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登此時直接面向了凹室的後牆。他確信棺材後面這塊狹小的空地將成為他的葬身之地。很快就會了,看到槍管出現在棺材下面的空隙處他意識到了這一點。黑煞星平舉著手槍瞄准了蘭登的腰部。
不可能打不中的。
蘭登閉上眼睛硬撐住身體,希望這雷鳴般的槍聲能快點停下來。
就在那時槍聲停了。
呼嘯的槍聲變成了空槍膛時扣動扳機發出的冰冷的卡嚓聲。
緊接著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響聲。那簡直不是人在叫,而是野獸粗魯的咆哮聲。
蘭登頭頂上方的棺材似乎突然歪向了一邊。幾百磅的重物搖搖晃晃地砸來,他一下子癱倒在地。棺蓋最先從棺材上滑下來落到地上,嘩啦一聲在他身邊摔碎了。隨後整個棺材都從支撐板上滾了下來,倒轉著砸向他。
棺材一落地,整個地板都在身下搖晃起來。棺材的上邊緣就落在蘭登頭頂幾毫米之外的地方,嚇得他牙齒磨得咯咯作響。睜開雙眼,他看見一道亮光。棺材的右邊緣並沒有完全落地,仍有一部分架在了那兩塊支撐板上。但是,就在頭頂正上方,蘭登卻發覺自己正盯著一張真正的死人臉。
原本放在棺材裡的屍體粘在棺材底上吊在他頭頂,那具骷髏搖蕩了片刻,“嘩啦”一聲很不情願地脫落下來。骷髏飛速向蘭登撲來,腐爛的碎骨片紛紛墜下,灰塵落進他的眼睛和嘴巴裡。
蘭登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不知誰的胳膊就從空隙裡伸到了棺材下面,像條饑餓的巨蟒似的在這堆遺骸中搜尋著。然後這只鋼鐵般有力的手緊緊扼住了蘭登的喉部。
蘭登試圖還擊卻發現左袖子給壓在了棺材下。他用雙腳試探著尋找架在上方的棺材底,然後蜷起腿放平雙腳用力蹬了起來。伴隨著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棺材從支撐板上完全滑落到地上。棺材板“砰”的一聲砸在殺手的胳膊上,殺手壓低嗓子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那只手頓時從蘭登脖子上松開,甩動著猛地抽了回去。那口棺材“轟”的一聲砸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周圍又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蘭登躺在那堆屍骨中間,強忍著漸漸襲上心頭的恐懼,轉念又想到了她。
維多利亞,你還活著嗎?
維多利亞很快就會意識到恐懼,要是蘭登知道了這個實情而為她著想,他倒寧願她已經死了。
三次投票結束了,教皇還是沒選出來。
外門的門閂吱吱嘎嘎地啟動了,莫爾塔蒂和紅衣主教團的所有成員都轉過身來對著門口。門開了,教皇內侍大步流星地走向祭壇,對著一臉驚愕的主教們發話了。“先生們,”他說,“我不能再等了,有件事兒我不得不告訴你們。”
在西斯廷教堂內,莫爾塔蒂主教坐在驚愕的主教們中間,試圖弄明白他所聽到的一切。教皇內侍剛才講述了一個充滿著仇恨和背叛的故事,他講到遭到綁架,繼而被打上烙印,最後慘遭謀害的紅衣主教們;講到古老的光照派,講到他們的復出以及報復教會的誓言;還痛苦地講到了已故教皇……教皇是被光照派毒死的。最後,他幾乎是耳語般地講到了一種具有毀滅性的新技術——反物質,這種物質將在約兩個小時後將整個梵蒂岡摧毀。
教皇內侍的話剛一說完,教堂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大家一動都不動。黑暗中,那些話語縈繞在大家耳邊久久沒有散去。
莫爾塔蒂此刻只聽到身後電視攝像機發出不協調的嗡嗡聲——歷史上還從沒有哪次秘密會議容忍電子設備出現過——但這次是應教皇內侍的要求。最令紅衣主教們震驚的是,教皇內侍竟然帶著一男一女兩名英國廣播公司的記者進入西斯廷教堂,還宣布他們將向全世界現場直播他的神聖聲明。
這時,教皇內侍邊朝前走邊直接對准鏡頭講話。“光照派的會員們,”他聲音低沉地說道,“還有那些科學工作者,請聽我說。”他頓了頓,“你們贏了這場戰爭。”
教堂最遠處的角落裡,這會兒也是一片寧靜。莫爾塔蒂都能聽到自己強烈的心跳。
“歷史的車輪已經轉了那麼久。”教皇內侍說道。“你們勝了也是在所難免。但這個勝利此刻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昭彰。科學成了新的上帝。”
“醫藥、電子通訊、太空旅行、遺傳操縱……我們如今對孩子們說的都是這些奇跡。我們把這些奇跡看作是證明科學能解答我們難題的證據。無沾成胎、火焰中的荊棘和過紅海,這些都是《聖經》裡的故事。這些古老的故事已不再有任何意義。上帝已經過時,科學贏得了戰爭的勝利。我們認輸了。”
教堂裡頓時一片混亂,大家如墮五裡霧中。
“但是,科學的勝利,”教皇內侍接著說,語氣一下子尖利起來,“讓我們每個人都付出了代價。那可是慘重的代價。”
教堂裡頓時安靜下來。
莫爾塔蒂敬畏地注視著這一切。教皇內侍此刻像在催眠狀態中一樣,言談舉止鏗鏘有力,聲音中既流露出一種堅定的信仰又包含一絲無奈的悲傷。
“科學與宗教之間的古老戰爭已經結束。”教皇內侍說。“你們贏了。但你們沒有給出答案,因而贏得並不公平。現在,每隔幾個星期我們就可看到科學上的進步,其發展速度我們無法控制。我們之間的裂痕越來越深,但當宗教被拋至腦後時,人們不知不覺陷入了精神的荒原。我們迫切需要尋求意義。說真的,我們確實需要。
莫爾塔蒂坐在椅子上身子不覺往前傾。那一刻,莫爾塔蒂明白了為何已故教皇如此看重這位年輕人。在一個情感冷漠,悲觀懷疑及奉技術為神明的世界,像教皇內侍這樣的人,能像他剛才一樣說話直指人心的現實主義者是教會僅存的希望。
教皇內侍的講話這時更有說服力了。“人們說科學能拯救我們,依我看是科學毀了我們。自伽利略時代起,教會就試圖減緩科學無情的進軍,雖然有時采取了錯誤的方式,但一直都是出於善意。我提醒你們,看看你們周圍的景象吧。科學並未堅守自己的諾言。它所承諾的高效而簡單的生活帶給我們的只有污染與混亂。我們只是一個遭到破壞而發狂的物種……正走向一條毀滅之路。”
教皇內侍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目光敏銳地對准了鏡頭。
“對於科學,我要說出下面的話。教會已經累了,我們一直試圖做你們的指路標,現在已筋疲力盡。一直以來,你們都宣稱宗教無知。但究竟是誰更無知?是那個無法定義閃電的人,還是那個不尊敬閃電那令人敬畏的神力的人?你們說,證明上帝的存在給我看看。我要說,你們難道在科學研究中沒看到上帝嗎?難道我們已經變得如此空虛,情願去相信子虛烏有的事情而不願相信一種比我們強大的力量嗎?”
“不管你信不信上帝,”教皇內侍審慎地說著,聲音低沉起來,“你都要相信這樣的事實。當我們人類不再相信存在比我們強大的力量時,我們就放棄了自己的責任感。宗教信仰告誡我們有些事物是我們無法理解的,有些事情是我們要承擔責任的……由於有了信仰,我們就會對彼此負責,對自己負責,對一種更高的真理負責。宗教的不完美只是因為人的瑕疵。如果外界的人能像我這樣看待宗教……越過宗教儀式這些高牆……他們就會看到一個現代奇跡……看到在這個飛速發展而失去控制的世界裡,不完美但卻率直的靈魂因渴望尋求同情之聲而產生的一種手足之情。”
教皇內侍把手伸向紅衣主教團上方,英國廣播公司的女攝影師則下意識地跟隨他,將鏡頭對准下面的紅衣主教們。
莫爾塔蒂現在明白了,不管是不是有意識的,教皇內侍都采取了英明的做法。通過展示紅衣主教,他將宗教人性化。梵蒂岡不再是一座建築物,而是一群人——一群像教皇內侍那樣終生都在行善的人。
“今晚,我們身處險境。”教皇內侍說。“黑暗勢力依然活躍,並且日趨壯大。”攝像機的鏡頭推近了一些。“這種力量,雖然強大,但並非堅不可摧。善終將取勝。聆聽你的心靈,聆聽上帝吧,讓我們團結一致走出困境。”
教皇內侍跪到祭壇旁,呼吁道:“和我一起祈禱吧。”
樞教團的主教們全都跪下來和他一起祈禱。在外面聖彼得廣場上,在世界各地……一個受到震驚的世界在同他們一起跪著祈禱。
黑煞星把他那昏迷過去的“獎品”放到面包車後部,對著那個躺臥的身體欣賞了片刻。她的身體散發出一種野性,這讓他興奮不已。
黑煞星站在那兒品味著他的“獎品”,忘記了胳膊棺材倒下時砸的淤傷……眼前躺著的這個女人足以彌補他受的痛苦。意識到那個讓他受傷的美國人這會兒可能已經死了,他也得到了安慰。
低頭凝視著失去反抗能力的俘虜,黑煞星把手伸進她的襯衫裡撫摸著,她的乳房在胸罩的遮掩下感覺很美妙。果然不錯,他強壓住要在此地占有她的沖動,關上後車門,驅車消失在夜色中。
蘭登困在打翻的棺材裡面,感覺大腦快要進入危險的昏迷狀態。他竭力極力思考一些有邏輯性的事物……數學、音樂,可還是無他冷靜下來。我動彈不得了!我簡直要窒息了!
棺材倒下來的時候,幸好他那束緊的外套袖子散開了,這會兒兩只胳膊才能自由活動。即便如此,當他用力向上推舉扣在身上的棺材蓋時,卻發現頂蓋紋絲未動。說也奇怪,他竟然希望外套袖子依然壓在棺材下面。至少那樣能有條縫兒,可以透點兒風進來。
蘭登在棺材裡胡亂摸到一段屍骨。可能是根肋骨吧?是什麼已經無所謂了,他只想找個楔子。他先將屍骨的尖頭放在縫隙處,然後挪動身體,用肩膀把屍骨抵進縫裡並固定在那兒,然後大叫著更加用力地舉著棺材頂蓋。這次這次感覺像塊巨石的棺材終於被抬高了四分之一英寸。周圍頓時閃現一絲微弱的亮光,緊接著只聽見彭的一聲,棺材又重重地落了下來。屍骨嘩拉一聲碎了,但一道狹長的光線從棺材邊的縫隙裡透了進。
精疲力竭的蘭登一下子癱倒在地上。他等了等,希望喉嚨裡能吹進點兒氣。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感覺喉嚨裡更難受了。不管多大的風從這樣狹小的縫隙裡吹進來,也都會變得微弱得讓人難以覺察。蘭登不知道這點兒空氣夠不夠他維持生命。
胳膊沉重如鉛,蘭登抬手看了看表:晚間,10點12分。控制住顫抖得不聽使喚的手指,他撥弄一下手表,做出了最後一搏。他擰動其中一個小轉盤,然後按了一下按鈕。
蘭登快要失去知覺了,先前的恐怖又襲上了心頭。
黑煞星將面包車開進了那座可以俯瞰台伯河的宏偉石砌建築,心中暗自高興。他搬著他的“獎品”向上走去……
光照派教堂,他洋洋自得地想,這個古老的光照派會議室,有誰會想到竟然就在這兒呢?
黑煞星走進房間,把她放到一張豪華長沙發上。接著他熟練地將她的胳膊綁在身後,還捆住了雙腳。
黑煞星跪在她的身邊,把手伸到了她的大腿上,皮膚柔軟光滑。他又往上摸了一下,黑乎乎的手指在她內褲裡面來回地撫摸著,感覺情欲一下子被挑了起來。忍一忍,他自言自語,還有活兒沒干完呢。
黑煞星走出會議室來到高高的石砌陽台上站了一會兒。晚間的微風讓他慢慢冷靜了下來。在四分之三英裡之外,聖彼得教堂暴露在數百盞鎂光燈下。
“你們的死期到了。”他大聲說道,“午夜十二點,你們都將去見上帝。”
那個女人在他身後蘇醒了過來。黑煞星走過去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下面,將大拇指壓進那塊軟骨裡,使勁按了一下。那個女人立刻就倒了下去。再睡二十分鍾吧,他心想。在這完美的一天即將過去時,她將使他心蕩神馳。在將她玩弄至死之後,他將站在陽台上觀看梵蒂岡午夜爆炸的焰火。
黑煞星下樓走進了一間點著火把的地牢。他要執行最後的任務了。他走到桌前,對著桌上那神聖的金屬模具虔敬地拜了拜,那是為他而留的。
用水淹死主教,這是他最後的任務。
他從牆上取下火把,開始加熱最後一個模具,在模具末端燒到白熱狀態後,他帶著它去了牢房。
牢房裡面,一位孤單的老人獨自靜靜地站著。
“巴格爾主教,”這位殺手咬牙切齒地叫道,“你還在祈禱嗎?”
那位意大利人透出一種無所畏懼的眼神,“只因有你這樣的靈魂,我才祈禱到現在。”
負責在維多利亞聖母堂救火的六名消防隊員用鹵代烷氣體熄滅了那堆大火。
由工作性質決定,消防隊員幾乎每天都看到種種慘案,但在這個教堂出現的景象讓他們每個人都無法忘懷。那人有點兒像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又有點兒像是給吊死的,還有點像是用火刑處死的,那場景就像從哥特式夢魘中截取出來的一樣。
不幸的是,媒體先於消防部門到達了現場。在消防隊員清理好教堂之前,他們已經拍攝了大量錄像。當消防隊員最終割斷繩子,把受害者放回地面時,誰都知道了那人是誰。
“這是巴塞羅那的吉多勒主教。”有人小聲說道。
這位受害者渾身一絲不掛。下體紅得發黑,大腿燒得裂出了口子,鮮血正往外滲,脛骨都暴露了出來。一名消防隊員嘔吐起來,另一名感到呼吸困難,跑了出去。
但是,真正嚇人的則是主教胸前烙下的印記。消防隊長滿懷畏懼地繞著屍體走動。這簡直是撒旦親手所為,他自言自語道。然後,他在胸前畫了十字架,有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一名消防隊員又發現了第二名受害者的屍體——瑞士侍衛隊司令。
隊長察看著教堂的損壞情況,他看到凹室裡的牆壁上打滿了子彈洞。很明顯,在打斗的過程中,一口棺材從支撐板上滑落,倒轉著砸到了地上。這裡亂七八糟的。還是交給警察和教廷處理吧,隊長想著,轉身就要走開。
就在轉身的一剎那,他停了下來。棺材裡傳出一種聲響,那是哪個消防隊員都不願聽到的聲響。
“炸彈!”他大叫,“快疏散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