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星期日,慎介騎著腳踏車再度前往木內春彥居住的大樓。
他下了一個決心,不只是單純調查木內而已,他今天要試著跟本人見上一面。
昨晚從岡部那裡得到的情報在腦裡盤旋。就導致岸中美菜繪死亡這一點,木內明明與慎介同罪,但他卻沒為這件事所苦,過著和慎介完全兩樣的奢靡生活,為什麼他可以這樣呢?慎介想知道內情,他對岸中玲二完全沒對木內動手感到不平衡。他能理解岸中想為妻子報仇的心情,卻無法接受對方只把怨恨發洩在他身上。
總之,慎介認為自己必須和木內談談車禍的事。雖然江島叫他不要接近木內,但就這麼置之不理,他實在無法接受。
慎介抵達濱町公園,將腳踏車放在跟昨天同樣的地方,走進大樓。管理員正好在玄關前用繩子捆綁舊紙箱,大概要拿去回收吧。
他站在自動玻璃門前,看著安裝在牆壁上的門鈴對講機,上面並排著有如以前電子計算機上的按鍵。他做了一個深呼吸,按下五、ま、五。顯示面板上出現這幾個數字。接著,他將手指伸向呼叫鈕。
慎介假想著對方回應時的情形,在腦中反覆背誦問候語。被對方當做可疑人物也無可奈何,但起碼得讓對方不對自己抱持敵意。
門鈴對講機上的擴音器毫無回應。慎介嘗試著再按了一次,結果依舊相同。
「你有事找木內先生嗎?」身後傳來聲音。管理員站在慎介背後。
是,慎介回答。
「大概不在家吧。那個人大半都不在家裡。」
「這樣嗎?」
「經常有包裹寄過來,但是星期六、日多半都會先寄放在我那裡。可是平日看他卻又游手好閒的。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的啦。」
真是個長舌的管理員,大概是太無聊了吧。
「木內先生住在這棟大樓很久了嗎?」
「不、不太久。差不多一年多一點吧。」
一年多以前——換句話說,是在車禍過後沒多久。
「他自己一個人住嗎?」
「我記得是。起初聽說是新婚夫妻要住,結果只有一個人,然後就一直住到現在了。」
「新婚夫妻?本來預定要結婚嗎?」
「好像不是吧,我也不甚清楚。」管理員歪著頭走進管理員室。
慎介騎著腳踏車離開木內住的大樓。雖然對見不到木內本人很失望,另一方面也慶幸自己沒有一時衝動與他見面。木內這一號人物身上有太多讓人費解之處,這些與之前的車禍是否無關還不清楚。不過,慎介根本不認為那場死亡車禍對他現在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多少收集到一些有關木內的情報。
在他行徑清洲橋道的當頭,他想到另一件事。慎介在腦中反芻著小塚刑警說過的話。有好幾個地方都讓他感到介意。
慎介一口氣騎到木場,看到一間熟悉的加油站,加油站背面便是岸中居住的公寓。
他把腳踏車停在暗黃色建築物前。位置、外觀、年份——全都跟木內的大樓大相逕庭。在受害者方面,夫婦二人都已經不在世上,肇事者卻過著奢靡的生活。慎介自己雖是另一個加害人,對於這個事實也感到複雜與矛盾。
和之前來的時候相同,管理員室今天也沒有人在。這裡和GardenPalace不同,而且也沒有電梯。
他爬樓梯來到二樓,二ま二室是岸中的房間,慎介先在稍遠的距離眺望那間房子,看起來不像有人住在裡面。不曉得裡面的東西做了什麼處理,但大概尚未出租吧。
慎介走到二ま二室前,然後轉頭看看兩邊的鄰居。據小塚所說,住在岸中房間隔壁的高中生目擊到有女人從岸中家離開。所謂的隔壁,到底是哪一邊呢,從樓梯的方向看去,是二ま二室後面的二ま一室呢?抑或是前面的二ま三室呢?
他首先站在二ま三室前面。上面沒有掛門牌。
正當慎介要按下門鈴時,他的背後傳來聲音。二ま一號室的門打開了。差點就按下門鈴的慎介連忙把手抽了回去。
一名身著喪服的女性從二ま一室走了出來,年齡約莫是四十五歲左右。
「老公,再不快一點要遲到了。」她朝著房裡大喊。
一個應該是她丈夫的肥胖男子從二ま一室裡出現。他也身穿黑色喪服,領帶也是黑色的。脖子後方有一大坨肥肉。
「喂,純一,門就交給你鎖囉。」男人說。二ま一室隨之傳出回答聲,雖然聽不清楚內容如何,不過確實是過了變聲期少年的聲音。
那對身穿喪服的夫婦向慎介點頭行禮之後,從他身旁經過,朝樓梯口走去。
在看不見夫婦的身影後,慎介移動至二ま一室前面。那裡掛著門牌,上面寫著堀田。
慎介按下門鈴。他已經決定好對方應門時該如何應對。
數秒之後,門扉開啟了,少年的臉從門縫後方露了出來。他看上去個性剛強,大概是高中二年級左右的青年吧。慎介確信自己遇到了想見的人。
「你是堀田純一同學吧?」慎介把剛才聽到的名字與門牌上的姓氏組合起來後問道。
少年以狐疑的眼神瞥了慎介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是我沒錯。」
「關於先前的那件事,我想要問得稍微詳細一些。就是你說你在發現隔壁岸中先生屍體之前,目擊到女人的那件事。」
少年聽到慎介的話後,表情明顯大變,臉上唰地失去血色,臉頰僵硬了起來。
「關於那件事情,我應該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吧。」他轉過臉說。
「我想再問一次。再一次就好。以後不會再問了。」
慎介刻意使用讓少年誤認他是刑警的說詞。萬一最後無計可施,還可以使用謊稱自己是刑警的這個手段,不過考慮到未來有可能會被揭穿,還是盡可能地以不清楚說明身份的方式提出問題。
「反正你們又不相信最關鍵的部分。」少年說。
「咦,哪個部分?」
少年沒有回答,就這樣把臉轉到一旁,側臉上顯露出這個年齡特有的叛逆。
「根據你的說法……」慎介說。「當你在晚上回家的時候,你看到一名女性從岸中房間走出來。你確定是從房間走出來嗎?你看到她打開門出來的那一瞬間嗎?」
少年咬著拇指的指甲,似乎不太想回答。
「難道你已經忘記了嗎?那就表示你不是記得很清楚嘛。」慎介稍微使用了激將法。
少年直盯著拇指指尖,不假思索地說。「門打開了啊……然後……就出來了。」
「女人出來了嗎?」
少年不耐煩地微微點頭,看都不看慎介一眼。
「所以那個女人應該也看到你了吧?」
「沒看到啦。」
「為什麼?」
「隔壁的門打開時,我在那個地方。」少年說完,指著慎介站著的地方。「我正在找鑰匙,門就忽然打開了。然後那個女人走了出來,但是沒有看我這邊,很快就往樓梯口方向迅速走掉了。」
慎介凝視著二ま一室。從那裡出來之後,如果筆直地往樓梯口走過去,確實很有可能沒看見少年的身影。
「那個女人的神色呢?很匆忙嗎?或者看起來很害怕之類的?」
對於慎介的質問,少年搖了搖頭。
「我不太清楚。畢竟……我只看到一瞬間而已。」
「一瞬間?」
「我就說過好幾次了呀。我當時嚇了一跳,腦子裡一片空白,有好一陣子身體都動不了……」
慎介到了此刻才初次發覺。
少年的身體正在顫抖,臉色鐵青,視線瞪視著半空中。
「發生什麼事了?」慎介問。「為什麼你嚇了一跳?你說你腦子裡一片空白,為什麼會這樣?」
少年總算把視線移到慎介身上,他的眼球佈滿血絲。
「你不是聽過誰提起我說的事了?」
「呃……聽是聽過。可是內容沒聽那麼詳細,所以才來向你確認。」
「這樣子啊……?」
「告訴我吧。為什麼你看到那個女人會那麼驚訝?」
少年卻搖了搖頭。
「夠了。反正你們一定不會相信我的。所以我之前才會一直保持沉默,因為最後只會被當成笨蛋罷了。」
少年沒穿鞋就走到了換穿鞋子的地方,打算把門關上。慎介慌慌張張地伸手進去阻止他。
「把你的手拿開!」少年說。
「告訴我。我相信你。」
「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的。我會相信你,跟我說那件事……可是卻沒有一個傢伙願意真的相信我,每個傢伙都在我講到一半就笑了出來。」
少年的聲音急躁。看來他不只告訴刑警,也對其他人說了。他究竟見到什麼了?為什麼每個人都不相信呢?
「要是我笑出來的話,你可以揍我。」慎介說。「所以請告訴我。」
少年露出詫異的眼神,同時抓著門把的手也放了下來。慎介沒放過這個機會,再度把門開得大大的,從門縫鑽入室內。
「告訴我,為什麼你看到那個女人會那麼吃驚?」
少年的目光一度向下。過了幾秒之後,眼神重新落在慎介身上,雙眸透出的純真光輝,說明他絕不會說謊。
「她是我認識的人。」
「那個女人嗎?」慎介驚愕地問。
少年點了點頭。
「是誰?」
少年舔了舔嘴唇,猶豫了一下後,開口說道。
「是他太太。」
「咦?」
「是岸中先生的……太太,我跟她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