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發出聲音,泰輔小心翼翼地推開窗戶,伸出腦袋,仰望夜空。
「怎麼樣?」功一詢問道。
「不行,果然有很多雲。」
功一歎了口氣,咂了咂嘴:「和天氣預報說的一樣。」
「怎麼辦?」泰輔回頭望了望屋內的哥哥。
盤腿坐在房間正中的功一開始起身整理身旁的帆布包。
「我要去。剛剛下去看了一下,爸爸和媽媽在店裡不知說些什麼。現在溜走的話,大概不會注意的。」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星星啊。」
「雖然可能看不到,我還是要去。因為不想等到明天聽到『其實可以清楚看到的』這樣的話再後悔。泰輔不願意的話不去也沒關係。」
「我也去。」泰輔怏怏不樂地應答。
功一從書桌下拖出一個塑料袋,裡面有兩人的運動鞋。傍晚時,瞞著父母偷偷藏起來的。
在屋內換好鞋子,功一背上帆布包單腳伸出窗外,緊緊抓住窗框,隨後另一隻腳也伸出窗外。前一秒還是這種懸掛的姿勢,下一秒,功一的身影就消失了。
泰輔望向窗外,下方是倉庫的白鐵皮屋頂。功一跳落在上面,輕鬆地撣去身上的灰。從很早開始就這樣逃出去玩,對於現在六年級的功一而言實在小菜一碟。泰輔最近好像模仿得像模像樣了,實際上還沒有抓住要領。
「絕對不要發出聲音。」
雖然這麼說,在泰輔抓著窗框的時候,功一已經身輕如燕地跳下了地面。他從下面擺動著手,讓泰輔快點下來。
泰輔模仿著哥哥的樣子,兩手緊緊抓住窗框,一隻腳慢慢地伸出窗外。使出渾身力氣懸掛在窗外。他比哥哥足足矮了20公分,自然離白鐵皮屋頂的距離也遠了。
本想「嗖——」地輕輕跳下,卻「匡——」地一聲,發出了比預想更大的響聲。泰輔側著臉看了看功一,只見他皺著眉一言不發,這副樣子好像在說:「別發出聲音,笨蛋。」泰輔不出聲地說了聲抱歉。
為了從白鐵皮屋頂跳下,泰輔彎下了腰。實際上比起剛剛從窗戶跳下,現在的狀況更為棘手。功一為何能夠這麼輕易就跳下,實在費解。
「泰哥哥。」從他的頭上傳來了叫聲。
吃驚地回頭往上一看,只見靜奈把頭伸出窗外,睡意朦朧的樣子盯著泰輔。
「啊,為什麼起來了。」泰輔抬頭望著妹妹,蹙眉說道:「好了,靜去睡覺。」
「你們在做什麼呢?要去哪裡?」
「沒什麼,和靜沒有關係。」
「靜也要去。」
「不行。」
「喂~」下面的功一壓著嗓子問道:「在幹嗎呢?」
「糟了。靜醒了。」
「啊?」功一咂了咂嘴,「都是你發出這麼大聲音的緣故。讓她快點去睡覺。」
「但是她想一起去。」
「笨蛋。這樣的事情怎麼可能呢。跟她說不行。」
泰輔起身,抬頭望著將腦袋伸出窗外的妹妹。
「哥哥說不行。」
聽罷,靜奈便開始哭了。
「靜都知道哦,哥哥們撇下靜自己去,好狡猾。」
「什麼?」
「你們是去看流星吧。好狡猾,靜也想去看,想和哥哥們一起看流星。」
泰輔有些狼狽,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看來他們的冒險計劃都被她偷聽到了。
泰輔再次趴著對下面說:「靜知道我們要去看流星的事了。」
「那又如何?」功一不耐煩地反詰。
「她說想去看,想和我們一起看。」
功一激動地回道:「跟她說小孩子不能去。」
泰輔點了點頭站起來,望向窗戶。
即使是黑暗中,也能看到靜奈抽搭著鼻子,柔軟而圓潤的雙頰上流滿了眼淚,她可憐巴巴地使勁望著泰輔。
泰輔用力撓了撓頭,彎下腰,再次呼喚功一。
「哥哥。」
「幹嗎?」
「還是帶靜一起去吧。被哥哥們排擠的話,靜太可憐了。」
「雖這麼說,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我們要爬很多石階呢!」
「我知道。我來背她吧,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你怎麼可能辦得到。明明自己一個人都勉強才能爬上去的。」
「做得到哦,好好做就可以了。所以,把靜也帶上吧。」
功一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對泰輔擺了擺手。
「總之,你快點先下來。」
「額,但是,靜……」
「你在那裡很礙事。還是你準備自己帶靜下來?」
「啊,這樣啊。」
「快點。」
被功一一催,泰輔不顧一切地跳了下來。咕咚一聲,屁股著地。
拍拍屁股站起來的功夫,功一已經跳上白鐵皮屋頂的邊緣,並繼續往上爬。
站上白鐵皮屋頂的功一對著窗戶方向不知說了些什麼,終於穿著睡衣的靜奈伸出了腳,坐在了窗框上。「絕對沒問題,相信哥哥。」功一小聲說著。
靜奈從窗戶跳下,功一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對妹妹說:「看吧,沒問題吧。」
把靜奈放在屋頂上,功一一躍而下。然後站在泰輔面前蹲在身子。
「來,跨在我肩上。」
「什麼?」
「肩車,快點踩上去。」
泰輔一踩上去,功一便手扶著倉庫的牆,慢慢站了起來。泰輔的臉稍稍高出屋頂一點。
「這次你是靜的肩車。小心點哦,你落下來沒關係,別讓靜受傷了。」
「嗯。靜,踩在我的肩膀上。」
「哇,好高啊。」
確認靜騎在泰輔的肩上後,功一慢慢蹲下。雖說靜還很小,但是肩膀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對於腰部和足部還是相當大的負擔。果然哥哥好厲害,泰輔由衷感歎。
靜奈平安著地後,功一從帆布包裡拿出運動外套,給靜奈披上。
「雖然光著腳,但有我背著你,別擔心。」
「嗯。」靜奈高興地點了點頭。
三人乘上同一輛自行車。功一負責騎車,泰輔坐在後座,中間橫坐著靜奈,功一的帆布包則由泰輔背著。
「緊緊抓住哦。」這樣說著,功一開始騎車了。
沒騎多久左邊出現了小高丘,眼前是一座學校,這是三人上過的小學。接著沒多久,道路旁豎立著一塊小小的牌坊,他們在神社前下了車。牌坊的一旁有條一米寬的石階小道。
「好了,出發!」功一背著靜奈,開始往上爬。泰輔緊隨其後。
橫須賀是由海洋和丘陵組成的,海岸不遠處就是上坡。雖然相當陡峭,民宅仍然和普通街道上的一樣林立著。三人現在爬的石階,正是為了此處的居民建造的。
「同學們不知道會不會來呢」泰輔喘了喘氣說道。
「不會來的吧,深更半夜的。」
「那我們真厲害啊。」
「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石階變得不那麼陡峭了,終於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塊寬闊的空地,這是預定建設郊區小城市的地方,一個月前剛剛平整的土地。推土機、鏟車之類的大型機械還擺放著。
功一用手電筒照著腳邊小心地前進著。地面上到處都是塑料繩。
「這一塊還不錯吧,泰輔,塑料椅。」
功一話音剛落,泰輔從帆布包中拿出兩個塑料椅,鋪放在地面上。
三人仰躺在上面,靜奈被夾在兩個哥哥中間。功一關掉了手電筒,他們立刻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包圍著。
「哥哥,好黑。」靜奈不安地說。
「別怕。我的手在這兒。」功一回答道。
泰輔目不轉睛地凝視夜空。今晚的夜空一點光亮都沒有,別說是流星了,連平日的星星也看不到。
去年的這個時候,泰輔知道了英仙座流星雨。當時,功一也像今晚那樣溜出家,和朋友們一起見到了英仙座流星雨,對此,他一直很得意。那時,泰輔就埋怨哥哥為什麼不帶上他,並且央求他明年一定要帶上他。
等上一個小時,可以看到十顆、二十顆、數不清的流星劃過天空。根據功一的描述,泰輔想像著這個畫面,不禁雀躍不已。他僅僅從書上知道流星,從未親眼見過。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流星沒有出現。泰輔開始覺得無聊了。
「哥哥,完全看不到哎。」
「是啊。」功一歎著氣回答,「這種天氣,果然還是看不到啊。」
「好不容易來的哎,連靜也帶上了。」
但是靜並沒有回應。「睡著了。」功一說道。
之後,又耐著心等了一會,仍然沒有看到流星的蹤跡。正當這時,冷冷的液體打在了臉上。
「啊,下雨了。」泰輔慌慌張張地起身。
功一打開手電筒說著:「回家吧。」
他們沿著來時的石階下山。幸好雨並沒有下得很大,但還是要小心被淋濕的石階,尤其是對於背著靜奈下山的功一。
回到牌坊處,他們無法騎自行車回家了,因為靜奈已經睡熟了,要載三個人是不可能的事。功一背著靜奈走著,泰輔推著車緊隨其後。
雨持續下著,雨點打在靜奈的運動外套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雖然回到了後門,但問題是他們怎麼把熟睡的靜奈弄到2樓的窗口。
「從外面看來,爸爸他們好像睡著了,悄悄溜進去吧。」
「鑰匙呢?」
「拿了。」
背著靜奈的功一繞到前門,泰輔把車停在後門的通道旁,用鏈條式的鑰匙開了門。
這時,從通道傳來了聲音,是門打開的聲音。
泰輔偷偷往裡面覷了一眼,看見一個男子從後門走出,只看到了側臉,是個陌生人。
男子走向了泰輔的反方向。
心生疑竇的泰輔繞到前門,功一並不在那裡。試著拉開刻著「有明「的大門,居然輕易就打開了。
店內一片漆黑,但是收銀台處的門開著,光線從那裡漏了出來。門的那頭是父母的房間,旁邊是樓梯。
泰輔正準備往那裡走時,功一出來了,背上仍背著靜奈。
泰輔感覺到出了什麼問題。逆光的關係,他無法看清哥哥的臉,但他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哥哥……」他不假思索地叫出了聲。
「不要過來。」功一說道。
「嗯?」
「被殺了。」
沒有明白哥哥的話,泰輔眨了眨眼睛。
「被殺了。」功一重複著,沒有感情地說,「爸媽被殺了。」
這次泰輔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但是他仍沒瞭解狀況。他意義不明地笑了,雖然他明明知道哥哥並沒有在開玩笑的。
望著功一背上睡得香甜的靜奈。
泰輔的腳開始顫抖。
雨看起來好像停了,出租車的雨刮停止了運轉。
駛出國道16號線那短短的隧道,在第一個信號燈處右轉,沒多久後,京急本線的高架映入眼簾,它的旁邊停著好幾輛警車。
萩村信二下了出租車,緩緩走向現場。細細的小道交錯成四個方向,右手方向有家不起眼的洋食店,是一家住宅式的店舖。刻著「有明」的大門斜斜開著,不斷有警察出入其中。
抬起手看了下手錶,已是半夜三點了,難怪都沒有圍觀的人群,店被警戒線隔離開了。
萩村經過店前,右轉,打算開始觀察周圍的樣子。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男子,雖然黑暗中無法辨清那人的臉,但是從那印有「高爾夫俱樂部」的傘推測,萩村很快就猜出他的身份了。此人最近熱衷於高爾夫的事在警署也算相當有名。聽說開始的契機好像是刑事課長的邀請,背地裡不少人都覺得打高爾夫和他的身份不相稱,他本人對此也應該有所耳聞了。
「咻——」揮動傘的聲音。
「好球!」萩村搭話道。
維持著推球動作的男人還是留著一副標誌性的邋遢鬍子,他停了下來,回頭望向萩村。
「來的挺快的嘛。」男人放下傘說道。
「柏原才趕來得及時呢。」
「我本來就在警署嘛。上級說之前的報告書要在明天之前整理出來,但是一點進展都沒有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這時,接到了這裡的報警電話,被嚇醒了。」
柏原仍倒拿著傘,那是一把黑色的蝙蝠傘。看來好像已經養成癖好了,一邊說話一邊還比劃著推球動作似的揮動著傘,傘柄的頂端「咯篤咯篤」地不斷摩擦著地面。
「真的嚇了一跳,沒想到在這家店裡被殺害。」萩村聽罷,小聲向如是說著的前輩確認,「到底怎麼回事?」
「聽說,店長和他夫人在一樓的房間內遇害,不知道有多少傷口,渾身都是血。」
「柏原,看過現場沒?」
「只是粗粗掃過一下,鑒證科就到了。」
「那對夫婦啊……」萩村皺著眉說,「三天前,剛剛來這裡吃過午飯哎。」
「是啊,我點了牛肉丁蓋澆飯,真不錯啊。哎,再也吃不到了,誰料到竟會這樣呢。人的一生下一秒究竟會怎樣,真的無法預測。」
萩村回想起三天前的情景。為了追查肇事逃逸案件,他和柏原一起前去取證,回來途中在這家「有明」吃了午飯。他們是店裡的常客。這裡的料理價格低廉、量多,味道好,對於需要體力的刑警來說是救星般的存在。
「這家有孩子呢。」萩村望著家的方向說,「沒記錯的話,應該有2個兒子。」
「是三個。」柏原回道,「還有一個小女兒。兩個男孩一個小學六年級,一個小學四年級。」
「相當瞭解呢。」
「剛剛見過,不,應該說,剛見過長子。我到的時候,他站在家門口。打電話報警的,也是他。」
萩村的記憶被喚醒了,他記起不知哪次在「有明」吃飯的時候,看到一個高高的男孩走進店裡,具體長什麼樣子無法記清了。
「問過話了?」
「算是吧。但是,本部有同事要過來,還要再重複問一遍,所以讓他先在房間裡休息。」
「哪個房間?」
「二樓的。」柏原用傘指著樓上說道。
萩村順著傘的方向望去,那兒沒有窗戶。
「父母遇害,只有孩子活下來了?」
「好像溜出去了。」
「溜出去了?事件發生的時候是幾點?」
「大約12點到2點之間。在孩子們出去的時間裡遇害的。」
「這個時間,孩子們單獨出去?」
「有流星。」
「哈?」
「嗯……」柏原從褲子口袋摸出一本記事本,「英仙座流星雨。想要看它所以跑去了郊區小城市的建設地。」
「這樣啊,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瞞著父母,從二樓的窗戶溜出家的。長子說當時父母還活著。」
萩村點著頭繞到後門。那裡有條狹窄的通道,通道上面朝後門的那扇門開著,有光線從中漏出來,隱約可以聽見鑒證人員的聲音。
後門旁有一間倉庫,屋頂是白鐵皮做成的。萩村順著屋頂往上看,不禁吃了一驚。
二樓的窗戶開著,窗框上坐著一個男孩,他似乎並不在意下面的刑警,出神地凝視著夜空。
「功一」站在身旁的柏原如斯低語。
「嗯?」萩村不解。
「那男孩的名字。次男叫泰輔,妹妹叫靜奈。」邊看著記事本邊說著的柏原歎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真可憐哎。」
隨後不久,萩村的上司趕到了現場。同時,幾個同事也到了。根據上司的指示,萩村負責問話,柏原負責等待本部的搜查人員到達,他不僅是最早到達現場的人,而且對「有明」有一定的瞭解,也認識發現屍體的孩子們。
「現在哪是問話的時候,都沒人起床呢。」經驗豐富的山邊嘟囔著走了出去。
「首先,從那裡開始問吧。」萩村指了指遠處的拉麵攤。正當這時,本部的警車趕到了。
本店值得推薦的牛肉丁蓋澆飯,擁有百年歷史,敬請享用。
菜單封面如是寫著。功一想起了幾年前最初看到這段話時,曾問他的爸爸幸博:「我們家一百年前就開始開洋食店了?」
「傻瓜,怎麼可能!」幸博一邊雕刻著洋蔥,一邊回答。
「但是這裡寫著有百年歷史啊。」
「歷史」這詞剛剛在學校學過。
「歷史是指牛肉丁蓋澆飯的歷史。你不知道吧,牛肉丁蓋澆飯是日本人發明的料理。說起橫須賀,就會想到海軍咖喱。但是,日本人的話還是必須要用日本人發明的料理決勝負啊。」
「嗯。但是這段話好像在說我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有百年歷史。」
「只是看起來像,我可沒這麼寫。沒關係啦,是客人自己誤解的。」這麼說著的幸博哈哈大笑了起來,圓滾的肚子也隨之抖動。
功一他們的爸爸是個對於細枝末節相當草率的人,非常健朗,從不給他人添麻煩,也不指責孩子們。在功一的記憶中,爸爸從未說過「快去學習」或者「過來幫忙」之類的話。
爸爸好像不是塊做生意的料。塔子媽媽總是偷偷跟孩子們抱怨。
「爸爸真不會做生意。連客人都說定價可以再高一點的。他卻回我說店的特點就是物美價廉,就會逞威風。如果用便宜的材料還說得過去,卻說什麼做好吃的料理不能用這種不三不四的東西。這些可都是要花錢的!他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幹什麼。」
雖說明白塔子的話,但是對於粗枝大葉的幸博而言,料理是特別的。素材也好,烹飪方法也好,都要一貫而之,絕對不會妥協。
實際上幸博是第二代,他父親開創了「有明」。雖是簡陋小店,味道卻得到認可,不乏千里迢迢趕來的客人。既然繼承了這店,幸博最討厭第二代的味道大不如前這樣的事發生了。
「今天的客人從父親那代就光顧了。他說比起上一代,口味變辣了。為什麼會這樣?我的舌頭到底怎麼了?」像這樣發火的事也有過。
雖然功一沒有親眼目睹,卻也知道不僅有同行前來偷師,而且想要學習食譜的人絡繹不絕。這些都是從塔子那聽說的。
「『年輕人啊,雖然你真誠地前來,但我還是不能告訴你』爸爸如是解釋,『如果是我自己想出的食譜還說得過去,從父親那裡繼承的東西,怎麼可以……』聽說你們爺爺只傳授了爸爸一個人。」
功一至今仍不清楚這食譜有多少價值,他只知道對於爸爸而言相當重要。父母的房間裡有個小小的佛龕,佛龕的抽屜中放著本古舊的筆記本。幸博時常從抽屜中取出來翻閱,有時也會記幾筆。不用說,自然是在寫料理的製作方法。
有次,功一偷偷翻出來看,被突然闖入房間的幸博逮個正著,他彈了彈功一的臉頰:「以後你有心繼承我的衣缽,我會教你。不要鬼鬼祟祟像小偷一樣偷看。」
功一咬緊牙關,忍著不讓眼淚流下。幸博問他為何要偷看這本本子。
「有人說誰都能做。」
「誰都能做?怎麼回事?」
「昨天在學校,有人說只要知道了製作方法,誰都能做出好吃的料理。」
「誰說的?」
「朋友。」
「所以,你想要做做看?」
功一點點頭。
「在哪?」
「朋友家。」
「打算做什麼?」
「牛肉丁蓋澆飯。」
幸博咂了咂嘴,歎了口氣:「想法真天真。」
但隨即,他起身對著功一說:「過來。」
跟著進入廚房的功一接過爸爸遞過來的菜刀。「切菜。」幸博說。
「我來教你。從頭教你牛肉丁蓋澆飯的做法,是不是誰都能做,你到時再好好想想。」
幸博臨時關了店,吃了一驚的塔子想要勸阻他,他卻置若罔聞。
功一想要臨陣脫逃,他覺得這次真的要挨揍了。
幸博從最基本的湯開始烹飪。步驟的複雜、火候、味道濃淡的細微差別,功一看得目瞪口呆。原來爸爸每天都像這樣細心地烹飪著,想著這些,功一的思緒游離了。
明明是從上午開始的,待到完成時,夜幕已經降臨。幸博說:「其實本來應該花費更多時間的。」
「嘗嘗看」幸博邊說邊把剛剛出爐的牛肉丁蓋澆飯放到功一面前。
功一用調羹大口大口地吃著,果不其然,還是和平日一樣的牛肉丁蓋澆飯。
「好吃。」
「怎麼樣,還是認為誰都可以做出來嗎?」幸博問道。
功一搖了搖頭。
「做不出。這樣好吃的牛肉丁蓋澆飯,即使知道怎麼做,除了爸爸以外,誰也做不出。」
聽到這句話,幸博滿足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這樣想就對了,你也可以做出哦。」
「真的?」
「真的,不騙你。」幸博嚴肅地說,「不要在朋友家做,在這裡!做完給別人吃,然後收錢。我們家的牛肉丁蓋澆飯不是單單為了飽腹而做出來的。」說罷,他又笑臉逐開。
本店值得推薦的牛肉丁蓋澆飯,擁有百年歷史,敬請享用。
眺望著菜單,功一的腦海中浮現了各種各樣的回憶,全是些開心得忍不住「撲哧——」偷笑的回憶。
但是所有的回憶,在視線從菜單上抽離的那一瞬就被打得粉碎。客人們享用幸博的料理的地方現在被表情凝重的警察們所佔據了。
「是有明功一嗎?」
功一順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看到眼前站著兩個高個男人。
兩個男子是刑警。誰都沒有自我介紹就坐下了。一頭短短白髮的男子在功一的正面坐下,高個的年輕男子在他身旁入座。
過了不久,走進了另一名男子,他拉開鄰桌的椅子坐下。功一認識這個人,因為他來過店裡幾次,記得最近也有光顧過。好像和幸博挺熟稔的樣子,經常繞過收銀台一起聊高爾夫。但是,直到今晚才知道他原來是個刑警。在店前等待的時候,最早趕到的也是他。也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他叫柏原。
「可以筆錄嗎?」白髮男子問道。
功一望了望柏原,大致的情況已經和他說過了。
「今天不行的話,明天如何?」柏原小心翼翼地問著。
功一微微搖搖頭:「沒關係。」
其實他現在很想馬上回到弟弟和妹妹的身旁。但是他擔心萬一沒有自己的證詞會無法逮捕犯人,可不能讓他逃了。
「今晚的事,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我們。」白髮男子如是說。
「嗯……從哪裡開始說好呢?」功一的聲音有點嘶啞,他用盡全力地問道,連自己都被自己嚇到了,這才意識到身體竟不受控制地在顫抖著。
即使這麼詢問著,腦海中仍亂做一團,無法好好思考。功一再次望著柏原。
「從那裡開始說怎麼樣?就是從家裡溜出去開始。」
啊,功一點著頭,目光抽回白髮男子身上。
「十二點左右,我和弟弟從窗戶那溜了出去,為了看英仙座流星雨。」
「這樣啊,這件事自然是瞞著父母的吧。」
嗯,功一點點頭。
「溜出家的時候,父母在哪裡呢?」
「在這裡說話。」
「表情如何?」
「沒什麼特別的,和平時一樣。」
昨晚,溜出家前,功一偷偷瞄了下一樓的情形,父母當時在店裡說話。兩個人竊竊低語著,不知在說些什麼。大概在聊生意上的事情吧,功一想。他注意到每次談這類話題,父母總相當謹慎以免讓孩子們聽到。
「看好流星回到家是幾點?」
「沒看到。」
「嗯?」
「天公不作美,沒看到流星就回家了。」
「啊,這樣啊,回來的時候是幾點?」
「2點吧。不是特別確定,過了很久才看鐘的。」
「沒關係。溜出門的時候是從窗口出去的,為什麼回來的時候要從這個門進來呢?」
「因為妹妹也在。我和弟弟兩個人的話就會從窗口溜進來了,帶著妹妹沒辦法。而且,妹妹在途中睡著了。」
「你帶了鑰匙?」
「嗯。」
「一直都帶在身邊的?」
「和錢包放在一起。」
連這也問到了,不知道這些能夠起到什麼作用呢。功一邊想邊一一作答。
「接著,說說走進店裡時的情況吧。」白髮男子口吻略微慎重地詢問著。
「店裡的燈都關了,我想父母大概都入睡了吧。於是,開了門就進來了。這時,發現那扇門微微開啟著,裡面的燈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