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沒有跟蹤過什麼人?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跟在那個人身後,想知道她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是在幹嗎?這個時候,你是在捉賊,還是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賊?
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萬籟俱靜,顧小白和阿千兩個人就像殭屍一樣地並排半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把所有能幹的事情都想光了……還是沒有一件事情可以幹。
對著一個電視機,阿千以半秒鐘一個頻道的速度在換台。
兩個人還是殭屍一樣面無表情,有氣無力。
「頭好暈。」顧小白呻吟。
「為什麼下午一點好看的電視都沒有?」
「因為正常人現在都在上班。」
「為什麼你不去電腦前上班,在這裡坐著?」
阿千坐起身子,特別正義地看著顧小白。
「我昨天剛剛交掉稿子。」
「為什麼我從來沒看過你寫的電視劇在播,你居然還能這麼活下去?」
「我也不知道,好奇怪。」
「其他人現在都在幹什麼呢?」
「為什麼我覺得我們的對話好耳熟?」
「因為昨天剛剛說過。」
「前天也是。」
「大前天也是。」
自從阿千搬進來以後,每一天都是這樣的,而與此同時,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熙熙攘攘的街頭——奇怪的是,每個人都要上班,但每天城市的街頭永遠是那麼熙熙攘攘——有一件血案即將發生……
顧小白和阿千仍然死樣怪氣地並排躺在沙發上。
「你在想什麼?」阿千說。
「我在思考宇宙與個人的關係。」
「你可不可以想點我能參與的事情?」
「好吧,那我想想你什麼時候可以交我房租?」
「啊?!你不是說我不用交房租的嗎?」阿千猛然翻轉身子,緊張地看著顧小白。
「本來是啊。」顧小白悠然道,「你自己讓我想點你能參與的事情,而且我本來覺得你住在這裡會好玩點。我不太會整天像個死人一樣躺著,現在又多了一個像死人一樣這樣整天躺著……我要你幹嗎呢?」
「……」
「唉,我什麼時候才能完成我小時候的夢想呢?」過了半天,顧小白長歎一聲。
「什麼夢想?」
「拯救地球。」
每一個男生小時候都有過這樣的夢想吧,小時候是學校——再大一點是城市——再大一點是世界——而自己,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突然展示了絕頂的本領,力挽狂瀾,順帶救了一個美女,在無數人敬仰的歡呼中微笑致意——可惜這樣的夢想在現實的歲月中被一點點消磨,變成今天上班不要遲到就好了。
這時顧小白邊上的電話響了,他隨手接起電話,電話裡什麼聲音也沒有,只有三長兩短的敲擊聲,顧小白臉色一下子像見了鬼,拿著電話衝進臥室關上門。
「怎麼了?幹嗎啟動SOS緊急求救的莫斯密碼?」顧小白興奮得渾身顫抖。
「廢話廢話廢話!啟動SOS緊急求救摩斯密碼當然是我有事要緊急求救啦!」電話裡傳來左永邦崩潰的咆哮聲。
身在這個城市另一端的一所百貨公司的男廁所裡,左永邦拿著手機迫切地呼喊著。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左永邦作為一介公關公司客戶總監,又兼中年離異的老帥哥一個,每天的工作除了在辦公室開會,最大的福利就是流連於各種路演、商演、夜店活動之間。而眾所周知,這種商演路演的主角自然是這個城市裡各種花枝招展的小蝴蝶——也就是85到90後的小MM。左永邦手持蝴蝶網,這些年興奮地在花叢中撲來撲去——撲不撲得到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行為本身證明了……
寶刀不老!
但在上個禮拜的一次商業路演中——就是大家時常見到的各種商廈商場前,傻帽主持人手持話筒哇啦哇啦一通廢話後,開始上來各種小女孩兒跳舞,各種民工咧著嘴圍觀。左永邦有幸搭識了其中的一個85後小女孩,互相留了電話,EMAIL,微博賬號,約了今天吃晚飯。
這天一大早,左永邦就盛裝出門——就差沒穿燕尾服了——屁顛顛趕到公司,在火鍋中翻滾般地煎熬了一天,臨下班前一個小時胡亂編了一通理由就溜出公司,趕赴約會去了……
俗話說,這個世界上不幸的人有各種不幸——他的這副做派嘴臉早就被米琪看在了眼裡。米琪也不是善主,不動聲色地跟在左永邦身後,在公司樓下蹲點一天。左永邦出公司前還特意致電米琪說晚上要開會,米琪在他寫字樓下笑瞇瞇地說,好,那早點回來。然後就看到親愛的男朋友狗頭狗腦地從她面前走出,邁著扭秧歌般的得意步伐趕赴沙場。米琪千辛萬苦等的就是這一刻,於是也頭一低,眼一瞇,跟在後面。
就這麼跟了有七八條街,也真叫老天開眼,終於在左永邦進一個商廈打算給小MM買點小禮品時,在商廈門口的小鏡面牆中反射出了那個叫他魂飛魄散的身影。話說左永邦歷練四十餘載,也是一員悍將,不動聲色地溜著小曲兒,轉手就進了商廈的男廁所,掏出手機,親切致電給顧小白。
「甕中捉鱉!甕中捉鱉!你懂嗎?」左永邦在廁所裡對顧小白狂喊。
「靠,我是個作家,我當然比你懂。」顧小白說。
「反正你快點來救命吧,我這西裝阿瑪尼兩萬多一套,再在廁所裡這麼熏著,我哪兒也不用去了。」左永邦哀泣道。
「那你現在到底在哪個商廈?」
客廳裡,正在百無聊賴的阿千突然看到顧小白走出來,已經穿戴整齊,意氣風發,怎麼看都是要馬上出門。
「啊?你要去哪兒?」阿千愣愣地問。
「終於找到點事情做了……」顧小白辛苦地說,然後轉過頭,嚴肅地用手比了一個V字。
「什麼?」
「拯救地球。」。
顧小白說完,偉岸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只落得一斜餘暉,裊裊投射在門中。
此時,顧小白的心中充滿了興奮。
不得不說,在從小玩戰爭遊戲、玩具兵人長大的男人的血液裡,天生對「掩護」「撤退」「阻擊」「營救」這一類字眼充滿了亢奮,一聽到就血壓升高。此時在顧小白的感知中,這事兒和倫理道德什麼的壓根扯不上關係,他只覺得他要去執行一項因為極度信任而委派下來的軍事行動……
一個小時後,在廁所裡等得幾乎要發瘋的左永邦,終於等到了他心目中英勇的救援隊員。可與他期望相悖的是,救援隊員顧小白並非在隆隆的直升機聲中從天而降,而是從廁所外的地板爬了進來,一邊爬還一邊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
仰頭,左永邦正俯視著他。
「我真他媽想一腳踩死你。」左永邦說。
「海軍陸戰隊都是這樣噠!」
顧小白興奮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渾然沒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很貴。
「我告訴你,已經查探清楚,尊夫人米琪正在廁所外最近的一個鞋子櫃檯佯裝試鞋,眼神沒有放過任何一個進出口的人,所以我這麼爬進來是很有必要的。」
「那她看見你沒有?」
「當然沒有!」
「So……What?」左永邦側著頭,「你這麼進來算什麼意思呢?甕中捉兩隻鱉?」
「You……」顧小白伸手,緩緩指著左永邦。
「Me……」左永邦也緩緩道。
「你錯了,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女朋友,我新女朋友,莫小閔……」顧小白放慢音速,好像世界靜止了一千年。「就是在這個商廈上班。」
「啊?」
「反正莫小閔既不認識你……」顧小白神秘地說,「也沒見過米琪,我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用莫小閔把米琪調開。」
「那你現在打算幹嗎?再這麼爬出去找莫小閔?」左永邦萬念俱灰。
顧小白鄭重地點點頭,用手指指左永邦,「你又對了一次!」
左永邦絕望地看著顧小白左顧右盼地等候時機,然後再慢慢地趴下來,爬出廁所通道。
「我還是把約會取消算了……」左永邦心想。
十分鐘過去了,那個叫顧小白的人完全沒有給他傳來任何信息,也沒有再露過面,好像整個人就這麼消失了一樣。
左永邦甚至開始懷疑剛才把顧小白叫來,顧小白爬著進來救援又爬了出去,這一幕是不是自己期待獲救的心情過於迫切而產生的幻覺。
但翻了翻手機——通話記錄還在。
話說,距離他向顧小白正式求救到現在……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啊……
這麼多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他不禁探出頭去,往外看了看……
米琪果然不在了!
半小時前……
廁所通道的出口,顧小白鬼鬼祟祟地爬到一處,站起身來,轉頭朝米琪處看。
米琪正在高興地試鞋,並轉頭關注著廁所通道。
顧小白轉過頭,同時米琪也轉過頭。
於是米琪看到了顧小白。
而顧小白並沒有看到米琪「看到了」了他,於是大方地放鬆身體,朝莫小閔的專櫃走去。
米琪怪異地打量著顧小白。
「小姐,這雙你覺得怎麼樣?」售貨員問米琪。
「等一下,等一下。」米琪恍惚不自覺地站起身朝顧小白走去。
顧小白在前面走,米琪在後面跟著。
廁所內,左永邦躍躍欲試地準備隨時越獄。
遠處,莫小閔正好換完制服,穿著便裝從員工間走出來。
顧小白剛要微笑著走上去。
突然看見莫小閔笑著走向一個陌生男人。
顧小白呆呆地看著,下意識地躲在一個遮擋物後。
米琪覺得顧小白古古怪怪,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本職工作,急忙往回走。
此時,左永邦鬼頭鬼腦從廁所通道出來,看向鞋子櫃檯。
米琪果然不在了!
左永邦終於放下心來,身心舒泰地朝商廈外走去,渾然不知米琪仍舊在後面跟著。
遮擋物後,顧小白氣苦地看著莫小閔和陌生男人邊走邊交談。
隨即莫小閔和那個男人的背影出現在他面前,兩人朝商廈外走去。
兩人的對話清晰地傳到顧小白耳中,「走這兒吧。」「去哪兒?」「隨你。」
顧小白看到那男人摟著莫小閔的腰,心頭氣苦,情不自禁在後面鬼鬼祟祟地跟著。
大街上,左永邦在前面走著,米琪在後面雙眼發紅地跟著。
米琪的視線裡,左永邦接起電話,在電話裡笑著說著什麼。對方是那個小辣妹,意思就是「差不多快到了,剛才有點事耽擱了」之類的話,然後爽朗地笑著放下手機。
左永邦突然意識到什麼,重新打開手機,給顧小白發了一條短信。
都市另一條大街,顧小白正跟著前面的莫小閔和那個男人,表情和米琪一模一樣。
手機傳來短信鈴聲。
顧小白打開,「大恩不言謝——發送者:左永邦。」
左永邦自信爽朗地走著,收到顧小白回的短信,「謝你媽的頭!」
左永邦一臉發囧,完全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顧小白。
想了想,管他呢,繼續往前走。
顧小白則一臉悲壯地向前面走著,突然手機鈴聲響,顧小白嚇得連忙轉身接電話。
「喂……你在幹嗎呀?」顧小白家,阿千對著手機百無聊賴地說。
「幹嗎?」
「我好無聊……」
「無聊就去跳樓!」顧小白惡狠狠地說。
「你有病啊!我不就是問問你在幹嗎嗎?」阿千也爆發了。
「哈哈哈,你想知道我在幹什麼嗎?」顧小白悲苦地大笑,「好,我告訴你,我現在在跟蹤莫小閔。」
「跟蹤莫小閔……這……你……這怎麼回事啊?」
「對,我在跟蹤莫小閔。我到了莫小閔的商廈,本來想找她,結果看到她和一個男人下了班,現在他們正在我前面並排往前走!」
「喂!小白!你可千萬別亂來啊!說不定那是她弟弟呢。」阿千叫道。
「莫小閔沒有弟弟。」
「說不定就是她一個普通朋友呢?」
「普通朋友會把手放在她腰上?普通朋友會去撥她脖子上的頭髮?普通朋友會……」
「……」
「喂喂?」電話裡突然沒有人了,阿千對著電話喊道,然後聽到顧小白在電話裡氣急敗壞的聲音,「他媽的人呢?」
原來,忙著和阿千通話,不知何時,顧小白已經把莫小閔給跟丟了。
此時此刻,城市另一邊,左永邦自以為擺脫了米琪,怡然自得地邁進了和那個小辣妹約定好的餐廳。兩分鐘後,米琪也探頭探腦地進了餐廳。
「小姐,有定位嗎?」服務生走上來,客氣地問。
「沒有,一個人。」
「好,請跟我來。」
米琪悄悄地跟在服務生身後,以她為遮擋物,找了一個角落裡的最佳狙擊位置。
她遠遠地窺視著左永邦。
左永邦心安理得地坐在一張桌子前等著那個女孩子的到來。
「我不管!我不管!你幫我把她找出來!」
街頭,顧小白正對著手機喪心病狂地喊著。
阿千在家,也愣住了。
「我……我怎麼幫你找啊?」
「我不管!是你打電話來然後才讓我跟丟的,幫我把她找出來!」
「那……那要不?我幫你在百度上搜索一下『莫小閔在哪裡啊?』」
「……」
一萬句髒話在顧小白的胸中翻湧,這些髒話經過翻湧,發酵,終於變成了另外一樣東西。
一樣叫做「酸楚」的東西。
「阿千……」顧小白鼻中一陣發酸,「我好難過。」
「我明白。」
「真的明白?」
「真的明白。」
「為什麼我每次真心喜歡上一個人,都會這樣呢?都會有這樣糟糕的事情發生呢?」
誰不是這樣呢,在這個城市裡,在這個世界上,心懸掛在另一個人身上,就是被帶著走,被帶著走,就是被磕碰著,碰撞著,痛疼著。
可即便如此,最心酸的是——
被懸掛的那顆心,卻是時時刻刻擔心著那個結會鬆開,自己掉落下來。
落在地上。
會碎成什麼樣不重要,碎成幾片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在那個人身上了……
「你好好地想一想。」阿千說,「捫心自問,發自內心地想一想。你現在這麼難受,是因為看到莫小閔腳踏兩隻船自尊受不了呢,還是出於你真的愛她?」
「這……這有啥區別?」街頭,顧小白拿著手機問。
「當然有……」電話那頭的阿千說,「如果是自尊受不了,那你現在去找到莫小閔。或者你打電話給她,不管她在電話裡怎麼說她現在是一個人,你都可以告訴她你全看見了,你不玩兒了,拜拜!或者你現在另外去找個姑娘,反正這對你來說也不難。你可以有一天讓莫小閔不小心看見你們在一起,等她上來質問你的時候,你就可以很輕鬆地對她說,大家彼此彼此而已,然後在她錯愕的眼神中飄然離去,爽嗎?」
「太爽了!我現在去聯繫人。」
復仇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
「對了,如果是出於我真的愛她呢?」
「如果你是真的愛她,你就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管,當做沒有這件事情地回來,和她繼續下去。就算有一天她和你分手,你也要顯得從來不知道這件事情。」
「為什麼?」
「因為你愛她是你自己的事情啊!」
「……」
愛一個人到底是一個人的事情,還是兩個人的事情?
我們總是在說「我愛你」「我愛你」。
其實,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希望聽到的不是「我也愛你嗎?」
如果那個人沒有說。
我們還認為自己的這份「愛」是值得的嗎?
其實,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祈望的不過是一種等價的交換而已。如果A說「我愛你」,B說,「我喜歡你」。A的失落難道不應該被認為是一種自私的、自以為是的期望落空嗎?
在此基礎上的失落,失戀,酗酒,殺人,放火,毀容,乃至強姦幼女,背叛國家,發動核武器……
難道不是可笑的嗎?
因為愛……從來只是你心底的……一個人的事情啊。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情嗎?」一分鐘後顧小白問。
「你現在是不是開著我的電腦,頁面上顯示的是我在一篇雜誌上的情感專欄問答?」
「答對了!」阿千興高采烈地回答。
「所以你剛才對我說的話是我自己寫的。」
「又答對了!」
「……」
「我怎麼說得出那麼道貌岸然的話來呢?」在顧小白家,對著電腦屏幕的阿千說道,「要是我,早就上去一刀一個捅死完來!」
「……」
「所以現在問題是,你對別人說的,你自己做不做得到?」
城市另外一端的一個高級餐廳裡,左永邦還在焦急地等待著那個漂亮的小MM。米琪則耐心很好地在角落裡等待著犯罪分子的落網,突然一個帥哥出現在米琪的視線裡。
準確地說,是擋住了她的視線。
米琪抬頭,匪夷所思地看著那楚楚動人的笑容。
「嗨……」
「嗨什麼嗨,你擋著我了,快點讓開。」
帥哥錯愕地,下意識地轉身看,被米琪喝止,「別回頭!別回頭!」
帥哥連忙把頭轉過來,完全不明白什麼意思。
「幹嗎啊?」連帥哥也無辜起來。
米琪突然發現……
帥哥這麼給她做遮擋物也挺好的,「嗯,要不你就這麼站著吧。」米琪真誠地說。
「……」
「說實話,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幹嗎?我只是想上來認識一下你。」帥哥哭笑不得。
「有什麼好認識的?」
「唉,其實認不認識也無所謂,我只是看你一個人在這裡吃飯很孤單的樣子,所以就想上來跟你說說話,我也是一個人。」
突然……一股邪火竄了上來。
「誰跟你說一個人吃飯就很孤單了?誰規定吃飯就必須成群結隊地吃了?吃飯就是吃飯,吃飽肚子就行了,什麼孤單不孤單?你什麼意思啊你?」米琪抬頭,死盯著面前這個身為男人代表的動物。
仗著自己是雄性,就見獵心喜,到處播撒他的種子……
男人,都是這樣的生物嗎?
「幹嗎?!不同意啊?」
「那真不好意思了。」帥哥訕訕地說,「打攪了……」
看著那個遺憾走掉的身影,視線裡空出了遠處的左永邦。米琪不甘心,又拿起手機,撥給左永邦。
「嗨!哈羅,寶貝兒……」眼前的左永邦帶著一陣失落,強顏歡笑地接起。
「嗨,你在幹嗎呢?」米琪努力笑著問。
「我在外面吃飯呢。」
「嗯?你不是說去客戶公司嗎?」
「是啊,那和客戶開完會就一起和客戶下來吃點東西啊,你呢,你在幹嗎呢?」
「我……」米琪突然有點口吃。
「你那邊怎麼那麼吵?你在哪兒呢到底?你不在家嗎?」那邊的左永邦突然皺起眉頭來。
「我……我在家啊……沒,沒吵啊,是你這邊吵吧?」米琪突然惡狠狠地說。
「我這邊?」
「是你這邊的聲音吧!」
左永邦愣了愣,把手機移開,聽聽環境聲,果然……是自己這邊的聲音啊。
「咳,我都糊塗了……我這邊太吵了,我回家再打給你啊,拜拜。」
遠處的左永邦微笑地掛了電話,長長地鬆了口氣。
那個單身帥哥在斜對角吃飯,正在又好奇又困惑地看著米琪。米琪掛了電話,牙根發癢,就想找人咬,轉過頭去。帥哥連忙躲開她的視線。
「喂!」米琪深呼吸了一下。
「嗯?叫我?」
「不是叫你難道叫鬼?」米琪突然嫵媚地笑起來,「你不是說一個人吃飯很孤單嗎?」
另一邊,顧小白終於想清了他與莫小閔,人與神,個人與宇宙之間的關係。他一邊感慨自己竟是如此地偉大,具有凡人不能企及的境界;一邊熱淚盈眶地打了一輛車準備回家,大約開了一條街的距離。
這時……
顧小白看見了……莫小閔……和那個男人。
並肩走在一起。
再一次。
「師傅,停車停車停車!」
在這一場人性與神性的天人交戰中,顧小白只花了零點一秒的工夫,就證明了人定勝天的真理,他完全忘卻了剛才讓他熱淚盈眶的那一場鏖戰。在那一場鏖戰中,他回顧了這些年來交過的女友,有過的情感,背叛與被背叛,傷害與被傷害,肉身的離去和心中殘影的裊裊消散。但這些都不重要了,他扔出二十塊錢,不等找零,推門竄出。
這一秒。
這一刻。
這一個活在當下的此時此分。
他只想……知道真相。
遠處的莫小閔,和那個並肩交談、如此親暱的男人,將要走向何方。
他,顧小白,將要走向何方。
餐廳裡,米琪正在和帥哥同坐一桌,談笑風生。
「你剛才一開始對我那麼說,是在考驗我?」
「你覺得呢?」
「我只知道,能和美女有幸一起吃飯,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帥哥看著米琪,笑吟吟。
米琪對著帥哥,笑瞇瞇。
當人受到傷害,威脅,攻擊的時候,本能反應就是——報復。雖然米琪還沒有正兒八經地捉到左永邦的奸——「奸」字的左半邊尚未出現。但從左永邦的種種表現,諸般反應,這右半邊則是昭然若揭。米琪和左永邦廝混多年,豈能不知,焉能不曉?加上活活等了大半天,心中所愛的人又在自己面前幾米外撒謊,這口邪氣豈能不出?
帥哥當然也搞不懂,剛才還在衝他精神病一樣喊的女人,怎麼會眨眼間又對他笑語嫣然起來。
但,這總歸是一件好事吧?
男人——某種程度上,總是這麼簡單的,樂觀的。
報復——從某種程度上,是將他人施與自己的傷害遣還回去。至於對方是否「領受」到了,這點其實並不重要。從某種角度上說,米琪並不希望左永邦看到,發現,領受,只要米琪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了……
是在出一口惡氣吧。
報復,本質上,是一種負面能量的轉移,就像武俠小說裡的「乾坤大挪移」,「四兩撥千斤」這樣的功夫。自己消受不了,就轉個手,將它扔向外太空吧。
至少,心裡是平衡了。
所以說,米琪並不希望左永邦看見。
但她忘了一點。
左永邦怎麼說也都和她處在同一個空間,十幾米的距離,最重要的,按照古龍的話來說……
左永邦並不是一個瞎子。
就算是瞎子,也是被眼前米琪的所作所為給「閃瞎」的……
他先是愣愣地反應了一會兒——丫不是跟我說乖乖在家嗎?
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是什麼貨色,犯下了什麼十惡不赦的滔天大罪,才活活把米琪逼到這個份上。心中的冤屈,悲憤,85後到現在還沒來的屈辱,統統湧上心頭。
這一刻,他從一個加害者的角色迅速……變成了受害者。
他走到米琪面前,笑瞇瞇地說。
「一個人,在家吃飯吃得很開心呵?」
「不……」米琪抬起頭,呆呆地看著他,也傻了,語無倫次起來,「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什麼都沒想,我就知道你跟我說你乖乖在家,結果在這兒和一個男人在吃飯……」
「那……那你呢?」
「我說和客戶吃飯啊?」
「那客戶呢?」
「客戶吃完了,走了啊!」
米琪望著左永邦。
六月的天氣,應該是下起雪來的吧?
這一刻,米琪是完敗的。
她敗給了一種叫做「遲到」的東西。
這個時候,左永邦的手機響了,他匆忙接起,偷偷摸摸地轉過頭聽,講。十幾秒後,他轉過頭,看著米琪,用一種「你慢慢吃吧」和「回家再和你算賬」的MIX表情。受傷、氣憤,但又驕傲地抬起下巴看了米琪一眼。
「拜拜!」
然後他調轉身子,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去。
越跑越快……
越跑越快……
「不要追上來啊……」左永邦的心裡在呼喊著。
因為,剛才的電話裡,那個85後的小MM跟他誠懇地解釋了遲到的原因——實在太堵了——以及希望他乾脆直接到她家去的願望。
所以,此刻左永邦的心情……比他臉上的表情……要複雜一百倍。
因為他實在是——歡喜雀躍的……
米琪呆呆地望著左永邦的背影。
「誰啊?」對面的帥哥問。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聽見,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衝了出去。
街邊小道,顧小白偷偷跟隨著莫小閔和那個男人。
兩人突然停下腳步,顧小白嚇得連忙躲進邊上的弄堂牆邊,偷偷看。
「你到底想走到哪裡去啊!我都說了我不想再走了!」
「再走兩步,再走兩步就到了啊。」
「我知道,你想把我帶到我們第一次吃飯的餐廳,讓我回憶起我們以前在一起的日子,然後心軟,然後重新回到你身邊,對不對?」
「……」
「我跟你說了!沒可能了!我們已經結束了!」
「那到底為什麼呢!」
「你到底要我說再說多少次呢?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不珍惜我,等到我走了,你再來想起我的好,我不是你的玩具,OK?」
「我怎麼不珍惜你了?!」
「你把我整天鎖在屋子裡不讓我見任何朋友就算珍惜我?你一天到晚翻看我手機,查我短消息,我跟朋友出去吃個飯,你轉手就在後面跟蹤我,這就叫珍惜我?」
街道上,莫小閔的聲音越來越激動。
顧小白躲在牆角,心跳得越來越快。
「對不起,我要的真的不是這樣的感情。我嚮往的是這個男人有堅定的信心,相信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愛他的。他有這個自信,不管我在幹什麼,我心裡都會是有他的。同樣,他也是這樣愛著我的,而不是靠堵,靠截,靠盯防,你懂嗎?」
「……」
「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說這些話,因為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
「好吧,如果這麼說能讓你死心的話——我已經有新的喜歡的人了,我已經有新男朋友了。」
「……」
「以前的事情,請你忘了吧……」
顧小白不用轉頭看,他就知道站在莫小閔對面的那個男人流下了眼淚。
因為,顧小白自己也流下了淚。
因為,他聽過這樣的話。
他也曾經聽過這樣的話,深深愛著的那個人對他說:「對不起,我有了新的喜歡的人。」
「過去的事情,請你忘了吧……」
我想,每個人都聽過這樣的話吧。
這是怎麼樣的一種心痛。
痛到骨子裡,泛了酸,變成了酸楚,臉頰一酸,眼眶一熱,一種莫名的液體就不經允許地流淌下來——過去的事情,是說忘就能忘的嗎?
就憑……你有了喜歡的人?
我就要忘掉以前所有的事情——來配合你?
這一刻,站在莫小閔對面的男人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在轉角的顧小白也恨不得衝上去掐住莫小閔的脖子來回晃。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但……
莫小閔嘴裡說的——新喜歡的人——是顧小白自己啊。
「他是你說的那樣的人嗎?」
那個男人問了一句。
「什麼?」
「你的這個新男朋友,是你想要的那種人嗎?」
「我不知道,我希望他是……」
大街上,顧小白拼了命地奔跑著。
下了出租車的左永邦,也拼了命地奔跑著。
後面一輛停下的出租車裡,下了車的米琪也拼了命地奔跑著……
大家還真是……
很忙的啊……
左永邦下了出租車,奔進那個小MM跟他說的小區大樓,按了電梯上樓,米琪緊隨其後。看清了電梯停靠的樓層,也跟著另一架電梯上去。
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米琪想:
這樣上去的她,究竟是要做什麼?究竟是要看到怎麼樣的場面,她才甘心?
如果一切與想像相反,她會不會反而有一種撲了空的失望?
而一旦如願,她該怎麼辦呢?
是上前一刀一個,捅死了事嗎?她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嗎?
更何況……
翻遍全身,她所有的凶器,只是一枚指甲鉗。
「你就這樣逃回來了?」
顧小白家裡,阿千看著躲在被窩裡簌簌發抖的顧小白問。
「是啊,高中校運會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這樣跑過。」
「太險了,萬一被莫小閔看到,她就可以直接一下同時PASS兩個人了,太華麗了。」
阿千從來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那個人。
顧小白瞠目結舌。
就在這個時候,顧小白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莫小閔」。
顧小白石化。
他顫顫巍巍地接起,莫小閔在電話裡傷感地說:「就在你家樓下,想上來看看你。」
「看看我什麼,看看我什麼?」
掛了電話的顧小白在客廳原地表演跳繩,「是來宣佈分手嗎?」
「鎮定點嘛,說不定是來捉我和你的奸的呢……」阿千輕鬆地說。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有一種超能力,安慰一個人的時候,能把一個想死的人活活安慰到真的去死。
阿千無疑就是這樣的人。
莫小閔打開門的時候,顧小白正穿著運動裝擦著汗,吭哧吭哧裝作很累的樣子。
阿千在他邊上給他拉筋。
「你……你們在幹什麼啊?」莫小閔吃驚地問。
「咳,一天到晚在電腦前寫東西,偶爾也要運動一下。」顧小白非常爽朗地說。
「在工作嗎?有打擾到你嗎?」
「沒有沒有,你呢,吃過飯沒有?」
「還沒有。」
「喔?還沒有?」顧小白看看表,很無辜地看著莫小閔……
「你下班到現在也有好一會兒了,你都沒吃飯,你都在幹嗎啊?」
阿千正在廚房倒茶,轉頭,驚恐地看著顧小白。
顧小白微笑著一動不動地看著莫小閔。
莫小閔也靜靜看著顧小白。
這是一個靜止的瞬間,至少在顧小白和阿千的心裡,這個瞬間被無限地拉長。
然後,莫小閔笑起來,「沒有呀,輪班的同事晚到了,我就陪著頂了一會兒。」
「哦……是這樣啊……」
「是啊。」
「那我陪你下去一起吃東西啊?」
如此凝視著對方好一會兒後,顧小白笑了起來,站起身對莫小閔說。
「不用了,我沒什麼事,就是上來看看你。」
說完,莫小閔靜靜地看著顧小白,浮現出一個微笑,轉身往門外走去。
這一刻,她心裡在想什麼呢?
顧小白是不知道的。
他更不知道,在接下來的一秒裡,他做出了一個自己也沒料到的舉動。
他走了上去,一把拉過莫小閔,擁在懷裡。
莫小閔也呆住了,在他的懷裡,眨著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會是的。」顧小白說。
「什麼會是的?」
「沒什麼……」過了一會兒,顧小白笑起來。
這是一句無厘頭的對白。但與此同時,這個城市另一棟高樓的22層走道裡,一個叫做米琪的女人,做著一件更為無厘頭的事情。
她眼睜睜地看著左永邦敲門,是一個小女孩開的門,他進去了,她關上門。
米琪衝到門口,想敲門,但是那一瞬間,她停住了。
因為她實在——確確實實地實在不知道,敲開門後,她該怎樣面對眼前的一切……
是一刀一個捅死了事嗎?還是揪住左永邦扇他耳光,還是扇那個小女孩的耳光?這些事米琪都做不出來……
還是安靜斯文地對他們微笑著說,「沒事,你們繼續」?
那她敲門到底幹什麼?就是為了說一句你們繼續?
這也太神經了吧?
追蹤到此的米琪,終於徹徹底底地困惑起來……
捉姦,無論對於女人還是男人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跟到最後,追到最後,到底是求一個結果,還是尋一個踏實?
聽說有的女人捉姦未果,還會露出失落的心情來。
這無論怎麼講,都已經陷入變態的範疇了吧?
不管怎麼樣,米琪發現她……沒有任何可以選擇的下一步……
於是,她彎下腰,蹲下身子,取出剛才在商廈買的鞋。
一雙細跟的高跟鞋。
她換上,慢慢地……慢慢地……在這個樓道裡……反覆地走著。
空蕩的走廊裡,迴響著高跟鞋咚咚咚的聲音。米琪穿著高跟鞋,一個人,在走廊裡,從這頭走到那頭,再從那頭走到這頭……
走廊裡迴盪著這種警告、示意、不想難堪面對的聲音……
這個世界上,想尋求一種結果,往往會有兩個答案:一是這個結果尋而不見——無論是不敢見,不想見,或者不屑見。
二是這個結果以一種截然相反的面目撲面而來。
這個世界上的事,大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