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在裡面,這樣一切才說得通。只是我不知道是誰。
為了揪出兇手,我想出一個策略,我要設下圈套讓對方自投羅網,而這個圈套,就是剛才他們所看到的桐生枝梨子的遺書。
兇手一定會來偷這份遺書。要是自殺案秘密曝光的話,兇手知道自己會身敗名裂。
晚餐結束後,一原家的人各自活動,有人回自己房間、有人去泡湯,而我決定留在大廳休息。隨後加奈江、由香、健彥也來了,大家圍坐在同一張桌子前。
加奈江一坐下馬上開口:「欸,伯母,住在那個房間,您不覺得害怕嗎?」
這種人人避諱的話題,她竟能毫不客氣地脫口而出,她果然就是這樣的人,但這也許算是一種優點吧?
我自然地微笑說:「不會啊!才剛裝潢好,景色又美。」
「要是我才不敢哩!要是有鬼怎麼辦?」一邊摩擦著兩隻胳膊,加奈江打著哆嗦說。
「加奈江,沒禮貌。」由香的眼神儼然在責備表妹失禮。很明顯地,她的心態並非體諒他人,而是考慮到別人看自己的眼光。由這一點看來,就知道她的城府比加奈江要深許多。
「你說鬼啊?如果真的有就好囉!桐生小姐在生前和我也認識啊!」
什麼鬼不鬼的,本人就在這裡呢!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剛剛提到的遺書,」由香表情嚴肅地說:「信裡的內容,伯母完全沒感念嗎?」
「是啊!完全沒有。」
「我不認識桐生小姐,但您認為剛才叔叔和姑姑說的話是真的嗎?他們說自殺案是假的,遺書會揭發事情的真相。」
「那是他們胡思亂想啦!」健彥搶在我前面說:「尤其是姑姑,她最喜歡把事情說得很複雜。」
「喂,健彥哥,你剛才明明還贊成我媽的話耶!」加奈江的語氣聽起來很不服氣。
「我哪有啊?」
「你不是說年輕人不可能自殺嗎?」
「我只是說一般而言是那樣。」
「那還不是一樣?不可能自殺,不就是被人陷害的嗎?」
「拜託,加奈江,我只是在請教伯母而已。」由香阻止兩人繼續吵下去。
由香斥責的口吻讓加奈江吐了吐舌頭,健彥則是有嗲難為情。
我滿面笑容地說:「我對這件事的瞭解,全都是從報上看到的。我倒想要問問你們,當時你們不是住在這裡嗎?」
「是啊!」加奈江回答。「一年一次,家族的例行聚會。」
「你們一定嚇了一大跳吧?」
「沒有,我睡得很熟,後來突然被吵醒。當時我睡在『荷』棟,離起火的房間很遠,不會害怕。但媽媽就很害怕,因為她離那裡只隔了一條走廊,又自己一個人住。」
「加奈江,你爸爸當時也沒來嗎?」
「對啊!他三年前來過,但好像因為和舅舅們不合,之後就很少來了。還好沒捲進那個災難中,他算是運氣很不錯啦!」
加奈江皺了皺眉頭。加奈江的父親,我只見過一、兩次,是個一路辛苦打拼的生意人,或許覺得和蒼介這些自以為是的知識分子談話會格格不入吧?
總之,當時不在的話,就可以排除嫌疑。所以蒼介的太太也一樣,她身體不好,一直都住在療養院裡。
「那第一個發現起火的人是誰呢?」我佯裝若無其事地問。
「嗯?是誰啊?」加奈江看著另外兩人。
「我不知道誰第一個發現,我是聽到我爸的聲音才知道出事了,他當時一直大喊:『失火了』。」
健彥說完,加奈江也點頭附和:「我也聽到了,但是之後的情形就不清楚了,大家都慌慌張張的。」
我想要問當時各自的行動,只是一時找不出理由便作罷。
「由香的房間離起火的現場很遠嗎?」
「對,和這次一樣住『葉之三』。」
「你當時已經睡了啊?」
「是啊!我也是聽到外面的叫聲才醒過來的。」
「所以,由香跑出房間的時間算早的囉?」加奈江聞言,一臉驚訝地說。
「是嗎?」我也忍不住追問。
「是呀!我跑出房間時,就看到由香往本館跑。」加奈江說。
「那是加奈江你太會睡了。」
健彥嘲諷的語氣,讓加奈江繃著一張臉。
「當時加奈江只看到由香嗎?」
「應該大家都在吧!我不太記得了……不過我記得和女主人擦身而過,她一邊問:『大家都沒事嗎?』」
她本來就責任心重,我覺得這很像負責人的她。
「起火前沒人聽到任何聲音嗎?難道沒有這方面的證詞嗎?」
我一說完,健彥揶揄地笑了笑說:「大家都在睡覺呀!就算『居之壹』的房間有聲音,頂多也只有隔壁的曜子姑姑聽得見吧?」
「有聲音也不見得一定是從『居之壹』發出來的呀。」加奈江替我反駁。
健彥則不以為然地響應:「管他別的房間有什麼聲音,那跟火災有什麼關係嗎?」
「是嗎?對了,如果縱火的兇手在裡面,可能就會聽見他出入的聲音。要不要去問問大家?」
「加奈江!」由香突然語氣很凶地說:「那種聲音怎麼能當作證據呢?」
「就是說啊!問這種問題,只會讓大家陷入恐慌吧?」
「我只是說,如果真有兇手的話或許會有聲音,可是你們卻這樣連手攻擊我!」
「好了,別吵架嘛!」我發揮了善良婆婆的作用,和氣地對著他們三個人笑了笑。
「哦!真熱鬧啊!」直之頂著一頭濕髮出現了,大概是剛泡完溫泉。「泡湯真舒服,本間夫人不去泡一下嗎?」
「哦,我傍晚的時候泡過了。」
「那我要去洗了。」加奈江一臉不悅地站起身,空出的位置剛好換直之坐下。
「你們在聊什麼?」他笑笑地問,但由香、健彥都沒答腔。
剛起身的加奈江回過頭說:「剛剛說到殉情案那晚的事。若果他們真的是被人陷害的,想問問看有沒有人有線索。」
「哦,那件事啊!」直之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怎麼感興趣,表情看起來有點掃興的樣子。
「舅舅知道什麼嗎?半夜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加奈江大概又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單刀直入地問道。
由香正要開口說話,直之卻搶先回答道:「沒有,不記得了,因為那天睡得很熟。」
「那直之也是聽到蒼介的叫聲才醒來的嗎?」我問。
他笑了笑說:「是呀!他實在太大聲了,嚇了我一大跳。」
「您當時住在哪個房間呢?」
「跟這次一樣,在『葉之壹』。」
「伯母,」此時,由香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害我愣了一下,然後她淡淡地說:「先失陪了,我要去洗澡了。」
「好,好,去吧!」
「那我也先告返囉!」或許由香不在沒意思吧!健彥也跟著她步出大廳。
目送他們離去,我對直之微笑著說:「年輕人在真熱鬧,而且由香和加奈江長得又漂亮。」
「根本不知道她們腦子裡在想什麼,一不小心惹她們不高興可就慘囉!」
「哎呀!瞧你說的,真是誇張。」
「真的啦!」直之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走廊的方向,再回頭看看我,然後笑著說:「喝點東西吧!夫人要喝什麼?」
我回答:「什麼都好。」於是他請小林真穗去那威士忌來,順便來點小魚,配上熱烏龍茶。我不想與這個男人獨處,但現在起身離開也不太自然。
「前橋還很冷吧?」他問。
「是啊!不過最近庭院的盆栽終於發芽了呢!」
本間夫妻就住在前橋,他們家是幢木造兩層樓的小房子。
「聽說您沒和家人同住啊?」
「對,本間去世後,我就一個人。」
講這句話時,我想到菊代夫人絕不會讓人感受到她的寂寞孤單,因此我盡量模仿記憶中她說話的表情。
「一個人多少有些不便吧!要不要請個幫傭?」
「我也這麼想過,但沒人要來,我也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這是菊代夫人常掛在嘴邊的,她總是會接著說:「不過,一個人反倒輕鬆,也有好處。」
「您附近的鄰居呢?」
「最近比較疏遠了。年輕一點的,都不喜歡做家事。」
「是嗎?或許是吧!」直之欲言又止,我猜他一定很想接著說,老年人獨自在家生病倒下,恐怕沒人知道。但直之接著說:「不過,與本間夫人相處的感覺很奇妙,很不可思議,我一點都不覺得是與年長的人相處在一起。」
「那是因為我的個性本來就比較幼稚。」我低下頭,不敢直接面對他。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應該說您的內在還很年輕……」
危險!得趕快轉移話題才行!
我突然說:「茶怎麼還沒來呀?」
我這麼一說,他才一副突然想起的表情說:「對喔!怎麼那麼慢啊?我去看看!」
看著他起身離去的背影,我稍微鬆了口氣,從懷裡取出一面小鏡子,看看妝掉了沒。還好,沒問題。
直之的催促果然有效,不久,喝的東西就端來了。他邊喝著威士忌加冰,一邊侃侃談起他在美國的工作及生活。我學起菊代夫人,臉上浮著笑容微微低首,偶爾點頭同意,偶爾響應幾句。
「你們聊得真起勁啊!我可以加入嗎?」曜子也來了,在直之旁邊坐了下來。
「我在聽直之講國外的事。」
「那他有沒有提到外國女人啊?」曜子一邊笑、一邊替自己也弄了杯威士忌加冰。
直之苦笑著說:「你不瞭解我們在美國的辛苦,才會開這種玩笑。跟著高顯大哥可是很操勞的哩!」
「大哥都說那是要磨練你了,不讓你吃點苦頭,將來怎麼成為一位優秀的企業家呢?」
「吃點苦頭?那才不叫一點苦頭哩!」直之誇張地皺起眉頭繼續說:「高顯大哥的精力可不是普通人的境界啊!這也是他一舉成功,給一原家帶來那麼一大筆財富的原因。可惜,死得早卻什麼都沒享受到,那些錢也帶不進墳墓啊!」
話題逐漸轉移到高顯先生的遺產上去,這大概是曜子的企圖吧!
「再說到繼承……」直之呆望著杯裡的冰塊說:「那也是件麻煩事啊!」
「大哥寫遺囑,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啊?」曜子小聲地問。
「你別用『陰謀』這種恐怖的字眼好嗎?」直之苦笑著。
「可是他一定另有所圖吧?不然分遺產這種事,怎麼不交給我們處理?」
「這樣才好呀!沒遺囑的話,不知道會有多少糾紛哩!」
「話是沒錯,只是感覺不好。他喜歡誰、不喜歡誰,大伙不都清楚得很?」
「隨便啦!他給什麼我都只能接受啦!大哥要是什麼都不給我也沒辦法,只能怪自己平常表現太差了吧!」
冰塊「喀拉」一聲,直之看著我笑了笑。
「你倒好,實際上你等於繼承了大哥的公司。他已經幫你做起來了,也算是接受了他不少恩惠囉!」
「姊姊也不差呀!以你現在的情況,這些遺產也算不了什麼嘛!姊夫的不動產生意,也一直很不錯,不是嗎?」
「嗯,話是沒錯,只是……」說完,曜子看了看旁邊,小聲地歎了口氣,表情有點僵硬。
「蒼介哥也不缺錢吧?意思、意思拿一點應該就可以了吧?」
「不過,事實上好像不是那樣喔!」曜子故意皺著眉說:「他最近好像又要出來。」
「出來?該不會是……」
「當然是選舉呀!他以前不就說過了嗎?結果那次沒選,但今年好像是認真的。」
「上次是因為高顯大哥不支持他才放棄的吧?」
「因為大哥認識很多議員,所以不希望自己的親人踏入政壇。」
「難道他認為大哥不在會更有機會嗎?選舉可是要花很多錢的呀!」
直之用手指敲了桌子幾下,看著我皺著眉說:「抱歉,讓您見笑了。」
「真的,這是我們的家醜。」
「不會、不會。」我揮揮手,「我活到這把年紀也很少遇上這些事,倒是覺得很有意思。出來競選,選上的話不是更好嗎?」
「嗯,選的上嗎?」
「換個話題吧!說點輕鬆的。對了,談談你們加奈江的婚事吧?」直之說。
「有人要幫她說媒。」曜子聳聳肩。
「哎呀,原來她要結婚啦?」
我說完,曜子笑笑地搖搖頭。「她本人好像還沒那個意思,好幾次都有人要幫她說媒,但一提到要交換相片她就拒絕了。」
「大概有心上人了吧?」直之笑著說。
「有的話倒好,以我看來是沒有。不過這種事,做媽媽的感覺都不准。」曜子聳聳肩。
要瞭解那位小姐的心事,確實不太容易。
「令嬡那麼漂亮,一定有很多仰慕者追求,只是不知道該選哪一個吧?」我客套地說。
「謝謝,可惜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坦白說,她還是個孩子。我老公也說,她不到三十,是沒辦法當人家媳婦的。」
「那麼說太嚴格了吧?」我像個老太婆般癟起嘴來笑了笑。
「比起加奈江,應該是由香先結婚才對吧?只是紀代美好像不肯放手。」
「她跟健彥不知道相處得如何?以前就說要讓他們兩個在一起的。」
「是嗎?」曜子有些輕蔑地揚起嘴角說:「我看只是健彥單方面喜歡她,由香根本沒那個意思。」
「可是蒼介兄好像很看好他們兩個喔?」我說。
「當然,由香嫁過去的話,財產就有兩倍了呀!」
聽了曜子的回答,直之噗嗤地笑了出來說:「有那麼單純嗎?」
「蒼介哥的腦袋就是單純呀!和他比起來,比較有謀略的應該是紀代美。她希望由香嫁給政商相關人士,所以如果哥哥出來選舉,甚至當選的話,或許她就會答應了吧?只是……」曜子身體向前,神秘兮兮地說:「聽加奈江說,由香好像有中意的對象了。不知道是誰,但好像不是健彥。」
「是喔!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直之一臉誇張的表情,同時將變淡的酒,咕嚕咕嚕地再添進了許多威士忌。
「直之,那你沒有中意的對象嗎?」我半認真地問。他這個年紀還是單身,讓我一直覺得很好奇。
「沒緣分。雖然我這個年紀已經不適合再被叫單身貴族了,但沒辦法,就還是個王老五。」
「說這種話,其實是你眼光太高、太挑剔了。本間夫人您說說看,快要四十了,我弟弟還是個單身漢,我們敢大聲地跟別人說嗎?」
「怎麼槍口對到我這兒來了呢?看來這個話題也不太好。」直之一副開玩笑的口氣。
比起面對蒼介時,這對姊弟感覺融洽許多,也許是因為他們同父同母的緣故吧?
我想把話題轉到自殺案上,心想曜子比較可能會談,不過直之也在,總覺得不好開口。
我看了看他們姊弟倆,起身說:「我也差不多該休息了,有點累了。」
「也是。明天不用早起,請您好好休息。」直之說。
「晚安。好期待明天啊!」曜子也接著說。
「晚安。」我連忙點頭回禮,離開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