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檸檬色的陽光充滿了邁克爾的臥室。他醒來後,用自己那熱乎乎的皮膚摩擦著阿波羅妮姬那光潤的身體,把她弄醒了。雖然經過了好幾個月的完全佔有,他還是不滿足,還是要讚歎她的美,珍惜她的情。
她離開了臥室,到樓下洗澡間去洗澡,穿衣服去了。邁克爾仍然赤棵裸的,清晨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使他感到很清新,便點了一支香煙,輕輕鬆鬆地躺在床上。這是他們倆在這幢房子裡,在這個別墅度過的最後一個早晨。托馬辛諾老頭子已經安排好了,要把他轉移到西西里南海岸去。阿波羅妮婭剛好是懷孕的第一個月,想回娘家待上幾個星期,再到新的秘密避難所同他團聚。
頭一天晚上,在阿波羅妮婭上床後,托馬辛諾老頭子同邁克爾在花園裡聊天。老頭子愁容滿面,精神不振,坦率地說,他對邁克爾的安全很擔心。
「你結了婚,就公開露面了,」他對邁克爾說,「我感到詫異的是,你爸爸沒有安排你到別的地方去躲一躲。說來說去問題就在於我本人目前正同巴勒莫新音出來的野心家鬧矛盾。我主動提出了一些公平合理的安排,這樣他們就可以從中撈到比他們應得的還要多的油水。但是那伙地痞流氓貪得無厭,寸利必得,他們已經玩弄了一些鬼把戲,設置了一些圈套,但要殺害我這個人可不那麼容易。他們必須明白,我也不是好惹的,要制服我可也不那麼容易。年輕人都有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毛病。他們不講道理,想把公井裡的水全部攫為己有。」
接著,托馬辛諾老頭子告訴邁克爾說,法布裡吉奧和加洛打算同他一道坐「小羅密歐」,去給他當保鏢。托馬辛諾老頭子就在今晚給他送行,因為明天一大早,他就得動身到巴勒莫去。邁克爾沒有把這次搬動的事告訴塔查大夫,因為這位大夫當晚要到巴勒莫去過夜,怕他亂說話而走漏消息。
邁克爾也旱知道托馬辛諾老頭子處境困難。武裝警衛通宵巡視別墅圍牆,另有幾個帶著滑膛槍的忠誠牧民晝夜守衛在房子裡面。托馬辛諾老頭子本人也全副武裝,另外還有一個保鏢時刻跟隨著他。
上午的太陽太曬人了。邁克爾掐滅了香煙頭,穿上了工作褲,工作衫,戴上了大多數西西里男子常戴的那種鴨嘴帽。他還赤著腳,把身子探出窗外,看到法布裡吉臭在花園裡的一把椅子上坐著。他正懶洋洋地梳理他那濃密的黑頭髮,他那支滑膛槍隨隨便便地斜著放在花園裡的桌面上。邁克爾吹了一聲口哨,法布裡吉奧抬頭望著邁克爾的窗口。
「準備汽車,」邁克爾朝下向他喊道,「再等五分鐘我就要出發。加洛上哪兒去了?」
法布裡吉奧站了起來。他的襯衫前襟是敞開的,胸前的藍、紅兩色線條所構成的刺花露了出來。
「加洛到廚房裡去喝咖啡去了,」法布裡吉奧說。「你的妻子打算同你一道去嗎?」
邁克爾瞇著眼打量著他,驀地感到最近好幾個星期以來,法布裡吉奧的目光過分地盯著阿波羅妮婭。邁克爾冷冰冰地說,「眼下不去。她要先回娘家住幾天,過後再會。」他注視著法布裡吉奧急急忙忙走進了用作「小羅密歐」停車的小屋。
邁克爾下樓洗澡去了。阿彼羅妮婭已經不在洗澡間。她很可能是在廚房。她想用親手給他做早餐的辦法來減輕她的罪過。她感到自己有罪是因為她在去西西里邊遠地區之前,又想要回一趟娘家而不得不讓他過一段單身漢生活。托馬辛諾老頭子將負責安排把她轉送到邁克爾擬定要去的地方。
在樓下廚房裡,那個叫作斐洛必娜的老太婆給他端來了咖啡,並祝他一路平安。
「將來我向我爸爸轉達你的問候,」邁克爾說。
她點了點頭。
加洛來到廚房,對邁克爾說:「汽車就在外面等著,要我去拿你的皮包嗎?」
「不用了,我自己拿,」邁克爾說。「阿波拉上哪兒去了?」
加洛笑了:「她正坐在駕駛室想開車,想得要命。她在回到美國之前,就會成為一個地道的美國太太。」
在西西里,一個農村婦女想開汽車,這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今古奇談。但是,邁克爾有時就讓阿波羅妮姬駕駛「小羅密歐」,繞著別墅圍牆裡側轉圈子,不過每次他都坐在她身旁,因為她有時候踏剎車,心裡一急就踩到油門上了。
邁克爾對加洛說:「快找法布裡吉奧去,就在汽車裡等著我。」他走出廚房,跑上樓,到了臥室。他的皮包早已裝好了,在拿皮包之前,他從窗口朝外張望了一下,看到汽車是停在門廊台階下面而不是停在廚房門口。阿波羅妮婭在汽車裡坐著,她的雙手好像小孩子在玩耍似地在方向盤上動來動去。加洛正在給後面座位上放午餐提籃。接著,邁克爾看到法布裡吉奧出了別墅大門。他究竟為什麼要出去?他還看到法市裡吉奧回頭看了一下,神色莫名其妙,有點鬼鬼祟祟。他得把那個該死的牧民教訓教訓才行。邁克爾下了樓梯,決定順便穿過廚房,再看看斐洛必娜,向她最後告別一下。他問那個老太婆:「塔查大夫還在睡覺嗎?」
斐洛必娜皮笑肉不笑地說:「老公雞不能報曉了,不能歡呼太陽初升了。大夫昨晚上就到巴勒莫去了。」
邁克爾哈哈大笑起來。他走出廚房門,一陣檸檬花香撲鼻而來,即使他那鼻竇是塞著的,也還是能聞出香氣。他看到阿波羅妮婭在十步遠的停車道上從汽車裡向他招手。他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要他待在那兒,她想把汽車開過來,開到他跟前。加洛站在汽車旁邊,呲牙咧嘴地笑著,他一隻手提著滑膛槍的背帶,槍在下面一甩一甩的。但是,仍然不見法布裡吉奧的影子,此刻,沒有經過任何推理過程,他恍然大悟,於是對他妻子大聲喊道:「別開!別開車!」但是,阿彼羅妮婭剛踩油門,搭上火,只聽得轟隆了一陣巨響,他的喊聲早被淹沒在強烈的爆炸聲中了。廚房門也給炸成了碎片;邁克爾被衝擊波扔出足足十步遠。別墅屋頂上的石頭塌了下來,打在他的肩膀上,一塊石頭從他的腦殼上擦了過去,他栽倒在地了。他在昏過去之前,剛好看到「小羅密歐」只剩下了四個輪子和連接輪子的鋼軸大梁,別的全都無影無蹤了。
他醒過來了,發現自己睡在一間非常黑暗的屋子裡,同時也聽到了人聲,聲音非常低,與其說是說話聲,還不如說是唧唧喳喳聲。出於本能,他竭力裝做仍然昏迷的樣子。但聲音停止了,那個坐在椅子上的人,把身子側過來,緊挨著他的床。「好啦,他終於同意我們的意見了。」
一盞燈亮了,燈光照射在他的眼睛上就像白色的火光。邁克爾把頭轉了過來,頭非常沉重、麻木。接著,他就可以看到撲到他床上面的塔查大夫的臉。
「讓我瞧瞧你,過一會兒就熄燈,」塔查大夫溫柔地說。他用一支小得像鉛筆一樣的電筒照了照邁克爾的眼睛。「你很快就會好的。」塔查大夫說罷,回頭對屋子裡的另一個人說:「如今你可以同他說話了。」
那另一個人就是托馬辛諾老頭子,他坐在靠近邁克爾床邊的一把椅子上。邁克爾如今可以把他看清楚了。托馬辛諾老頭子問他說:「邁克爾,邁克爾,我可以同你談談嗎?你是否想要休息休息?」
做一個手勢還比較容易,因此邁克爾就做了一個手勢。於是托馬辛諾老頭子說:「那天是法布裡吉奧把汽車從停車房裡開出來的嗎?」
邁克爾不知道是不是他把汽車從停車房裡開出來的,只是笑了一下。他這一笑,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是一種表示默認的冷笑。托馬辛諾老頭子說:「法布裡吉奧溜掉了。聽我說,邁克爾,你昏迷了差不多一星期,你懂嗎?大家都認為你早已死了,因此你如今也就安全了,人家不會再打聽你了。我已經捎信給你爸爸,他也把命令送來了。目前看來,用不著多久你就可回美國去,在等待回美國的同時,你就安安靜靜地在這兒休息吧。你待在山區裡,待在我自己農場的特別住房裡,是安全的。因為外面都認為你死了,所以巴勒莫那些傢伙也同我講和了。這樣看來,人家原來挖空心思想幹掉的始終都是你。人家想殺害的本來也是你,但卻故弄玄虛,讓人們認為他們想幹掉我。這一點你應該知道,至於別的一切,你甭管,由我負責好了。你就好好將息著,安心將息著。」
此刻,邁克爾回想著當時的一切。他知道,他的妻子死了,加洛也死了。他想到了當時在廚房的那個老太婆。她是否送他出了門,這一點他記不清了。他小聲問道:「斐洛必娜怎麼樣了?」
托馬辛諾老頭子沉著地說:「她沒有受傷,只不過當時弄得她流了鼻血。她,你甭擔心。」
邁克爾說:「法布裡吉奧。想辦法讓你的羊倌都認為,那個向我推薦法布裡吉奧的人將會得到西西里最好的牧場。」
兩個人聽了都鬆了一口氣。托馬辛諾老頭子從桌子上端起玻璃杯,喝著裡面的琥珀色的酒。這種酒喝下去,他立即感到暈眩起來。塔查大夫坐在床邊,幾乎漫不經心地說:「你知道,你如今成了鰥夫了。鰥夫在西西里是很罕見的。」從塔查大夫說後的語氣看,似乎指出這一特別身份可以使他感到安慰。
邁克爾做了個手勢,要托馬辛諾老頭子再向他靠近一些。老頭子坐在床邊,欠著身子。
「轉告我爸爸,把我弄回家去,」邁克爾說,「轉告我爸爸已我很想當他的好兒子。」
但是,又過了一個月,邁克爾才恢復過來。接著,又過了兩個月,一切必要的證件和安排才準備就緒。然後,他坐飛機從巴勒莫飛往羅馬,又從羅馬飛回紐約。在整個這段時間,一直不見法布裡吉奧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