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場災難到來以前,紀暖言從未想到,自己的命運會被一封遠方的來信徹底顛覆。
在那個人死去以前,她亦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心可以痛到如此地步,連死,都不再懼怕。
「暖言,快下樓!有大驚喜。」那天下午,聽著男朋友暗嵐在電話裡詭秘激動的聲音,紀暖言趴在窗台上往下一看。果然,那小子的車就停在樓下馬路邊。他搖下車窗大喊:「誒,老婆,下來嘛~,有驚喜有驚喜~!」暖言抿嘴一笑,趕緊跑回衣櫥邊挑衣服。
紀暖言今年21歲,倫敦政治經濟大學(LSE)三年級生,明年即將畢業。或許去金融街謀一份薪水豐厚的工作,或許繼續念研究生。
她常常想:世間再也沒有一個人,會溫柔如暗嵐。他將她內心涼透的火種握在掌心裡,收緊,捂熱,直到它又重新開始燃燒,燃燒成一團暖意融融的焰火。世間再尋不著如此真心待她的人。再也尋不著了。
她想好好珍惜他。
暖言迅速換上一件甜心款黑色修身裙,經過鏡子前用小小的力咬咬下嘴唇,美好的薔薇色立刻炸裂在雙唇上。打開房門正要一路跑下樓,忽然看到了躺在門邊郵箱裡的那封信——
滄藍的信封上,寫著「Skye」這樣陌生的地址。
她依稀記得Skye是遊客們最愛的「天空之島」,與世隔絕的澄澈之地。只是她不記得有任何朋友或親人在那裡。網絡發達的今天,又有誰會「OUT」到給她寫信?
暖言停了下來,手裡拈著那封信。樓道的微光勾畫出她清麗的側影。命運之神從沉睡中猛然驚醒,渾渾噩噩地滾下床,透過雲層看著這即將面臨有生以來最大轉折的女孩。
拆開它。拆開它。
提前知道那個答案,她的人生或許會有轉機。耽誤了這看似不起眼的兩分鐘,或許接下來的那一場災難就不會光顧她。
拆開它。拆開它。
命運之神著急地盯著這女孩的眼睛。
樓下的暗嵐在車裡等得心急火燎,靠近心房的上衣口袋裡,放著一枚他用大筆積蓄買來的禮物。暗嵐長暖言三歲,英籍華人,在中國過完十八歲生日才跟家人一起移民來英國,兩年前遇到在LSE唸書的暖言後,超級行動派暗嵐用盡一切辦法把她追到了手。
兩人雖然恩愛,但暖言在男生中的高人氣總讓他覺得不安。初次見面時,他和身邊一群男生都被這優雅的女生迷住。上帝賜予了混血兒尤為精緻的臉龐。俏麗的短髮,狹長的眼梢微微上翹,總讓人聯想到某種名貴的貓咪。
說話不急不緩,偶然會抬頭凝視對方的目光,眉目中的風情暗含東方的神秘,煞是美艷。當年的暗嵐,就是被這抬頭一眼的嫵媚瞬間秒殺。
如今她都大三了,說不定實習中被哪個上司或是前輩看上,到時候挖走了就難說了,不如今天就用那個「驚喜」徹底俘虜暖言的心吧!嗯,就這樣。打定主意,他抬手看看腕表。
——現在是,上午十點一十七分。
樓道裡的暖言正要拆開信,手機又響了。暗嵐在電話裡撒嬌「老婆你怎麼還不下來?再不下來,送給你的大驚喜就要失去時效了!快快快~!」。她「嗯」了一聲,腦海裡出現那傢伙明明是大尾巴狼卻愛裝小白兔的德行,嘴角忍不住輕笑。
這甜美的表情只出現了短短一秒,迅疾地消失。暖言那封信扔在房間茶几上,回身啪地一聲帶上門,大跨步登登登跑下樓去了。
她沒有拆開那封信。
命運之神失望地跌坐回座位,許久,哀傷地歎了口氣。
一切真的都是注定的。沒有辦法改變。
「什麼驚喜?」暖言繫好安全帶,迫不及待地問。
「你先看看這個,蘇智薰演唱會情侶專區的限定票!」暗嵐拿出一對門票,一張粉紅一張淡藍。智薰是她最愛的歌手,難得來倫敦開一次演唱會,足足提前一年就開始預售門票。多少人蜂擁而至,一票難求。
「上帝……」暖言喜出望外。這種情侶門票是這次演唱會的小亮點。凡是情侶一同去看演唱會,只需要支付一張門票的票款,就能拿到兩張門票。粉紅色的是女生券,淡藍色代表男生,一人保存一張。一年後,只有兩人同時拿著這對門票,才能入場觀看表演。
如果情侶分手,或是有人丟失了其中的一張門票。那麼另外一張門票也會宣告作廢。暗嵐像個孩子似的禁不住炫耀:「嘖嘖,你看你男朋友多厲害,這麼珍貴的限定預售情侶票都能弄到手。」
「又花了幾倍的價錢去收來的黃牛票吧?」
「才沒有呢!我可是在大雨裡排了一整天的隊伍!」暗嵐一說謊就臉紅,這次神色鎮定,看來是真的下了苦功。那些在雨中等待一對門票的情侶們,明年有幾對能如約參加演唱會呢?戀愛真的敵得過時間嗎?暖言不禁有些好奇,暗嵐的這個驚喜很貼合她的心意,她湊過去在他臉上輕吻一下。
「謝謝親愛的,給我這麼貼心的驚喜。」
「誰說這是那個驚喜了?」暗嵐發動汽車,嘴角掠過一絲得意的壞笑,「跟我走你就知道了。」暖言透過車窗看了看陰霾的天空。雨水積聚在雲朵裡,猶疑著,片刻工夫就會落下。「現在就去?」
「Yeah,ofcourse.」
他們的車剛進入第二個彎道,傾盆大雨兜頭落下。雨刷一遍一遍將覆蓋擋風玻璃的洪流分理開。玻璃上匯成幾條雨水流注的小河,前方的公路彷彿浸在氤氳的水墨畫裡,建築物邊緣模糊,所有明晰銳利的線條一一化作曖昧的弧度。
暗嵐放了首哀戚動人的《onlyhuman》,《一公升的眼淚》的主題曲。當初,彌紗月、小Lee、暗嵐和她四個人擠在沙發上一起看這部日劇。彌紗月是暖言的大學室友,小Lee是暖言的親弟弟,性格脆弱的兩人哭得一塌糊塗,只有暖言一個人,她屈著膝蓋捧一杯咖啡窩在沙發上,冷冷看劇中男女主角的悲歡離合。
正出神,小Lee電話打過來了。從小就喜歡粘著姐姐的小Lee,連大學都跟她念同一所同一個專業!這會兒,他在電話裡結結巴巴地抱怨糟糕的天氣。他沒有帶傘,困在高架橋下避雨,又冷又餓,連出租車都打不到。
「姐……你、你、你在、哪兒啊……開、車過來,接、接我啊……」電話裡Lee的聲音冷得在發抖,想必風大雨大,他一定是穿少了衣服。
暖言看了在開車的暗嵐一眼。
他立刻心領神會,OK,今天的約會又要多個Lee牌人形電燈泡了。真是走到哪亮到哪。認命的暗嵐騰出一隻手拍拍女朋友的肩膀。
「你問問他的具體位置,我們現在就過去接他。」開足馬力,深灰色小車消失在厚重的雨幕中。看到「姐夫」的車出現,Lee興奮地在橋下邊揮手邊跳,大喊「這、這、這邊,這邊!」。這裡地處偏僻,要不是Lee在電話裡詳細說了地址,平時的暗嵐真不會開車來這麼難走的地方。
施工到一半的高架橋斷面處參差著猙獰的鋼筋,雨水嘩啦啦灌注進橋面的每一個罅隙,不停地腐蝕這尚未完工的建築。車行到附近唯一能遮蔽大雨的那一小截的斷橋橋面下,暖言趕緊打開車門讓Lee跳上車。
可憐的孩子。
僅穿一件薄衫的Lee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整得夠嗆。
他唆著鼻子,一個接一個不停地打噴嚏。暗嵐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他。十九歲的Lee簡直就被姐姐和暗嵐寵壞了,像個小孩子似的撒著嬌說:「姐……你、你、你可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好了好了。」暖言怕他說話間又打噴嚏,拿出紙巾,溫柔幫他擦鼻涕。Lee的頭髮半干半濕,髮絲間夾雜著一些細小的雜物。她幫他擦去髮絲上的水珠,紙巾上留著幾粒砂石。
小顆小顆的。
躺在濕潤變形的紙巾上。
她的眼睛忽然被這些細小的東西刺痛了一秒。它們是發著光的不祥之物,不安地躺在她的手心。
「……我,頭上的?」Lee害羞地摸摸頭,想到了原因。「一定、一定是……剛剛……那橋面……衝下來的……」
「乖。」暖言摸摸弟弟的臉頰。到底是年輕人,短短一分鐘的工夫,剛才冷透的皮膚就暖和過來了。
看著弟弟靦腆的笑。暖言想,自己那些不安感一定是因為最近太累,沒有睡好。
她一直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人。
「好了。我們先送Lee回家。」暗嵐正要倒車,更大的幾粒砂石乒乒彭彭落在擋風玻璃上。
這。這是。
他遲疑了一秒,下意識地往橋面看。
「嵐?」暖言來不及問他為什麼。暗嵐卒然轉過來的目光,恰好迎上了暖言驚恐的視線。眼見著駕車逃開已經來不及,暗嵐轉過身子,用雙手、肩膀和胸膛死死護住副駕駛座上的暖言。
那是那起災難發生的前一刻,失修的橋面砸在這輛小車頂上的前一秒。
彭!
隨後一聲鈍響,將這輛車砸成一個奇怪的凹形。像電影《死神來了》裡面那些看似遙遠的恐怖鏡頭:巨大的水泥塊從天而降,砸在馬路上,路過的行人屍骨無存。
雨還在下。偌大的雨水織就一張灰色的網,誓要將人世間疾苦一眾網進這面優柔的網中。橋面砸向車子的巨大衝擊力,讓整個車身忽地跳起,又被沉重的水泥鋼筋壓下去。車裡的人如同失去保護的貝殼軟體動物,揉捏於災難的掌心之中。
一切,安靜下來。
三個人都死寂死寂的。車裡的音樂斷斷續續——
「聽說在悲傷的彼岸有著微笑的存在
究竟好不容易到達的地方有什麼在等著我……」《OnlyHuman》淒婉的曲調瀰散在狹小的空間裡。似極了哀泣。沙沙。如此濃烈的大雨似女子在絕望地哀泣。想隱忍卻爆發的哀泣,匯入車裡溫存的歌聲裡。
沒有任何預感。
在失去摯友之前,沒有任何預感的LSE本科三年級生小林彌紗月,煩惱的只是這場大雨澆滅了她的逛街興致。精心打理的可愛髮型被大風刮成了掃把頭,她匆匆搶到一輛出租車回家。媽媽見彌紗月狼狽的模樣,心疼地又是遞毛巾又是替她放水泡澡。
「彌紗月。洗澡水好了,快去暖和一下身體,寶貝別著涼哦。」
「謝謝媽媽。」她吻了吻媽媽,走進浴室,褪掉濕透的衣服站在浴缸前,試了試水溫。剛剛好。
噢。我的上帝。終於可以放鬆了。
她放心地躺進去,順手把手機上的電視打開,擺在浴缸對面的小架子上。今天的《現場直擊》節目又在說災禍。長著一張苦瓜臉的播音員滿臉苦大仇深,一看就是主持災難節目的料。
「……好的,各位觀眾,現在我們的現場記者已經發來了事故現場的第一手畫面資料,我們來關注一下。」電視畫面由播音員的臉切換到一座坍塌的高架橋下。
現場慘不忍睹。
因為雨勢太大,當時有不少行人在這座高架橋下避雨,紛紛被泥沙和鋼筋水泥塊埋葬。一輛停在橋下的灰色小轎車恰好被最大的水泥塊砸中,凹成死亡的形狀。車裡有兩男一女三人,生死未卜。火速趕到的救生員正在努力撬開變形的車門,將裡面的被困人員抬出來。
現場記者不顧重圍擠到救生員的身邊,近距離拍攝。
「現在大家可以看到,這輛灰色小車受創十分嚴重。因為車體嚴重變形,我們的救援人員費了很大力氣才撬開了車體前門……是的,大家可以看到,第一名被困人員被解救出來了,救護人員立刻將他抬上擔架……噢,我的上帝。他似乎已經……離我們而去了……希望這樣的悲劇不要再重演……」儘管常年主持類似的災難節目讓現場記者的心臟已經有了相當耐受力,但災難的慘狀還是讓他聲音哽咽,語速放慢。
看到那具穿黑色小西裝的屍體從車裡抬出來時,彌紗月害怕地剛想遮住眼睛,忽然看到那輛轎車的車牌。那不是——
暗嵐的車?
上帝……不!
她猛地直起身子湊近手機屏幕,死死盯住畫面。畫面裡的大雨還在一刻不停地下,現場記者穿著雨衣狼狽地舉著話筒繼續報道:「好了!大家現在可以看到,第二位被困人員也被我們的救援人員從車身中抬出來了。這是一位年輕女性,上帝,她滿臉都是血,想必傷勢一定不輕……這一起災難真是太令人傷心了。」
鏡頭由遠而近,漸漸清晰地鎖定在這位年輕女性的臉上。
她滿臉都是猩紅的鮮血,眉眼難以辨認。
「啊——啊!」
客廳的媽媽聽到浴室裡傳來彌紗月驚恐的慘叫,待媽媽穿著拖鞋辟里啪啦跑進來時,只見女兒坐在浴缸裡發抖。
「怎麼了?怎麼了?我的寶貝。」媽媽抱住害怕的彌紗月。
她睜開淚眼,指著電視畫面裡那位被抬上擔架的女生,顫抖著聲音說:「媽媽,那是暖言啊,那是暖言。她出事了……」
是暖言。
剛剛被救出的那女生就是暖言。
相處四年的朋友,就算是滿臉是血,她也能一眼認出。
又是這樣。
又是這樣滿眼的猩熱粘稠液體,自眉頭淋漓而下。一路蜿蜒過眉窩、眼皮、鼻側、唇角……直至腮邊滴落,染紅了鎖骨。
這樣的濃郁絕望的氣息,自幼年遇到過一次後,夢魘再一次出現。那塊鋼筋水泥砸落後,暖言全無知覺。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依稀聽到有人在輕聲說話,頭痛欲裂中醒來,身體全然動彈不得。
暗嵐俯身抱住她,將她推進副駕駛座下的角落。這場災禍中唯一可能倖存的角落。
她張了張嘴,想喚他和Lee的名字。可聲帶似被撕裂。發不出聲音。
喉嚨裡嗆起腥甜氣息。
車頂被砸開一個鐵皮猙獰的洞口,鋼筋從潰散的車頂直接插入暗嵐的背部,粉碎肋骨,擊穿心臟,在離暖言微小的距離處停下。
他的血,流滿她的臉頰與胸膛,沒有呼吸,亦感覺不到任何心跳和微弱動靜,身骨因她而滅。她恍然明白了他或許死了,驚恐和苦痛鈍重地撞開心房。這時,有閃亮的小東西從暗嵐的上衣口袋裡滑落,它散發的光芒猶如天使的眼睛,純潔美好。
那是一枚綴著鑽石的經典款戒指。
他精心為她準備的驚喜。原本想在今天為她戴上的,求婚戒指。如今戒指還在,這個想為她戴上的人,卻不在了。
聲帶回溫了。每一塊骨頭彷彿都碎了的她,在破碎的車裡低低地嗚咽。像一隻無家可歸的獸。
「暖言,救我。暖言……」
忽然有人對她哀求。
身體極度虛弱的暖言勉強地看到:透過車頂裂開的鐵皮縫隙,一絲絲優柔的光亮漏進這壓抑的角落。縫隙那邊是一張類似於女人的臉。
面目極迷糊,迷迷濛濛不能辨認。她懸浮在支離破碎的車頂,如一陣輕薄的紗。
「暖言,救我……」那女人焦灼地嘶喊,救我。暖言,救我。那紗霧一般的女人的下半身,滿是淋漓的鮮血,肚子上空出恐怖的一塊。她是個孕婦,一個胎兒死於腹中的孕婦。
鬼?鬼魂?
恐懼霎時漲滿暖言的腦海,來不及多想,頭顱深處又是一陣讓全身發麻的疼痛,迅疾地將她推往半昏迷狀態。時間又不知過去多久……隱隱的,感覺到是救援人員來了。周圍的人群試圖撬開車門。
「裡面的人聽得到嗎?喂?」
她極虛弱,無力回答那些人的喊話,只感覺暗嵐的身體在一點點變涼、變涼。
彌紗月打去電視節目問到急救醫院地址,她趕過去時,暖言和Lee已經在急救室接受手術。暗嵐的父母見到兒子的屍體後,一度昏厥。臉色蒼白髮絲繚亂的彌紗月驚慌失措地站在走廊裡,不停跟被她擋住路的醫生護士說「對不起,呃。」、「實在是對不起對不起……」
暗嵐的家人不認識她,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白髮蒼蒼的老人。因她自己也心緒難平。暖言是她在大學裡最好的朋友,又住同一間寢室,天天如影隨行。連暗嵐都曾經「吃醋」地說「彌紗月你真是比我還親近我老婆」。
幾個小時後,脫離了生命危險的暖言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Lee身體受到的創傷不大,棘手的是,他的頭部在衝擊中受到重創。看不出外傷卻一直昏迷不醒。醫生說對人體腦部的研究現在還處於非常初級的階段,Lee可能會忽然醒來,也可能會一直不醒。什麼時候會醒來,他們也無法預知。
彌紗月聽懂了醫生的意思,她哀傷地看著睡去的小Lee,「如果一直昏迷的話,那他……會成為植物人?」
醫生疲憊地點點頭,吩咐護士小心照看病人,合上門出了房間。病房裡只剩下彌紗月一個人,她給暖言家打了幾次電話居然都沒有人接。
女兒和小兒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家人一個都沒有來。
這或許就是寄人籬下的養子女的命運吧。
暖言的生母是華裔鋼琴家,父親是英國人。暖言七歲那年的一個傍晚,推門回家的暖言看到了有生之年絕不會相忘的一幕:激烈爭執的父母推搡中,父親手裡拿著一把寒光瀲灩的刀。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年幼的暖言正巧在這個時候回家。血流如注的母親倒在客廳的地面上,神情似一隻垂死的天鵝。
可憐的父親渾身顫慄,手中的餐刀匡噹一聲落在地上。暖言衝上去推開父親,父親這才發現孩子回家了。為了不讓暖言看到這可怕的一幕,他下意識地摀住了暖言的眼睛。
他忘記了,自己的雙手沾滿了妻子的鮮血。
腥甜的血滴覆蓋上溫熱的眼皮,霎時她眼前充斥著橙紅,既而一片恐怖的深黑。被判謀殺罪的父親入獄,一年後查出肝癌晚期死於獄中。失去父母的暖言和小Lee被現在這戶富有的人家收養。這家人有長女斯蒂芬妮與次子文森特,加上暖言和小Lee,四個孩子都得到很好的教育。
寄人籬下,物質上再豐盛,想來也沒有得到過什麼愛。
彌紗月看著小Lee昏迷不醒的臉蛋:他和姐姐一樣有月白明麗的臉龐,五官略略稚氣。身形高大頎長,討女生的喜歡。病房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彌紗月輕輕俯下身子,在小Lee的額頭上輕輕吻下去。
「親愛的,你一定要醒來。」
手機嘀了一聲,表哥Tin發短信來——「你的孕檢結果出來了,確實是懷孕了。有空來我這裡取報告。Tin.」
檢查報告出來了?她一陣緊張。病房裡安靜極了,靜得可以聽到輸液管裡水珠滴落的聲音。她抿緊了嘴唇,一陣幸福的紅暈慢慢地、慢慢地湧上了臉頰,情不自禁地,輕輕將右手護在小腹上。滿是初為人母的溫柔。
這是他的孩子。她愛的這個人的孩子。
彌紗月帶著略略自責的幸福感想:這或許這一天發生的,唯一的一件好事了。這時,一股噁心的嘔吐感從喉嚨裡湧出,她摀住嘴,急急地跑進衛生間……
「救我,暖言,救我。」昏迷中,暖言一次又一次回憶起出事前的一幕幕,似事故鏡頭的一遍一遍重放。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身處醫院的加護病房。醫生和護士在她的床前忙前忙後,對她的甦醒試而不見。
這時候,暗嵐推開門走進來,坐在她的床沿。所有人都看不見他,彷彿他是空氣。只有暖言聽到他用溫存沙啞的聲音輕輕地跟她說話。他神情一反平時的嬉笑,溫柔悲傷。似乎是想要提醒她什麼。可她一句也聽不到。只能見到他坐在床邊,眼神溫柔悲傷,嘴唇張翕間,聽不到半點聲音。
什麼?嵐,你在說什麼?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她一再地問。我聽不到。為什麼我聽不到。
無人回答她。他們似乎是陰陽兩隔。
眼看著暗嵐站起來,轉身要走。她異常清醒地拔掉呼吸機,從病房上掙扎著坐起來大喊:「喂!等等!等等!」
呼吸口罩和輸液針頭一眾散落在枕邊,醫生和護士驚詫地擁上來,將情緒失控的她摁倒在床上。一雙手訓練有素地將小管鎮靜劑推進了她的肌肉組織。
剛剛踩點趕到的長姐斯蒂芬妮和哥哥文森特聽到動靜跑了進來,兩人一左一右抱住在藥效下無法動彈的暖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發現妹妹的傷勢不是很嚴重後,斯蒂芬妮趕緊打電話給律師,嘰嘰喳喳地詢問「到底可以賠償多少錢啊」這類她最關心的問題。
暖言眼睜睜地,看著暗嵐的背影由實轉虛,褪色為灰白,漸漸透明。在姐姐和哥哥奪門而入的瞬間,暗嵐從他們的身體裡穿行而過。
然後簌的幻滅。消失不見。
他剛剛到底想告訴她什麼?他消失的瞬間,暖言忽然想到被困在車裡時,那莫名出現的神秘女人對她求救,「暖言,救我,暖言……」
想起那流血的模樣,即使困在藥劑的作用之中,她全身還是湧起一陣難以抵擋的寒意。
趴在水池邊乾嘔了大半天,一臉疲憊的彌紗月疲憊地靠著牆休息。她太瘦了,瘦到整個身體裹在外套裡,像個身量不足的小孩。失魂落魄的彌紗月剛走出衛生間,就聽到隔壁暖言病房裡的喧嘩聲,想必是暖言醒過來了。她擦淨眼眶,逼迫自己調整好心情,擠出那個招牌的溫暖微笑,急急地走去暖言的病房。
孩子的事情,她打算誰也不說。病房裡很多人,同樣也來遲了一步的「家貓君」正愁連暖言的手都摸不到,更不用安慰她一句了。
家貓君是暖言的同班同學兼死黨。論家世、樣貌與才華都數一數二。身居高位的父母原本想好好培養兒子,不料這小孩天生一副家貓性格。不愛交際。宅。一門心思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這時,家貓君一轉頭,看到了眼眶溫熱的彌紗月。她的眼睛很腫,似乎剛剛哭過。「家貓君」想要安慰彌紗月不要難過,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只輕輕地,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斯蒂芬妮和文森特回去對在另一家醫院休養的父親說,暖言瘋了。她一定是瘋了。因為接受不了「男友為保護自己死去」和「弟弟昏迷不醒」的事實,精神出現妄想症狀。她不肯配合警方去認暗嵐的屍體,更是不肯參加他的葬禮。更令人擔憂的是,在遇到暗嵐的家人時,她還鄭重地告訴他們,她曾經見到過暗嵐的魂魄。
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暗嵐的葬禮舉行後的第三天,早晨醒來的暖言坐在床沿邊遲遲回不過神。哥哥文森特在門外磕了磕門,邊說邊往樓下走。「Amber,你醒了嗎,下來吃早點。」
暖言「嗯」了一聲,心思還停在昨夜詭異的夢境裡。
那詭異恐怖的婦人又來找她了。深夜出現在她的床前不停重複著那句話「救我,暖言,救我……」。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她牽起了暖言的手,似乎要帶她去哪兒。
朦朦朧朧中,暖言跟著她去了。她們來到一座荒蕪人煙的島嶼,大風從不遠處的海面吹來,帶來潮濕的氣息。流血的婦人將她帶到一棵樹下,便消失了。無助的暖言孤立地站在那兒,在她的正前方是一座至少有三百年歷史的古堡。
暗褐色的牆面,哥特式建築風格,洞開的門窗裡往外吞吐著絲絲寒意。冥冥中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暖言不斷地往那座古堡裡推。
她離那古堡敞開的大門愈來愈近,愈來愈近,透過門扉隱約看到大廳裡的擺設,牆上的油畫,狹窄幽暗的樓梯……
潛意識裡感覺到危險,卻停不下腳步。
就在她離門檻只有最後一步的時候,大門忽然有生命力一般,砰地自己關上!將暖言狠狠地隔絕在門外。
她心裡一驚,不由得倒退兩步,夢便這樣醒了。
窗外,朦朧的天光經由簾布的縫隙,寸寸靡麗地鑽進臥室,落在桌面那封早就應該拆開的信箋上。
這封信,還在這兒?暖言小小地驚歎,走上前拆開那封來自小島Skye的信。這是一封律師函,律師Kevin在信裡告訴她,一位她素未謀面的遠房姨媽去世了。在臨終前,她立下遺囑,將名下一幢哥特古堡留給了外甥女暖言。Kevin希望暖言能抽空來一趟Skye,辦理遺產繼承手續。
「姨媽?古堡?」想不起自己是否真有這樣一位姨媽,倒是這古堡的出現引起了她的注意。夢境裡陰森的一切,跟現實愈來愈相似,簡直就要重疊了。
她皺緊了眉心,將那封信收進抽屜裡,打開電腦,在google中敲入「孕婦流血鬼」等關鍵詞,點擊搜索。
果然,維基百科裡提到這樣一條中國傳說:
姑獲鳥。小孩死掉的孕婦所化,又名「夜行遊女」、「天帝少女」或是「鬼鳥」。
能夠吸取人的魂魄,所居住之地常常磷火閃耀。常在夜晚出來活動,披上羽毛即變成鳥,脫下羽毛就化作女人。傳說是產婦所化,最喜歡抱人家的孩子,如果哪個有嬰兒的家庭,夜晚忘記了收晾在屋外的嬰兒衣服的話,那麼一旦被它所發現,就會在上面留下兩滴血作為記號……
如果按這些解釋來看,姑獲鳥是懷孕而未分娩的孕婦的怨氣所化,無疑是鬼怪的一種。聯想起那出事那天看到的詭異婦人,和昨夜逼真得彷彿伸手可觸的夢境。暖言的心裡不由得再次升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她低下頭,壓抑住嘔吐感,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樁往事。那種孕婦流血的慘烈畫面,她該是見過的。隱隱約約還殘餘著一點痕跡在腦海。可惜對方的模樣、身份、當時的場景,都無法回憶起來了。記憶裡彷彿設置了一道關卡,將那一段往事與現在生生地割裂開。
「嗨~,我們家的三公主今天終於肯跟大家一起吃早點了。」長姐斯蒂芬妮等父親和弟弟在餐桌前坐了十幾分鐘,才見暖言心事重重地從樓梯上下來,她不免有些牢騷,囑咐妹妹快坐下吃飯,不要一大早就頂著一副苦瓜臉。
「雖然這次事故里,你的男朋友去世了,你很傷心。」斯蒂芬妮邊說邊往嘴裡塞麵包,「可是你也算幸運嘛。反正現在只是談戀愛,死了一個,你還可以再找。要是你跟那個暗嵐結婚了,才發現他是運氣不好的短命鬼。那這次你就不是失戀,是失婚了!」
「好了。斯蒂芬妮。」端坐在餐桌盡頭的主位上吃早餐的父親打斷了她的嘮叨,他擔心地打量著還未從事故中恢復過來的小女兒:平素堅強的暖言如今形容憔悴,心思恍惚,一副備受打擊的可憐模樣。
父親禁不住歎了口氣,欠了欠身子,從旁邊椅子上的公文包裡拿出支票集和筆,唰唰唰寫下一筆不小的數目,順著平滑的桌面推到暖言面前。
「拿這筆錢去請你最好的朋友們吃飯聊天,然後買些新衣服。」
「爸爸……」暖言沒有去接那張支票,她直起身子,與父親日漸蒼老的眼光迎上。正想說什麼,她的話被斯蒂芬妮嫉妒的叫聲打斷。
「爸爸!!」
斯蒂芬妮想不明白,上次她去瑞士滑雪受傷了,父親只是去醫院探望了兩次順便支付了醫療費用而已。這次暖言出了事,他不但關心得很,還主動給她這麼多零花錢,讓她早點從事故的陰影中擺脫出來。
「這真是太不公平了!」斯蒂芬妮哼了一聲,迫於姐姐的身份不好發作,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弟弟文森特一腳。
一直悶頭切火腿肉的文森特被這一腳踢在腿骨上,痛得他眥牙裂嘴。文森特見姐姐給自己使眼色,於是也嘟嘟囔囔跟著說了一句不滿,可惜誰也沒有聽清。
懦弱的性格,讓身為次子的文森特在這個家裡一點存在感也沒有,無論是家庭聚會還是討論事宜,從來不會有人在意他說什麼。
心裡一直惦記著那封信的暖言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懇求父親。
「爸爸。我想跟學校請假一周,去Skye辦理一些私事。」
「Skye?」父親皺了皺眉。「那裡很遠很荒。去那裡做什麼?」
暖言將那封信關於「繼承古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父親。聽到「哥特古堡」四個字時,斯蒂芬妮發出一聲艷羨的驚叫。
「古堡?真的是古堡嗎?」她禁不住激動地拍桌子:「噢,我的上帝。你成了真正的公主啦!Amber,你發財了!三百年歷史的古堡,還是建在作為旅遊勝地的Skye上。上帝啊。這要是轉手賣出去,簡直……簡直……」
那個「簡直」遲遲卡在她的喉嚨裡。斯蒂芬妮趕緊給妹妹切了一塊上好的火腿肉,精心夾進三明治裡,體貼地遞到暖言手裡。
「你身體弱,要多吃些哦。」她睜著一雙碧綠的眼瞳,風情萬種地看著暖言說:「咳……那個……去Skye接受古堡的話,會帶姐姐一起去吧?」
不等暖言回答,她又自言自語肯定地說:「這樣重大的事情,姐姐不放心你一個人去。更何況你現在身體這麼弱,一定需要有人幫忙。不如,文森特,你也一起去吧?」
「啊?」埋頭吃飯的文森特從一堆蔬菜沙拉裡抬起頭來,嘴巴像金魚一樣,一張一合成O型。
斯蒂芬妮一見弟弟那沒出息的樣子就火大。
「算了!每次問你都一副白癡樣子。真不知道你腦子裡在想什麼。以後做什麼事情直接叫上你或是剔除你就OK了,反正問你也問不出什麼意見來。沒出息。」
姐姐牙尖嘴利的責罵讓文森特一陣發窘,他低下頭繼續吃飯,不敢再多說半句話。其實,剛剛他正在走神想怎麼解決畫廊的資金問題。
畢業後跟同學一起開設的畫廊因為管理和經營不善,已經連虧了大半年,將他那點小積蓄和父親的資助都賠了進去。如今連鍋也揭不開了,愁得文森特這幾天連做夢都在借錢。
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幾天以後,暖言和哥哥姐姐一起去Skye辦理遺產繼承手續,出發前暖言叫上了好友彌紗月。彌紗月原本是與小Lee偷偷交往,連暖言也蒙在鼓裡。如今有孕在身的她,猶疑著不敢將真相告訴暖言。
她找出一百個理由推辭,想留下來照顧小Lee。後來擔心暖言起疑心,才跟來,安慰自己,就當出門散散心。昏迷的小Lee交給最宅的家貓君照顧,他們都是男生,想必也更方便一些。出門前打點好眾多事宜的暖言,直到上飛機的前一刻仍覺得自己有什麼東西遺漏。
那是一種隱隱約約、不安心的feel,感覺到在眾多事情的角落裡,有一樣重要的東西恰恰被遺漏了。
可她又想不起那是什麼,跟著哥哥姐姐還有彌紗月上了飛機。
一路上大家各懷心事,斯蒂芬儼然一副「馬上就要當公主了,古堡也有我一份」的架勢;文森特愁眉苦臉地想著怎麼擺脫財政赤字;彌紗月沉浸在悲傷裡不能自拔;暖言既擔心昏迷不醒的弟弟,又想解開心底裡隱約升起的那個疑問。
——冥冥中,她依稀覺得:夢境裡那像姑獲鳥的詭異婦人不是空穴來風。
「姑獲鳥」、「古堡」、「事故」。
這三者之間,說不定有著什麼聯繫。
雖然一心想解開謎底,但心裡掛念弟弟的暖言在候機中仍不忘給家貓君發短信,囑咐他好好照顧小Lee,類似於「他愛穿灰色內褲,每天要換一次」,「刷牙時不能刷到他剛剛拔掉牙的地方,會痛的」這一類幾近歐巴桑的問題,看得守在病床邊的家貓君好窘。
「這個傢伙,對弟弟真是貼心呢。」
在小Lee的病床邊守了半天的家貓君只覺得腰酸背疼,眼見到了吃飯時間,小Lee的各項生命特徵都非常穩定。
「出去吃個飯,馬上就回來,應該沒問題吧。」他嘟嚷著,懶得帶太多東西,隨手將手機和挎包放在床頭櫃上,只踹了個錢包在口袋裡。
家貓君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自娛自樂的捏了一把小Lee的臉蛋。
「小臉真嫩。你呀……什麼時候才會醒啊?有個對你這麼好的姐姐,你可一定要快點醒過來啊。」說完,他起身帶上病房的門,登登登的去樓下餐廳解決午飯了。
病房裡一時安靜。
小Lee均勻的呼吸聲,隨著床頭儀器上的紅色波動線,有節奏的起伏著。忽然,平穩的紅色波動線亂了,開始急劇的變化。
驟然的上漲,又猛然下落,幾乎探底。病人的呼吸和心跳開始絮亂,胸腔如同擱淺在沙灘上的魚,上下劇烈的起伏。那是潮狀呼吸,人臨死前最後一段呼吸,洶湧的像是要把整個身體都撐破。
病房裡除了他,沒有任何人。
走廊裡,醫生、護士,甚至連路過的人也沒有。沒人發現病人的情況在劇烈的變化著。紅色的波動線經過一連串的震盪後,猛然拉直成一條平平的直線,病人的呼吸和心跳也在那一刻全部停止。
……
房間裡更安靜了。死寂死寂。
大約過了兩三秒,儀器的紅線重新復甦,不一會兒就恢復到起初平穩的模樣。一直蓋在白色床單下的手指,忽然動了動,從床單下探了出來。
他的眼皮掙扎著、掙扎著,等瞳孔適應了從縫隙中透進的光線,才遲遲的睜開。
頭腦裡像是灌了鉛,沉甸甸的。好在思路還算清楚。他順手拿起桌上家貓君的手機看時間,剛剛打開鍵盤鎖,就看到以暖言的照片作為壁紙的手機屏幕。
照片中的暖言倚在門邊,正在與護士說話。這一定是家貓君偷偷拍下,趁暖言不在踩設置為手機屏幕的。
"這傢伙,該不會是喜歡她吧?」重新甦醒過來的四肢雖然不靈活,腦袋還是清醒得很。他死死的盯住屏幕上暖言的側臉,目光裡升起一股強烈的醋意。
對。就是醋意。
察覺到「貓家君可能喜歡暖言」這一點,讓他的心裡頓時充滿了濃重的嫉妒、憤怒,甚至是想揍這傢伙一頓的念頭。
這時,門被推開了。
那這便當的家貓君看到坐在床上的小Lee,嚇了一大跳,隨即欣喜地說:「你醒了?上帝啊,太好了!」
家貓君正要喊醫生、護士過來,一眼瞄到小Lee手裡的手機屏幕,心裡頓時明白偷偷喜歡暖言的事情已經被這小孩知道了。於是他打著哈哈訕笑著跑過去,想把手機拿回來,不料小Lee的力氣好大。
小Lee死死的拽住那手機,就是不鬆手。
「乖,小Lee,把手機還給哥哥。我給你姐打電話,說你醒來了。」
「算了吧。」小Lee輕蔑地哼了一聲,「別沒事找事給她打電話。我自己來,以後離她遠點!」
他……
他以前不是口吃嗎?
家貓君意識到不對勁,抬頭正迎上小Lee挑釁的目光。讓他更加吃驚的是——那不是原本應該屬於孩子的眼神,更不是應該屬於「弟弟」這樣一個角色的眼神。
那眼神裡的醋意和憤怒,像極了……
像極了——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