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聲四起時,我還在房裡。為了七七四十九的法事,我正在穿喪服。當然,我早就知道這件喪服是用不上的。
有人用力敲我的房門,是直之。他也穿著喪服,但沒打領帶。
「不得了啦!」他滿眼血絲地說:「由香……死了。」
「什麼……」
這一刻的表情,我練習了好久。兩眼失焦、呆若木雞地張口不動,然後再慢慢地搖搖頭說:「不會吧?」
「是真的,我不是開玩笑的,看來是被人殺害了。」
「被殺?」我兩眼睜得大大的問:「被誰殺的?」
他搖頭說:「還不清楚,可能是強盜殺人……紀代美去房間叫她,沒人應門,房門也上鎖了。她從後面院子進去,發現由香死在棉被裡。現在我哥正在報警。」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閉著眼、兩手放在臉頰上,假裝調整呼吸說:「真不敢相信!」
「我也是,感覺很不真實,但實際上就是發生了。本間夫人,不好意思,麻煩您馬上到大廳去。法事的準備就取消了,雖然對高顯大哥很過意不去,不過誰知道七七四十九這天會發生這種事!」
「就是說啊!好,我這就去。」
關上門後我全身虛脫。好險沒問題,演得不錯,直之好像並未起疑。
我補了一點妝後前往大廳。一原家族的人幾乎全都到了,連女主人小林真穗也來了,其中只有一原紀代美不在。
我坐在最前面的一張桌子,沒人理我,大家都一臉沉痛,沉陷於各自哀傷的思緒中。連一向活潑的加奈江,都坐在角落裡低聲啜泣著,身邊的健彥也兩手抱頭。
「就是啊!總之出事了,法事也暫停了,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對,是啊!警察還沒來,應該快來了。好,我會小心。」
曜子的聲音分外刺耳。公共電話另一頭的,大概是她丈夫。原本預定今天要來的,應該是叫他不用來了。
「請問一下,由香小姐的情況如何?」唯恐干擾別人,我小聲地問直之。
「聽說是肚子上被人刺了一刀。因為其他地方沒沾血,可能是睡在棉被裡時遭到攻擊。」
「唉……」我皺著眉,假裝過於悲痛,聲音哽咽。
「由香的房間,有一個玻璃窗沒鎖,房間也被翻得亂七八糟,應該是小偷干的。」
過了一會兒,蒼介出現了。他也身著喪服,後面還跟著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警官。「刑警應該快到了,你們在這裡等一下。」蒼介一臉疲憊地說。
「全員到齊了嗎?」警官看了看大家後,開口問蒼介。
「不,由香的媽媽在房間裡,她在休息,大概是打擊太大了。」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警官點點頭表示贊同,接著說:「請各位不要離開。一定要離席的話,請先跟我說一聲。哦,要上廁所的可以自行前往。」
他剛說完,曜子和加奈江便起身去上廁所,其他人則好像沒聽到警官的話。
不久,大批的搜查警察透過縣警的通報來到現場,有穿制服的警官,還有一些便衣刑警。
他們進進出出,看起來毫無秩序,但其實他們一定是依照平常的訓練程序,各自採取行動。
穿著制服的年輕警官過來,表明說要採集每個人的指紋,大家的臉上泛起了緊張的神色。
為了緩和大家的情緒,直之開口說:「這是消去法。從由香房裡的指紋,消去相關人員的之後,剩下來的就是兇手的指紋。」
很有效的一句話,大家都鬆了口氣。
一位名叫矢崎的警部,似乎就是案發現場負責人。他的模樣看起來來不到五十歲,體型修長,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給人的第一印象頗有紳士風度;不過鏡片後面的眼神,銳利得讓人害怕,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外表威嚴,毋寧說具有學者般的冷靜頭腦。他看起來是個強敵——令我感到不安。
「昨晚有沒有人聽到什麼聲音?譬如說話的聲音?」
矢崎詢問大家,但沒人回答。
接著他換了一種方式問:「那麼,半夜有沒有人醒過來?不管幾點都沒關係。」
還是沒人回答。
我斜眼看看直之。真奇怪,昨晚他房間裡明明就有聲音。
直至開口問:「兇案發生時大約幾點?」
「確切時間要等解剖結果出來才知道,大概在半夜一點到三點之間。」
或許不是什麼偵查機密,矢崎警部爽快地回答道。
「當時我可是睡得很熟。」曜子喃喃自語著。
「我也是。」加奈江模仿媽媽的語氣說:「那種時間,當然是在睡覺了。」
說完警部點點頭,繼而轉向小林真穗。「最近,這附近是否看過可疑人物出現?或聽到什麼謠傳呢?」
迴廊亭的女主人猶豫了一下說:「可疑倒是沒有。」接著說:「偶爾有外人會把車靠邊停,盯著旅館看。這家旅館的造型特殊,常被雜誌介紹,所以有些人會過來湊熱鬧。」
「這兩、三天也有這種事嗎?」
「可能有,我沒注意。」
「那些人,目前為止有帶來什麼麻煩嗎?」
「他們那樣做就是帶給我們麻煩,對我們的房客倒是沒有危險。」
「昨晚住在這裡的人好像全是被害者的親戚,那其他客人呢?」
「不,其實……」蒼介趕緊代小林真穗解釋,說目前這家旅館暫停營業。矢崎警部也發現這裡沒有其他員工,才恍然大悟。
「哦,對了,」真穗開口說:「昨天白天,突然有一位客人過來,他大概不知道我們暫停營業了,還說要住宿,不過等我解釋過後他就走了。」
「那個人的長相,等會兒要請您再跟外面說清楚一點。」
矢崎警部指示年輕刑警,謹慎地將小林真穗的話記在筆記本上。她沒問那位客人的名字,只記得容貌和體型。
「昨天各位是一起到的嗎?」聽完真穗的說明,警部問大家。
「除了本間夫人之外,」蒼介回答,「我們先集合,再分三輛車過來,所以幾乎是同時間抵達。」
「跟由香小姐同車的是哪位?」
「我和加奈江。」健彥說。
警部轉向他。「路上有沒有碰到什麼奇怪的事?譬如說碰到誰?或由香小姐的樣子很奇怪之類的?」
「嗯,我沒注意。」健彥沉著一張臉看著加奈江,加奈江也搖搖頭。
「沒什麼特別。」
「這樣啊!」
「請問,」曜子戰戰兢兢地說:「由香不可能是自殺的嗎?」
「不可能,」警部立刻否定了這個看法。「被認定是凶器的刀柄上,沒有由香小姐的指紋。那把刀,是斷氣之後被人拔出來的。還有件事更奇怪,由香小姐的脖子上有被人勒過的痕跡,是她斷氣之後被人勒的。」
我的心臟狂跳了一下。由香的身上竟然還有我的勒痕?
「用刀刺殺,再勒脖子……兇手為什麼要這樣?」直之問警部。
「不知道,我們也想釐清。」
除了我之外,應該沒人答得出來。現場氣氛又再度凝結。就算是刺殺由香的兇手,現在聽到警部的話也會毛骨悚然吧?
「昨晚,最後見過由香的是誰?」
「加奈江吧!」蒼介說:「你們不都一直在一起嗎?」
「可是泡完湯,我們就各自回房間了。」加奈江回答。
「從澡堂出來是幾點?」
「十一點左右。」
「之後就沒人跟由香小姐說過話了嗎?」
對於警部的問題,眾人又陷入了一陣沉默,然後直之才有所顧忌地說:「應該就是我了,她十一點半左右來我房間。」
「為什麼?」
「她拿了一瓶白酒和開瓶器過來,叫我幫她開酒。」
「葡萄酒嗎?」
好像聽到意外的事,警部一臉困惑。
「哦,對。」小林真穗說:「之前她來廚房,問我有沒有酒,我就拿了瓶白酒和杯子給她。」
「還有開瓶器吧?」一旁的曜子說。
小林真穗點頭說:「我問她要不要幫她開,她說她自己會開,拿了開瓶器就走了。」
「結果打不開,才去找直之。」蒼介一個人自言自語著。
「那時候由香小姐的樣子如何?」警部看著直之。
「我覺得跟平常沒什麼兩樣。」
「你們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我倒了點酒,她就出去了。」
「原來如此。待會兒如果還想到什麼請隨時告訴我。」
此時另一位刑警進來,交給矢崎警部一張看似相片的東西。他瞥了一眼後放在桌上,並對大家說:「由香小姐的腹部插了一把刀,這應該是一把登山刀,有沒有哪位看過?」
大家都湊上前看。那是一張拍立得相片,照片裡有把藍色刀柄的短刀,刀刃上沾滿血淋淋的黑色血跡。
「沒有嗎?」矢崎警部再問了一次。
「沒見過。」直之說。
「這裡沒有人爬山吧?不過聽說高顯大哥以前有一陣子會去。」蒼介說。
「當然沒見過囉!這應該是兇手帶進來的呀!」曜子一副很不滿的口吻。她大概想到警方可能在暗示,兇手是內部的人。
「兇手不一定一開始就持有凶器,我只是想確認一下。」
大概不想刺激相關人等,矢崎警部很快地就收起了相片。
「聽說房間被翻亂了。請問有東西遺失了嗎?」蒼介問。
「這點還不清楚。我們原本想請媽媽到房間清點由香小姐的行李,不過看來現在是沒辦法了。我們大致檢查過,並沒有發現遺留錢包之類值錢的東西。」
果真如此,幾個人點點頭。
「那……」健彥猶豫了一下開口問。
警部看看他說:「有什麼事嗎?」
「由香除了被刺之外,有沒有其他傷口呢?我說的不是割傷,是……」
大家都知道他想要問什麼,矢崎警部也瞭解似地點頭說:「沒有被強暴的跡象,至少遺體看來沒有那種痕跡。」
能在相關人士前明快地說出這種事,真不愧是老經驗的刑警。健彥聽了立刻鬆了口氣,但隨即又保著頭。他大概覺得人都死了,是否被強暴也無關緊要了。
一位制服警官走進來,在矢崎警部耳邊低語。之後警部對蒼介說:「有位叫做古木先生的人來了。」
每個人都抬起頭來。
「他是家兄聘的律師,」蒼介代表回答,「請讓他進來。
矢崎點頭,對旁邊的制服警官使了個眼色,警官隨即走出大廳。
「家族旅行竟然有律師參與,這是怎麼回事?」警部滿臉狐疑,似乎在怪大家並未說出實情。蒼介惶恐地連忙解釋宮部遺囑等相關事宜,這位現場最高負責警官聞言隨即臉色劇變。大概是多年辦案的經驗,讓他覺得這件事頗有蹊蹺。
剛才出去的警官,帶進來兩位男士。走在前面的是瘦得像雞骨頭似的老人,他是古木律師。我不禁伸直了背脊。
「一原先生,這究竟是怎麼……」老律師走到蒼介旁邊,以炯炯有神的兩眼看著大家。
「我也不知道。」蒼介無力地回答。
「由香怎麼會碰到這種事?」
「古木先生,專程把您請來真是不好意思,不過今天大概不適合公開遺囑了。」直之似乎有點惋惜地說。
「我想也是啊!」
「您是古木先生吧?」一旁的矢崎看了看站在古木律師身後的人,插口道:「可以請教您嗎?這位是……」
「我是驂澤弘美,古木律師的助理。」
他不但說話口齒清晰,還長了一副五官端正的臉蛋,再配上年輕的肌膚,讓旁邊的加奈江直嘀咕說:「好俊美喔!」
「原來如此,那麼請兩位一起,這邊請。」
矢崎警部帶著古木律師和驂澤弘美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他們的身影消失後,四周鬱悶的氣氛比剛才還教人難受。帶古木律師他們去別間問話,讓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遺囑公開的前一晚,其中之一的關係人被殺——這可能是巧合嗎?矢崎不至於那麼愚蠢吧?
受不了現場氣氛的凝重,小林真穗起身說:「各位,早餐呢?」
就連這種時候,她也會注意客人的胃口。然而沒人回答,大家都對所發生的事感到悲痛。終於,直之開口說:「我不需要,待會兒可能會像喝東西,不過現在我什麼都吃不下。」
「我也不用。」蒼介說。其他人則是連應一聲都沒有。無可奈何的小林真穗只好挺了挺背脊,重新坐直。我冷眼旁觀眾人的樣子。
究竟是誰?
我一個個的分析者殺害由香的可能人選。一原紀代美是當事者的母親,應該可以剔除。深愛著由香的健彥好像也可以消掉,只是不知道男女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蒼介和曜子呢?感情不怎麼好的親戚,甚至可以說關係冷淡,如果有某種動機,殺害由香也不是不可能,當然直之也一樣。加奈江呢?看起來天真單純的小姐,說不定城府很深。小林真穗呢?僅以血緣關係這點來說,她會嫉妒即將繼承龐大財產的由香嗎?但繼承遺產的又不是只有由香一個人。
重點是,由香偷了那份遺書,這件事與她被殺害應該有所關連。這次的兇案,一定不是單純的強盜殺人。
較有可能的是,殺害由香的兇手也想要偷那份遺書。因為看到由香先偷走了,才慌張地殺了她,搶走遺書。
按照我的推理,殺害由香的兇手,應該就是想把我和裡中二郎燒死的人。這麼說來,我一定要比警方快一步找到那個人,以洩我心中只恨。
而那個人,一定就在這個家族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