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找家店吃飯吧,時間也差不多了。」
「好的。」
「那就這麼決定了。哪家店比較好呢?」
走下樓梯的行成邊考慮著邊向前走,望著行成的背影,靜奈暗想:真是個給人添麻煩的好人啊,然而,她的心裡沒有一絲不快。
行成選了家麻布十番站附近的意大利餐廳。從頭到腳都相當平民的店。桌上鋪著方格花布的桌布,這家店最有名的就是自製的麵包。
「聽說這是經過長時間發酵而成的。看,撕開麵包,可以聞到一股海石花的香氣。這也是它的特徵之一。」說著,行成撕了片麵包塞進嘴裡。一提到食物,他又變得精神奕奕了。
「也調查過附近的店了?」靜奈問道。
「當然啦。既是競爭對手,又是戰友嘛。」
「戰友?」
「你想,如果顧客要走進我們店,首先必須來到這條街。要是客人打算去銀座、六本木用餐的話,根本無法各憑本事競爭。就算他們最初打算去其他店也好,重要的是來到這條街。勝負從那時才開始。」
行成的話裡含著客人只要光顧一次就絕對會滿意而歸的自信。
「戶神先生用來決勝負的武器是那個牛肉丁蓋澆飯嗎?」
他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我們店成功與否全靠這牛肉丁蓋澆飯。啊,說起來,這些話對你而言意義深長吧。」
「抱歉,說了些奇怪的話。」
「呀,不,我很有興趣呢。居然有家店和我家店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相似,嚇了一跳呢。據父親說,這是他苦思冥想獨創的。」
看來接近問題核心了。靜奈盯著行成。
「最初的』戶神亭『就有這牛肉丁蓋澆飯了?」
「嗯,剛剛也說過。有很多柱子的店。」
「當時,店內的主打料理就是牛肉丁蓋澆飯?」
「嗯。牛肉丁蓋澆飯得到了一致好評,然後電視、雜誌爭相前來報道,造成了客至雲來的景象。但是,並非最初就如此一帆風順。剛開張那會兒可謂門可羅雀。兩年後,客人才開始紛至沓來的。」
「契機是什麼?」
「因為重新整頓成功了。」
「重新整頓?」
「也不是全面重整,就是改了下菜單,增加了牛肉丁蓋澆飯的相關套餐。沒想到居然歪打正著了。白天,不管是工薪族還是白領都前來吃牛肉丁蓋澆飯。漸漸地,店前排起了長隊。說實話,我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只是稍微改動了菜單,竟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聽著這些,靜奈心裡揣測:是不是因為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變了呢。雖然詳細原委尚不清楚,不過應該是戶神政行得到了「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的食譜,然後在自己店內供應,贏得顧客的青睞。這種推測怎麼看都很合乎邏輯。
但是,如何能夠證明呢——
「那個牛肉丁蓋澆飯,真的很好吃呢。」靜奈說,「用什麼秘製調味的呢?放了難以察覺的少量佐料?」
聽罷,行成停止了喝濃菜湯,抿嘴一笑。
「有很多秘密呢。很可惜,這些不能告訴你。」
「湯汁中含著獨特的香味。用完後,口中殘留餘香。」
行成睜大雙眼,佩服地望著她,點了點頭。
「真感動,居然有客人如此用心品味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那時,你不是才吃過一小口嗎?」
「那個香味的秘密……」靜奈思索片刻後說道,「醬油,是醬油吧。」
行成目瞪口呆。
「為什麼?」
「只是直覺。覺得是用醬油調出的香味……不對嗎?」
「不,不是,只是嚇了一跳。」他放下調羹,伸手拿起裝有白葡萄酒的酒杯品了一口,然後吐了口氣。「正如你所說的。加了少許醬油調味。憑著香味就判斷出這個的,你還是第一個。就連美食家也沒這本事。你好厲害。」
「沒這回事,只是湊巧。」
「湊巧也沒這麼巧的。你對料理相當瞭解啊。」
「不是的。坦白說,是朋友告訴我的。」
「朋友?」
「之前提到的,那個雙親意外身亡的朋友。那個人告訴我』我家店的牛肉丁蓋澆飯有用少量醬油調味。『我試著蒙了一下,沒想到居然說中了。」
行成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啊。確實加些醬油調味也並非少見。關鍵是我家用了特殊的醬油。」
「誒,好有趣。是什麼醬油呢?」
「這個,就點到為止。」行成搖了搖食指。「抱歉,這些是不准外洩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啊……對哦。如此重要的事,怎麼可以和無關者說呢。問了奇怪的問題,抱歉。」
「沒必要道歉啦。我個人覺得不需要隱瞞,就算知道材料,也做不出我家的味道。單單做牛肉丁蓋澆飯,也相當費功夫呢。」
看來,功一在名古屋調查的情報沒錯。靜奈確信道。為了烹飪牛肉丁蓋澆飯,「戶神亭」進購了那牌子的醬油。
主食上來了,靜奈選了長臂蝦,行成選了羊小排。
「你父親是怎麼研究出現在的這種口味的?知不知道當時的內情呢?」
切著羊小排的行成停了下來,目光飄向遠方。
「事實上,詳細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以前,我也試著問過,他說是歪打正著的。」
「這是』戶神亭『開張前的事?」
「當然。牛肉丁蓋澆飯從開張那天就在菜單上了。」
但是,她無法得知最初的牛肉丁蓋澆飯和現在的是否味道一致。於是,靜奈試著就此提出問題。
「那麼,你在』戶神亭『開張前就吃過這個牛肉丁蓋澆飯?」
「應該是吧。」行成含糊其辭道。
「應該……這怎麼說?」
「其實,我不太記得了。」他害羞地笑了笑,「孩提時代,我對這些漠不關心,甚至可以說討厭父親是個廚師。所以,小時候不願意吃父親做的料理。那時,大多數都是吃媽媽做的料理。周圍的朋友相當羨慕我家是開洋食屋的,但是我每天聞著Demi-glacesauce(燉煮醬汁)的味道,都厭煩了。」
靜奈點點頭,和當初的自己正好截然相反。小時候,從學校回到家,一聞到從廚房裡飄出燉肉的香味,總莫名覺得高興。她喜歡吃爸爸做的料理。
或許,會心生這種想法也是因為她年紀尚小的關係。如果連著好幾年都聞著同樣的味道,也許她會和行成一樣。
先不管這些,從現在聽到的內容來看,行成似乎不記得「戶神亭」開張之際的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了。
據功一的調查,「戶神亭」開始走俏的時間和「有明」的入室殺人事件發生時間幾乎同時。實在難以想像這一點和兩家店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幾乎一樣這點毫無關聯。
有個想法不經意地閃過腦中,靜奈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涼氣。
莫非戶神政行為了得到牛肉丁蓋澆飯的食譜,那晚闖進了有明家。他不知從何處得知那本筆記本的存在,在盜取的時候,被有明夫婦撞見,然後錯手殺了他們。
但是,靜奈很快發現這個推理中存在很多矛盾。那本筆記本並沒有被盜,在功一那兒。犯人也沒閒工夫在案發現場複印。更何況,「有明」並沒有複印機。
而且,再怎麼無與倫比的料理,也不至於構成殺人動機。這是最大的疑點。
「怎麼了?」行成問道,「又覺得不舒服了?」
「沒,沒什麼。稍微想起了點事。抱歉。」
看著行成爽朗的笑容,靜奈想:看來要想找到證據,就不得不接近戶神政行。
吃完甜點,她借口起身去廁所,確認了下手機。泰輔發了條短信,上面寫著:事態緊急,馬上聯絡。她立馬撥通電話,電話那端傳來「現在在哪裡?」的詢問聲,言語中帶著幾分怒氣。
「十番的某個餐廳。」
電話那頭傳來了咂舌的聲音。
「為什麼不告訴我。不知道地點,我怎麼跟著。」
「抱歉,忘了。」
「這算什麼嘛。一點都不像你。不要忘了,為了以防萬一,我要一刻不離地監視著的。」
「知道啦。但是,我一個人也不要緊。」
「為什麼會這麼說。犯錯的話,可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都說我知道了。他會起疑的,我掛了。」沒等泰輔回答,靜奈就掛了電話,而且連電板都拿了出來。
「煩死了。」她邊抱怨邊陷入了反思,確實,這樣一點都不像我。
待到行成回到目黑的家裡,已是十點多。和高峰佐緒裡談得起勁了,用完甜點後,他們又喝了杯咖啡,在餐廳坐了很久。
不,正確來說並不是談得起勁,而是他想盡可能地和她多處一會,拚命找話題不停地說。幸好佐緒裡對飲食店的經營、對「戶神亭」很有興趣。基本上,都在聊這些。
坦白說,從餐廳出來,他還想邀她去走走。只是話在心口難開。提議一起用餐的也是佐緒裡,所以,他不想弄得自己好像投機分子。想要主動邀她的話,應該像約會那樣正式邀約比較好。
話雖如此,行成心中仍免不了幾分後悔。她的話語中沒有下次再約的痕跡。請她參加了謝恩會、帶她參觀了裝修中的麻布十番店。下次該怎麼邀才好呢?雖然可以請她參加麻布十番店的開張,但這太遙遠了。而且,就算那天她來了,行成自己也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時間好好聊天。
懷著疙疙瘩瘩的心情,行成走進了自家玄關,政行的黑色皮靴已經放在那兒。
政行正坐在起居室裡看著什麼文件。想來應該是各店的營業額吧。行成覺得最近的父親比起廚師更像一名商人。
媽媽貴美子從廚房走了出來。
「回來啦。在外面吃過晚飯了?」
「嗯,因為和朋友見碰了個面。」
貴美子皺起眉頭,嘴角撅成了「デ」形。
「那應該通知一下家裡嘛。幫你留了份生魚片。」
行成從文件中抬起頭。
「讓外人看過麻布十番店了?」
「這沒關係吧,沒必要遮遮掩掩的。那個人對我而言是很好的意見者,爸爸也見過哦,就是高峰佐緒裡小姐。」
「啊,那位小姐啊。」一臉恍然的政行望向行成,「最近你們常見面嘛。」
「也沒有經常。今天她聯繫我。之前提過,前幾天的謝恩會上,我送突然身體不適的客人回家。事實上,那位客人就是她。為了感謝我上次送她回家,送了份禮物給我。」
「嗯,這樣啊。」這麼搭腔著的政行似乎還有話沒說的樣子。
「相當有禮貌的小姐嘛。是怎麼樣的人?」貴美子問道。
糟了,行成暗自想著。早知道就瞞著和佐緒裡見面的事。從以前開始,只要行成一提到女性,貴美子就會問東問西,即使是和行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紅酒聚會上認識的。學生。此外,一概不知。」
「都一起吃飯了,還一無所知?」
「為了新店,想要徵詢年輕女性的意見。所以沒必要向她刨根問底吧。如果這樣做,不是很失禮嗎?」
「這樣嗎?」貴美子一臉狐疑地陷入了沉思。
「不追問這些也沒什麼。」政行說,「新店的事,我全權交給他了。怎麼做都是他的自由。也有必要問問年輕女性的意見吧。」
既然丈夫都這麼說了,貴美子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嘛,我是希望你能交到女朋友嘛,有對象了記得要好好介紹給我們認識。」
「都說了,沒有這樣的人。」行成苦笑道。
她「哼」著轉身回到廚房。
行成脫了外套,坐在沙發上。
「那位,高峰小姐,對吧?覺得麻布十番店怎樣?」政行問道。
「相當喜歡呢。她說那裡是情侶的天堂。多放點那柱子的點子,她也相當滿意。」
「不是客套話吧。」
行成搖搖頭。
「她不是這樣的人。本來徵詢她的意見的契機就是她提出了』戶神亭『的缺點。她提過常客太張揚的店會讓他人不願踏入。」
「廣尾店的問題吧。這的確是忠言逆耳。」
「直言無諱提意見的人相當罕見哎,年輕女性中就更稀少了。所以,必須要好好和她相處。」
政行點點頭,視線抽回文件中。
「不需要跟我說這些借口,我又不是貴美子。你和誰交往是你的自由。」
行成忍著衝動,沒有脫口而出「這才不是借口。」這樣反而有種欲蓋彌彰之味。
「她……高峰小姐對那牛肉丁蓋澆飯也相當滿意。她覺得非常好吃。不過,這個對她來說意義不同,只信一半就好。」
「意義不同?」政行從老花眼鏡的縫隙中瞟了眼行成。
「好像和以前在朋友家的洋食屋吃過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很像。」
「什麼店?」
「沒提店名,是朋友的父母開的店……好像,店開在橫須賀。」
「橫須賀?」政行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可怕,「沒聽錯吧?」
「沒錯啊,她是這麼說的。怎麼,爸爸,你有些眉目?」
「呀,沒這回事……」政行從兒子的臉上抽回視線,彷徨地投向空中。沒多久,他再次望向行成,「關於那個店,還聽說了些什麼?」
「只知道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相似。而且,可能也是她的錯覺。畢竟是孩提時代的事了。」
「長大後沒去過那家店?」
「沒去過吧。」回答著,行成記起些重要的事,「對了,那家店現在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為什麼?」
「父母出了意外去世了。」
「去世了……」政行吃了一驚。他緘口不言,胸口上下起伏著。「事故,是怎麼回事?」
「她就說了這些。」
「這樣啊。」低語著,政行再次目光游離。
「怎麼了,爸,你知道那家店?」
聽到行成的提問,政行好像回魂似的,歎了口氣,搖搖頭。
「相反地,不知道。」
「相反?」
「同行的事情倒是聽說過不少。所以,剛剛回想了一下有沒有你提到的店。但是,沒聽說過,是我不知道的店。」
嗯,行成點點頭。這時,貴美子端著盤子從廚房走出。
「放久了怕變壞,所以全都切了。要全部吃掉哦。」
盤子裡裝著洋梨。朋友送的禮物,她把剩下的洋梨都切好了,所以量相當多。
「我開動了。」說著,行成用叉子戳了塊放在口中,好甜。
「和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味道相似,這肯定是騙人的。」貴美子說。她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為什麼?」行成問道。
「這種事是不可能的。你可能不記得了,為了做出這個味道,你爸爸是多麼辛苦啊——對吧?」她徵詢著政行的同意。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不要。這次行成接手的店,這個牛肉丁蓋澆飯是主打對吧?那麼,他有必要知道你是多麼不容易才獨創出這種味道的。」
「不要說這些掃興的話了。」行成轉頭說道。
「是你自己先說味道相似的。」
「不是我說的。我只是原封不動轉述高峰小姐的話。」
「這樣是不對的。沒道理會這樣的啊。你爸爸的牛肉丁蓋澆飯是獨一無二的。誰都做不出這味道。你知道這些的話,應該可以馬上看穿她的謊話。」
「不要一口咬定是謊話啊,你也不知道實情。」
然而,貴美子沒有讓步的樣子,用力搖搖頭。
「都說了不可能的!肯定是謊話。只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才這麼說的!」
「引起我注意?怎麼可能。」
「肯定是這樣的。今天也是她打電話給你的吧,隨便找個理由,其實想成為你的戀人。你當心點。」
往嘴裡送了塊小心切好的洋梨,行成把叉子放回原位。
「吃飽了。」他斜了眼母親,站了起來。
「怎麼,不吃了?」
「她不是這種人。」說著,他走出起居室。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把外套掛進壁櫥,從內側口袋拿出個包裹。佐緒裡送他的Sommelier侍酒刀。他緊緊握著禮物,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咂摸著貴美子的話。「想成為你的戀人——」
如果是真的,那該有多好。
聽完靜奈的匯報,功一不由自主地哼哼了幾聲。
「行成居然不知道牛肉丁蓋澆飯是何時變成現在這種味道的。失算了。」
「店開始流行歸功於牛肉丁蓋澆飯,我覺得在那之前不久吧。」靜奈悶悶不樂地說。
「這個推測我去橫濱那店調查後就說過了。現在需要的不是推測,而是證據。因為戶神政行和』有明『的關聯只有牛肉丁蓋澆飯啊。」
「我覺得再怎麼追問行成也沒用了,只能接近他父親。」
「接近他,你準備怎麼辦?問他牛肉丁蓋澆飯是怎麼做的?那人是犯人的話,他會說真話?」
靜奈啞口無言,默默低下了頭。
「哥哥之前不是說過有暗招嗎?」盤腿坐在床上的泰輔說道,「找不到證據的時候就用暗招。告訴我們吧。」
功一搖搖頭。
「還不時候。」
「但是,都過了14年了。已經沒有證據了。不能相信我的眼睛嗎?我不會弄錯的,犯人就是那傢伙,戶神政行。」
功一併未作答,雙手環抱在胸前閉上了雙眼。
必須要用暗招,這點他自己也明白。警察就連案發的確切時間都一籌莫展。況且,犯人也不會傻到把證據留在身邊。
但是,一旦用了暗招,他們就回不了頭了,只能做到底。而且,機會只有一次。失敗的話,他們可能會被警方通緝。
到底要不要冒這個險。作為長男,他必須考慮他們兩人的將來。
功一睜開雙眼。
「靜,那個事情打聽到了嗎?戶神政行學徒時代的事。」
「』戶神亭『開張前的事?打聽到了。」
「他在哪裡當學徒?行成知道這個?」
「嗯,在吉祥寺的一家店裡。」
靜奈拿起放在床上的包,從中取出一張紙,說:「我生怕忘記,就讓行成記了下來。店名是』SHIROGANEYA『。」
功一接過便條紙,上面寫著「白銀屋」。
「現在仍在吉祥寺?」
「他不知道,沒去過那裡。」
功一點點頭,輕聲低語著:「好!」
「準備怎麼辦?」泰輔問道。
「最後確認一下。結束後就開始行動。」功一來回望著兩人,說道:
「用暗招。」
找了個吉祥寺站附近的大廈內停車場,他們停了車,開始步行。憑著傳真過來的地圖,他們沿著車站往北走。離傍晚還有一點時間。
「挺熱鬧的街道啊。」身穿西裝的泰輔四處張望著說道,他今天連領帶都打上了,「我還是第一次來吉祥寺呢。」
「我第二次。上次因為公事,到井之頭公園拍照。」功一說道。
林立著風格各異的店舖的街道上,到處是穿著時尚的年輕人。他們散發的氣質和新宿、涉谷的年輕人有著微妙的區別。沒有盲目追求流行,似乎享受著各種各樣的風格。功一覺得個中理由應該是和市中心的適度距離感給予他們這份從容。
名為「NAPAN」的西式居酒屋離車站約摸10分鐘的步程。木製門前掛著塊小黑板,上面寫著今日的推薦菜單。今晚首推的是烤香草鱸魚和軟貝螃蟹。
門上仍然掛著「準備中」的牌子,功一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店內有些昏暗。推開門,旁邊就是櫃檯,一位年輕女子正在那裡擦拭著。她疑惑不解地望著功一。
「啊……那個,我們五點半才開店。」
「不,說過開店前會來一趟的。」泰輔從上衣口袋拿出名片盒,取出一張。這是功一昨晚趕著做出來的。名片上印著「KTS股份公司導演山高伸久」。KTS各取了功一、泰輔和靜奈的首字母。山高伸久這名字是靜奈想的,她把前陣子的受騙對像高山久伸的姓名顛來倒去了一番。
「請稍等片刻。」說著,女店員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功一環視著店內。除了一個櫃檯,還擺放了五張四人桌。不過,四人坐著稍顯擁擠。牆上貼著外國電影的海報,架子上擺放著老式時鐘和黑色電話。店內裝修看上去並不很新,不過品味還不錯。
泰輔朝著功一,做出舉著攝像機拍攝的模樣。功一心領神會,從手提袋中取出攝像機,適當地拍了拍店內。他這次的角色是陪同節目製作公司導演的攝像師。
「不能未經允許拍攝。」一個粗獷的聲音喊道。
白襯衫外套了件黑馬甲的男子從裡面走了出來。他留了個寸板頭,因此顯得臉格外圓滾,身材胖墩墩的,約摸四十多歲。
「野村先生嗎?百忙之中,叨擾了。」
泰輔準備再次拿出名片,野村隆夫一臉不耐煩地擺手拒絕。
「剛剛從店員那拿到了。我也沒多少時間,盡快吧。」野村一屁股坐在櫃檯的椅子上,「你們也隨意。」
泰輔說了聲「不客氣了」,就從桌旁抽了張椅子坐下。但是,功一仍然站著,繼續環視店內。這樣看起來比較像攝影師。
「那個……什麼事來著。想打聽戶神先生的事嗎?」野村問。
泰輔點點頭。
「嗯,沒錯。昨天在電話裡提到過,想打聽戶神先生的事,還有』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這次策劃的節目是』追根溯源人氣料理。『,』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是候選之一。」
哼,野村哼哼道。
「那去問戶神先生本人不是更快麼。」
「當然,我們也會去採訪他本人。但是,為了增加節目的深度,採訪周圍的相關人員也相當重要。」
泰輔口若懸河地解釋道。如果自己擔任這個角色,功一絕沒自信可以像他那般自然。
「雖然這樣,我們現在幾乎不來往了。」野村板著臉說。
「野村先生,三年前,您和戶神先生在』白銀屋『一起工作過吧。」
「嗯。後來我去了其他店,』白銀屋『倒閉後,我盤了下來。』白銀屋『都倒閉了,你們還能找到這兒。」野村浮出了自虐的笑容。
他口中的「白銀屋」是在八年前倒閉的,原因是老闆的突然死亡。這些都是功一在網上查到。他檢索吉祥寺和白銀屋時,看到了這些信息。同時,這篇報道中也提供了其他信息。「白銀屋」的廚師在吉祥寺開了家西式居酒屋,即「NAPAN」,那位廚師就是野村。
「戶神先生是位怎樣的人?」泰輔問道。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啊,雖然我們是同事,但沒有太多深交。嘛,他是個喜歡研究的人。老闆很賞識他。所以,他獨立開店時,老闆很開心地和他道別。反正店開在橫濱,彼此不是競爭對手。」
「戶神先生從那時起就很拿手牛肉丁蓋澆飯嗎?」泰輔直搗黃龍。
野村搖搖頭。
「』白銀屋『的牛肉丁蓋澆飯是老闆以前自己創造的。戶神在』白銀屋『的時候,也就依葫蘆畫瓢照著菜單做。獨立後,他才努力嘗試創造自己的口味吧。」
泰輔雙眼發亮地斜視著功一。雖然表情沒有變,興奮之情表露無遺。
終於找到了「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的開始時間。戶神政行創造這個味道是獨立之後。
「關於牛肉丁蓋澆飯的事情,您還記得些什麼嗎?什麼事都可以。」
聽到泰輔的提問,野村雙手環抱在胸前。
「這是那個人獨立之後的事了,我們隨後就沒怎麼見面。偶爾,他會來店裡找老闆,談些店的生意經。跟我一樣啊,他好像一開始很吃力呢。」
「能不能詳細說說這個。當時不怎麼興旺嗎?」
「不要說不興旺了,根本就是門可羅雀。基本上沒啥客人,他就開始送外賣。因為雇不起人,基本上都是夫人負責照看,他負責外送。廚師居然送外賣哦。潦倒的景象,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吧。」野村滔滔不絕道,似乎並不討厭說其他店的落魄史。
突然,野村的視線飄向遠方。
「提到外賣,想起些有趣的事。有一晚,戶神先生來』白銀屋『了,喝得爛醉如泥。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模樣。」
「為什麼呢?」
「好像是和客人發生了摩擦,不過似乎沒有動拳腳,只是口舌之爭。那位客人好像不是店裡的客人,而是叫外賣那的客人。」
「原因是什麼?」
「被批評』不好吃『。」
「誒?」泰輔不由自主地問道,「料理嗎?」
「沒錯。不知道是什麼料理,反正被批評得一文不值。老闆安慰他,那種地方的客人反正也沒什麼品味,不要放在心上。」
「那種地方?」功一忍不住插嘴,「是哪裡?」
「咖啡屋。」野村乾脆利落地說道。
「咖啡屋?」泰輔問,「咖啡屋的客人也會叫外賣?」
「那兒有只超大的電視機,每逢週末,就好像聚會般熱鬧。那兒也沒填飽肚子的東西,就拜託了附近的洋食屋。」
這樣啊,泰輔有些無法釋然地點點頭,功一也覺得這話暗藏玄機。
「之後,戶神先生怎麼了?」泰輔問道。
「他啊,」野村陷入了回憶,「都是些陳年往事,記不真切了。當時,他爛醉如泥,酒醒後,不知道他心情有沒有振作。」
聽野村的口吻,他確實已經不記得了。具體情況,看來打聽不到了。
隨後,泰輔就「戶神亭」的牛肉丁蓋澆飯提了些問題,但是,正如功一預料的,一無所獲。看來他的確從「白銀屋」開始就和戶神政行沒太多深交。
泰輔邊裝作看手錶的樣子邊對功一使了個眼色,詢問他是不是到此為止,功一微微點頭。
「謝謝,百忙之中抽空幫忙。今天的談話如果在節目中用到,我們會再次前來取材的。」
「什麼?」野村不服氣地拔高嗓音。
「不介紹我們店嗎?」
「情況允許,我們會介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