麼,在作什麼孽。
愛一個人究竟需不需要回報?如果愛一個人只是自己的事,那為什麼會這樣心痛到無以復加?為什麼連自己的存在感都稀薄起來。
回到家,顫抖著用鑰匙打開門,那一瞬間,她呆住了。
漆黑中,彩色的如星光般的燈,環繞著……
急忙打開頂燈,房間裡掛滿了綵燈……
桌上擺滿了笨拙但顯然是用心做出來的菜……
中間是一隻三層的,雪白的蛋糕……
蠟燭已經燒乾。
蠟燭邊有一張紙條,還沒有被燒掉。莫小閔怔怔地走過去,撿起紙條。
眼淚……
就這樣再一次流出來。
「親愛的寶寶,恭喜你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在你之前的二十五年生命裡,我們從未遇見,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在一個意外的場合中能夠認識你。而你,也在我的生命中漸漸重要起來,這些都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卻成為我現在最珍貴的東西。我不是一個習慣把愛掛在嘴邊的人,我可能不夠甜言蜜語,我可能很多時候忽略了你。但我只是想在這樣正式的日子裡告訴你,你對我真的很重要,我真的非常愛你。我衷心期盼著我們能有越來越長的路走下去,我愛你,生日快樂!——顧小白」
卡片上……
分明是這樣寫著的。
莫小閔轉過身,連門都來不及關,就衝出家門。一路上打不到車,就在這個城市裡跑著,在夜涼如水、清冷如冰的夜晚奔跑著。不知道自己還要跑多久才能跑到顧小白家,但哪怕用盡力氣也要這樣跑下去。莫小閔一邊想一邊跑著,高跟鞋弄得腳很痛,但至少自己選的應該是最近的一條路。
突然眼前出現一個人,也在迎面向她奔跑過來,對方也是這樣的焦急。
在一個十字路口,紅燈亮起的瞬間,他們終於看清了彼此。
轟隆隆的土方車從他們中間一輛輛開過。
塵土飛揚……
終於,綠燈像開恩似的亮起,然而塵土還是這樣迷濛。
莫小閔慢慢地向那個人走近,也看著那個人慢慢地向自己走近。
雖然眼前有好多障礙,但是一切在慢慢清晰。
「我想聽你親口說。」終於莫小閔對著面前的這個人說。
「生日快樂。」
「不是這一句。」
「我愛你。」
莫小閔搖頭,「不是這一句。」
顧小白低下頭,抬起,慢慢地微笑起來。
「我會把我所有的心裡話都告訴你。」
「我也是。」
在這樣的一個十字路口,抱著心愛的人,聽到對方這樣的一句話,一切都是值得的。
莫小閔靜靜地想著。
因為眼前的塵霧已經消散。
而這個時候顧小白想的是……
「我……真的敢嗎?」
我們真的……
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