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薄雪草少年 正文 Chapter 1 醒不來的夢(1)
    Chapter1醒不來的夢

    【一】她抬頭怯怯地看他,嘴角泛起一絲笑意,然後像只小兔子,輕輕柔柔地走了,留下一陣潔淨的芬芳。

    2007年,夏。

    「喏,又是一個你的仰慕者。」

    浣熊把一個粉紅色的信封扔在滕司嶼的桌上。信封上粘著誘人的桃心,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裡面寫著什麼。

    無非是——

    「滕司嶼學長,你好,我是某班的某某某,自從上一次在球場上看到你灌籃以後……」這樣的信,每個月他都要收好幾封。

    夏天的教室熱得像個蒸籠。司嶼一覺醒來,滿身是汗,他隨手把信揉成紙團,嗖的一聲扔進垃圾桶。浣熊跑過去一瞧,那紙團扔得極準,正中垃圾桶裡唯一的空隙。

    「嘖嘖嘖!太沒天理了!我一個都撈不著,你天天有女生送上門。」浣熊的真名叫王浣然,座位就在司嶼的前排,碩大的黑眼圈分佈在白胖的臉上,真是名副其實的「浣熊」。

    司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校廣播裡插播通知,說是請初一到高二年級各班的體育委員、宣傳委員和文娛委員馬上到小禮堂開會。

    同桌大龍推了他一把。

    「哎,體育委員,還不去開會!」

    浣熊撐著下巴,一邊色迷迷地遐想,一邊囑咐司嶼:「各班文娛委員……嘖嘖嘖,肯定有好多美女。喂,高一三班的葉默寧就是文娛委員,你記得幫我要她的QQ。」

    司嶼隨口「哦」了一聲。

    浣熊急了:「你真要幫我問啊,你自己對女生沒興趣,可不能誤了哥們的事!」

    中午一點半。

    同學們陸續回教室準備上課。男生們玩球耍帥。女生們三五成群,興奮地討論SJ的演唱會,她們不是妖精就是仙後,不時爆發出一陣陣哄笑,引得男生們不住地偷瞄。男、女生陣營分明,老死不相往來,又好奇地互相觀望。

    在這個冒著粉紅色泡泡的中午,浣熊的一句「你自己對女生沒興趣」,瞬間鑽進了所有人的耳朵。好幾個女生回過頭往這邊張望,半遮住嘴,低低地對同伴說:「喂,你們剛才聽到沒……」

    司嶼毫不介意,站起來雙手插入口袋,自顧自地去開會。

    「我只是沒遇到合適的,等真遇著了,我這一輩子只對她好。」

    他是孤兒,由單身的養父收養至今。

    無父無母的孩子,天生有感情上的潔癖。要麼不愛,要麼深愛。虛浮的感情糾葛,從來不是他的菜。少年精緻的五官上,彷彿有一種潔淨凜然的氣息。女生們沒骨氣地忘記八卦,目光跟著他的背影走。浣熊沖那個背影憤憤地豎起中指。

    「哼,這麼臭屁?我倒要看看,最後是哪個女孩子降伏了你!」

    開會的小禮堂在另外一棟教學樓。經過小賣部時,他摸摸校服口袋。

    只有四個硬幣了。

    攤在手上,陽光下它們少得刺眼。如果買了可樂喝,晚上就連包子都吃不起了。跟老爸吵架賭氣的下場,就是這個月沒有生活費。司嶼正鬱悶,冷不防後面有人撞了下他的胳膊。

    丁當……一連串薄薄的顫音。

    硬幣墜到地上,往四個不同的方向滾去。撞到他的胖女生衝他揚一揚手,說:「對不住了啊,帥哥,我們急著去開會。」說完,停也沒停就往前趕。

    司嶼沒辦法,躬身撿起救命錢,一個,兩個,三個……在他拈起最後一枚硬幣的瞬間,另一隻手也觸到了硬幣的邊緣。

    她纖長的手指輕觸到他的指尖。

    陡然遭遇麻麻的電流,兩人一怔,迅速地收回手。原來是剛才那個胖女生的同伴,見朋友撞到了司嶼,停下來幫他撿硬幣。

    司嶼抬頭看。只見白皙的一張臉,溫溫柔柔地映入眼簾。

    說不上很漂亮,但有一種美妙的氣場隱隱存在,讓你忍不住想多看幾眼。女生的臉紅了,習慣性地把髮絲捋到耳後,言語帶著緊張:「對不起……對不起。」

    眼波流轉,顧盼生輝。

    她抬頭怯怯地看他,嘴角泛起一絲笑意,然後像只小兔子,輕輕柔柔地走了,留下一陣潔淨的芬芳。

    美得素淨,讓人心曠神怡。

    直到廣播裡再次響起開會通知,他才緩過神來,急急趕到會議室,這時大家都已經坐好。輔導員發給每人一頁「關於召開校運會的通知」,就開始慷慨激昂地召開動員大會。司嶼一句都沒聽,他想,賭氣歸賭氣,跟麵包相比,面子問題只是浮雲。

    趁輔導員沒有注意這邊,他就躲在前排座位後,給老爸發短信:「沒生活費了,錢請打到建行賬戶上,×××××××××××××××,戶名是我。」

    老爸上周來學校,在校門口的移動營業廳辦了個新號碼,當時他們爺兒倆正吵架,他只瞄了一眼,存都沒存。生死存亡之際,可不能在這掉鏈子啊。司嶼定神想了一會兒,吧嗒吧嗒摁下「158××××××67」,點擊「發送」。

    發送完這條短信,就等於向老爸投降了。

    他怏怏地往後仰,有一句沒一句地聽台上的輔導員長篇大論,她說:「校領導非常重視這一次的校運會,我們啊,要展現出當代中學生朝氣蓬勃的風貌!這不僅僅需要各班體育委員大力動員同學們報名,更需要宣傳委員的配合!這裡呢,我想重點表揚一下高一三班的葉默寧同學。這一次校運會的前期宣傳中,她配合校廣播站做了大量工作。來,葉同學,你站起來讓大家認識一下。」

    教室裡鴉雀無聲,沒人站起來。

    輔導員的面子掛不住,又喊:「葉同學,葉默寧。」

    眾人的目光像包圍圈,集中在一個低頭擺弄手機的女生身上,旁邊的人悄悄捅了捅她的胳膊,女生慌忙站起來,習慣性地捋一捋髮絲,沒出聲,臉頰兒先微微泛紅。咦,是她?靠在椅子後背上的司嶼坐直了,怔怔地看著那女生。

    是剛才幫他撿硬幣的女生。原來她就是葉默寧。

    司嶼想起浣熊的交代,又喜又憂:知道了女生的班級和名字,追起來方便得多,可這是兄弟先看上的妞啊。就在默寧站起來的瞬間,手機嘀嘀作響,在安靜的禮堂裡尤為刺耳,司嶼連忙低頭,在前排同學密不透風的掩護下,一手遮住屏幕,留出一小塊視野,打開了屏幕上的新信息。

    14:0506/06/07

    發件人:158××××××67

    臭臭臭騙子!

    他有點囧。發錯了?又核對了一次那個號碼,尾數到底是「67」還是「76」,還真拿不準。司嶼回過去一條:「大姐,發錯了而已,沒必要罵人吧。」

    發完後想想,對方不一定是女的,說不定是大叔裝蘿莉。

    輔導員本來有點火,見著小姑娘楚楚可憐的模樣,也就沒追究。不似想像中甜美,默寧的聲音有一點沙啞。清純的一張臉,嗓音裡卻藏著那麼多故事。後排的男生小聲討論,葉默寧的五官裡到底哪點長得最好看。這奇妙的幾分鐘裡,大家的注意力都拴在她身上了。司嶼呈面癱狀靠在椅背上。

    他的個性就是這麼糾結。表現得越不在乎,越冷漠,動心就動得越徹底。恍惚間有魔力征服了他,宛如碩大的蛛網。他掉入其中脫不了身,又心甘情願地不想掙扎。挨到散會,茫茫人潮中,他故意拖緩步子,跟在葉默寧和那個胖女生後面走。離下午第一節課還有十五分鐘,從小禮堂回教學樓的路上,擁滿散會的班幹部。

    愛情真是沒有道理的東西。

    看到有男生瞄她,他惱火得很,好像對方在打他女朋友的主意。如果有人路過時擦著她的肩膀,他恨不能一胳膊把對方撂倒在地上,狠狠警告:「小子,你離她遠點。」

    滕司嶼同學迅速進入角色。入戲太深,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葉默寧的准男友。

    離得這麼近,他甚至能看到她耳廓上細細的絨毛,閃爍著若有若無的光。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小小幸福時光。

    胖是一種境界,不是一天就可以達到的。從小禮堂裡出來,胖女生就果斷地掏出牛肉乾,邊走邊吃,一邊拿著默寧的手機玩。

    她說:「你新換的號碼是多少?我還沒存呢。」

    默寧報出一串數字。

    司嶼豎起耳朵聽。

    158……4……67。

    快上課了,走廊上人超多,她的聲音太小,他聽到隱約的幾個數字,有點耳熟。

    胖女生玩她的手機玩得不亦樂乎,最後落到重點,打開默寧的收件箱,嘿嘿嘿笑得跟黃鼠狼似的,說:「看看有沒有野小子騷擾你……」

    翻到第一頁,胖女生的小眼睛倏地亮了,嚷嚷著:「喲,還真有啊!」

    有男生給她發短信?

    打翻了醋罈子,司嶼不爽地扯扯嘴角。

    看來,情敵不少啊。

    胖女生得意地作勢要念短信。默寧著急地伸手去搶,說:「你亂講,哪裡有什麼野小子啊。」

    「切,這還不算嗎。」

    默寧說:「拜託,那個是騙子發的短信!」

    把那條短信看仔細了,胖女生也覺得有點不對:「是哦,真正想追你的男生不可能問你借錢。」

    「就是嘛。」默寧又好氣又好笑,「林簌簌!別鬧,快到教室啦。」

    不料林簌簌翻到了下一條,說:「不對哦,如果他不認識你,幹嗎叫你『大姐』啊,還說是發錯了,沒必要罵人吧。」

    一直豎著耳朵偷聽的司嶼心裡咯登一下。

    等等,她們說的那條短信……怎麼好像是自己發的?司嶼繃不住了,回想起默寧剛才報的那幾個數字,跟他印象中爸爸的手機號碼……很像很像。

    簌簌不相信是騙子,嚷嚷著:「葉默寧,你肯定是偷偷交男朋友了,我連暗戀班長的事情都跟你說了,你居然有主了都不告訴我啊。嘿嘿,我要跟妹夫說說話。」

    一邊說,一邊回撥號碼。

    糟了。

    十八年來他第一次這麼慌,迅速翻出手機準備關機,可一切都晚了。那熟悉而歡快的鈴聲與胖女生手中的手機配合得準確無誤,手機用最大音量喜慶地提醒司嶼:「電話,電話,您有新電話!」

    前面的兩個女生同時回過頭,林簌簌打量打量司嶼,又回頭看看默寧,恍然大悟,說:「默寧,真的是他啊?!難怪走得這麼近!」

    默寧比誰都吃驚。

    他和她兩兩相望,半晌,誰都沒開口打破沉默。手機還在他手裡不依不饒地喊著:「接電話啦,您有一個新電話啦。」葉默寧的號碼在屏幕上跳動,他想掩飾都沒轍,腦海裡只有兩個字——

    完了。

    她一定以為我是騙子,這怎麼解釋得清——少年窘到極致,絕望像入夜時迅疾垂落的漆黑天幕,撕破了這個脆弱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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