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個角度、某個時間看這個城市的人流,你會發現每個人都是一模一樣的。一樣的表情,一樣的步伐,去一樣的地方,做一樣的事情。彼此之間沒有交流,沒有說話,像工廠流水線上輸送的產品。唯一讓他們獲得活下去的動力,或者說與別人不同的,是他們心裡都有一個人。這個人懂你所有的心事,瞭解你所有的行為模式,在你低落的時候當你的輸送液和垃圾桶,在你高興的時候陪你舉起杯子慶祝,這個人就叫做「知己」。
這一天,羅書全在家裡的電腦前幹活,而顧小白趴在桌子邊像狗一樣看著他,看了足足有一個半小時,羅書全則始終不為所動。
「你看看我呀,你看看我呀。」顧小白終於忍不住了。
「我看你什麼啊?」
「你看我失戀多可憐啊。」
「你可憐個P啊。」羅書全轉過頭,「你哪次失戀不是這個樣子?都是一模一樣的,我都看了十幾次了,就有一點不同的是你這次是被兩個女人同時甩了,活該!」
「嗯?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有同情心?」顧小白詫異地看著他。
「我忙著呢。」
他湊上去看了看,原來羅書全正在給一個網絡遊戲做測試。這是公司最近派給他的工作,為了讓他專心打遊戲,不要被別的事情打擾,羅書全可以不上班,在家「工作」。
「切……幼稚。」
「你成熟?」羅書全反擊,「成熟的人現在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誰像你在這裡扮失戀——你可以上去睡覺了!」
「我不去。」顧小白呻吟了一聲,「失戀的人是不可以睡覺的,太沒氣質了。」
「滾!」
「哎?虧我把你當我唯一的好朋友,知己。你居然叫我滾……好吧……我滾了……」顧小白悲愴地走到門邊,扭頭回眸,「我滾了啊……」
「嗯。」
「我真的滾了啊。」
「嗯……」
「我不會。」顧小白嫵媚地一笑,「你來教我怎麼滾。」
羅書全跳起來要揍顧小白,顧小白逃出門去,羅書全砰地關上門,走回電腦前,還聽到顧小白在外面發花癡。
「團成一團……團成一團……」
顧小白跑到樓上,一步步貼著牆壁,像陀螺一樣地打著轉,滾到門邊,頭暈眼花,忍不住彎下腰,「頭好暈,好想吐。」
突然在他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雙白球鞋,顧小白心中一寒,慢慢往上看去。
禍不單行,站在面前的人正是阿千大人。
「麻煩你告訴我我看到的是幻覺。」顧小白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不是幻覺,謝謝。」阿千義正詞嚴地回答。
原來阿千作為一個萬千人流中打死也紅不起來的小演員,已經半年接不到活了。非但沒有任何劇組找她演戲,照她的話說,連個廣告代言也沒有。所以她就越來越窮。俗話說窮則思變,阿千變來變去變不出什麼花樣。突然這天早上腦子裡變出個顧小白,於是臉也沒洗就跑過來求救了。
「不是我不幫你,我現在在寫的那個戲已經介紹你客串過了,那個角色已經死了,你也不能再去演了啊。」樓下的咖啡館裡,顧小白已經困得要死過去了,只能用力撐著下巴聽著阿千訴苦。
「那改成雙胞胎行不行?」
「索性寫成克隆人好哇?」
「……」
「是這樣的,我租的那個房子已經三個月沒有交房租了,房東已經催了我三百次了,再不行我就要賣身了。」阿千深吸一口氣說。
「這麼嚴重?哎呀,你早說嘛,需要多少錢?」
「大概一萬塊。」
顧小白打著哈欠打開錢包抽出卡,「密碼是我生日,自己去取,我現在可以上去睡覺了吧?」
「不行,這一萬塊是欠房東的錢,房子已經被房東收回了,這一萬塊是把我押在他那裡的身份證取回來的錢。」
「哦……那你現在住哪兒啊?」
「住你家?」
「阿撲色錄特勒鬧特……」
「什麼意思?」
「就是不可能,滾。」
「喔,那就沒辦法了。」阿千死死拽著卡,羞澀地笑笑,「把你拽到這裡的這會兒,我已經叫搬家公司把東西全搬你家門口了。」
顧小白家裡,顧小白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哼哼,剛剛他才親眼目睹了一場暴力拆遷的反面——暴力遷入的悲愴場面,還沒恢復,邊上的阿千興高采烈地把一件件傢俱搬進另一間次臥,出出進進,還在往牆上貼海報,儼然已經把這當做自己的新家。
「哎呀!你想開點嘛。」阿千看他實在打擊過重,走過來,在沙發上坐下,看著他,「你想想,這間房間空著也是空著,而且一個女人跟你一起住,沒事也可以給你燒燒飯,打掃打掃衛生。」
「你以為我會笨到被你這種話騙進嗎?」顧小白斜眼看著她。
「那,」阿千一副聽天由命——她還有臉聽天由命——的樣子,「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你就應該往積極點的方面去想。」
「比如說?」
「比如說,你想啊,」阿千自己想了一會兒,開始掰手指,「從今以後我住在這裡,你碰到什麼失戀啊,失業啊,失婚,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對你來說很平常的呀……」
「啊!真是的。」顧小白點頭,「我剛剛同時被兩個女人甩了呢!」
「我就可以安慰你啊,開導你啊。」阿千諄諄誘導,「幫你出謀劃策啊,幫你主持情感熱線啊,做你的情感垃圾桶啊……」
剛剛還躺在沙發上奄奄一息的顧小白,聽了這話,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坐起身看著她。
「噢……原來你是作為一個垃圾桶搬進來的?」
「阿撲色錄特勒耶絲!」
第二天,風和日麗,左永邦,米琪,羅書全被顧小白叫到港匯附近喝咖啡。顧小白把阿千作為一隻移動垃圾桶搬進來的輝煌事跡渲染了一遍,所有的人都斜著眼看他。
「我和她是最純潔的男女關係呀!」顧小白說。
「我覺得世界上就沒有純潔的男女關係。」米琪發言。
「這算啥說法?照你這麼說,男人和女人就沒辦法做朋友啦?」
「普通朋友肯定能做。」米琪說,「但做到好朋友,好到一定程度,就肯定有問題。」
「什麼問題?」
「男女問題。」
顧小白繞不過她,氣死了,「你們女人就是這麼狹隘,喔,她沒錢付房租,我讓她在家裡住一陣,就像家裡放了個垃圾桶,我和垃圾桶能有什麼問題?」
「你們一個男未婚,一個女未嫁,又都是單身,沒有問題也會出問題。」米琪接著說。
顧小白看看左永邦,剛想求救,順便挑撥離間一下,左永邦倒自己放下杯子說話了。
「我同意米琪的說法。」左永邦點點頭,「但是還有一種情況也是例外。比如,一個男一個女,好朋友,如果這個女人特別丑,丑到你不會有任何想法,那就不會出什麼問題。但那個阿千不醜吧?」
阿千當然不醜,她是一個演員嘛。
「那就是了,你當心一點。」左永邦說。
「我當心什麼?當心什麼啊!!!」
左永邦不說話,看著遠處……
遠處的雲好白。
然後他轉過頭。
「你回想一下,你以前有沒有過那種長得特別漂亮的女性朋友,跟你關係特好的?」
「有!有!」顧小白不疑有他,急著往陷阱裡跳,「我前兩年就認識一個,後來去美國了。那個特別漂亮,我跟她就是什麼事都沒有,就是兄弟,勾肩搭背逛街,勾肩搭背各回各家。」
「那你們是沒喝過酒。」米琪舉手。
顧小白瞪著眼看左永邦,「你還要不要她?你不要她我可以現在一腳踹死她嗎?」
左永邦笑起來,「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回答完了,就過關了。」
「好!」
顧小白振奮了一下精神,好像過關後可以領獎金。
「你好好回憶一下,」左永邦看著他,慢慢地,一字字地問著,「仔細回憶,老實回答,你和那個去美國的美麗『純兄弟』接觸的這段時間裡,你晚上……呃……有沒有做夢夢到過她?夢裡面,有沒有——和她……呃……有過超出『友誼』的舉動?」
問完,大家還想幸災樂禍地看反應,沒想到一轉眼顧小白已經不見了。
五十米外,一陣風沙滾滾。
顧小白一邊跑著,一邊迎風流淚。
怎麼會有這麼陰險的問題啊?
人家以前單身,做春夢也不可以啊……
回到家,阿千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姿勢還頗為撩人。顧小白衝進裡屋,辟里啪啦地翻出一疊紙。阿千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後還聽到裡面有打印機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她剛想敲門去看,顧小白已經拎了一疊紙出來,把她也拎到客廳茶几前,啪地把紙拍在茶几上。
「鑒於我小時候家門不幸,」顧小白的表情嚴肅得要命,「和你住在同一個樓層,又發生過交談,以至於二十幾年後我遭到了命運齒輪的報復,讓你和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為了我們能更好更和諧地相處,直到你搬離這棟屋子,上帝對我的懲罰期限到期為止。我有必要和你簽訂一份協議,約法三章。」
「哪……哪三章?」阿千吃吃地看著他。
「條約第一款,」顧小白緩緩道,「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或者我們處在什麼樣的狀況,除非地震火災等不可抗因素外,和我保持兩米的距離。」
「第二條呢?」
「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或者我們處在什麼樣的狀況,除非地震火災等不可抗因素外,和我保持兩米的距離。」
「這不是第一條的內容嗎?」
顧小白又緩緩點了點頭。
「一共六頁,四十八條,每一條都是這句話。」顧小白看著她,「千言萬語數不盡我心中的哀與怨,總而言之一句話——你離我遠點啊!!!!」
阿千真是家門不幸,寄人籬下,只好忍受顧小白數不盡的蹂與躪。她恨恨地簽了,顧小白高興起來,叫了外賣和阿千吃。吃飯過程中顧小白也盡量小心翼翼,等阿千夾完了再夾菜。這一頓飯真是吃得舉案齊眉,顧小白從沒想到吃一頓飯能把自己吃得筋疲力盡。
吃好飯,顧小白說要去附近超市一趟。
「我也要去!」阿千急忙穿好衣服說。
「你去幹嗎!」
「我也有很多東西要置備啊……」
?這副二皮臉的樣子讓顧小白真是一點點辦法都沒有。
家附近步行十分鐘就是個百貨公司,百貨公司底層有個大超市。顧小白拎著籃子,阿千也拎著籃子,周圍有很多人在精挑細選地往籃子裡放東西。顧小白卻隨時監視著阿千,她靠近一步,他就跳開三尺。他眼睜睜地看著阿千買了紅酒,紅酒開瓶器,還有亂七八糟一堆生活用品,心想這下真是死定了,他是不是半夜趁阿千睡覺搬家算了。兩人從自動扶梯走上來的時候,顧小白心裡一直在盤算著這個計劃的可能性,越想越是萬念俱灰。
到了地上一層,路過一個化妝品櫃檯,阿千叫住顧小白,說等一下她,她想試試一個粉底。
「粉你老母。」顧小白心裡恨恨道,看著阿千坐在那張圓凳上東張西望。這時不遠處走來一個制服小姐,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顧小白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那確確實實是一個明艷動人,符合顧小白200%審美的極品美女!
那個人走過來,從邊上的盒子裡先後拿出一樣樣化妝用的刑具。她每拿出一樣,顧小白心臟就停跳一拍,拿出十幾樣後顧小白的心臟幾乎已經連成一條線了。那個人完全沒注意到,只是拿著睫毛刷在阿千的眼睛上劃來劃去。阿千也閉著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完全沒想到,邊上已經有一個人快要沒命了。
「快一點,啊……」顧小白一邊在四周焦灼地亂轉,一邊嘴裡嘟噥著。
他剛經歷過不靠譜的美女事件,對美女這種生物比往日更加期待與牴觸。
「沒關係,馬上就好。」那個女孩子轉過頭,對著顧小白動人地笑了笑,「先生,你女朋友這麼漂亮,用了我們公司的產品會更漂亮的。」
不知是公司規章制度,還是純屬沒話找話。說完這些,那個大眼睛、笑起來很燦爛的女孩子開始向顧小白和阿千推銷起產品來了。顧小白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狂喊:「那不是我女朋友!那不是我女朋友!那就是個垃圾桶!」
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喉頭嘶啞,就差一甜,就地吐出一攤血來。
「他不是我男朋友。」阿千突然睜眼,對她說。
「啊?」女子愣了愣。
「他不是我男朋友。」阿千又再度強調了一遍。
大概是以為小兩口在鬧彆扭,女人只是笑了笑,並沒有接話。顧小白也死死咬住嘴巴,怕一張嘴,噴兩人一臉血。
「你覺得他這人怎麼樣?」過了一會兒,阿千突然又問。
「啊?」
「就說長得帥不帥吧!」
「挺……挺帥的呀……」
可能是不太好意思——任何人面對阿千都會有一種不好意思的心情——女人轉過頭,對顧小白禮貌地笑笑。
「可你知道嗎?」阿千突然睜開眼,看著她,「他剛接連被兩個女人拋棄啊!」
面對著自來熟的阿千,女人再一次侷促地笑起來。
「一個人到底要慘到什麼份上,才會接連被兩個女人拋棄啊?」阿千睜大眼,不依不饒地看著她「嗯?你倒是說說看?」
「我……我不知道啊。」
「那你想不想知道呢?把你手機號碼給我……」
「……」
第二天,羅書全在電腦前打遊戲,顧小白在邊上拿著一張名片對著燈光已經看了一個小時。
「是真的。」羅書全忍不住安慰他。
「莫小閔……」顧小白拿著昨天那個女人羞澀地拿出來的名片炫耀,像念銀行存款一樣幸福地又念了一遍手機號碼,「你看!你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阿千非但對我沒任何想法,而且還積極地在幫我張羅,讓我盡快擺脫失戀的苦惱。」
「你苦惱個P啊。」羅書全回頭問,「那個化妝品小姐漂亮嗎?」
「非常漂亮啊!」
「也就是說阿千幫你搭訕了一個美女,來提供你發展的可能性咯?」
「Yes。」
「我也好想有一個這樣的垃圾桶啊。」羅書全突然很羨慕地看著他,「你讓這個垃圾桶搬到我這兒來怎麼樣?」
「哈哈,怎麼可能?!」顧小白指著羅書全,「非但不可能,而且你已經從我的知己名單裡OUT了,因為我找到了真正的紅顏知己!」
「對你來說,你的紅顏知己就是媒婆咯?」
顧小白微笑地看著羅書全,然後慢慢手伸下,按下電腦開關電源,在羅書全錯愕的眼神中蹦蹦跳跳地上樓了。在上樓過程中,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所有的事情都將啟未啟,好像一張剛剛放進播放器還沒按PLAY的DVD。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所有的方向都有可能。但就是這種什麼都還看不清的情形,讓他突然覺得生活很美好。美好在可能性本身上,那種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例子根本用不到顧小白頭上。對他來說,歲月不靜才好,現世不安才有勁。然而以前只是腦中蠢蠢欲動的朦朧,自從阿千這個現實行動派的攪屎棍子搬進來,一切才變為無限可能性的現實。
回到屋裡,阿千正在看電視。聽到顧小白開門,轉過頭看看,表情非常之得瑟。阿千也不說話,保持這種表情轉過頭繼續看電視。
顧小白走到阿千邊上,坐下,突然間……涕淚滂沱。
「我錯了。」顧小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我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低估了你的能量,以至於用了一種簡單粗暴的辦法來制約我們的關係——對此我表示真摯地道歉,請你接受我的哀悼。」
他沉痛地說完,斜眼打量她的反應。阿千置若罔聞,完全無動於衷。
「如果你再不原諒我,」顧小白小心翼翼地說,「我只有以死相逼了。」
手上突然多了一把水果刀……是阿千默默遞給他的。
望著這把刀……顧小白思考了下,虛晃了一槍,拿過一隻蘋果,開始默默地削起蘋果來。
「我問你,」阿千突然轉過頭,緊緊地盯著他,「你跟我簽訂的那個協議……」
「不要再提那個協議了,我錯了!」
「是不是害怕我會跟你發生點兒什麼?」
顧小白停止了動作,呆住了,轉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小白,」阿千看著顧小白,真心誠意地說起來,「我喜歡你,是喜歡你的為人。真誠,不做作,不虛偽。你有所有男人的缺點,但是你從來都不掩飾。」
「你……」顧小白又有點不確定了,「你是在誇我嗎?」
阿千點點頭。
「但是我絕對不會跟你發生點兒什麼。」阿千突然有些哀愁地笑起來,「不是因為你不夠有魅力,而是……我其實是喜歡女孩子的。今天的電話不是為你要的,是為我自己。這也是為什麼今天我在那裡化妝化了那麼久。其實對我來說,你才像是真正的姐姐……」
阿千靜靜地看著他,真誠地說完,然後帶著一聲遺憾般的歎息。她站起身來,緩緩走進了臥室……
身後的顧小白,渾身的每一個血細胞,都變成了粉末。
接下去的幾天裡,顧小白再也沒有出過臥室,飯也是叫了外賣,自己拎進屋子吃。阿千開始還以為沒事,進去看了幾次,顧小白都躺在床上,縮在被窩裡看《金剛經》,鬍子也不刮,蓬頭垢面的也不以為意。他看了一眼阿千後,也只是眼神渾濁地緩緩轉過頭去,繼續看書。就這麼熬了近一個星期,阿千終於忍不住了,跑下樓去找羅書全求救。
「我就是要讓他受點打擊,」跟羅書全說明完前因後果後,阿千解釋道,「不要整天沾沾自喜,自以為是,覺得每個女人都會愛上他。電話當然是幫他要的啦!可你知道他讓我簽的那份協議嗎?」阿千看著目瞪口呆的羅書全叫起來,「整整六頁,四十八條,就一句話,和他保持兩米的距離!」
「可是他今天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阿千苦惱地說,「我剛才進去看他,他抱著一本佛經在看,看到我睬也不睬,好像根本沒我這個人一樣,我這次是不是玩大了?再下去他和我隔著就不是兩米的距離了,是兩個世界了。」
呃……這麼嚴重了嗎?
「哎呀,」反應過來後,羅書全開始開導阿千,「你不為他想也要為自己想想啊,你想他現在已經開始自暴自棄了,哪天突然開始惱羞成怒了把你趕出去,你怎麼辦?」
阿千張大嘴,愣愣地看著羅書全,終於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毅然決然地走到顧小白臥室門口,開始敲門。
羅書全也一臉凝重地跟在後面。
「小白……小白……」
阿千拚命敲門,裡面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悄悄擰開門……
屋子裡光線昏暗。床上,一個木乃伊一般的存在正在一動不動地躺著,手裡拿著一本佛經,正在入神地看著,對於周圍的變化,對於身邊多了兩個人完全沒反應。
「小白……」
阿千走到床邊,關切地看著他。
「幹什麼。」
「吃早飯了。」阿千抒情地說道,「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火腿煎雞蛋。」
「哼!吃與不吃,有什麼分別。」顧小白鼻子裡嗤了一聲,悠然望著天花板,「怎麼都是行屍走肉的一副臭皮囊,早晚化為風中的一縷青煙。」
阿千大驚失色,嚇壞了,轉過頭看著羅書全。
「他精神還正常嗎?」
「別扯早飯的事情啦!」羅書全也急了,「說重點!」
「這個是這樣的,」阿千咳嗽兩聲,「小白,我之前是跟你開玩笑的,呃……有關我,和那個電話……其實我不是……那個電話我是幫你要的……」
阿千從來沒有這麼畢恭畢敬地和誰道歉過,然而換來的卻是……
「真實與虛幻,誰能分得出其中的界限?」
顧小白轉過頭,靜靜望著她,哀傷地笑起來,「你又怎麼能確定你看到的是我,那只不過是你的幻覺。一切都是虛妄,如夢幻泡影。包括你,包括我,都是塵世間的一縷青煙……」
阿千隻好無奈地看看羅書全。
「小白,」羅書全也幫忙檢討,「阿千跟你開個玩笑,你想開點。」
「是啊是啊,」阿千連忙點頭,「我認錯了,而且我以後真的跟你保持兩米的距離。你不允許,我不會開口說話的。」
「那每天幫我掃地。」顧小白連忙說。
「沒問題。」
「每天叫外賣點的菜我做主,你不許發表意見。」
「沒問題。」
「以後我的任何行為,都只許讚美,不得以諷刺、拒絕、沉默的方式加以否定。」
「沒問題,你都是正確的。」
「行了,」顧小白雙眼盯著佛經,「電話拿來吧。」
接過阿千恭敬地遞上來的名片,顧小白面無表情地扯過手裡「佛經」的書皮,露出裡面《幽游白書》的封面,長長鬆了一口氣,繼續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一轉頭,他訝異地看著羅書全和阿千。
「咦?還在這裡?沒事了,退朝吧。」
阿千呆呆地望向羅書全,羅書全面無表情地轉過頭。
——落荒而逃。
接下去的時間裡,顧小白一直在醞釀怎麼打那個電話,以及打了怎麼說,說什麼。阿千隻好在邊上,一直以讚美鼓勵配合的方式支持著顧小白。為了確保顧小白的第一個電話完美無瑕,她還拿著手機跑到洗手間冒充莫小閔和顧小白對台詞。這一通熱身電話打了足足有七八十個,打到顧小白胸有成竹,打到阿千威脅顧小白把她的手機費包年為止才罷休。
直到顧小白終於撥出莫小閔的電話,聽到電話裡傳來一聲「喂?」
「喂?」
「莫小閔嗎?」
「是,請問你是?」
「我是顧小白。」顧小白深吸了口氣,回答。
莫小閔稍微有些驚訝,顧小白解釋了以後——「和那天那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精神病女子一起的倒霉男人」——莫小閔才反應過來,笑起來。
顧小白約她晚餐,莫小閔遲疑了一下就答應了。掛了電話,顧小白愣了半天,不知道這是出於自身魅力,還是上天對於他最近那麼慘的一次性大禮包回饋。總而言之,他迅速開始收拾,到了下午五點總算打扮妥當。從屋子裡出來,逼得阿千讚美了他一百遍,這才忐忑不安地出了門。
到了莫小閔上班的百貨公司,莫小閔正好下班,兩人一見,竟有些訕訕的。不得不說,這樣的約會本身就是有些無厘頭的。莫小閔在化妝品櫃檯上班,加上容貌嬌美,身材魔鬼,少不得吸引一些矚目的眼光。但事情壞在來化妝品櫃檯的男人總是陪著身邊的女友,縱然心動不已也只能幹嚥口水。哪裡料得到還有阿千、顧小白這種組合,更別提阿千主動要了她號碼。
那一次莫小閔就對顧小白有些好感。在她看來,顧小白當時心慌意亂的樣子簡直是好玩死了。當然也料不到接下來的發展,給了阿千手機號碼後,她還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兩天。沒想到音訊全無,也就絕了念頭,就當是一出無聊的鬧劇。今天接到顧小白的電話,突然有了一些峰迴路轉的錯愕。再接下去一秒,也就覺得生活美好起來。
顧小白約了她在邊上的一個意大利餐廳吃飯。
進了餐廳,落了座,點了餐,周圍的音響裡放著謝弗蘭演奏的巴赫大提琴奏鳴曲。對面的女人大膽起來,笑吟吟地睜大眼看著他。顧小白反而有些羞澀,只能傻笑不已,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你是做什麼的?」莫小閔突然問。
「啊?」顧小白沒反應過來。
「職業。」
顧小白愣了愣,「我是做廣告的。」
「廣告?」
「廣告。」顧小白長長吸了口氣,確定地點點頭。對於這個問題,他有一個照例的撒謊的回答。因為對一般人來說,無論是自由撰稿人還是情景劇本作家,都會給人一種不靠譜的感覺,因為人們很容易對不瞭解的東西產生誤會。而在廣告公司工作感覺就不一樣了,會給人又忙碌又與時俱進的質感。反正顧小白以前也在廣告公司上過班,不算百分之一百的說謊。
「廣告創意,」顧小白點點頭,「就是把客戶這邊傳來的營銷策略啊,廣告定位之類的東西轉化成故事或者一個點子之類的。」
營銷策略,廣告定位……真是好專業好帥的詞……
可惜離顧小白的生活已經快十年那麼遠了。
那是大學剛畢業那個時候的事,他迅速覺得那些忙忙碌碌的時尚感都是虛假繁榮。雖然每天穿著最時尚的裝束去上班,公司裡也都是一班最時尚的精神病患者。但他們面對的,卻是一幫恨不得在三十秒裡把最土的廣告詞念上三十遍的廣告主。
他心中還是有類似夢想般的東西吧。
雖然不確定那是什麼,但至少不是這個。
於是,顧小白就毅然辭了職。
「就像我們產品那樣的東西嗎?」
「是啊。」
「那你知道我們產品的廣告是哪個公司做的嗎?」莫小閔認真地問,「我一直覺得我們的產品拍得很漂亮。」
「不知道。」顧小白斬釘截鐵地回答。
回到家,顧小白簡直是身心疲憊。好久沒有正兒八經地約會了,尤其是面對一個自己認真喜歡的女孩,簡直比上一個月班還累。要注意談吐禮儀,要幽默風趣,要兵來將擋,要找準機會主動出擊,不能總是被動挨打。碰到難以回答的問題還要小心翼翼地迂迴繞開,約會簡直變成了一個軍事活動。
但想到莫小閔離去時微笑的眼神,他心情又複雜糾結得要命。
回到家,一推開門,屋裡一片漆黑,還沒拉開燈,一股刺鼻的氣味就撲面而來。
打開燈,阿千坐在沙發前的地上喝著紅酒,灶台前亂七八糟。
「我靠!你在幹嗎!」
顧小白呆呆地看著她,愣了半天,終於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去收拾灶台。
「放著吧,」阿千拿著紅酒杯,咯咯笑起來,「一會兒我來。」
「你來?你來一會兒屋子就該燒起來了!」
顧小白連擦帶抹,然後跑去窗前打開窗,讓風吹進來。
那是不知什麼東西被燒焦的味道。
阿千一直坐在沙發邊的地上,手上拿著紅酒杯看著顧小白忙進忙出,也不說話,就是咯咯笑。
好不容易等顧小白收拾停當——
「你回來啦!」阿千舉高杯子,「歡迎回來!」
「你剛看見啊?」顧小白走過去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為什麼喝那麼多酒?」
「我本來是想吃飯的啊,於是便自己燒飯,因為燒砸了,所以只好喝酒了。」
阿千無辜地看著他,顧小白靜靜地回看了她一會兒,也走過去坐下來,給自己也倒了杯酒。
「你約會怎麼樣?」
「累死我了……」顧小白歎了一口氣,「我一直在和她說我是廣告公司工作的,因為我不想讓她覺得我是個吊兒郎當的人。」
「呃……問題是你就是個吊兒郎當的人啊。」
「可我不想讓她這麼認為啊。」顧小白看了看她,「偏偏她又特別感興趣,我只好一晚上使勁回憶我以前在廣告公司上班的事情,做過的案子,想得我筋疲力盡,都快吐了。」
「啊哈哈哈,」阿千笑得渾身發顫,「她信了嗎?」
「嗯,她看起來就是一個工作很疲憊,身心很需要依靠男人的人,哈哈。」
「你個禽獸!」
阿千哈哈大笑起來,顧小白也嘿嘿樂,也不知道兩個人為什麼突然笑起來。
「哎?」阿千突然轉過頭,直勾勾地看著他,「我覺得我真是失敗啊,工作又失敗,戀愛又失敗。二十五歲了還沒演過一個別人記得住的角色,男人一聽說我是演員麼,」阿千使勁抓頭髮,「又本能地想玩玩,但是又不能太認真。你知道一個女演員二十五歲還沒怎麼演過一個正經的角色,還有多少年可以混嗎?」
「所以嘛,」顧小白自顧自點點頭,「你應該和別人說你是個百貨公司售貨員。」
「哎,你說是我們太失敗了,還是太沒自信了?」
「啊?」
「就是說……」阿千斟酌了一會兒,「是主觀說太沒自信了,還是客觀上其實是太失敗了?」
「你很有文化的嘛,還知道主觀客觀。」
「你去死吧!」
顧小白又嘿嘿笑起來。
「我跟你這麼說吧,」顧小白微笑,「其實這不是主觀客觀的問題,這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就是因為自己沒自信,所以越來越失敗。而越來越失敗呢,就會越來越沒自信。所以就這麼惡性循環。」
「謝謝!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安慰起人來感覺也特別不一樣!」阿千重重點了點頭,「這樣吧,我們來做個約定!」
「什麼約定?」
「等到你四十歲沒人要,我四十歲也沒人要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搭伙過日子,怎麼樣?」
「明白!這就是傳說中的備胎。」
「完全正確。」
「完全拒絕。」
望著阿千呆呆的眼神,顧小白耐心地解釋起來。
「你想想啊,我是男人啊,男人四十歲還是可以找三十歲甚至二十歲的女孩子。你就不行了,你只能找六十歲的,最多五十歲的——這叫道不同,不相與謀。」
「很好。」阿千點點頭,拿過電話,「我現在就打電話給莫小閔告訴她,你不知多少年前就從廣告公司辭職了,現在自由職業,有上頓沒下頓。」
「我靠!」顧小白渾身一抖,撲上去和阿千搶電話。兩人都喝了酒,阿千更是喝得醉醺醺的。兩人在地上爬來爬去,互相拉扯的。不知怎麼,就發現對方離自己那麼近。
真的是……很近。
而且,不知怎麼地,在無聲無息中——變得越來越近。
近到了阿千聽不到其他聲音,近到了她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在閉上眼睛的一剎那,看到對面的人也閉上眼睛。
這是多麼長的一瞬間……
阿千閉著眼睛,等著那一種叫做吻的溫暖的東西。等著那一種讓自己放鬆心情,即便第二天寧願什麼都沒發生的事情。
然而……
那一瞬間也太TM長了吧!
阿千睜開眼,對面的顧小白不知何時早已睜開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你不覺得這樣……」顧小白說。
「太悲慘了嗎?」阿千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然後兩人同時笑了起來,笑得在地上打滾,笑得剛才所有的氛圍蕩然無存……
他們又變成兩個光屁股的小孩子。
再往後的時間裡,兩人徹底淪為廢柴。顧小白和阿千一個沒工作,一個懶得工作,兩人一天裡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顧小白隔三差五地去和莫小閔吃個飯,約個會。兩人關係也越來越近,但莫小閔始終不知道顧小白家裡有這麼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基本上已經榮升為顧小白在異性交友方面的總策劃、總參謀和總演戲對象。
每次約完會回來,顧小白都事無鉅細地匯報,滴水不漏地坦白,阿千便指東打西,一一分析,擺出莫小閔說這一句話背後的一二三四層意思。讓顧小白驚歎,女人實在是太神奇的一樣生物了。
和阿千出街的時候,顧小白又輕鬆又自然。阿千長得美,路人又紛紛拿羨慕的眼光看他。而顧小白工作的時候,阿千便會一邊塗著腳指甲,一邊把腳擱在顧小白腿上晾乾……
沒錯,就是這麼和諧。
和諧到突然有一天,顧小白心裡起了一個可怕的疑問。
那就是……「我要女朋友到底要幹嗎?」
這天,顧小白再次約了左永邦、羅書全和米琪。在港匯樓下的咖啡店,對他們發出了終極疑問:「自從阿千住在我這裡以後,我突然發現,我根本不需要女朋友!女朋友能夠提供給我的快樂她都能提供!」
「真的麼?」羅書全轉過頭斜眼看著他。
「畜生!」
顧小白義正詞嚴地看了他一眼,轉過頭又激動地說起來。
「我們可以一起玩,一起上街,一起打打鬧鬧,一起談天說地。」顧小白掰手指,「我要工作的時候她也不會來打擾我。我們一起上街的時候別人看我的眼光也不會是同情,而是羨慕嫉妒恨。我們倆可以坐在沙發上喝紅酒喝到天亮,互相傾訴各自的感情史,然後感慨自己是如此遇人不淑,然後各自回房睡覺。而同時,她又不會因為出於愛情而理直氣壯地來霸佔我的私人空間、私人時間。她不會來干涉我的社交,不會來窺探我的隱私。沒有妒忌,沒有憤恨,沒有小脾氣。一句話,她能給我所有女朋友能夠給我的快樂,而沒有任何女朋友所帶來的負面的東西……」
顧小白一口氣說完,緩緩地掃視眾人。
「那我為什麼還要女朋友呢?請問。」
「……」
「嗯?請問?請問?請問?」
「那你為什麼不把她帶來一起吃飯呢?」米琪問。
「那她不真成我女朋友了?」不假思索地,顧小白脫口而出。
這句話說完,顧小白自己也突然覺得不太對勁。反應過來後,眨著眼睛驚恐地看著他們,三個人約定好般面無表情地回看著他。
「你小心到最後把阿千變成你的女朋友。」左永邦慢悠悠地說道。
「把莫小閔變成你的紅顏知己。」
「你們為什麼老是要嚇我呢……」
到底什麼是女朋友?什麼是紅顏知己?她們之間相差的到底是什麼呢?
總體而言,男人需要的是一個諒解、體諒、懂他的女人。而這點,又確確實實是紅顏知己最能辦到的……
那女朋友呢?女朋友只是一個……
晚上,顧小白一邊和莫小閔吃著飯,一邊腦子裡還在盤這個問題,想到腦枯萎。
「你知道我這兩天下了班回家後都在幹嗎嗎?」莫小閔突然問。
「啊?」顧小白回過神,呆呆看著她。
「你知道……我這兩天每天下班回家都在幹嗎?」
「幹嗎?」
「看電視。」莫小閔深吸了口氣,「我以前看電視都看電視劇,但我這兩天碰到電視劇就轉台,專門找廣告看。我發現廣告真的還蠻好看的,可惜……」莫小閔看著顧小白的眼睛,微微笑起來。「一直沒看到你的作品。」
「……」
望著張口結舌的顧小白,莫小閔再度笑起來。
「沒關係,我再找找……」
「你找不到的……」凝視了莫小閔良久,顧小白終於長長吸了口氣,「因為那是好多年前作的,早已經放完了。」
「……」
「我早已經從廣告公司辭職了。」顧小白看著她的眼睛,「現在不是在做廣告,是自由撰稿人。這麼說是好聽的,其實是有上頓沒下頓,太窮的時候也會給一些情景劇寫劇本。」
顧小白一口氣交代完,心裡有了一種踏實感。「我不知道你會怎麼看我,看我的職業,會對我有什麼判斷。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個不靠譜的人,所以我本能地騙了你,對不起。」
「是這樣。」終於,莫小閔慢慢點了點頭。
「你現在肯定加倍地覺得我不靠譜吧?」顧小白笑起來。
「恰恰相反。」聽了這話,一直在低頭凝視著桌上叉子的莫小閔,抬起頭來肯定地說。
走出餐廳,顧小白明顯覺得莫小閔和他的距離近了,他說不出是為什麼。但這是真的,這是怎樣的一種靠近呢?顧小白心想。
莫小閔也沒有說話,一路默默走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事情。走到路邊攔下車,莫小閔轉頭笑起來。
「那我先回去啦。」
那一瞬間,顧小白很想脫口而出,「你知道嗎?現在有個女人住在我家裡,那是我的紅顏知己。」
但是,他沒有說,他沒有說出口的瞬間突然明白了友情和愛情的區別。
一種叫做忌諱的東西在他心中模模糊糊地展現開來。
那或許才是最根本的區別。
一個心有忌憚,一個無所顧忌……
而忌憚是出於在乎,無所顧忌是因為完全無所謂嗎?
倒也不見得。
帶著這樣模模糊糊的心情,他看著莫小閔的出租車越來越遠。
回到家,阿千依舊百年不變地在廚房鼓搗,試圖喂活自己,看到顧小白回來,連蹦帶跳地跑上來。
「怎麼樣怎麼樣?」
「我覺得可能可以正式開始了。」顧小白說。
「你怎麼判斷的?」
「當然是眼神。」顧小白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一個女人願不願意與你交往,眼神就看得出來啊,你教我的啊!」
「喔,是嗎?」看著顧小白,阿千的眼神突然開始變得邪惡起來,「這樣啊,那你看看我願不願意和你交往?」
「……」
她凝視著顧小白,顧小白也呆呆地回看著她。
不知怎麼,心中突然有一種很酸楚的東西,輕聲扣動著。
他想,那種酸楚的東西難道叫做幸福感嗎?
大概,或許是的吧。
忽然阿千笑起來,顧小白也笑起來。
「我什麼都還沒吃呢!」阿千說。
那……肯定是的吧……
「老闆……兩碗砂鍋餛飩。」
深夜的街頭路口,一個路邊攤旁,顧小白和阿千坐在那裡。
「這就叫人同命不同。」阿千歎道,「人家吃意大利大餐,我吃路邊攤。」
「你懂什麼,」顧小白瞪著她,「這個地方我都從來不帶別的女人來。」
「為什麼?老闆是你爸?」
「是你爸!」
顧小白把阿千面前的餛飩拿過來,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樓。
「看到那個樓沒有?」
那是一組在夜色中朦朦朧朧看不清輪廓的樓群。
「那是我以前的大學。」顧小白笑起來,「以前每天晚上,回寢室睡覺前,有時候我一個人,有時和我同學都會在這裡吃這個砂鍋餛飩。怎麼也吃不厭,特別好吃。畢業後我就很少來了,沒想到還在呢……」
「是你編的吧?」
「確實是。」
「確實是編的,還是確實是真的?」
「確實是編的。」
「媽的。」
顧小白看著阿千,心裡知道,這些話是真的。而即便是真的,不知為什麼,他也不會對莫小閔說這些。
而這些,是心底最深處最留戀的東西。
雖然阿千可能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只是想說,想說,想說很多東西。
於是他就這麼說,說著以前的事情、經歷過的非人遭遇,看著阿千哈哈大笑。看著邊上不遠處的幾張小破桌上,幾個或許是他師弟師妹的少男少女在打打鬧鬧。
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紅顏知己對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她可能是瞭解女人的一個出口,可能是沒有戀愛時的玩伴。或者更可能,只是虛擬一種感情的環境,讓我們孤單寂寞的心找到一點點安慰。畢竟在這個時代,這個年齡,我們已經很少敢於去認真地付出什麼。但不管怎麼樣,紅顏知己,就是讓你找到自信、勇氣和力量的那個人。如此珍貴的一個人,就不要因為衝動、寂寞或者失落,而讓她變成可能的陌生人……」
他怔怔地想著。
「你在想什麼?」阿千問。
與此同時,阿千落在顧小白家的手機上顯示著一條新的短信。
「對不起,這樣傷害了你,我找不到你,你在哪裡?」
她在哪裡?阿千不會再告訴那個人,因為那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