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原用著警察特有的敏銳目光投向功一,似乎要看穿他的內心。
隨後,柏原歎了口氣。同時,眼神中的銳利也消失了。
「不可能把名單交給外人。而且,警察也不是沒有努力調查。時效到來之前,總會有所行動的。當然也會再次核對一下名單上的人。」
「這樣就好了。」
「說起來,弟弟和妹妹怎麼樣了?還沒音訊嗎?」
「嗯。毫無音訊。」
「這樣啊。骨肉至親還是應該一起生活哎。」
柏原的口吻中似乎滿含對自己那不堪回憶的苦笑。功一想起四年前聽說的那番話。柏原離婚後,孩子由前妻撫養。他由於先天性疾病,三番兩次入院、手術,最後還在升上初中前去世了,都來不及穿上準備好的制服。
「柏原先生,現在還是一個人?」
「嗯。」
「沒有再婚?」
功一話音剛落,柏原聳聳肩膀笑了。
「像我這種廢材大叔,有誰會看上呢。你才是,差不多該要結婚了吧。」
「沒考慮過這些。」
「新建一個家庭,也不錯啊。嘛~由我來說這些沒什麼說服力。」柏原說的當口,他胸口傳來了手機的鈴聲。「失禮了。」說著,他拿出電話,簡單地說了幾句就掛斷了。「抱歉,局裡有點急事。來不容易來一趟見個面,對不住啦。」
「我才要道歉呢,在工作中打擾你。」
「保持聯繫啊。」柏原拿著自己的空杯子起身了出去,又馬上停下步子、轉身,「找到什麼證據一定要聯絡我。你自己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知道嗎?」
「嗯。」功一答道。
目送著柏原走出店門,功一想還是不能告訴他戶神政行的事。雖然泰輔說他長得像兇手,但僅僅如此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兇手。現階段,他只不過是獵物戶神行成的父親。倘若和柏原商談的話,他一定會留心戶神政行的吧。這樣的話,眼下進展中的計劃就必須要中斷了。而且,柏原肯定會調查戶神行成,很快也會注意到高峰佐緒裡的存在。要是察覺到她就是靜奈的話,定然會起疑。被柏原盤問的時候,功一沒自信可以自圓其說。
戶神行成策劃的謝恩會在「戶神亭」廣尾店舉行。平日休息的週日今天照舊開張,專門招待有請柬的客人。他在下午五點左右開始等待。謝恩會將於六點開始。
打著謝恩會的名目,實則是想要探測新菜單的反響的試吃會。不用多說,自然是為了即將開張的麻布十番店。收到請柬的常客們也心知肚明。所以,行成已經覺悟到他們會抱著看好戲的心態,想探探戶神政行的兒子究竟有幾分能耐。
五點半剛過,客人開始紛至沓來。這些人中間也有行成相當熟悉的。性急的客人提早對行成說著「恭喜」,預祝他新店順利開張。
雖然試吃會六點才開始,店內已經早早準備了飲料和小吃。早到的客人邊吃邊互相談笑著。雖然有確定的座位,不少客人更傾向於成群結隊地站著品嚐。
行成剛一加入他們的談話,負責接待的店員就走了上前。
「那個,那邊有位客人沒有請柬。」說著,他指向入口處。
高峰佐緒裡站在那兒,一臉侷促不安。
「知道了。」說著,行成望向她。
一看到他,佐緒裡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安心地笑了。
「沒收到請柬嗎?我應該寄過去了。」
「收到了。但是,我怕會被我弄丟,就放在約好一起來的朋友那。請柬上寫著:招待兩位客人。」
「那麼,你朋友稍後趕來嗎?」
「剛剛聯絡過,她突然有急事,所以……那個,要是沒有請柬不能入場的話,就算了。」
「說什麼呢,完全沒問題。我想要邀請你。那麼,這邊請。」
行成確認了一下座位表,把她帶到了座位那兒。角落的一張桌子。
「請慢慢享受。」
「那個……」佐緒裡四處張望一番,壓低聲音說,「我看起來奇怪嗎?一個人來這裡。」
「沒這回事,請別在意。」
「但是,大家都攜伴而來,只有一個人獨自用餐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樣啊……」環顧四周,行成思索片刻,雖然他覺得獨自用餐也沒什麼,但是年輕女性的話可能會有些介意。
「戶神先生,你用過餐了嗎?」佐緒裡問道。
「還沒,今晚我也會一起吃飯。不和客人們在同樣的環境下用餐,就無法發現問題吧。」說著,行成恍然大悟似的,「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用餐嗎?反正本來我也打算獨自用餐。當然,你不反對的話。」
佐緒裡的表情剎那明媚了。
「這樣沒關係嗎?這下放心多了,不用覺得尷尬了。」
「嗯,等下我讓店員把座位搬過來。」
暫時離開了佐緒裡的座位,行成思考著自己的提議是不是太厚顏無恥了。擔心她到底是真的覺得高興呢,還是難以拒絕他的請求呢。
六點到了,店長簡短的開場白後就進入了用餐時分。首先送上的是各種冷盤。每份的量都很少,旨在盡可能讓大家品嚐更多的料理。
佐緒裡邊品嚐著料理,邊微微點頭,若有所思狀。這副姿態讓行成萬分心儀。
「有什麼在意的地方嗎?」行成問。
「沒,非常好吃。」
「在我面前很難說真心話吧。用餐後,我們有準備調查問卷,請在那率直地寫上感想。不管怎麼樣尖銳的批評都可以。」
「尖銳,怎麼可能……」她笑著點點頭,「但是,難得招待我參加,我會直抒己見的。」
「拜託了。」
低頭致謝的行成由衷歎道:果然不是普通女性啊。其他女性通常都會說些陳腔濫調的社交辭令吧。他覺得沒有說著老套的場面話反而彰顯了她內心的強大和誠實。
「今晚你父親沒到場?」佐緒裡問道。
「嗯。」行成斬釘截鐵地答道,「今晚的試吃會是為了我自己而策劃的,和我父親沒有關係。邀請的客人也是由我決定的。」
「這樣啊。」
「找父親有事?」
「沒,沒有。」她搖搖頭,抬頭望著行成,「』戶神亭『最初的店是在橫濱?」
「嗯,位於櫻木町和日之出町之間。」
「當時,你去過橫須賀嗎?」
「橫須賀?唉,我沒去過。怎麼了?」
「沒什麼,我在那兒有朋友。」
「這樣啊。」行成點點頭,思索著為何會問到政行,為何會突然提到橫須賀。
為了和店長商量事情,他起身離席。這時,一位婦女叫住了他,從很早就光顧的常客。
「吶,那位小姐是誰?真是位漂亮的小姐啊,行成先生的戀人?」
行成慌慌張張地搖搖手。
「沒這回事,只是位客人。」
「但是,站在一旁看著可不像這回事。行成先生,你也差不多該談戀愛啦。我和你媽媽也提過這事。」
「不是的,真的不是這樣的。請饒了我吧。」
冒著冷汗的行成從婦女面前逃走了。然而,他心情不壞。像她這樣的女性,有沒有可能進一步發展呢?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一晃而過。
料理接二連三地上桌,終於到了最後的牛肉丁蓋澆飯。行成感到有些緊張注視著在場的客人,一分一毫都不想錯過客人們品嚐時的模樣。
客人的反應相當棒。間或聽到:「第一次吃到這樣好吃的牛肉丁蓋澆飯。」
行成懸著的石頭落下了,環視全場,剎那,他驚呆了。
佐緒裡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反常。臉色發白,表情僵硬。佈滿血絲的雙眼呆呆凝視著一點,眼淚開始不受控制地溢出。
停下手機遊戲,泰輔確認了下時間。馬上就要八點了。距離試吃會開始已經兩個小時了,應該差不多快要結束了。想著,他關掉遊戲,把手機扔到副駕駛席上。靠在駕駛席上,他目視著斜前方的大廈——「戶神亭」廣尾店所在的大廈。
和之前一樣,他在等靜奈出來。萬一她和戶神行成還有安排,他打算尾隨。不過,大概今晚還是沒戲吧。根據泰輔的經驗,疏遠女性的男人分為兩種。其一,本人不受歡迎,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異性青睞;其二,一腔熱情傾注於其他事情,和異性沒什麼接觸機會。
普遍來說,前者對主動接近的女性相當積極。自己沒勇氣主動邀約,只好厚著臉皮等待。釣這種類型的男人,對於靜奈而言三個手指捏田螺,閉著眼睛也不會有閃失。把錢騙到手也相當簡單,不用多費吹灰之力。
但是,戶神行成顯然屬於後者。今晚,他主動邀請靜奈也是出於工作的需要。雖然他並不反感她,但是,他怕是會固執地將這種感情囿於工作範圍。恐怕他也從未想過在試吃會後邀請她之類的吧。當然,他也不可能認為會受到她的邀約。他的腦海中容不下這些想法。
「這次好像連靜都覺得有些棘手。」出門前,泰輔對功一說道。「也許吧。」功一點頭附和。
功一好像前幾天去了趟橫濱。跑到「戶神亭」的原點,收集了些關於戶神政行的資料。
「果不其然。」功一說。事件發生時,戶神政行應該焦頭爛額地忙著店,沒理由跑去橫須賀的洋食屋入室殺人。而且沒有一點痕跡可以表明「戶神亭」和「有明」有牽連。
泰輔相信哥哥的調查能力和分析能力。既然哥哥都這麼說了,事實大概果真如此吧。
然而——
那個晚上,那個地方,看到戶神政行的長相時的衝擊至今還殘留在泰輔胸中。確實,都過了14年,記憶也會有些模糊不清,人也會變。這些他都明白,可是,他依舊無法將兇手的臉和戶神政行的臉剝離,兩張臉沒有一絲差別,就如同複印般驚人地相似。
泰輔甩甩頭,決定這種時候不去考慮這些,心神不定的話可能會扯靜奈的後腿。
再次望向大廈,戶神行成出現了。泰輔吃驚地跳了起來。靜奈站在行成身旁,而且,他的手來回摸著靜奈的背。
信號燈轉綠,2人開始橫穿馬路。泰輔思忖著:如果只是送送,行成沒理由還陪著啊。
靜奈一直低著頭,無精打采的模樣,看上去不像是喝醉了。
穿過馬路,行成手臂一揮。一輛黑色的出租車停了下來,後門開了。
「不會吧。」泰輔邊想邊發動引擎。他猜對了,行成跟在靜奈身後,坐上了後車座。
出租車一開動,泰輔就緊隨其後。他左手抓起副駕駛席上的手機,眼睛不忘掃視四周確認是否有巡邏車。
「怎麼了?」意外的功一問道。他從沒想過這時會接到泰輔的電話。
「靜和行成一起出了店。而且,兩人乘上了出租車。」
「只有2個人出了店?」
「嗯,沒見其他人。行成那傢伙,一直在摸靜的後背。」
「這就奇怪了。」
「有什麼奇怪的。靜終於虜獲這傢伙了吧。」
「但是,其他客人都還沒離開,不奇怪嗎?行成要做這些也應該等試吃會結束後吧。他不可能比其他客人早離開的。」
功一分析得有道理。果然很冷靜啊。泰輔佩服道。
「車往哪開?」功一問。
「開到六本木了。正駛往溜池方向。」
「繼續跟在後面,絕對不要跟丟了。」
「知道了。萬一要去HOTEL或者LOVEHOTEL,就用老辦法。」
碰到這種情況,他會給靜奈打電話,通知她她的父母遇到事故了。聽到這些,應該沒有人會再多加挽留。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覺得不會發生這種情況。」功一說,「總之,小心跟著。」
「瞭解」說著,泰輔掛了電話。
靜奈他們乘的出租車經過內堀大道、鍛治橋大道開上新大橋大道。見勢,泰輔猜到了七八分。出租車很明顯是朝著日本橋方向開,靜奈的住處在日本橋濱町。
穿過水天宮前的十字路口,左轉。看來目的地毋庸置疑了。行成打算送她回家。
出租車在深灰的建築物前停了下來。行車下了車,隨後,靜奈也走了下來。泰輔凝視兩人。倘若行成要進她的房間,他必須採取相應措施。
然而,行成和靜奈道了聲別,再次乘上了出租車。目送著車子遠去的身影後,靜奈走進了大樓。
泰輔把車停在路旁,熄了火,下車,快步走向大樓。
為了以防萬一,泰輔備著靜奈公寓大門的鑰匙。他打開彈簧鎖,走進裡面。靜奈的房間在五樓。等電梯時,他來回不停地踱著步。
走到503門口,他不停按著門鈴,敲著門。他沒有房間鑰匙。
靜奈坐在只有一室的房間的地板中間,外套還沒脫掉。聞聲,她轉向泰輔,臉色蒼白。
「啊,泰哥哥……」
「發生什麼事了?」泰輔脫了鞋子,走進房間,「為什麼戶神會送你回來,不舒服嗎?」
靜奈搖搖頭。
「沒有。抱歉,我讓計劃泡湯了。」
「泡湯?到底怎麼了?好好解釋一下啊。」泰輔在靜奈身旁隨意坐下,凝視著她的臉,他吃驚地說,「靜,你哭過了?」
她眼角的妝有些化開。
「我拚命忍了,可還是忍不住哭了,實在很抱歉。」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回答我。」泰輔不住敲著膝蓋。
靜奈顰蹙著,緊咬雙唇。見狀,泰輔愈發焦慮了。
「靜,夠了!」
「牛肉丁蓋澆飯。」
「誒?」
靜奈望著泰輔,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
「最後的料理是牛肉丁蓋澆飯。他,戶神行成口中讓人眼前一亮的牛肉丁蓋澆飯。」
「那又怎麼?」
「一樣的。」
「和什麼?」
靜奈踟躕著,舔了舔嘴唇,說,「我們家的。」
「我們家的?」
「爸爸做的牛肉丁蓋澆飯啊。』有明『的牛肉丁蓋澆飯。今晚吃到的牛肉丁蓋澆飯和那個一樣的,一模一樣的。」
聽完靜奈的話,功一雙手抱在胸前,陷入了沉默。他眼帶凶光,直直盯著某一個點。
泰輔坐在床上,等著哥哥的反應。把靜奈帶過來大概是10分鐘前的事了。不在狀況的功一讓他先把靜奈帶了過來。
「難以置信。」功一目光一動不動地說道,「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但這是真的。相信我,哥哥。我都忍不住哭出來了。那個味道,太懷念了……」靜奈一臉傷感地說。
功一目不轉睛地望著靜奈。
「你,還記得那個味道嗎?爸爸做的那味道,都14年了。」
「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記,我超喜歡的。」
「現在不是也有吃嘛,」泰輔說,「哥哥偶爾也會做給我們吃啊。」
聽罷,功一緩緩搖頭。
「不一樣的。那不是爸爸的牛肉丁蓋澆飯。」
「我知道。哥哥做的跟爸爸的不一樣。」靜奈說。
「是這樣嗎?」泰輔看了看功一。
「完全不同。我平時省去了很多工序。爸爸做的牛肉丁蓋澆飯更費功夫。」
「我,完全分不清……」泰輔撓著後腦勺。
「你是味蕾白癡吧。」功一笑了笑,轉向靜奈,「如果只有細微差別呢,靜也能分得清?」
「當然,所以我才嚇了一跳。從沒料到今晚會在那裡再次吃到。」
聽罷靜奈的話,功一再次雙手抱在胸前,深深埋進椅子裡,仰視著天花板。
「真的……是爸爸的味道啊……」他說道。
「好!決定了!」突然,功一從椅子上站起。
「去哪裡?」
「超市。月島那應該有個24小時營業的超市。」
「超市?為什麼?」
「當然是去買做牛肉丁蓋澆飯的材料了。」
泰輔和靜奈同時吃驚叫道。
「哥哥,現在準備做?」
「沒錯。這次不偷工減料,原汁原味地再現爸爸的味道。靜試吃看看,比較一下今晚在』戶神亭『吃到的牛肉丁蓋澆飯。確認的方法只剩下這個了吧。」說著,功一抄起外套,走了出去。
大約2個小時後,房間裡溢滿了調味汁的香氣。功一額頭綁著毛巾,在廚房來回忙碌著。泰輔第一次看到擅長料理的他居然如此認真、如此快樂地做著料理。
「明明在試吃會吃過了,聞到這味道,肚子又餓了。」靜奈吐著舌頭說道。
「說起來,戶神那傢伙怎麼樣?是不是被你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了?」泰輔問。
靜奈低落地點點頭。
「算是吧。被周圍好奇的眼光盯著,糟透了。戶神問我是否身體不適,見我沒反應,就說提議帶我先離開。然後,他拿起我的外套,送我回家了。我完全呆掉了,就照戶神說的乘上了出租車。」
「他沒問你為什麼哭?」
「嗯,車上,他只問了我地址。」說著,靜奈若有似無地加了句,「那傢伙,也許人還不錯……」
泰輔轉向功一:「哥哥,你怎麼看?」
「什麼?」
「那個計劃啊。你覺得哪些地方比較糟?靜擔心計劃會就此泡湯。」
「怎麼樣辦呢……」功一邊留神著鍋內邊繼續道,「要看這牛肉丁蓋澆飯的味道。」
聽了哥哥的話,泰輔和靜奈面面相覷。
又過了2個小時,桌上放著盛滿牛肉丁蓋澆飯的盤子。靜奈手持調羹,坐在桌前。
在功一和泰輔的注視下,她用調羹舀了口牛肉丁蓋澆飯,送到嘴裡。眼睛中佈滿了緊張。
不停咀嚼著的靜奈突然睜大了雙眼。然後又舀了一口。
「如何?」功一問。
靜奈回望了他,重重點了點頭。「沒錯,是爸爸的味道。」
泰輔也拿起調羹吃了口。不愧是「有明」的味道啊。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溢開,一下子帶他穿越回了十幾年前。
「今晚在』戶神亭『吃到的和這個味道一樣?」功一問。
靜奈沒有馬上回答。她又試吃了一口,慢慢回味著、思索著。
「怎麼樣?」功一催促道。
「嗯……幾乎一樣。但是,好像有細微差別。」
「什麼嘛,原來不一樣的啊。」泰輔笑道。
「不是這樣的。』戶神亭『吃到的牛肉丁蓋澆飯,吃完後,口味微微殘留餘香。這點和爸爸的一模一樣。這種香味,其他牛肉丁蓋澆飯都沒的。所以……那邊的才是爸爸的味道。」
高山久伸拚命裝出平靜的樣子,其實內心因為過於意外,早已波濤洶湧。
他努力不讓心聲洩露在臉上,伸手去拿咖啡杯。他想讓志穗看到自己冷靜的一面,而不是狼狽不堪的樣子。
但是就算高山有這種認識,精神上仍受到重創。手指好像失去了力量,咖啡杯搖搖晃晃,在咖啡盤上發出卡噠卡噠的聲音。他放棄拿起咖啡杯,轉而抓起一旁裝著水的玻璃杯,放到口邊,水咕嘟咕嘟順著喉嚨流入。由於太過心急,水嗆到了氣管,他劇烈地咳嗽著。嘴角也沾上了水,濕濕的。他取出手帕按住嘴巴,久久無法平復,連淚水都嗆了出來。
在氣息平穩前,先保持這個姿勢吧。無意中,他瞥見原本垂著頭的南田志穗擔心地偷偷望著他。
「沒事吧?」
高山仍然用手帕捂著嘴邊,點了點頭。對於自己狼狽的模樣很氣惱。
昨天晚上,收到了志穗發來的短信,寫著:有事相談,能不能抽點時間見個面。高山喜出望外,已經有段時間沒和她見面了。一方面,他自己工作繁忙,另一方面,他一直聯繫不到她,發短信過去也總是石沉大海。對於這個,她解釋道:「接了新工作,沒時間看手機。」她是一名時尚設計師的助手。
收到短信後,高山第一時間回了「任何時候都可以」。然後,志穗告訴了他時間、地點。可以俯瞰銀座中央大道的一家咖啡屋——就是上次和三協銀行的小宮見面的那家店。
對於和久違的志穗再次見面,高山興奮得不能自已,興奮過後,不安接踵而至。有事相談到底是什麼事?仔細想想,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邀請他。
「突然這樣,實在很抱歉,這次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只此一言,高山瞬間落入了無底深淵。
氣息終於平穩了,他拿掉手帕,不知不覺擦了擦額頭,額頭上正冒著冷汗。
「沒事吧?」志穗再次詢問道。
嗯。高山點點頭,把手帕塞回口袋。再次喝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嚥下。
「對不起。」志穗低下頭。
「怎麼回事?那句話,是要和我分手的意思?」表情越來越僵的高山問道。
志穗緩緩點了下頭。
「擅自這樣決定,實在很抱歉。」
「怎麼會這樣……」高山搖搖頭,「為什麼?」
「事實上,有人問我要不要去美國。」
「美國?」
「我現在跟的設計師和紐約的設計師頗有交情,他把我的作品給那人看了下。然後,對方問我想不想過去工作。我的老師也說一定會長見識的,讓我不要放過這個機會。作為我個人也想去……」志穗低著頭說道。
「紐約啊……但是,你之前不是說過想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這種心情還是沒變,但成為一名設計師是我的夢想,這種機會不會再來第二次了。」志穗帶著歉意沒底氣地說道,但是,她的意志很決絕。
「但是,你又不是永遠呆在那兒,會回來吧,那麼,沒必要分手啊。」
志穗痛苦地皺著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回來。或許,也會在那裡發展事業。」
「就算這樣,也不可能一輩子啊。你在這兒還有家人啊。」
「沒跟你說過?」
「什麼?」
「我的父母離婚了。我跟著爸爸生活。兩年前他過世了。媽媽也再婚了,所以,家人什麼,沒有了。」
「但是……」
「對不起。」志穗深深低下頭,「為了自己的夢想,給久伸先生添麻煩了。我不知道何時回來,不能自私地讓你等著。久伸先生,早點找其他女性,幸福地生活吧。」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中帶著哭腔。高山感到萬分揪心,她也痛苦著啊,她也苦惱了很久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啊。
「我,會等你的。等你回來,不管等上幾年。」
「久伸先生……」
志穗抬頭時,她身後的樓梯上出現了一位男子的身影。三協銀行的小宮。他看到了高山,笑著向他們走近。
「久等了。前幾天,實在太謝謝了。」
為何小宮會出現在這兒,高山一頭霧水。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志穗轉向了小宮。
「小宮前輩,抱歉,特地讓你跑一趟。」
「不用放在心上。有什麼要事?」小宮在志穗的身旁坐下。
「事實上,是關於上次簽訂的美金建築債券。可以部分解約嗎?」
「部分解約?誒?為什麼?」小宮來回望著志穗和高山。
「急著要湊錢。所以想可不可以把我預存的50萬退回呢?」
「等一下,」高山插嘴道,「從沒聽你說過這個。」
「這點我也要道歉。雖然還有點存款,不過怎麼也湊不齊去那邊的費用。」志穗說。
「那邊?」小宮問,「怎麼回事,完全狀況外。」
「事實上……」志穗開始說起前往美國的始末。小宮邊聽邊不住留意高山的表情。
「紐約啊……」聽完原委,小宮沉下了臉。
「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所以才把前輩叫了出來。百忙之中,實在抱歉。」
「這個沒什麼啦。不過部分解約是不可能的。要解約就必須全部解約。但是,現在的話,會損失慘重哦。上次也解釋過,這個產品就是這樣的。」
「這樣啊,麻煩了。」志穗咬著下嘴唇。
「說起來,南田你這個做法也太自作主張了吧。」小宮不滿地拔高了嗓音說,「幫助我完成指標,我是很感謝啦。但是為了自己的理由解約對高山先生也太不公平了。我不會同意的。」
小宮並不是帶著銀行員的口吻,而是帶著前輩對後輩說教的口吻教訓道。志穗縮著脖子,小聲說道:「你說得沒錯。」
「紐約也好,其他地方也好,你想去哪都沒關係,但不要給別人添麻煩。而且,你和高山先生不是情侶嗎?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呀,那個,別說了。」高山慌忙調解道,「我也希望她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所以,請別再罵她了。」
「高山先生,你這樣寵她是不行的。」
「沒關係。這是我的問題。不用小宮先生操心。」
「……既然高山先生都這麼說了,我就不多嘴了。」小宮歎了歎氣,望向志穗,「解約的問題,怎麼辦?」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真的可以?」
「嗯。」
「那,我先走了。不要給戀人再添麻煩了。」
「對不起。」志穗低著頭說道。
目送著小宮揚長而去後,高山再次看著志穗,她相當沮喪的樣子。
「稍微和我談一下就好了。為什麼不和我提旅費的事?」
「可是,我開不了口。我以為不得不和你分手……」
「我不想分手。我會一直等你的,直到你回來為止。」
「久伸先生……」
「旅費,還差多少?」高山問道。
乘著銀座線到達日本橋,走向東西線的站台時,泰輔稍稍加快了步伐。剛追上了前面的靜奈和她並排同行時,她察覺到了,停下了腳步。
「拿了多少?」泰輔俯視著鐵軌問道。
「50」靜奈答道,「本來想拿100的。」
「哥哥說只拿50的。」
「我知道,所以我忍住了。本來還想從高山那多撈點,沒辦法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