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淒厲的叫聲便響徹整個迴廊亭。我心想,終於發現了吧?我迅速穿好衣服走出房間,看到蒼介他們在迴廊亭上奔跑。
「請勿靠近,也不要擅自行動!」
我跟在大伙後面走到浴池,聽到矢崎警部怒吼的聲音,刑警們也殺氣騰騰的。
我一看,加奈江蹲坐在走廊上,曜子抱著她。加奈江滿臉涕泗縱橫,她坐的地方一片濡濕,應該是嚇得尿失禁了。
「加奈江小姐,」警部毫不客氣地劈頭就問:「你為什麼這麼早就跑到浴室來?」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醒了,就過來這裡,然後、然後就……」
她別過身子緊緊地抱著母親放聲大哭。一般來說,警方應該會等到她心情穩定下來再說,但警部也許判斷現在狀況刻不容緩,便抓著加奈江的肩膀逼問:「說清楚,你為什麼到這裡來?」
「我就說了嘛!我不知道怎麼就醒了,滿身是汗,就想來泡泡溫泉。」
「這種時候泡湯?都已經發生命案了,你還有閒情逸致一大早泡湯嗎?」
警部無法理解加奈江的精神狀態,歇斯底里地吼叫著。
「你可以不要這樣大吼大叫嗎?我女兒住在這裡的時候每天早上都泡湯,不行嗎?」曜子護著孩子,將加奈江抱在胸前。
「要洗澡可以在房間裡洗,大浴池昨天就不提供熱水了。」
「人家不知道啊!就不知道嘛!」
「她不是說不知道了嗎?這裡一直都是二十四小時有熱水的呀!有必要因為她今天早上想泡湯就把人罵成這樣嗎?要不是我女兒過來,你們可能那麼早發現屍體嗎?」曜子的語氣激動,似乎對警方的無能感到憤怒與厭惡。
心裡有數的矢崎警部,一臉不悅地對我們說:「大家到大廳集合,請務必配合,不要到別的地方去。」
我們往大廳走。這是,古木律師和驂澤弘美也許聽見騷動了,也出現在另一頭。
「聽說女主人被殺了。」古木律師平淡從容的語調與現場緊張的氣氛形成強烈對比。
「對不起,請你們離開。」警部歇斯底里地說:「這與你們無關。」
對於警方極其強勢的態度,老律師嚇得瞪大眼睛、閉上嘴。
「聽說案發現場在大浴池,是真的嗎?」驂澤弘美率先提問,其中一位刑警點頭,弘美便默默地走向迴廊。
警部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後,轉生看著我們說:「知道關於本案線索,或昨晚聽到聲音、看到什麼的人請說出來,不管多小的事都可以。」
他說得很快,很明顯地露出破案的焦慮。已進入搜查的兇案現場再度發生兇案,這就是警方的疏失。
無人發言。應該是沒有什麼可說的,大伙很明顯都變得畏畏縮縮的。就算沒有確切的證據,大家似乎也開始覺得嫌疑犯就在自己人當中。
一位年輕刑警在矢崎警部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警部點了點頭,用更嚴肅的表情看了看大家後說:「凶器是挫冰刀。」他的語氣堅決,「當然,刀子是這旅館廚房裡的東西。有人知道線索嗎?」
「昨天,真穗小姐使用過。」紀代美一臉蒼白地說:「我想冰敷,向她要冰塊,當時她用挫冰刀幫我把冰塊敲碎。」
「然後,小林小姐把挫冰刀放在哪裡?」
「嗯……我想就放在廚房的桌上。」
「當時廚房裡還有誰在?」
紀代美邊發抖、邊搖著頭說:「沒有。」
「有其他人看過這把挫冰刀嗎?」警部的語氣聽起來已經發怒了,但仍沒人回答。有答案的就剩下我了。昨晚深夜我溜進廚房,把桌上的挫冰刀藏在懷裡。只要能當作凶器,什麼東西都行。
「去廚房采指紋。」命令屬下後,警部把兩手背在後面,像監視囚犯似地走來走去,眼裡透著怒意。他大概在想,要如何才能在如此小的範圍裡找出兇手?
「從廚房裡的挫冰刀看來,兇手八成就是投宿旅客的其中之一。」
他惡狠狠地死瞪著我們,簡直就到了變態的境界。
直至反駁道:「把挫冰刀拿出去的,可能是真穗小姐自己。」
「哦?為什麼?」警部挑釁地問。
「聽到浴池裡有聲音,真穗去查看,但因為不放心,正巧看到挫冰刀,就順手塞進懷裡。結果歹徒躲在浴池內,搶走真穗小姐走上的挫冰刀殺了她——這不是很有可能嗎?」
「這麼說來,歹徒沒帶凶器囉?」
「這我不知道,不過用旅館裡的東西比較不會留下線索吧!」
「嗯,原來如此。」警部點頭,但眼神卻絲毫不表同意。果然,他又說:「那請問各位,歹徒是如何進來的?剛才我們調查過了,所有的出入口都是鎖住的,如果真有外來的人,就是經由各位的房間進來的。再怎麼遲鈍的人,都不會不知道房裡有人入侵吧?」
「你太美禮貌了吧!這是在說我們遲鈍嗎?」蒼介變臉了。
矢崎並不道歉。「所以,兇手就更不可能是從外面入侵的了。再說,昨晚這旅館周邊一直都有警察守衛著。」
警部的話一針見血,大伙沉默不語。望了望所有嫌疑犯,警部故意說:「看來,你們應該都同意了吧?」
「請問,」直之又反駁,「殺害由香的兇手和這次的兇手是同一人嗎?」
「很有可能。要說我個人的簡介,我認為一定是同一人。」警部果斷地說。
「這樣的話,那毛髮鑒定怎麼說?你們不是在由香的房裡,找到相關人士以外的毛髮了嗎?」
「關於那項鑒定,現在正在做另外的追加調查,目前還沒有定論。」
「是嗎……」
唯一的依據被屏除,直之不甘心地直咬著唇。警部掠過他的視線,看著其他人說:「第一件兇案,其實還有另一個證據顯示是內部人士所為。昨天也跟各位提過,我們再池畔發現疑似歹徒的腳印,不過奇怪的是,那個腳印沒有鞋印,但就算再怎麼不清楚,也不可能完全沒有鞋印。根據剛剛出爐的鑒識結果,那是穿著襪子的腳印。不知道各位有什麼看法?從外面入侵的歹徒,可能不穿鞋逃跑嗎?」
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一點遲早會路出馬腳。當警方發現了腳印之後,我就已經有所覺悟。
「就算是內部的人,穿著襪子跑也很奇怪啊!」曜子反駁。但警部彷彿早就預料到有此一問,自信滿滿地回應:「就因為是內部人士,才會發生這種情形。兇手一開始是從迴廊溜進由香的房間,也打算行兇後走迴廊回去,可是沒想到碰上干擾,沒法從正門出去。所謂的干擾,就是健彥先生。」
突然被叫到名字,健彥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警部繼續說:「健彥聽到由香房間有可疑的聲音,走出房間察看。當時,裡面的兇手也注意到了。不想被健彥逮到,就得從玻璃窗跳到庭院去,所以才會留下沒穿鞋的腳印。如何?內部人士行兇的過程應該很清楚了吧?」
不但清楚,幾乎等於事實。唯一不對的是,我溜進去時由香已經死了。
話說回來,還真是很厲害的推理。眾人啞口無言,警部則抽動了一下鼻子。
「其他的就用消去法,」他繼續說:「那個腳印在水池的另一邊也有一個,這麼說來,兇手從由香房間回到自己的房間,非越過水池不可。」
警部大步走向直之。「由香房間對面的直之,和隔壁房的健彥,以及『荷』棟的加奈江都可消去。只有這三人回到房間不須經過水池。」
聞言,直之的表情反而更加痛苦,健彥和加奈江則一臉茫然那。
「你的意思是兇手在其他四個人當中吧?」其中包括自己,蒼介臉冒青筋,嘴唇顫抖。
「以腳印來看,就是這個意思。」矢崎警部淡然地說。
「等一下,」冷眼旁觀事情演變的紀代美,挑起眉說:「兩起兇案的兇手如果是同一人的話,可以把我消去了吧?沒有母親會殺自己女兒的。」
聽到紀代美這麼說,在一旁的腰子等著二嫂,蒼介也拉長了臉。當下的空氣再度凝結。
「在心理層面而言是這樣沒錯,」警部平淡地說:「我也沒有懷疑你,現在只是針對物證進行討論,請見諒。」
「我不瞭解,」曜子悻悻然地說:「你說兩起兇案是同一人所為,有什麼根據嗎?剛剛你沒解釋原因吧?」
警部有點意外地問:「需要解釋嗎?」
「需要。」曜子回答。
警部望著天花板,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那麼短的時間裡發生了連續兇殺案,怎麼看兇手都像是內部的人。如果兇手不是同一人,你們家族簡直就是個殺人集團。」
確定是內部行兇的警部,已經不想再對一原家族客氣了,直接把大伙都視為嫌犯還來得乾脆多了。
「確實很奇怪,但也不能說絕對不可能。因為發生了第一起兇案,於是影響了另一位兇手,引發了第二起兇案。」曜子說。
警部一臉嚴肅地癟著嘴,問道:「那為何會引發這種連鎖效應呢?我倒想請教請教。」
「譬如說……對了,真穗殺了由香,所以被尋仇。」
「喂!曜子,」知道自己被影射,紀代美站起來說:「你是說我殺了真穗嗎?話可不能亂講啊你!」
曜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便繼續說:「我不是說『譬如』嗎?」
「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紀代美想要去抓曜子,卻被後面的直之拉住。
「冷靜一點。」直之說。
「你說我怎麼冷靜得下來?女兒被殺了,還被人說成這樣。哦,我知道了,你才是兇手,人是你殺的吧?」
因為肩肘被抓住,紀代美索性用穿著拖鞋的腳去踢曜子,結果拖鞋費了出去,打中曜子的腳踝。
「為什麼我要做那種事?」曜子也站了起來。
「還不都是為了錢。為了錢,你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嗎?」
「你說什麼?」
紀代美的話惹得曜子也要出手了,這次換蒼介上前阻攔。
「把一原紀代美帶到房間裡去,嚴加看守。」矢崎警部命令著年輕刑警。
紀代美吵吵鬧鬧地離開了大廳後,現場又恢復了靜默。
「莫名其妙!」警部極不耐煩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後看著我們說:「小林真穗一定跟第一次兇案有某種關聯,但她不太可能是兇手,由剛才說的腳印看來是如此。要回到本館的員工宿舍,不需跳過水池。」
看來警部還是對腳印耿耿於懷,因此他繼續說:「不過,兩次兇案是同一人所謂,這個說法可以暫時保留。總之,殺害由香的兇手,包括母親紀代美在內,有四個人有嫌疑。」
「我不是兇手。」曜子喊著。
「我也不是兇手。」蒼介也附和。
「你呢?」警部看著我說:「你有什麼話想說的嗎?」
「真無聊,」直之在一旁說:「矢崎先生,你好像很喜歡按邏輯思考推理不上嗎?要跳過水池的話,本間夫人根本不可能辦得到。」
這句話矢崎警部自己也說過。如今,警部當時的沉穩已不復見,改以科學家冷冽孤傲的眼神看著我。
「對,沒錯,」他說:「以一般常識來說的話,的確如此。」
毫無疑問的,他已經開始懷疑我的真實身份,不過應該還沒看出我是年輕女人變裝的,只是考慮要重新調查本間菊代這個人。
「我說,」蒼介太陽穴冒出青筋,壓抑著內心的起伏說道:「警部先生,你現在說的都不能算是決定性的證據嘛!就連腳印也是,只是懷疑是兇手留下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就算是兇手留下的,也可能是企圖誤導他人而故意造假的痕跡。」蒼介突然滔滔不絕,說完還頻頻點頭,大概是覺得自己說得很好吧!
「故意造假……」警部重複了一次這句話,開始來回踱步。然後,他停下腳步問蒼介:「那為什麼要製造沒穿鞋的腳印呢?故意造假的話,應該要設計成外人入侵的樣子呀!」
「這……我怎麼會知道啊?」蒼介別過臉去說:「好吧!就算是故意造假的,那造假的人就是加奈江、健彥、直之先生三人當中的一位。這裡面直之先生有不在場證明,這麼說……」
「不是,不是我!」警部還沒說完,加奈江便哭著大叫,「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呢!」
「我也不會。」健彥也說。
警部露出滿意的表情。
「如果是故意造假的,那兇手不是加奈江就是健彥,看來你們都不惜懷疑自己人啊!就連直之先生也有嫁禍於兄姊的嫌疑。這,你們又什麼看法?」
大伙啞口無言。蒼介滿臉是汗,緊閉著嘴巴,從喉嚨發出低鳴。
「總之,」警部說:「兇手就在你們之中,不管說什麼歪理都沒用,在這裡,我要勸兇手乖乖承認,這樣不但不會帶給大家麻煩,對以後的判決也比較有利。」
大伙鴉雀無聲。
現場一片緘默,證明大伙雖然反對兇手是內部人士的說法,但內心深處還是同意警部的話。
警部等了幾十秒。對我而言真是好長一段時間。
「我已經給了你機會,」說完警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可是你卻無動於衷。再幾個鐘頭,你就會後悔。等我們全力偵查之後就能掌握事情的來龍去脈,你的沉默不再會是金,我一定會把你揪出來。」
忽然之間,他表情又變得和緩地說:「請各位在這裡等一下。我很快就會抓到兇手的,再忍耐一下。」
接著他又露出凶狠的目光說:「要自首的話隨時歡迎,我的門為你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