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裡對肯尼迪最有影響的人大概就數司法部長了。克裡斯蒂-科利出生於一個富裕的家庭,這個名門望族的歷史可以回溯到建國初期。托“先知”奧利弗-阿利馮特的福,在他的引導下,科利的家產現在已增值到數億美元。科利本人才華橫溢,精力充沛,常常不知道自己還需要什麼。有一段時期,他覺得實在是無所事事。
無所追求,象他這樣的人本來極可能會變得象那些無聊放縱的富人們一樣,沉灑在酒色之中,玩女人、吸毒、酗酒,亂花錢投資幾部電影,或尋找一些邪門歪道的宗教作寄托,然而有兩個人,“先知”和弗蘭西斯-伊克斯維爾-肯尼迪把他帶進了政壇。
克裡斯蒂最早是在哈佛大學結識肯尼迪的,他們不是同學,而是師生關系,肯尼迪當時是哈佛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法學教授,是一個僅僅二十歲出頭的神童。開學第一堂課,克裡斯蒂仍然記得,肯尼迪就語出驚人:“人人都知道或聽說過法律的尊嚴,法律是國家政權用以調控各政治團體、維護文明社會生存發展而擁有的權威。這話當然不錯,如果沒有法律的約束,我們就會陷人一片混亂,但是請記住這一點,法律也不過就是些狗屎。”
然後他對學生們笑了笑,“我能對付你們弄出的任何法律,法律會被扭曲變形,被邪惡的勢力所利用。富人們可以逃避法律,窮人有時也會走運。有些律師對法律的態度就象拉皮條的對他們的妓女一樣,法官出售法律,法院出賣法律。事情就是這樣。但是記住這一點,我們沒法做得更好,除了法律,我們再沒有任何辦法來約束管理我們人類自身。”
在克裡斯蒂-科利從哈佛法學院畢業之後,他對於日後想干什麼沒有一點點的想法,他對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他腰纏萬貫,對掙錢不屑一顧,也不想真正從事法律工作,他有的只是一般的年輕人所有的浪漫想法。
女性都喜歡他,他長得不錯,具有標准的美男子的特點,只不過稍稍有些不合潮流,不引人注目罷了。他為人性情也不錯,只有在他生氣的時候,他才會使人覺得由吉基爾大夫變成了海德先生。
他有著貴族富家子弟從小培養出的那種彬彬有禮的高貴氣質。不僅如此,他卓越的才華使人們本能地對他感到尊敬。他是肯尼迪的絨絲手套中的一只鐵拳,而且用他的才智和禮儀巧妙地把這一點掩飾了起來。他喜歡女人,不時地也會有點風流韻事,不過他從不抱愛情至上的觀點,也就對誰也不一往情深。他費盡心思尋找一種可以終身從事的事業,他喜愛藝術,但卻缺乏從事繪畫。音樂和寫作的動機與才能,某種程度上,是他在社會上所具有的優越安逸的生活條件摧殘了他,他不算不快樂,但是感到迷茫。
他自然也有過短暫的吸毒史,就象中國大清帝國時一樣,吸毒現在幾乎成了美國文化的一部分,但吸毒使他對自己有了個驚奇的認識,他不能容忍吸毒導致的自制力的喪失,只要他能支配自己的頭腦和身體,他就並不十分在乎自己活得是否快活,失去對自身的控制才是真正對生活的絕望,再說他也沒有別人吸毒時那種飄飄欲仙的快感。這樣,年僅二十三歲的他,擁有了世上的一切,不知是到底該往何處去,他甚至沒有很多年輕人常有的那種改良世界的欲望。
於是他就到他的教父“先知”那兒去取經。“先知”當時還是一個七十五歲的“年輕人”,對生活還保持著無窮的欲望,他使得他的三個情婦忙得團團轉,在每件生意上都要插上一腳,還至少每個星期同美國總統會晤一次。“先知”擁有生活的秘密。
“先知”說:“找一些你認為最毫無用處的事做,而且在以後幾年一直做下去,做那些你從來不會考慮、也沒有心思做、但是能鍛煉你的體質和頭腦的事情,了解世上那部分你從來也不認為會成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的事情,不要荒廢你的時間,去做!我當初也就是這麼搞起政治來的,這使我的朋友們大吃一驚,我對錢確實沒有什麼興趣,做那些你討厭做的事情,在三四年之內就可能有個選擇,而你選擇的事情對你就會更有吸引力。
第二天,克裡斯蒂就填了一張去西點軍校的申請表,花了四年時間成了美國軍隊的一名軍官。“先知”又驚又喜,“事情在於,”他說:“你永遠也不會在軍中得到升遷,但是你將會領略到被人排擠的滋味。”
在西點軍校學了四年之後,克裡斯蒂在軍中又呆了四年,他在突擊反應部隊接受了特殊的訓練,在槍械和格斗方面都變得身手不凡,那種可以執行任何他向往的任務的感覺使他感到自己堅不可摧。
他三十歲的時候從部隊退役,隨後在中央情報局找了一份差事,成了一名專門執行秘密使命的特工頭目。他先在歐洲呆了四年,後來又到中東呆了六年,其間被提升為中央情報局秘密行動部門的高級官員,直到一顆炸彈炸掉了他的一只腳,才斷送了他在這個領域的前程。這是一次挑戰,他裝了假腳,並努力學會了用這只人工腳走路,看起來意象沒有破。他回到家裡,開辦了一個生意興隆的律師事務所。
這時他墜入了情網,愛上了一位姑娘並和她結了婚,他覺得這是他年輕時代所有夢想的歸宿。她聰明、伶俐、漂亮、溫柔,在以後的五年中,他滿足於自己幸福的婚姻,又快快樂樂做了兩個孩子的父親。同時在“先知”的指導下,他從政的興趣也越來越濃厚起來,他躊躇滿志,經過這些年的折騰,他想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然而好景不長,他的妻子又愛上了別人並向他提出了離婚。
克裡斯蒂目瞪口呆,簡直是氣瘋了,他一直覺得很幸福,他的妻子怎麼會不快活?什麼使她變成了這樣?他對她溫柔、體貼,有求必應,當然,他也要忙於他的工作,他有自己的一攤子事情,但是不管怎樣他有的是錢,她從來也沒缺過什麼。他在盛怒之下決定決不理會她的任何要求,他要爭取到小孩的撫養權,拒絕給她她特別想得到的這處住宅,他還要設法使她在離婚後木會得著一分錢。
說來說去,他最感到震怒的就是她竟然盤算和她的新歡一起住在他們現在的房子裡,這所房子確實是一所宮殿般的別墅,但是她這麼快忘了他們共同擁有過的那一段幸福的生活了嗎?他一直是一個忠厚可靠的丈夫呀!
他又跑到“先知”跟前,把一肚子苦水倒了出來,出乎他的意料,“先知”壓根兒沒對他感到同情:“你對妻子很忠實。又怎麼能得出她對你也必然很忠實呢?假如要是你對她失去興趣的話,又會是怎麼個樣子?男人對老婆水性楊花的表現應該早就有所警覺,應該明智地知道這樣的女人會奪去你的房子、小孩,而不會引起任何法律和道德方面的非議。
你既然結婚,就意味著你默認了這個潛在的條件,現在你就必須接受這個事實。”然後”先知”大笑道:“你老婆離開你算是做對了、她看透了你,雖然我承認你一直表現不錯,但是她了解你,知道你從來沒有真正快活過。不過,相信我,這樣最好,現在你就可以無牽無掛,一心一意干出點大名堂來,你再沒有任何拖累——老婆、孩子只能壞事兒,你就是你自己,孤身一人更能干出大事來,我知道這一點,因為我就是這樣,對於雄心勃勃的男人來說,妻子總是一種威脅,孩子則會成為犧牲品。大度一點,拿出你做律師所受的訓練,給她她想得到的一切,那點錢對你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你的孩子們還小,他們會漸漸忘掉你的。想想看吧,你現在自由了,你的生命完完全全掌握在你的手中。”
事情就這樣了結了。
再回到這個復活節禮拜天的晚上,司法部長克裡斯蒂-科利離開白宮後就直奔“先知”奧利弗-阿利馮特的居所,一方面去討點主意,另一方面告訴他肯尼迪總統把他的百歲壽誕慶祝晚會往後推遲了。
“先知”住的大宅院周圍有層層保障,警備森嚴,盡管這樣,光是去年他的保安系統就抓住了五個膽大包天的竊賊。他的僕人成群,都付給很足的薪水和養老金,這些僕人中包括一個美容師、一個貼身男僕、一個廚師和一些婢女。直到現在,還常不時有些大人物來拜訪和求教於“先知”,所以常常要為客人們准備美味佳餚的宴席,有時還提供住宿。
克裡斯蒂十分盼望見到“先知”,他喜歡與這個老頭作伴,聽他講商界你死我活的爭斗,講男人們對付父母妻兒的策略,他還會告訴你如何同當局對著干,在他眼中,政府擁有強大的權力,卻木能維護社會公正,法律虛幻而不可信,所謂自由選舉實際上盡是腐敗騙人的玩意兒。其實“先知”並不是個玩世不恭的人,不過是他看得明白罷了,他堅持認為一個自由自在、幸福成功的人生並不妨礙一個人遵守那些文明社會約定俗成的道德戒律。
“先知”讓人歎為觀止。
“先知”在他二樓的居室內接待了克裡斯蒂,他的居室套房包括一個精巧的臥室,一個挺大的鑲著藍色瓷磚的浴室,裡邊裝有高級浴池和淋浴噴頭,以及大理石長凳和嵌進牆裡的扶手;甚至還有一個書房,包括藏書室和一個安逸舒適的休息間,書房裡裝有典雅的壁爐,周圍擺著色彩鮮艷的沙發。
“先知”在書房的休息間裡,坐在一個特殊設計的可調控移動的輪椅中,他身旁是一張桌子,面對面放一個沙發,茶幾上准備好了英國茶。
克裡斯蒂就在“先知”對面的沙發裡坐下來,喝一口茶,咬一口夾心餅干。象往常一樣,克裡斯萊對“先知”的神色感到十分欣喜,他的眼光裡有人世間度過了一百個年頭的長者才有的凝重。但是在克裡斯蒂看來,“先知”也確實已至垂暮之年了,在他六十歲的時候容貌開始變丑,慢慢到現在一百歲時簡直是老得不成樣子了,這也是合情合理的。他的皮膚粗糙得象蝦皮,光禿禿的頭頂上盡是蒼蠅屎一樣的黑斑點,從他的昂貴華麗的衣服裡伸出來的兩只手象花豹的爪子——在他垂暮之年也沒減弱講究衣著的虛榮;他的脖子上松散地系著一條絲綢領帶,脖子象樹皮一樣滿是皺格,背駝得把前胸擠成了一小點,你可以用兩個手指頭夾起他的腰,而他的兩條腿比蜘蛛腳也粗不了多少。然而他的面都表情卻不象一個行將就水的人,並沒有受到衰老的蠶食。
克裡斯蒂給“先知”倒上了茶,他們飲著茶,相視而笑,足足有好幾分鍾沒有說話。
“先知”先開口說道:“你來是要取消我的生日晚會的吧,我猜想是這樣,找和我的助手們都一直在看電視,我告訴他們找的生日晚會推後了。”他的聲音低沉按啞。
“是的,”克裡斯蒂說,“不過只推後一個月,你能等這麼長嗎?”
他笑著問道。
“沒問題。”“先知”說:“電視上放的全是那玩意兒。聽我的話,孩子,趁早買進一些電視台的股票,眼前這場悲劇和以後的每一個悲劇會使他們大發橫財,他們是這個社會裡的害人精。”他停頓了一會兒,越發低聲地問道:“你那親愛的總統准備如何處理這一切?”
“我比以前更加欽佩他,”克裡斯蒂說道,“遭遇了這麼慘重的悲劇,我從來沒見過誰處在這種情況下象他那樣鎮靜自若,他比他妻子剛去世那會兒要堅強得多。”
“先知”干巴巴地說:“當對你最糟糕的事果真發生後,你還承受了它,那你就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說實在的,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太好的事。”
他停頓了一會兒,啜了一口茶,他的嘴唇毫無血色,抿成了一條線,象是在他滿足皺紋和黑斑點的臉上抓了一道淺白色的傷痕,接著他又說道:“如果不違背你工作規定或對你的總統的忠誠的話,為什麼不對我講講你們將准備采取什麼樣的行動呢?”
克裡斯蒂知道這才是老頭活動的所在——時時處在權力的核心,“弗蘭西斯對劫機者遲遲沒有提出要求感到憂慮,已經過去十個小時了,”克裡斯蒂說,“他覺得這個兆頭不好。”
好長時間他們倆都沒有說話,“先知”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眼皮底F的肉泡耷拉著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線。
克裡斯蒂說:“我確實擔心弗蘭西斯,他不能做得太過火。萬一要是他女兒出什麼差錯的話……”
“先知”說道:“那一定會引起危險的沖突。你知道,我記得弗蘭西斯-肯尼迪小時候的樣子,他天生就是個人物,給我印象很深,他是他家那幫小孩的娃娃頭,常護著小的,還挺能講和,有時候他比任何小霸王都更厲害,看似純潔的人做起事來往往更心狠手辣。”
“先知”歇了一口氣,克裡斯蒂往他半熱余溫的杯子裡又倒了些熱茶,他了解老頭有個怪癖,除非是極熱或極涼的東西,否則他就不願意下口。
克裡斯蒂說:“無論總統告訴我怎麼做,我都會做的。”
“先知”的眼睛突然睜得又大又亮,他挪揄地說道:“過去這幾年你變成了一個極其危險的人,克裡斯蒂,幸好還不是十分愚昧殘忍。歷史上有些被冠以‘偉大人物’的人有時面臨這樣的困境,就是木得不在國家和上帝之間做出抉擇。有些有信仰的人最終選擇把國家的利益放在了對上帝的信仰之上,以為這樣的舉動很崇高。
但是,克裡斯蒂,我們現在面臨這樣一個危急關頭,就是我們必須做出抉擇,是把我們獻身於國家呢,還是為了全人類的生存。我們現在處在一個原子時代,這是一個有意思的新問題,一個從來沒有給每個人提出來的問題。想想看這種情況,如果你站在你的總統一邊,是否會危害到全人類?這個問題並木象放棄信仰上帝那麼簡單。”
“這些都沒有關系,”克裡斯蒂說,“我知道弗蘭西斯比國會、比蘇格拉底俱樂部、比恐怖分子要好得多。”
“先知”說:“我總是對你對弗蘭西斯-肯尼迪服服帖帖的忠誠感到迷惑,有些不好聽的流言蜚語說你倆搞同性戀,說是你對他有意思,而不是他。這事很蹊蹺,因為你身邊有女人,而他在他老婆死後就一直沒有。對肯尼迪普遍認為是一頭政治蠢驢,而為何他身邊的人卻還把他奉若神明?他竟想讓勢力龐大的國會通過他的一攬子一廂情願的法令,我想你會比他做得聰明些,只不過你現在是受人控制。不管怎麼說你對肯尼迪的那股熱乎勁兒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他就是我一直想成為的人,”克裡斯蒂說,“就這麼簡單。”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不會成為這麼長時間的朋友,”“先知”說,“找對弗蘭西斯-肯尼迪從來不感冒。”
“他就是比任何人都強,”克裡斯蒂說,“我認識他二十多年了,他是我所見到的最正直的政治家,他從來不對公眾撒謊。”
“先知”干巴巴地說:“你所形容的這個人永遠也不會當選為美國總統。”他顯得有些氣喘吁吁,他的身體象蟲子一般蟋曲在輪椅裡,干瘦的手拍了一下輪椅的按鈕,他仰後靠在了椅背上。他身著深色的外套,“雪白的襯衫上系一條藍色條紋領帶,臉憋得成了醬紫色。他繼續說:“我沒注意到他的魅力,不過我們的關系從來也不怎麼樣。現在我必須提醒你,每個人都會在一生中犯很多錯誤,我們是渺小的人,這是不可避免的,但奧妙就在於永遠不要犯徹底毀掉你的錯誤。提防你的朋友肯尼迪,他是個善人,可是記住良好的欲望常常會滋生邪惡。當心。”
“人的性格是不會變的。”克裡斯蒂肯定地說。
“先知”連連擺了擺他的手,“錯了,會變的。”他說:“痛苦可以改變性格,憂傷可以改變性格,更不用說,還有愛情和金錢,而且時間也會磨滅掉性格。我給你講一個小故事,我五十歲那年,我有一個比我小三十歲的情人,她有一個哥哥比她大十來歲,也就是在三十歲左右,名義上我是這個女人的導師,就象我對我所有的年輕的女人一樣。我對她們都關心備至。這個女孩的哥哥是華爾街的一個股票經紀人,當時正飛黃騰達,做事大大咧咧,這就給他以後埋下了禍根。當時,我不是吃醋,這個女孩也出去找別的男人,但是在她二十一歲生日那天,她哥哥給她辦了一個晚會,為了逗樂,她哥哥特意給她雇了一個脫衣舞男,當著她和她的朋友們的面表演了一番。這都是公開的,他們並沒搞什麼秘密。但是我這個人一向對我平平常常的長相很敏感,我也缺乏對女人的肉體的吸引力,所以當時我就被沖撞了,我感到很惱火,其實我並不值得這樣。這之後我們仍然是好朋友,她後來結了婚,也有她自己的工作,而我繼續找到了那些比她更年輕的情人。十年之後,她哥哥遇到了挺大的麻煩,就象許多華爾街那號人一樣,他替別人做買賣的錢全讓一些鑽空子的人給騙走了,弄得他狼狽不堪,後來給關了四年,當然這行就干不成了。
“那時我已經六十歲了、還跟他們保持聯系,但他們並不知道我實際上有多大的能量,他們沒有求我,我本來只需動動指頭就能把他救下來,但是我看著他栽到了陰溝裡。直到再過了十來年之後,我才意識到我之所以沒有管他就是因為他干了那樁自以為是的蠢事,讓他的妹妹看一個比我年輕得多的男人的身體,這不是性嫉妒,而是他冒犯了我的權威,或是我認為我具有的權威。我後來經常想這件事,這是我一生中羞恥的事之一。問題是在我三十歲或七十歲的年紀上我從來不會犯這樣的錯,為什麼是在六十歲的時候?性格確實會改變,這可能會激勵一個人進取,也可能會造成獎大的悲劇。”
克裡斯蒂換了“先知”給他預備好的白蘭地。這種白蘭地味道好極了,價錢也極貫,“先知”總是只有是最好的東西才肯拿出手。
克裡斯蒂很喜歡喝這酒,但是他自己從來也不會買。生為富家子弟。他從沒有覺得自己夠格過那種養尊處優的生活。他說:“我認識你一輩子了,超過四十五年,你一直都沒有變,下周你就將一百歲了,你仍然是那個我從前一直景仰的偉人。”“先知”搖搖頭:
“你知道的只是我的後半輩子,從六十歲到一百歲這段,這不能說明什麼,這個時候已沒了年輕時爭強好勝和心狠手辣的那股子勁了,人老了就會變得心腸好起來,這本沒有什麼奧秘,就象那個老騙子托爾斯泰知道的那樣。“他頓了頓,歎息道,”好了,現在說說我那個百歲生日晚會怎麼樣了?你的朋友肯尼迪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我,而且我知道是你竭力主張在白宮玫瑰園辦個大型慶祝晚會,還安排了新聞報道,是不是?他想利用目前這場危機取消這個活動嗎?”
克裡斯蒂說道:“不,不,他對你的一生評價甚高,他願意主持這個晚會。奧利弗,你過去是,現在仍然是個了不起的人。只耐著性子等幾天,見鬼,一百年都過去了,幾個月算什麼?”他停了停繼續說:“但是如果你願意的話,既然你不喜歡弗蘭西斯,我們滿可以把他給你搞的生日晚會的計劃放在一邊,也不要那些大量出頭露面的新聞報道,你的名字也不會出現在所有的報紙和電視上,我可以隨時給你弄一個簡單的小型私人晚會,把這件事對付過去就行了。”他朝“先知”笑了笑,以示他是在開玩笑,老頭有時把他的話挺當真。
“多謝,不過不必了,”“先知”說,“我想弄個排場,確切地說,就是要弄個美國總統主持的生日晚會,不過我告訴你,你的肯尼迪也不是傻瓜,他知道我的名字還起作用,這種公開場合會給他貼金。
你的弗蘭西斯-伊克斯維爾-肯尼迪和他的叔叔傑克一樣老道,要知道,鮑比就沒這麼多的腸腸肚肚。”
克裡斯蒂說:“你的同代人已經沒幾個在世了,但是許多人在你的扶植下都成了這個國家的風雲人物,包括總統在內,他們都希望能報答你的恩情,總統並沒有忘記你曾幫助過他,他甚至邀請了你那些蘇格拉底俱樂部的伙計們,盡管他討厭他們。你將會有一個最好的生日晚會。”
“也是我最後一個了,”“先知”說道:“操他媽的,我都有點等不及了。”
克裡斯蒂放聲大笑,“先知”在直到他九十歲以前從來沒說過一句髒話,現在他竟可以象個不懂事的小孩子這麼瞎罵了。
“這事就這樣罷。”“先知”說:“我再跟你說說一些偉人,包括我和肯尼迪在內,這些人最終會把他們周圍的人都給毀掉,我並不承認你的肯尼迪真的是個偉人,而是他成了美國總統,玩些魔術師唬人的把戲罷了。順便說,你知道嗎?在娛樂界把一個魔術師認為是最不具有藝術才能的人。”說到這兒“先知”伸長了他的脖子,那模樣出奇地象一只老鷹。
“我不認為肯尼迪是你們標准的政治家,”“先知”說:“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極其有才華,也講他的道德,雖然我懷疑性冷淡是不是對健康有利,但是這些道德品質正是一個政治家的缺陷,一個沒有邪念的人,就象航行的船沒有帆一樣。”
克裡斯蒂說。“看來你不贊同他的做法,那你會怎麼干?”
“這並不相干,他整整三年,信誓旦旦的諾言沒兌現一半,那樣總是很討厭。”“先知”的眼睛變得陰沉起來,“我希望這事不會把我的生日晚會耽擱太久,我這一生怎麼樣,嗯?誰還比我過得更好?
我出生於貧困,所以日後我更懂得享受我的財富;一個相貌平平的人,征服和享受了許多漂亮女人;腦子也好使,還慢慢培養了一副好心腸,比那些天生的老好人強多了;無窮的精力,足以支撐找活到這麼一把歲數,一副好體格,我一輩子幾乎從沒怎麼病過。總之是漫長而又了不起的一生,問題也就在這兒,或許活得有點太長了,我現在幾乎木忍看我在鏡子裡的形象,不過就象我說的,我從來也不是個漂亮的人。“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又突然問克裡斯蒂,”離開政府機構,把你自己從目前發生的這一切事件中解脫出來。”
“我做不到,”克裡斯蒂說:“現在太晚了。”他思忖著這個老頭滿是黑斑的腦袋,驚訝他的腦子還這麼靈活,克裡斯蒂盯著那一雙老眼,那上面好象總是籠罩著一層驅散不盡的迷霧,他是否會永遠是這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拖著這個僵死的退縮得象條蟲子似的身體。
“先知”也在觀察著他的思維,他倆象幼稚無欺的小孩一樣,多麼想了解對方的心思。
“先知”清楚地知道,很顯然他的意見給出得太晚了,克裡斯蒂說不定還會把他給出賣了。
克裡斯蒂喝完了白蘭地,起身告別,他把老人身上的毯子蓋好,又按鈴把護士給召進來,然後他貼近“先知”薄薄的耳朵說道:“告訴我海倫-杜波裡的實情,她結婚之前也是你的一個情人,我知道是你給她鋪平了通向政壇的道,你干過她嗎?還是你那會兒太老了?”
“先知”搖了搖頭:“我在九十歲以前一直不算老,不過我告訴你,當你那玩意兒干不動時,真是孤獨透頂。說到你這個問題,她沒瞧得起我,我長得不漂亮,我必須承認我挺失望,她很漂亮也很聰明,是我最理想的伴侶。我從來也沒法愛那些聰明卻長相平平的女人——她們跟我差不多,我更喜歡那些沒頭腦的美人兒,如果是既漂亮又聰明,那我簡直要升上天了。海倫-杜波裡嘛……我知道她做得從不出格,她很要強,意志很堅決,我是試過,可是沒有成功。極少有過這樣的失敗,我必須說,這是她聰明之處,拒絕同一個男人發生性關系卻又保持做親密的朋友,非常少見,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她是一個極其雄心勃勃的女人。”
克裡斯蒂拍了拍他的頭。感覺象摸著一條疤,“我會每天給你打電話或抽空來看你,”他說,“我將陪伴你到底。”
克裡斯蒂一走,“先知”就忙了起來,他把剛才科利告訴他的內部情報立即傳達給了蘇格拉底俱樂部的成員,這個俱樂部的人全是控制著美國社會各體系的頭面人物。他確實愛克裡斯蒂,但他並未覺得這是對克裡斯蒂的叛賣,愛畢竟總是第二位的嘛。
他得采取行動,他的國家正滑向危險的深淵,維護國家的安全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再說象到了他這個年紀的人,活著還有什麼更有意義的事可做呢?老實說吧,他一貫就鄙視所謂肯尼迪家族的神話,現在正是徹底粉碎這個神話的一個好時機。
最後,“先知”指使他的護土忙得團團轉,給他准備好了床鋪。
他又無限愛憐地想起了海倫-杜波裡,現在他不再感到失望了,她那時候非常小,剛二十歲出頭,充滿了青春的活力,他常常教誨她關於權力的奧妙,如何獲取權力和如何使用權力,最重要的是,如何避免使用權力,她常常聚精會神地聽著,這對她日後獲取權力大有碑益。
他告訴她人類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就是他們常做一些有損於自身利益的事,自以為是,專橫傲慢的做法毀了他們的生活,還有嫉妒,自欺欺人的行為,都毫無意義,為什麼對人們來說面子那麼重要?各有各的活法,有些人從來不屈從,從來不阿諛奉承,從來不說謊,從來不拆台,從來不出賣或欺騙別人;而另一些人看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些就嫉妒萬分。
這一直是他特殊的表白方式,她也看清了這一點,她拒絕了他,也不要他的幫助,繼續走自己的路去實現她對權力的夢想。
人活到一百歲時,腦子還清醒得象風鈴一樣,其實這也不是件好事。問題之一就是你可以看到自己心裡藏著的那麼點不自覺的邪念,還不時把陳年舊帳都翻騰出來。他記得當年海倫-杜波裡拒絕與他造愛後他簡直是惱羞成怒,他知道她並不是個假正經,她有別的情人。他遭受了這麼一次挫折。在他七十歲的時候,他吃驚地發現自己依然很空虛。
他去了瑞典的美容康復中心做了個美容外科手術,消除皺紋,拉平皮膚,往血管中灌血漿和營養液,但是對日漸萎縮的骨架子卻沒有一點辦法,骨節越來越小,血液變得象水一樣清。
盡管現在想著男歡女愛的事對“先知”來說並沒有多少好處,他還是認為自己在這方面很有一手。即使在他過六十歲之後他身邊仍然是美女如雲。其實個中全部奧妙就是從不要約束她們的行為,不要吃醋,也不要傷害她們的感情。她們有年輕的男人做真正的情人,對“先知”只是一副近乎殘酷的敷衍了事的態度。這沒有關系。他不時給她們買一些昂貴的禮物,諸如繪畫與珠寶,都是些高級口味的東西,只要不是非常奢侈浪費,他樂意讓她們大筆花池的錢,他還允許她們在社會上利用他的權勢沾點光。他很明智地總是同時弄三四個情婦,因為她們各有各的生活,她們也許會談*戀愛把他撇在一邊,也許會出遠門,也許忙於她們自己的工作,他不能對她們的時間要求太多,但是當他需要一個女人陪伴的時候(不僅僅是為了性愛,也是為了聽聽她們甜美的聲音,看她們撒嬌玩賴八四個人中總會有一個能滿足需要。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些女人陪著他拋頭露面,能沾到不少好處,往常不容易打進的社會圈子現在也敞開了大門。社會名望也是他的財富之一。
他不隱瞞秘密,她們互相之間都知道,他相信在女人心目中她們並不喜歡一夫一妻制的模式。
唉,不知怎麼,他只要回憶起過去,就想起自己做過的壞事總是越來越多干好事,這真是殘酷的折磨。他花錢辦過眾多的醫院。
教堂、老年人贍養院。他做過許多好事,但是他記憶中他自己的形象總是很糟糕。幸好他常想到情愛,這是他做了一輩子的最有趣。
最特殊的買賣,盡管他擁有眾多華爾街的股票、銀行和航空公司等。
大量的金錢使他頭上蒙上了金光,他應邀參與世界上的重大事件,做那些政治權貴們的顧問,他幫助他們塑造了目前人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這真是一個令人激動的、顯赫的,有價值的人生。
然而他這一輩子駕馭。玩賞數不清的情婦的經歷,現在在他百歲之老的腦子裡則更為栩栩如生,呵,尤其是那些聰明伶俐的美人兒,多麼讓人心醉,她們中的大多數人依賴於他的經驗和智慧,無不在事後感激他的判斷的正確性,現在她們個個都成了法官、報業大王、金融寡頭和電視網皇後,他還記得她們怎樣要一些小詭計,他又怎樣取勝了她們,當然也不太過分欺騙她們。他覺得自己沒做什麼錯事,有的只是遺憾,假如她們之中能有一個真心愛上他的話,他一定會把她捧上天。不過他保持清醒的頭腦,時時提醒自己他並不值得這樣被人愛,她們都看破了他所謂的愛,就象一面空膛鼓,中聽不中使。
到八十歲時,他的骨架子開始陷下來,只剩了一層包皮,肉體的欲望漸漸開始消褪,但是無數年輕漂亮的情影又重新回到記憶中,把他的心思弄得空蕩蕩的。到這個時候,他覺得需要雇一些姑娘,單單讓她們躺在床上來讓他觀賞。啊,這不就是文學作品中描寫的荒淫腐朽的做法嗎?年輕人咒罵這樣糜爛的生活,可是他們終究也是要老的。年輕姑娘的身體是那麼完美,胸脯上象有兩座國滾滾的小山丘,潔白光滑的皮膚托出兩朵小小的紅玫瑰,圓圓的、神秘的大腿散發著金光,在另一邊,臀部分成了精巧的兩部分,令人心悸,這美麗的胭體,他的身體感官雖然僵死了,但是他的神經細胞卻進發成千上萬的火花;還有她們的面龐,耳孔內一層一層的波紋盤旋進去仿佛體內裡邊一個神秘的海,光滑的面頰上兩片嘴唇毫無遮攔,看起來散發著無窮的欲望,卻又嬌嫩得似乎特別容易受到傷害。他總是要看著她們的軀體才能人睡,他伸出手撫摩那些溫暖的身體,光滑的大腿和臀部,滾燙的嘴唇……他心滿意足,愜意地進入夢鄉,而這樣的夢中不會再有恐懼。他在夢中常常發洩自己對年輕人的恨,恨不得吃掉他們,他夢見戰壕裡摞著成堆的年輕男人的屍體,夢見在極深極深的海底沉沒的水手們,夢見浩瀚的天空中密密麻麻的航天器一直伸向宇宙深處無窮無盡的黑洞中。
他醒著也做夢,只是他意識到這些白日夢是他年邁昏庸、越來越鄙視自己的身體的一種宣洩方式,他嫌惡他自己象被燒傷一樣粗糙的皮膚,禿腦袋。上的黑斑點、肉皮上一道道很深的皺折、愈來愈褪化的視力、瘦瘦小小的四肢、收縮的心髒,還有腦子裡一刻不停的那些邪念,損傷著他那象風鈴一樣清醒的頭腦。
唉,多麼遺憾,新生嬰兒出生後就會由他們漂亮的教母走到搖籃邊許三個神奇的願,這些嬰孩並不需要,這樣的禮物應該送給他這個年紀的老人,特別是象他一樣腦子清醒得象個風鈴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