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長井清美穿著黃色套裝在等人。這種黃色容易讓人聯想起檸檬,是清美最喜歡的。
咖啡店很大,人也很多,不過幸虧清美穿著這身明黃色,細谷忠夫才從人群中很快找到了她。
「不好意思,剛要出來,科長突然交待了一個緊急任務。」細谷做著打自己臉的動作,在清美對面坐了下來。他們約定的時可是7點,現在細谷已經遲到了近20分鐘。
清美明顯不高興了,嘴唇撅了起來。
「你要是再晚來5分鐘,我就回去了。」
「我不是向你道過歉了嗎——噢,給我來杯咖啡。」細谷對服務員說。
他心裡想著:你總是遲到半個小時,我偶爾遲到一次,你就這樣。不過這種心裡話他是不敢說出來的,因為他清楚,如果這話說出來,清美馬上會轉身走掉。
「人家肚子都餓癟了。」
「知道了,你喜歡什麼儘管點,我請客,就當給你賠罪了。」
「只要是我喜歡的都行?當真?」清美的表情發生了些許變化。
「嗯。真的。」
「那好,我有一個非常想去的地方——」
清美打開Gucci牌的提包,取出一張像是從雜誌上剪下來的片斷,這是關於一家有名的法國餐廳的介紹,比起味道來,它的價格高得令人咂舌,這方面細谷也有所耳聞。細谷的手頭並不寬裕,困此,他眼前一黑,不過他可不想再惹清美不高興了。
「行,不過這個好像要事先預約的。」
「現在打電話預定不就行了嗎?」
「好吧。」細谷拿著剪報站起身來,走出店門,用手機給那家法國餐廳打電話預約,他期待著電話那邊傳來諸如「今天預約已滿」這樣的回答,不過由於目前經濟不最氣,他很容易就訂到了位子。
回到座位,他向清美做了報告,清美眼睛一亮,莞爾一笑。
「辛苦你了。」
她的心情總算變好了。凝視著她小魔女般的笑臉,細谷端起咖啡,沒加糖就啜了一口,心想,這就是迷上一個人的壞處吧。
吃完飯後,清美頻繁地看時間。受她影響,細谷也看自己的手錶。剛過晚上10點鐘。
「還有什麼事嗎?」細谷問。
「嗯,不好意思,我得馬上回去了。」
「我記得你說過要為旅行做準備,對吧?」
「是呀,明天就出發了,我還什麼都沒收拾呢。」清美吐舌。
「新加坡?」
「對。」
「不會是另尋新歡一起去吧?」
「說什麼呢?!我是和讀女子大學時期的朋友一起去購物旅遊。」說完清美笑了,不過隨後又馬上憂鬱地皺起了眉頭。
「今晚他肯定又要給我打電話了。」
細谷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是那個傢伙嗎?」
「或許吧。每到店裡休息的日子,他總要打電話來。」
「那個傢伙還真是個死心眼。」
「好苦惱啊,但又不能對他太冷淡。」
細谷歎了口氣:「早說清楚,讓他死心豈不更好?否則對他來說也不好。」
「這我知道,但是是說不出口。把你說出去也行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戀愛的事,早晚會被他知道的。」
「可我說不出口。」清美苦著臉。
「那我來告訴他?」
聽細谷這麼一說,她頓覺意外。考慮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是呀,你能這麼做可幫了我太忙了。」
「我會盡快告訴他的。」
「這樣一來,豈不要影響你們的友情?」清美笑著說,給人的感覺是她並非擔心而只是好奇。
「唉,這種事情走步看一步吧。」細谷回答。
出了飯店,為了打車,他們走到大街上。馬上來了一輛空車,細谷正準備招手,「啊,等一下。」清美叫住了他。
她從包裡拿出一個小型照相機,微微貓起腰,把鏡頭對準了旁邊的電線桿。那裡有一隻小花貓,可能是野貓。她連按三次快門閃光燈不斷地亮起。
「你還是隨身帶著照相機呀。」細谷說。
「對啊,沒準什麼時候就有可拍的呢。」她把相機放回包裡。
在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細谷聽她說她迷上了攝影,還給他看了幾張作品。拍得倒是不錯,但也沒什麼特點。細谷心想,她也就是憑著時尚感在按快門,至於她的夢想——辦一個個人攝影展,細谷認為那太不靠譜了。
「你這樣不管什麼都亂拍,偶爾也會拍到一些怪東西吧?」坐上出租車後,細谷問她。清美住的公寓在高丹寺,細谷總是先把她進回家,然後再回自己在練馬的家。
「你指的是?」
「比如拍到幽靈什麼的。」
「噢,」清美張嘴點頭,「有幾次拍到了像是那樣的東西。」
「真的?」
「我只說是像那樣的東西,比如白色的、細長的影子等。但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我也搞不清楚。」
「那你可得驅驅邪才行。」
「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調皮地看著細谷,「其實啊,我以前有一次還特意想拍這樣的照片呢。」
「怎麼拍?」
「我去了一個傳說中的地方,據說只要晚上在那裡拍照。就一定能拍到靈魂。不過因為是一個人去的,感覺非常恐怖。」
「那你拍到了嗎?」
「嗯。」
「結果怎樣?」
「根據看照片的角度不同,有時能看到那樣的東西——僅此而已。」
「啊……」
「下次想看看嗎?不過也沒什麼好看的。」
「嗯,想看。」細谷嚥了口唾沫。
「其實,」清美舔了舔嘴唇,「和這個相比,我還拍到了更厲害的照片呢。」
「喂,什麼照片?」
「唔,這不能說,總之對我來說,是一張幸運照片。」
「到底是什麼?你急死我了。」
「不好意思,跟你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別放在心上。另外呢——」清美把話題切換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看起來她對說出「幸運照片」這件事有些後悔。細谷適時附和著她的話,不過心裡卻老惦記著她說的照片。
把清美送到家以後,細谷在出租車裡拿出手機,在通訊錄中找到了「小杉浩一」這個名字。
小杉和細谷從大學時代起就是朋友,雖然在不同的院系,但都是橄欖球隊的隊員。轉眼間,他們畢業快10年了,但一直保持著交往,每月至少見一次面。
1個月前,小杉聯繫到他,說他發現了一家新店,邀清細谷下班後去喝一杯。細谷頗感意外,因為以前很少聽他說出這樣的話。
那家店位於新橋,顧客層比較年輕,店內氛圍輕鬆明快。看到接待客人的幾名女招待後,細谷就更吃驚了。小杉一向不善於同女性交往,他會來這樣的店,實在有些出人意料。
長井清美就在這家店工作。看到小杉,她馬上走過來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雖然她不是很漂亮,但有著巧妙地融清純和妖艷為一體的氣質。當時她也穿著黃色的衣服。
細谷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但從小杉的神情看,也不難看出他經常來這裡的原因。很明顯,小杉也對清美產生了強烈的好感。一向在女性面前沉默寡言的小杉,此時卻在努力地吸引清美的注意力。
從店裡出來後,細谷一問,小杉馬上就坦白了。他要想方設法去追她。
「不過沒有想像中那麼順利,她那種類型的女孩子,應該怎麼追呢?」小杉撓著一頭短髮問細谷。
細谷到現在還後悔,當時怎麼就沒有直接了當地告訴他,這種類型的女孩子不適合他。如果當時那麼做了,事情就簡單多了。可他沒有那麼說,而是鼓勵他:「那就努力試著去表達自己的想法吧。」
另一方面,細谷在瞞著小杉接近清美。很多次,他一個人去了店裡。終於,他向清美發出了邀請,沒想到她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你時就覺得和你很投緣。」去了第一次賓館之後,她這樣說。
當然,小杉對兩人的關係毫不知情,不僅如此,最近他還在電話裡對細谷講「終於要捕獲她的芳心了」之類的話。但是用清美的說法則是「與以前沒什麼變化,他只不過是一個顧客罷了」。
早點挑明就好了。想著想著,時間己過去了很久。
不過,該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了——細谷按下手機的呼叫鍵。
響過兩遍之後,有人接了電話。
「喂,你好。」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明顯不是小杉。
「喂。請問這裡是小杉家嗎?」
「嗯,是小杉家……啊,你是細谷吧?」
聽到對方的聲音和語氣,細谷也猜出他是誰了。
「原來是山下啊,你在那裡做什麼?」
「小杉托我幫他看家。不過沒什麼事可做,正覺得無聊呢。剛好你打電話過來。你出來這邊吧。你在哪兒呢?」
「在七環上,正坐出租車往北去呢。」
「那就讓司機往左開吧。我等著你。有的是酒,今晚我們就喝個痛快吧。」山下自顧自地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沒辦法,去一趟吧——把手機放回上衣口袋,細谷對司機講:「不好意思,要去的地方改了,去久我山。」
小杉的住宅是一棟很老的兩層小,樓和鄰居家一體相連。室內是兩室一廳一廚的格局。用小杉的話說,固為還有個小院,所以很有單門獨戶的感覺。
山下在房間裡一邊喝啤酒一邊等候。山下也是橄欖球隊的隊友,以前一直在設計事務所上班,事務所去年倒閉了,他正在找工作。
「小杉今天傍晚走的,說是結束了採訪就要開車去大阪,明天早上還有採訪。看來做體育記者也挺辛苦的。」山下喝得已經有些口齒不清了。
小杉很有文采,大學畢業後沒有找工作,一邊在一家出版社打工,一邊做起了自由撰稿人。當然,他最初找份活兒也下輕鬆,但他現在已為幾家雜誌和報紙寫稿了。
聽山下說,小杉是去大阪採訪某少年足球俱樂部。
房間角落裡有一隻白色的波斯貓,以前倒沒聽小杉提過他養貓的事情。
「好像是熟人的貓,一周前寄養在他這裡。這次突然有採訪,他就托我看家。與其說是給他看家,倒不如說是照順貓。」
「原來如此。」
「我以前沒養過貓,還擔心能不能照顧好呢。不過現在看來沒什麼問題,它很乖,自己懂得怎樣大小便。」
「他給你多少看家費?」
「包括必要開銷在內,每天5000日元。對失業的我來說,這已經很不錯了。」山下有些自嘲地笑著。
兩人一邊回憶往事一邊接連喝著啤酒、威士忌、日本酒。看家還有這個好處:冰箱裡的食物可以隨便吃,酒可以隨便喝。冰箱裡放著很多大瓶的啤酒,還有一瓶未開封的威士忌和一瓶日本酒。
可能在細谷沒來之前,山下就已經喝了很多,剛過午夜他就有些迷糊了。快到半夜1點時,他已經鼾聲大作,怎麼搖都搖不醒。
真拿這傢伙沒辦法啊——
細谷拿過旁邊的毛毯給他蓋上,然後站起來。他打算到二樓的房間去休息。腳剛踏上樓梯,他就把旁邊牆上的開關關掉了,房間內瞬間變得一片漆黑。
可能是因為黑暗程度超出了想像,加上細谷確實也有點喝高了,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失去了平衡,晃了兩晃,他的膝蓋跪在了地面上。
不行了想不到酒精還真給勁兒。
他揉了揉臉,剛想站起來,就在這時——在面向院子的窗前,站著一個人,那個人一直盯著房間裡面。
他大吃一驚,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另一個意外向他襲來。
清美?
雖然隔著花邊窗簾,但那個人看起來確實像清美。那身檸橡黃的套裝,正是幾小時前自己親眼見過的。那身衣服在院裡微弱的燈光下格外耀眼。
「清美——」
細谷向門口走去,然而,可能是由於雙眼還沒有適應黑暗,再加上喝醉了,他的身體不斷地左搖右擺,撞在旁邊的東西上。開了門之後他光著腳跑了出去。
「清美!」他喊著她的名字。
沒有聽到她的回答,細谷光著腳來到窗前,卻不見她的蹤影。
怎麼回事。——他心裡有些不安,頭腦陷入了混亂。按說,清美是不可能來這裡的,她一直都在躲著小杉。
細谷開始感到胸口發悶。
他取出手機先給她房間裡打了個電話,無人接聽,又打她的手機,結果還是一樣。
細谷想了一會兒,又撥了另外一個號碼,這是織田不二子的電話。不二子是清美的朋友,她們住在同一幢公寓裡,在同一家店裡上班。細谷有一次和她們一起去唱卡拉OK,要了她的手機號碼。
「喂!」電話裡傳來不二子的聲音。
「喂,不二子嗎?是我,細谷。」
「啊。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之後再和你解釋。麻煩你能不能去一下清美的房間?」
「去清美房間?現在嗎?為什麼?」
「剛才不是說了嗎,理由以後再告訴你。總之請你馬上去一趟。」細谷衝著手機大喊。
2
被細谷忠夫那麼一說,織田不二子一頭霧水地出了房間。不二子住在公寓的三樓,而清美的房間在五樓。如果這時候地坐電梯的話,情況就會完全不一樣了。但這時她偏偏選擇了爬樓梯,她打算爬上五樓。
說到這裡,草薙停了下來,看著湯川。湯川坐在椅子上修著指甲,兩腳搭在桌面上。
草薙習慣性地來到了帝都大學理工學院第13研究室。現在是上課時間,研究室裡沒有學生。
「喂,你聽我說話了沒有。」
「我好好聽著呢,繼續。她選擇了爬樓梯,結果呢?」
「她看到一個男人從四樓下到三樓,又從三樓下了二樓。那人留著平頭,穿著綠色的防寒夾克服。而且織田不二子覺得他的側面比較眼熟,好像是常去新橋店裡的顧客。可能比較慌忙,那個男子沒有注意到她。不二子心裡犯著嘀咕,來到了清美門前,她按了門鈴,沒人回應。於是她試著擰了一下門把手,卻發現門沒有鎖。」
「接著就發現了屍體?」
「長井清美倒在了洗手間裡。織口不二子馬上就報了警。」
「接下來我們著名的刑警——草薙警長登場了。」湯川壞笑。
「是那麼回事。遺憾的是,我們出場的次數並不多,並且等我們趕到現場時,已經查到犯人是誰了,逮捕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是織田不二子看到的那個男子嗎?」
聽了湯川的問題,草薙點了點頭,眼光落到了記事本上。
「是體育記者小杉浩一。剛才已經介紹過了,他是細谷的朋友,一直在追求著長井清美。小杉的名字進入搜查視野時。那個家快正駕車行駛在東名高速公路上(東京至名古屋——譯者注)。當然了,要逮捕他並不難,已經掌握了他的行蹤,只須在大阪佈置下搜查人員就可以了。」
「小杉承認罪行了嗎?」
「據說他一開始否認,而當我們暗示他有目擊證人時,他就老老實實交待了。」
「憑感覺,這不像是預謀殺人。」
「確買如此,這是一起典型的衝動殺人。」
那天晚上,小杉在長井清美的房門口等她回來。快到11點時她回來了。
小杉提出進房間好好談一談,剛開始被她拒絕了。不過她可能是考慮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最終還是讓他進了房間。
小杉拚命向他表白自己的愛意,還坦誠地說,他希望和她認真交往而不是遊戲,是以結婚為目的的。
但長井清美斷然拒絕了,好像還非常強硬地說「你對我根本沒有任何吸引力」這樣的話。
即便如此,小杉仍不死心,還懇求她嘗試和他交往一段時間,他會讓她感受到他的魅力。
這時候,長井清美態度驟變。之前她可能還想著:不管怎樣,他都是店裡的顧客,所以一直忍耐著。但那一刻她爆發了——「開什麼玩笑?!我才不會和你這種沒品味的男人在一起!我只是把你當作客人看才笑臉相迎的,別不識好歹!」
她不停地說著這樣的話,把小杉的自尊心撕得粉碎。他還看到她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於是一個聲音在他心中響起了……
「等我清醒過來,我發現她已經被我掐死了。」
「這真是個典型的犯罪,噢,應該說是典型的殺人案吧。」湯川的表情非常認真。
「也許吧。」
「難道不是嗎?現實中的殺人事件大都不像小說中那樣是經過反覆考慮和計劃才實施的,大多數都是在發生口角之後。一時衝動才起了殺意的。殺人不是平常事,一般人要做到這一點,不是出於瘋狂就是衝動,總之,非常態的精神亢奮是必不可少的。」
「確實如此。」草薙揉了揉鼻子。
「那麼,你把案件原委都告訴我,目的是什麼?我覺得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啊。」
草薙聽了,有些意外地回頭看著一臉若無其事的湯川。
「喂,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啊。你沒聽到嗎,事情暴露的起因是細谷看到了清美的身影,那時是半夜1點,而事實上當時清美已經被小杉殺了,這一點你怎麼看?」
「你指的是?」
「你難道不覺得不可思議嗎?」
「噢?」湯川抱著胳膊,把腳從桌子上放下來。他坐在轉椅上,左右來回轉著。
「我覺得這只是個驚人的巧合。」他停止了轉動冷靜地說。
「巧合?怎樣的巧合?」
「細谷這個人喝醉了,可以說處於半睡半醒狀態。這種狀態的人一股都迷迷糊糊的。他迷迷糊糊地夢到了自己的戀人。忽然,他從夢裡驚醒,於是就打了電話,恰好這時她的房間也剛好出事了。」
「我們科長和你的看法一樣,說這可能是細谷在夢中或幻覺中看到的。」
「哈哈,」湯川大聲笑著:「我總是和你的科長比較合得來。」
「但是,細谷斷定那絕對不是做夢。」
「唔,科長以外的人都相信他的話嗎?只有迎合科長做警察才有前途。」
草薙歪起嘴角撓著腮。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按現在的說法,報告就變成神秘故事了。讓人難以置信的是,警員中竟然也有人認為是被害者的靈魂向細谷報的信。」
「那不也很好玩嗎?看來你需要幽默感。」
「你並不真的那麼想吧?我問你願不願意挑戰這個謎?」
「謎……這究竟能不能稱為謎呢?」
湯川站了起來,走向窗邊。春天的陽光透過窗簾的隙縫射進屋內,他的白大褂發出耀眼的光。
「假設細谷沒有喝醉,也很有可能是幻覺吧,不,說成幻覺可能有點過了,或許應該說是眼花,或者是錯覺。」
「你是說,他把什麼東西錯看成清美了?」
「很早以前就有把風中搖擺的毛巾看成幽魂這種事。那時細谷剛和女朋友約會過,她的身影可能還直留在他的腦海中。之後,他又在黑暗中跌了一跤,一定會有些驚慌。這時他忽然抬起頭向窗外看,看到了什麼東西。如果沒有驚慌的話,他肯定能冷靜地看清那東西的本來面目。比如說那可能是什麼東西反射到玻璃窗上的影子。但他那時的精神狀態不正常,所以不排除他把映在玻璃窗上的東西錯看成戀人的身影這種可能性。」
「你是說就在同一時刻,碰巧他的戀人被掐死了?」
「所以我才說,這是個令人吃驚的巧合。」湯川回答。
草薙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難道最終只能這麼解釋了?」
「你不滿意嗎?」
「不滿意也沒辦法啊。否則就只能解釋成幽魂作怪了。」
「嗯,世界上的確會發生這種概率很低的偶然事件,沒必要都得找出理由。」湯川大踏步地穿過房間來到水池旁,「要不要來點咖啡?」
「不用了。」肯定又是速溶咖啡,草薙把這句話嚥了下去,「不過一旦媒體嗅到這件事,他們肯定又要大做文章,把事件渲染成靈異故事。這樣行嗎?」
「沒辦法,信仰自由嘛。」
「我要去向科長匯報了。」草薙看了看手錶站了起來。
「沒什麼別的情況了?」湯川將添了水的水壺放在火上,問。
「別的情況?」
「當然是案件的疑點了。雖然看起來這是一起非常簡單的案件。」
「嗯,說到可疑的地方,只是有關幽魂那部分。其他引人注目的地方……噢,對了,死者生前欠了很多錢。」
「欠債?」
「現在還沒掌握準確的數字,估計最低也有四五百萬。她好像四處找人借錢。看她房間的擺設就能看出她生前比較奢侈,是個名牌迷。」
「原來死者有欠款啊……」一陣自言自語之後,湯川又問道,「死因沒有問題吧?」
「沒問題。她手腕上有一道傷口,不過很輕。應該和本案無關。」
「手腕上有傷口?」湯川停下正往杯子裡倒速溶咖啡的手,回過頭問,「哪只手?什麼樣的傷口?」
「好像是左手。不過真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上面還貼著橡皮膏呢。」
聽到這裡,湯川端著咖啡勺,一言不發,暫時陷入了沉思之中。不一會兒蒸汽從水壺嘴冒出來,發出「嗎嗚」的響聲。
「喂,水開了。」草薙上前將煤氣灶關掉。
湯川拿咖啡勺尖指著草薙:「都是你的壞毛病,總把最關鍵的地方留到最後,要是先聽到這一點,早就想出別的解釋了。」
「怎麼?手腕的傷有問題嗎?」
「有可能。」他像拿著指揮棒一樣上下左右舞動著勺子,「帶我走一趟吧,到幽魂出現的那個住宅。」
3
在小杉住的兩層公寓前,草薙遞給湯川一雙白手套。
「我已經從科長那裡得到批准,讓你進這間屋,希望你能從理論上對這個案子做出分析。此外,我是覺得沒什麼好查的了。但在接觸裡面的東西之前還是戴上這個吧。」
湯川點點頭,戴上了手套。
「不留下指紋這點很重要的。剛才你說你覺得沒什麼好查的了,我不這麼認為。可能你們還得對這個家重新進行調查。」
「我認為幽魂事件和本案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聯繫。」
「你一會兒就會清楚了。我們進去吧。」湯川說。
小杉被逮捕後不久,草薙曾來過這裡一次,當時只是來盤問還在看家的山下恆彥,山下說的話,和小杉的供詞相符。
當時房間裡還到處都是啤酒瓶和裝小吃、點心的包裝袋。看來山下走之前把房間收拾了一遍,今天室內比較整潔於淨,那只白色的波斯貓好像也還給了主人。
「真有光棍房間的感覺啊。」環視著沒有任何裝飾、缺乏情趣的室內,湯川感慨道。
「我從山下和細谷那裡瞭解到,他好像沒什麼女人緣,甚至至今沒有和異性交往過。聽說只有和女運動員說話時他才不會緊張,並且談的都是些體育競技方面的話題。」
「簡直像個古董,以前的體育俱樂部裡也沒有這樣的男人吧。」湯川苦笑道。他和草薙都參加過帝都大學羽毛球俱樂部。
「所以嘛,細谷他們都對小杉會對酒吧的女招待如此著迷感到很意外。他們進說可能正因為他一直對女性沒有抵抗力,所以才會這麼死心眼地追他看上的人,對此我也有同感。」
「小杉與被害人相識的契機,就是因為他去了那家酒吧嗎?」
「據小杉交待,是這麼回事。他只是心血來潮才進的那家店,這可能也是命中注定吧。」
「命中注定?……」湯川一邊輕輕搖著頭一邊進入了室內。最初吸引他目光的是放在櫃子上的組合音響。
「這套設備不錯,是去年剛出品的新款,別看它外形簡單但據說重音效果非常棒。」說完,他插上電源,按了CD的播故鍵,聽了音箱裡流淌出的曲子旋律,湯川頗感意外地睜大了眼睛。
「這傢伙夠讓人意外的。這曲子不是《沉睡森林的美女》嗎?和他搞體育完全不符啊。」
「先別管這個了,趕緊想著怎麼揭開幽魂之謎吧。」
「啊,不用著急。」湯川臉上浮現出淺笑,張望著廚房裡的櫥櫃。
說實話,草薙根本不知道湯川為什麼會突然對幽魂事件產生興趣,好像和被害人手腕上的傷口有關係,不過具體是什麼關係,他想不出來。
根據以往的經驗,草薙知道,這種場合還是不要冒失地發問比較好。
將一樓看過一遍之後,兩人上了二樓。二樓有一間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和一間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四張半大的那間被用作臥室,裡面只有一個不大的衣櫃。壁櫥裡放著有些發舊的被子。另一間西式房間是工作室,電腦桌、寫字檯、椅子等被書架包圍著,書架上擺放著幾個文件夾,文件夾的夾背上都貼有標籤,上面寫著「職業棒球」、「大學橄欖球」、「田徑」等條目,還有「花樣滑雪」、「擊劍」等體育文件夾。
「好像沒有羽毛球啊,看來羽毛球適合二流運動啊。」湯川說。
「先別說這些了,查看這裡有什麼用啊。細谷是在一樓看到被害者幽魂的,我們還是趕緊下去做實驗吧。」
聽草薙這麼一說,湯川瞪大了鏡片後的眼睛看著他。
「呵,實驗?什麼實驗?」
「這我怎麼知道啊。可我們不就是為這個來這裡的嗎?比如關於眼睛錯覺的實驗……」
「哇,了不起。想不到原來那麼討厭理科的你,也能這麼說了?」湯川拍著草薙的肩膀走出了房間。隨後他下了樓梯。草薙一邊品味著被他捉弄的滋味,一邊跟在他身後。
又回到一樓的客廳,湯川面朝窗戶的方向站著。
「也就幾米遠的距離吧?我原來想,他可能是把乾枯的芒草看成幽魂了,不過就這麼點距離,應該不會看錯。你有沒有查過那個細谷的視力情況?」
「確認過了,兩眼裸視都是O.7.」
「O.7……」湯川低聲自語。
音響裡繼續流淌著古典音樂。草薙想把音量調低一些,將旋鈕向左擰了一下,結果音箱馬上發出了雜音。
湯川看著他。
「啊,我只是想把音量調低一點……」草薙解釋道。
但是湯川沒理會他,逕直走到音響前,親自調節著音量旋鈕。他每擰一次,音箱都會發出「辟啪辟啪」的雜音。
「草薙,你有小杉的照片嗎?」
「現在沒帶。」
「那小杉是什麼樣的男性?從你的話中,我覺得他是個不修邊幅的人。」
「對,說白了,就是一個比較土氣的人。」
「髮型呢?」
「沒什麼特色的小平頭。」
「哦。」湯川點點頭,之後動了動嘴角,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
「怎麼了,這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嗎?」草薙追問道。
湯川重新環視著室內,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最後,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音響上,深深地點了一下頭。
「草薙,看來這個案件,可能有必要從頭開始重新搜查一遍。」
「怎麼?」草薙睜大了眼睛,「難道真兇另有其人?」
「不,犯人可能不會變。但是,案件的性質可能會徹底變化。」
「性質?」
「從現在的情況看,應該是衝動殺人吧?但是,真實情況是否如此呢?」
「如果不是衝動殺人的話,那就是預謀殺人了。這怎麼可能呢?」草薙笑著說。「有那麼不縝密的預謀殺人嗎?一下子全都露餡了。」
「我剛才跟你說過,不論細谷這個人看到了什麼,在同一時刻發生殺人案都不過是驚人的巧合。但另一方面,不妨嘗試著去考慮,那些驚人的巧合背後是不是蘊藏著什麼必然,這在科學界是個常識。所以不妨假設,那個時間出現幽魂與發生殺人案這兩件事,都是事先有所預謀的。並且我發現,通常這樣的假設更合乎邏輯。」湯川肯定地說著,眼光流露出科學家的堅定。
「邏輯?」
「剛開始聽了你的介紹,我有幾個地方不明白,首先是被害人把小杉讓進房間這一點。不管被對方怎麼糾纏,我覺得一個年輕的單身女性都不會把自己不喜歡的男性讓進自己的房間。所以我認為小杉是強行進入了房間。」
「可是那樣的話,被害人會放聲呼救的吧?」
「我想她可能沒有機會。小杉打橄欖球吧?對他來說用力摀住對方的嘴,奪下鑰匙,闖入對方房間也不是什麼難事吧?至少比說服對方進入房間客易得多。如果不是訴諸武力,他就是用了迷藥。」說到這裡,湯川像是對自己的話予以肯定似的點點頭,「對,就是用了迷藥,這樣,她手腕上的傷口也就解釋得通了。」
「這我就不叫白了,和手腕上的傷口有什麼關係呢?」
「這就是原來我沒想通的第二點。在日常生活中,會有人不小心割自己手腕嗎?如果不是不小心,那就只能解釋成自殺未遂了。但是從你的描述中,我覺得長井清美不是這種類型的女性。」
「然後呢?」
「要說是小杉做的,聽起來更合理。他試圖把清美的死掩飾成自殺,如果他在進門前用了迷藥,對方就會先去意識,當他割對方的手腕時,也不會遭到反抗。」
「但事實上,他是將對方掐死的啊。」
「那應該是他計算有誤造成的。比如說血管沒切斷。據我所知,割腕自殺這種事在現實中是很難做到的。」
「這倒是真事。經常有人說自己割腕了,引起一片大亂,結果不過是切開了表面的皮膚而已,可能是割腕時比較猶豫吧。」
「接下來,在他處理現場的過程中,被害人醒了過來,小杉情急之下就掐死了對方——這種推理如何?」
「嗯,」草薙低聲應道,「但如果是那樣的話,現場應該有些血跡吧?」
「肯定是被小杉清除了。你們這些警察也一定認為她是被掐死的,根本就沒有做血液調查。」
「這個……」草薙心裡想著,可能是吧。
「這些就是預謀殺殺的根據。不言而喻,小杉之所以不說真話,是因為他知道,同樣是被逮捕,衝動殺人罪會輕一些。」
說到這裡就不難理解了。的確預謀殺人罪會判得更重。
「那就是說,幽魂的出現也不是偶然了?」
「理應如此。」湯川板起面孔答道。
「但正是由於幽魂的出現,小杉的罪行才被發現的啊。」
「所以說,」湯川說道,「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它不會完全按計劃發展。」
「怎麼回事?快給我解釋一下。」
「等把預謀殺人的內容弄清楚之後,這個自然就明白了。你們首先應該考慮的是殺人動機。故意殺人這種情況,必須有狠強的動機。」
「這方面我們不是已經調查過了嗎?小杉和長井清美之間就是酒吧的顧客和女招待、求愛的男人和被求愛的女人之間的關係,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了。」
「你敢確定沒有漏掉什麼嗎?」湯川問道。他的臉上雖然掛著笑,語氣卻有幾分尖銳,「你說過被害人生前欠了很多錢,這方面你們是不是再好好查一下?另外,還有貓和幫他看家的人。」
「貓和幫他著家的人?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事發當晚,小杉家裡寄養著一隻貓,對吧?所以當他突然有採訪任務時,才有必要僱人幫他看家。這是否真是一種偶然呢?我覺得不妨再調查一下。」
「你的意思是,這些也是小杉計劃好的?」
「如果幽魂的出現是計劃好的,那這或許也是吧。」說完,湯川用中指扶了扶眼鏡,「不,應該說,毫無疑問是計劃好的!」
4
「啊,那張照片,她給我看了。」織田不二子坐在前台的凳子上,短裙下露出的雙腿疊在一起。地指間夾著煙,長長的指甲上塗著銀色的指甲油。
草薙來到了坐落於新橋的「TaToo」俱樂部,就是長井清美以前工作的那家酒吧。時間是下午6點40分,店裡還沒有客人。
「你還記得是怎樣的照片嗎?」
「記得,一張看起來很不舒服的照片。聽她說是在多磨公墓旁邊拍的。上面有一棵形狀比較奇怪的樹,樹旁邊有白煙一樣的東西。清美還問我那是不是幽靈,我當時沒說出話來。」
「多磨公墓……她還給你看過什麼照片?」
「只有這張。她說還有幾張,但沒有拍到像幽靈的東西。」
「先不說幽靈,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拍到了什麼有意思的照片?」
不二子低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我沒聽說過。」
「是嗎?那麼剛才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你指的是清美給我看照片的時間嗎?還是她拍照片的時間?」
「最好兩個都知道。」
「她給我看照片大概是兩個月前吧,至於拍照片的時間,我記得大概是去年12月。」
「去年12月?那就是4個月前了。」
「我想起來了,她說過,是聖誕夜前1周拍的,也就是12月17日,我記得她說她心儀的男人遨請了別的女人一起過聖誕前夜,所以她很鬱悶,就一個人開車去兜風,路上想起順便去拍拍幽靈的照片。」
12月17日,多磨公墓——只記下這幾個字後,草薙道了謝,離開了酒吧。
和湯川見面後3天時間過去了。根據他的建議,草薙重新調查了長井清美的欠債情況,有了意外收穫。在這兩個月裡,她還了200萬,這筆錢的來源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以前沒有多少存款。
她有什麼臨時收入了?就此草薙曾詢問過細谷忠夫,結果從對方口中再次蹦出了帶有神異色彩的台詞——最近迷戀上攝影的清美,在去一個地方拍幽靈的照片時,偶然拍到了意想不到的東西,她將其稱為「幸運照片」。
細谷說他沒見過那些照片,不過她的好朋友織田不二子有可能見過,所以草薙才來到了「TaToo」酒吧。
但是現在看來,不二子也沒見過這張關鍵的「幸運照片」。
出了「TaToo」之後,草薙並不急著回搜查總部,而是去了帝都大學。科長雖然對他提出的重新調查作案動機的意見表示尊重,但是大家普遍認為這個案子已經結了,再回去調查也只是看其他搜查人員的白眼。
「噢……12月17日,多磨公墓。」
聽完草薙的話,湯川坐到電腦前,快速操作起鍵盤和鼠標。因為顯示器背對著草薙,所以他看不到屏幕。不過,即使看到了,他也不能明白湯川究竟在想什麼。
「『幸運照片』是什麼意思呢?會不會是她一瞬間抓拍到了什麼,然後憑它入圍了攝影比賽,得了獎金,又用獎金還了欠款呢?」
對草薙的想法,湯川嗤之以鼻。
「以長井清美的個性來說,如果她有了這麼風光的事,肯定會到處宣揚的。此外,僅僅是入圍,可能得到兩百萬裝金嗎?」
「呵呵,說的也是。」草薙撓撓頭。
「有沒有從長井清美房間裡發現那張可疑的照片。」湯川問道,眼睛並沒有從電腦屏幕上挪開。
「嗯,她的房間已經搜過了,底片和照片都沒有發現。」
「這麼說來,這張照片很可能和案子有重要的聯繫。」
「啊,為什麼這麼說呢?」
「難道不是嗎?本來應該有的東西在案發之後就消失了,理所當然應該認為它和本案有關。」
「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草薙望著湯川的臉。
「關於貓和幫他看家的人,有什麼發現嗎?」湯川問。
「查了一下,確實有一些地方比較微妙。」草薙拿出記事本翻開,「首先關於貓,它的主人是一家書店老闆,是夫婦二人共同經營的一家小書店。他們和小杉比較熟悉,貓也和他比較親近,把貓寄養在他那裡,是因為夫婦二人為了看兒子和孫子,要去加拿大1O天左右,他兒子好像在國外工作。」
「在當前經濟這麼不景氣的情況下,這話聽起來確實夠奢侈的,不過也沒什麼微妙的啊。」
「關鍵的地方在後面。是小杉自己主動要求把貓寄養在他那裡的。夫婦二人本來已經說好將貓寄養在他們世田谷的親戚家中,因為小杉強烈提出要求,他們考慮到寄養在家附近更方便,就交給了他。當然,之前這種事一次也沒有過。」
「原來如此,」湯川點頭,「繼續說下去。」
「另外,案發當晚,小杉要去大阪採訪,這是出版社的安排沒錯。不過好好琢磨的話,就告發現這不是突發性採訪,小杉應該很早之前就知道要在這個時候採訪了。」
「也就是說,」湯川在電腦前抬起頭來,「寄養貓和外出採訪趕在一起,很可能是小杉早有預謀的事情。」
「應該是吧,只是不明白他這麼做的目的。」
「很簡單,家裡寄養著一隻貓,所以不能沒人照顧,這就為他僱人看家找到了借口。」
「也就是說,他的目的是僱人看家?那麼他僱人看家的目的又何在呢?」
「還用說嗎?肯定是為了讓那個人看到幽魂。」說完,湯川搖了一下頭,「不對,到這時就不能說成是幽魂了。」
「你在說什麼啊?我一點兒都不明白。」
「以後再跟你解釋。你先看看這個。」湯川指著電腦屏幕。
「什麼啊,這是?」
「我檢索了一下報紙上的報道,你把這個讀下吧。」
草薙開始讀湯川指的地方,最初有些吃驚之後變成了興奮。報道是這麼寫的:18日午夜零點45分左右,府中警署接到報案,在府中市××市政道路上,有一個男子倒在路上。警察趕到了現場,認定該男子60歲左右,是被汽車車撞倒後死亡的。該男子是由於頭部受到了重傷而當場死亡的。警方已經將其列為肇事逃逸事件,正在展開調查。據警方調查,該男子是在準備橫穿馬路時被車撞到的。事故現場在多磨公墓附近,夜間基本沒有行人經過。
草薙深深吸了一口氣:「難道是這個?」
「地點、日期以及時刻,完全一致。」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長井清美拍到了肇事逃逸的瞬間?」
「這種可能性很大,所以對她來說,這是一張幸運照片。」
草薙明白湯川所說的意思。
「也就是說,她向肇事車主進行了勒索。」
「這樣解釋,我們就不會對她突然弄到200萬感到不可思議了。」湯川用冷靜的語氣說道。
「如果把這件事和這次的殺人案聯繫到一起的話……也就是說肇事車主是小杉?」
「嗯,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不過那就等於是說,小杉在強迫恐嚇他的人和他拍拖。」
「如果不是小杉又會是誰呢?是小杉的家人嗎?還是……」
「是戀人。」湯川說,「不惜殺人也要保護的對象,肯定是他心愛的女人了。」
「但是小杉喜歡的不是長井清美……」說到這裡,草薙一下子明白了,小杉接近清美,從一開始就另有目的,「但是在小杉的房間裡,也沒有女人的痕跡呀。」
「那是當然了。他肯定是在事前就把痕跡消防了。」
是嗎,草薙嘟囔著。
「如果是那樣的話,怎麼才能找出他的戀人呢?看來只能老老實實地找知情人瞭解情況了。」
「也許吧。不過我倒覺得不是什麼難事。不管怎麼說範圍是很有限的。」
「是嗎?」
「你忘了嗎,你曾說過,小杉只和女運動員能搭上話。」
「啊,對啊。但是女運動員也多得數不過來啊。」
「沒錯,但是,半夜開車經過那個地方的女運動員不就有限了嗎?」
「我聽說有些企業運動隊的選手在下班後會一直練習到很晚。對了你這兒有公路地圖嗎?」草薙將目光投向了書架。
「我有最新版的地圖。」湯川操作著鼠標,幾秒鐘之後,屏幕上出現了車京的彩色地圖。他把府中市周邊放大後呈現在了發著呆的草薙面前。
「過於依賴現代手段,人類會退化的。」草薙嘴裡不服氣,凝視著畫面,「只是,府中地區面積很大啊,擁有企業運動隊的公司也有好多家,而且那個女的還可能是從別的地方來的,只是路過府中而已。」
「如果只是路過,不是還有更寬的路可走嗎?她特意經過這條偏僻小道,說明這附近不是出發地就是目的地。」
「話是那麼說……」
草薙的視線在畫面上游動著,眼睛看得有點痛。正當他準備揉一下眼皮時,一行文字躍入了他的視線。
「啊——」他叫出聲來。
「怎麼了?」湯川問。
草薙指著畫面上的一點:「覺得這裡如何?」
他指的是一個建築物,上面寫著「滑冰訓練場」。
「原來是一個滑冰場啊。」
「聽說奧運選手會在非營業時段來這裡練習。」
「小杉的書架上也有『花樣滑冰』這個文件夾吧。」湯川說完點了點頭。
5
看著即將做空中轉體兩周半動作的前田千晶,金澤賴子不由得握緊了拳頭。千晶抬起右腿,跳了起來。旋轉的動作不錯,但是著地時有些不夠平穩。
賴子把賣克風提到嘴邊。
「速度太慢,起跳力度也不夠!」
可能是聽到了指示,千晶加快了滑行速度。組合跳這個環節她做得不錯。
在「滑冰訓練場」裡練習滑冰的中小學生,加起來有20名,其中中學二年級的前田千晶表現最突出。可以說,賴子把賭注都押在了千晶身上。無論怎樣,她希望能讓這個孩子有朝一日站在世界舞台上——她打心眼裡這麼想。
這時,小學生指導員石原由裡走了過來。
「金澤老師,您有客人。」
「這時候,誰啊?」
「……好像是警察。」
「警察?……」
石原由裡指了指身後,門口站著兩個穿風衣的男人,其中一個看到賴子之後,點了點頭。她感到一團黑霧正在胸中瀰漫開來。
刑警自我介紹,一個叫草薙,一個叫牧田。看得出草薙的職位要高一些。在擺放著自動販賣機的休息室裡,賴子和他們面對面坐了下來。
「請恕我直接進入正題。您認識犯罪嫌疑人小杉浩一嗎?」草薙問,「還有他出事的事情,您如道嗎?」
想到這個時候裝糊塗並非上策,賴子答道:「嗯,知道一些。」
「請問您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知道他出事的?」
「什麼時候來著?啊,可能是第二天吧,我是看電視新聞才知道的。」
「您很吃驚吧?」
「那是當然的了……」
「是因為這個打擊,您才請假休息的嗎?」
「啊?」
「剛才我從您的辦公室那裡瞭解到,案件發生的笫二天,您沒有來上班。這對於首席教練員的您來說,可真是很少見啊。」雖然他語氣比較柔和,但卻不留任何餘地。
我必須頂住——賴子心裡想。這一步頂不住的話,一切就沒有意義了。「我只是身體不舒服,和小杉沒有任何關係。」
「但是,您和小杉嫌疑人的關係好緣不是很一般吧。據我所知,即使沒有採訪任務,他也經常來這裡。」
「他只是關注著我們這裡的前田千晶,又不是來找我的。」她的聲音不由尖銳起來。
「是嗎?但是案件發生在這個月10號和11號之間的深夜,聽說1O號那天你們俱樂部沒休息。請問當時您去哪裡了?」他用很平淡的語氣,拋出了這個其實是很尖銳的問題。
「我說過了,我那段時間身體不舒服,那天一直在家待著。」
「一步也沒有外出嗎?」
「是。」
「如果您能證明這一點就好了。」草薙的眼睛逼視著賴子。
賴子皺起了眉頭。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那天幹了什麼壞事嗎?」
一瞬間,草薙刑警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案發當晚,有人在一個奇妙的場所目擊了疑似你的身影。就是在小杉嫌疑犯的住處附近。但是目擊者並沒有認出你來,而是錯看成了長井清美。」
彭——賴子的心彷彿被重重一擊。
「真是好笑,我為什麼要去那裡?」說這話時,她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我們考慮,你是為了給小杉製造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
「什麼……」
「我們的推理是這樣的:你打算化裝成長井清美的樣子,在那天半夜1點左右到小杉嫌疑人家,當然他並不在家,在他家的,是受他之托來替他看家的山下。山下並不認識長井清美,所以如果你自稱是長井清美的話,也不會引起他的懷疑。只要山下回答說小杉不在家,你就打算離開他家。另一方面,就在稍稍靠前一點的時間裡,犯罪嫌疑人小杉已經把真正的長井清美殺害了,並且還偽裝成自殺的樣子。他還和同事約好半夜1點匯合,去大阪採訪。如果一切都成功的話,小杉犯罪賺疑人就有了完美的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當然,警察會把長井清美的照片拿給山下看,問他來的是不是這個人。但是人的記憶力是比較含混的,打扮與裝束完全不同還好,一旦服裝、髮型、化妝的方式都相以,並且年齡和身材都相仿的話,山下一般判斷不出之前來訪的是另一位女性,你們賭的,就是這種記憶的模糊性。」
「別開玩笑了,我有理由那麼做嗎?」賴子拚命地想保持冷靜,但是聲音卻在絕望般地顫抖。
「你有手機吧,」草薙問道,「疑犯小杉也有手機。我們查證過了,那晚1點15分,他給你打過電話,通話時長大約5分鐘。請你告訴我,你們談了什麼?」
電話——
賴子回想起了當時手機的呼叫聲。由於擔心會留有通話記錄,所以他們事先約好,沒有重要的事情就盡量不用電話,結果電話還是響了。當時她的直覺告訴她,他那邊的計劃也失敗了。
賴子低下了頭。她心裡想著如何扭轉這種被動局面。但是,面對這個肯定已進行過縝密調查的刑警,怎樣才能辯解清楚呢?
同時,她開始考慮讓他一個人承擔所有罪名的可能性。
但是草薙緊接著問:「事件的起因,是那起肇事逃逸事件吧?」
賴子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面對的是草薙柔和的眼神。
看到這裡,她心裡築起的那道防線終於崩潰了。
草薙說得沒錯,所有這一切都源於那個寒降夜晚發生的事故。
她完全沒有想到會有人在那種地方突然橫芽馬路,而且當時賴子滿腦子想的都是最近狀態不佳的前田千晶的事,所以她踩剎車時晚了零點幾秒鐘。借助前燈的光線她看到有個人被撞飛了。
她馬上下車查看了情況。倒下的是一個男子,看起來已經不會動了。他已經死了。
「是我殺了他——」她渾身的血液開始逆流。
回過神來之後,她逃離了現場。「對不起,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在心裡反覆替自己辯解著。
「警察早晚會找上門來的——」這種想法此後一直支配著她的內心。
但是警察並沒有出現,倒是長井情美出現了。
她給賴子看了一張照片,賴子從那個地方下車時的情形被拍得一清二楚。當時賴子確實感覺有一道光閃了一下,但她沒想到是有人拍了照,並且她當時也沒有工夫去確認這些。清美拿給她看的那張照片中,連夾克上印的滑冰俱樂部的名字都很清晰。由此不難想像清美是怎麼查清肇事者身份的。
「你暫時先給1000萬吧,」清美說,「這是封口費。」
「暫時是什麼意思?我給你以後,你還要繼續勒索我嗎?」
「這就說不准了,到時候再看了。」
賴子說,她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錢,清美說分期付款也可以。
「你可得快點,我信用卡上的透支越來越多,正愁著呢。」清美的語氣甚至聽起來有些天真。
過了幾天,賴子取出了200萬存款交給了清美。
「等你再有了錢,可要記得跟我聯繫。要是你讓我等得太苦,我會過來催的。」清美把一沓錢丟進包裡。
這樣下去可不行,一輩子都會被她死死纏上的。苦惱之餘,賴子找小杉商量。她和小杉1年前開始有了特殊關係,但是兩人一直牢牢保守著秘密。
聽了肇事逃逸和被勒索這兩個難題後,小杉的表情相當痛苦。但他最後還是對楚楚可憐的賴子說:「好吧,讓我來想辦法。」
這句話對賴子來說,不啻為支撐起她所有希望的精神支拄。
但是小杉所構思的,卻是一個欠斟酌的計劃。他想先接近清美,混熟後再奪回賴子肇事逃逸的證據。但對於缺乏同女性交往經驗的他來說,這不知有多難。
這期間,清美又往賴子那裡打過催促電話,威脅她這個月至少要再拿出200萬,否則就把照片選到警察手裡。
最後下定決心的是小杉,他說只有讓清美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一種辦法了。
「可是,這能行嗎?」
「能行的。我到目前還沒有失策過呢。」
小杉的計劃比較複雜。最讓賴子吃驚的,就是他讓她化裝成清美來小杉家。
「沒關係,我雇的山下這個人,很大大咧咧的。因為你和清美體形比較相似,所以只要服裝和髮型相同就能騙過他。」
「什麼服裝?」
「黃色是她的代表色。只要穿著黃色的衣服所有人都會覺得山下看到的女人是清美。」
「但如果那和她死時穿的在服不一樣,警察不會懷疑嗎?」
「清美會死在自己家中,所以他們只會認為,她是回家後換了其他的便服。萬一她穿著其他顏色套裝的話,我會想辦法給她換掉的。」
兩人還商最好,在賴子見到山下後,要盡量露出憂鬱的表情,告訴山下她是來找小杉商量借錢的。這都是為了製造小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同時也是為了將清美的自殺偽裝得更加逼真。
將清美的死偽轉成自殺,聽起來就很危險——他先埋伏在清美家門口,等她回來後用進藥使她昏迷過去,再用她的鑰匙開門進屋,找出賴子肇事逃逸的證據,最後再把她的手腕割開,把她浸在浴缸裡。
他說這雖然危險,但必須這麼做,否則他們將失去一切。
既然他這麼說了,賴子也只好順從。所有的責任原本都在自己身上。
案發的那個使晚終於降臨了。
她坐出租車來到小杉家附近,做著深呼吸走向了小杉的家門。還有幾分鐘就到深夜1點了。
她做好了按門鈴的準備,但就在這時裡面傳來了輕微的說話聲:「喂,山下,你睡著了嗎?」——聽起來像是這樣的內容。
她馬上意識到還有另一個人在,同時感到有些焦慮。如果裡面不只一個人的話,危險係數就會增加。
這時房間的燈熄滅了。
賴子來到窗前,想窺探下裡面的情形——到底是誰在裡面。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與黑暗中另一個男子的視線對上了。對方還小聲地喊道:「清美——」
看來對方認識長井清美,她馬上意識到了這一點,立刻匆匆忙忙離開了那裡。在她來到街上彎下身子時,她聽到了比先前更大的喊聲——清美!
之後過了不久,她便接到了小杉打來的電話。
「對不起,失敗了。」他的聲音如同從井底下傳來一般陰沉。
「沒殺成嗎?」
「不是,殺成了。」停頓了一下,他又說,「我把清美殺了。」
「那還……」
「我沒能把她偽裝成自殺。在那個過程中她睜開眼睛叫了起來,我只好……」
「怎麼會……」
「不過沒關係,我找到了那份證據,找到後馬上就銷毀了。她手腕上的傷口,也已經被我偽裝成了以前的舊傷口。」
賴子咬著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那邊怎麼樣?」
「我這邊……」賴子把情況說明了一番。家裡會有兩個人看家,這一點小杉也沒有料到。
「是嗎?不過也沒辦法了,聽天由命吧。」
「我們的結局會怎樣呢?」
「別害怕,肯定不會出事的,」他硬裝出輕鬆的聲音。
但是運氣並沒有站在他們一邊。
6
「就是這麼一回事。」講完這段長長的故事之後,草薙在椅子上伸了一個懶腰,「基本上和你的推理一致,我算服了你了。」
「這個推理其實並不難,只要把答案一個個串起來,誰都會得出結論的。」湯川面無表情地啜了一口速溶咖啡。
「你為什麼知道扮演幽魂的和犯罪嫌疑人是同謀?」
「換個角度來看,這其實是最簡單的推理,本來應該已經被殺死了的女人,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被人目擊,說明其中肯定有什麼把戲。這到底是為什麼?只能是為了製造疑犯不在現場的證明。」
「但那樣不是需要女同犯嗎?而小杉身邊好像根本沒有女性啊,可是你卻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這樣的推斷。你有什麼根據呢?」
「我不是沒有猶豫。正是因為有所疑慮,所以才去看了小杉的房間。在那裡,我才確信了他有關係親密的女友。」
「看房間?我還是不明白,他那間完全沒有女性氣息的房間會給你什麼提示。」
湯川笑了:「刺啦。」
「刺啦?你說的是什麼東西?」
「擰動小杉音響的音量旋鈕,就會出現雜音,這種現象用音響廠家的專業術語來講就是『刺啦』。可能是因為發出的噪音是『刺啦刺啦』的吧。」
「噢,音響老化的話,聲音都會變成那樣的吧。」
「問題就在這裡。小杉的音響還很新,但為什麼會有這種聲音呢?其實『剌啦』的本質是硅化合物。塗在旋鈕上的潤滑油和漂浮在空中的硅粒子結合,就會產生這樣的東西。」
「行了,知道你博學多才。這和女性有什麼關係?」
「一些音響設備廠家得到過這樣的奇妙數據:擺在LoveHotel裡的音響,會比正常情況下的音響更早出現『刺啦』的現象。一些優秀的研究人員通過努力,調查出一個原因。」湯川豎起食指往下說,「就是女性使用的髮型噴霧劑所含的硅粒子進入了音響內部。」
「髮型噴霧劑……」草薙想起了湯川的問題,「所以你問我小杉的髮型?」
「你說他留著小平頭,於是我就知道他沒必要用這個。」湯川笑著舉起了咖啡杯。
「原來如此,看來女性的痕跡也是五花八門呀。」
「有看得到的,也有看不到的。對了,那兩個可憐的犯人現在怎樣了?」
聽到湯川的問題,草薙歎了一口氣。
「每天晚上都會做惡夢,夢到死者的幽魂在追殺自己。」
「因為幽魂其實就在他們的心底啊。」
湯川說完,「唰」地拉開了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