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艦嘩變 正文 14、奎格遭訓斥
    威利·基思在艦長去面見太平洋服務分遣艦隊司令走後不久,就走進了基弗的房間。這位海軍少尉頭髮蓬亂,稚氣的臉上顯得心事重重。「哎,湯姆,請原諒。這份關於額爾班襯衫下擺的書面報告怎麼寫啊?究竟說些什麼呀?」基思苦惱地問。

    基弗打了個哈欠,微笑著說,「你發的哪門子愁啊?隨便寫什麼都行。有什麼關係?誰會正眼去看它呀?你看看我寫的。就在那邊桌上的那雙橡皮底帆布鞋底下。」

    威利抻出那張打字紙,念道:

    事由:三等軍士信號兵額爾班——違犯著裝規定。

    1.1943年10月21日因監督不力致使該軍士未按規定著裝。

    2.作為值日軍官及該軍士所在部門的長官,下面署名軍官負有對該軍士監督不力之責任。監督不嚴皆因對職責重視不夠所致。

    3.對未能給該軍士以充分監督深感遺憾。

    4.已採取措施確保此類事情不再發生。

    托馬斯·基弗

    威利懷著自愧不如的欽佩心情,搖搖頭,說:「我的天啊,簡直無懈可擊。你寫它用了多長時間?我從起床到現在一直在為我那個報告傷腦筋呢。」

    「你不是在騙我吧?」這位通訊官說。「我寫那個報告的速度就同我打字一樣快。大概用了一分半鐘。你必須學會海軍的文體,威利。例如,你注意看看第三條中那個分離不定式。你如果想把信寫得像公文,就用分離不定式。要頻繁地使用『該』。盡量反覆使用某些詞組。你看我把『該軍士』反覆使用得多漂亮啊。啊,它具有巴赫賦格曲【賦格曲(fugue),復調樂曲的一種形式。賦格曲建立在模仿對位的基礎之上,從16至17世紀的聲樂經文歌和器樂利切卡爾(ricercar)演變而成。根據曲中所用主題的多寡,存在單賦格曲、二重賦格曲和三重賦格曲等多種形式。——譯者注】中那貫徹始終的低音的催眠效果。」

    「我倒真想一字不改地照搬你的辭句。但我擔心他看出來——」

    「嗨,我來給你寫一份。」

    「你願意?」威利高興了。「我不知道你會替我寫,我原以為自己是不怵寫東西的,但一碰到寫額爾班襯衫下擺的公文報告卻傻眼了。」

    「正是這個主意,」基弗說,「他迫使你就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寫報告,就是要使你感到為難——這就是他的目的,使你為難。書面報告的性質本應是報告重大事件的。要就一件襯衫下擺寫一份官方文件而又不透著是無理取鬧或呆傻白癡,是要很費一番苦心的——」

    「就是這麼回事,」威利急切地插嘴說。「我的所有草稿聽起來都像是在故意耍弄艦長,或是在侮辱他——」

    「咱們那位駕駛著軍艦繞圈子的小個子朋友當然要跟我過不去了,因為我是個天才作家。我其實愛寫海軍的信件,那就像一位音樂演奏會上的鋼琴家即席演奏《筷子曲》一樣。別讓它把你難住了,威利。德·弗裡斯變成了奎格是一種提神的變化,他那種擺臭架子的伎倆是一種諷刺,就像犀牛向你衝過來一樣妙不可言。奎格沒有德·弗裡斯那種可以毫無畏懼地直面任何人的人格力量。所以他才採取色厲內荏的唬人手法。這包括他把自己的本來面目藏起來只以長官的面貌對人,就像一個神父躲在一個令人畏懼的偶像裡面,讓人們通過那個嚇人的形象跟他溝通一樣。這完全是標準的海軍做派。這也就是所有這些報告的用意。因此,你要學著去習慣它,因為以後還會有很多這種東西呢,而且——」

    「請原諒,你什麼時候寫那第二個即興的《筷子曲》呀?他就快回來了。」

    基弗咧嘴笑著說:「現在就寫。把戈頓的手提打字機拿給我。」

    格雷斯上校嘴裡叼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煙斗,煙斗裡冒著裊裊的藍煙,偶爾還有火星閃亮。他伸手接過「凱恩號」艦長呈上的信封,示意這位艦長到他桌旁的一把黃色木椅子上坐下。奎格穿著一身規定的斜紋卡嘰布軍裝,滾圓的體形頗顯瀟灑。他兩手放在膝蓋上,手指緊緊交叉在一起坐著。

    格雷斯用一把樣子可怕的日本裁紙刀割開信封,將那份報告攤開在面前的桌子上。他戴上黑色寬邊眼鏡,開始看那份文件。之後,又從容地摘下眼鏡,用他那毛茸茸的手背將報告推到一邊。他用力吸著煙斗,使裡面絲絲地響著冒出一股股濃煙。「不能令人滿意呀。」他直視著奎格說。

    那位艦長的下嘴唇顫抖了起來。「我能問問為什麼嗎,長官?」

    「因為它裡面沒有一點此前我們所不知道的東西,而且也沒有說明一點我想得到說明的東西。」

    奎格雙手的手指開始不自覺地轉動著想像中的鋼球。

    「我得到的印象是,」格雷斯接著說,「你把該受的責備都分派給了你的副艦長,你的上尉軍官,你的副水手長,以及你的前任——德·弗裡斯艦長。」

    「長官,我承認我對所發生的每件事情都負有全部責任,」奎格趕忙說,「我很清楚,屬下的錯誤不但不能成為一名指揮官推卸責任的借口,而恰恰是反映了他的領導能力。至於我的前任麼,嘿,長官,我知道這艘軍艦曾有很長時間在前方海域執行任務,我對這艘軍艦也並無任何不滿,但事實總歸是事實,其訓練狀況確實夠不上一般的水準,不過我已經採取措施,很快就會扭轉這種局面,所以——」

    「你為什麼沒有收回那個靶子,指揮官先生?」

    「長官,正如我在報告中所說,那個副水手長對於如何將其收回似乎並無明確的主意,而我的軍官們也都含含糊糊,不敢肯定,並且未能向我提供準確的信息,而一個艦長總得在某種程度上依靠他的下屬呀,這是不可避免的。我當時認為『凱恩號』及時回基地報告,準備接受可能派給它的下一步任務,比在無謂而複雜的活動上浪費天知道多少的時間更為重要。如果我的這個決定錯了,我很遺憾,但那就是我當時的決定。」

    「得啦,老弟,收回一個靶子根本就不是什麼複雜的事情,」格雷斯生氣地說,「半個小時就能完成。外面那些停在這裡的掃雷艦已收回了十多個了。那些鬼東西是很費錢的。天知道現在那個靶子在哪兒。我們派出去的拖駁船都找不到它。」

    「我可沒有指揮那艘拖駁船,長官。」奎格偷偷地看著自己的手,露出一絲微笑。

    格雷斯努起雙眼,使勁地看著奎格,彷彿光線不足似的。他在他粗硬的手掌上使勁磕了磕煙斗,把煙斗裡的煙灰倒進一個厚重的玻璃煙灰缸裡。「這麼說吧,指揮官,」他用比剛才高興一些的語調說,「我理解你對初次指揮這艘軍艦的想法。你很想不犯錯誤——這很自然。我自己就曾那樣過。但我還是犯了一些錯誤,而且為它們付出了代價,並逐漸變成了一名算得上是稱職的軍官。奎格指揮官,為了這艘軍艦,也為了你的前途,如果我可以這麼說的話,你我應該坦誠相對。不要把這次談話當作正式的談話。從此刻起,下面所談的一切都不列入記錄。」

    奎格低下頭,小心地偷眼看了看格雷斯。

    「這話只在你我二人之間說,」格雷斯說,「你沒盡力去收回那個靶子是因為你在那種情況下根本不知道怎麼辦。難道這不是實情嗎?」

    奎格不慌不忙地、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煙。

    「假如情況果真是那樣的話,老弟,」格雷斯以長者的關切口吻說,「那你就該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實話實說,然後咱們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永不再提。只有在這個基礎上我才能理解它,忘掉它。那確實是個錯誤,一個由於急於表現和沒有經驗造成的錯誤。但在海軍裡沒有人是從不犯錯誤的——」

    奎格斷然地搖了搖頭,探身向前在煙灰缸裡壓滅了香煙。「不,上校,說真的,我很感謝您所說的話,但我還不至於愚蠢到向一位上級軍官撒謊的地步,我向您保證我對所發生事情的最初的說法是完全正確的,而且我不相信迄今為止我在指揮『凱恩號』方面犯了任何錯誤,也不想犯任何錯誤。我說過了,我在發現了我的軍官們及水兵們目前這種現實狀況後,只想以百倍嚴厲的手段,付出百倍的努力,把這艘軍艦整治得使其符合一般的水準,我向您擔保它不久就會達到這個水準的。」

    「那太好了,奎格指揮官。」格雷斯站起身,而當奎格也要站起來時,他卻說,「別動,別動。」他走到固定在牆上的一個架子前,從上面取下一個裝著昂貴的英國煙絲的紫色圓鐵筒,重新裝滿了煙斗。他在用一根粗木火柴點煙斗時,以一種不問個水落石出絕不罷休的神態看著奎格。奎格又在用心轉動著他那並不存在的鋼球了。

    「奎格指揮官,」他突然問道,「關於那個——」啪嗒,啪嗒地抽了兩口煙——「有缺陷的拖繩」——啪嗒,啪嗒「——那個斷掉的。你轉彎時的航向是多大角度啊?」

    奎格把頭向側面一歪,滿腹狐疑地看了那位上校一眼。「我當然用的是標準舵,長官。在拖靶時我從未超出過標準舵,我的航海日誌可以顯示這一點——」

    「我說的不是那個。」格雷斯回到他的座位上,俯身向前,沖奎格搖晃著那冒著煙的煙斗說,「你轉彎的角度有多大?20度?60度?你是在作180度掉頭呢——還是在作別的什麼呢?」

    「凱恩號」的這位艦長手指緊緊地抓著椅子的扶手,指關節的骨頭都突顯了出來。他說:「這個麼,我得查查我的航海日誌,長官。不過,我看不出轉彎的角度是多大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只要——」

    「你是否轉了整整一圈,並且切斷了你自己的拖繩啊,奎格指揮官?」

    奎格的下頦耷拉了下來。他的嘴張開,合攏,張開,合攏了兩三次,最後才用低沉的、憤怒的聲音,有點結結巴巴地說:「格雷斯上校,我絕無違抗您的意思,先生,但我必須告訴您我討厭那個問題,並認為那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格雷斯臉上嚴厲的表情鬆動了。他不看奎格,眼望著別處,說:「絕無侮辱之意,指揮官。有些問題問起來比聽起來更讓人不愉快——那種事到底是發生了還是沒發生?」

    「如果發生了,長官,我想我應該已經將自己送上最高軍事法庭了。」

    格雷斯嚴厲地注視著奎格,說:「我必須告訴你,指揮官,你的船上有些搬弄是非的傢伙。今天早晨我們這兒聽到一個謠傳,我是很少相信這種謠言的。但是,艦隊司令也聽說了這個謠言,而且鑒於你別的幾次作為已經使他十分氣惱了,所以他命令我向你提出這個問題。不過,我可以相信你作為一名海軍軍官所說的話,沒有發生過那件事——」

    「長官,您能否告訴我,」奎格猶豫不決地問道,「艦隊司令在找我哪方面的錯?」

    「哼,虧你還有臉問!你第一次出航執行任務就撞進了淺泥灘——當然,那種事情誰都可能遇上——可是之後你卻試圖逃避寫擱淺報告,而當你被要求呈上一份報告時,嗨,報告的只不過是一次偽造的輪機房的事。還有,你把昨天發給我們的那封電報叫做什麼?『天啊,我失掉了一個靶子,請問,太平洋分遣艦隊司令呀,我該怎麼辦啊?』艦隊司令都快被氣炸了。不是因為你丟了那個靶子——而是因為你連一個二等水兵都能做的明顯的決定都沒能做出來!如果指揮官的職能不是做決定並承擔責任,那是什麼?」

    奎格的上嘴唇挑了起來,機械地,半笑半不笑地齜著牙說:「對不起,長官,我對當時的情勢作了估計並且做了決定。後來,考慮到您剛才提到的那個靶子的費用等等,我另作了一個決定,那就是把那件事提交給上級領導去斟酌解決。至於擱淺報告的事,我並不是想逃避,長官,我是不願意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發電報麻煩上級領導。我在這裡受責備似乎是因為有一件事情惹惱了上級領導而另一件事情沒有惹惱上級領導。長官,我絕非對上級不恭,我認為艦隊司令應當拿定主意到底贊同哪種政策。」他那張耷拉著的臉上露出了一點得意的光彩。

    那位作戰處處長用手指梳了梳他花白的頭髮。「指揮官,」他作了一個極其漫長的停頓之後說,「你真的看不出那兩種情況的不同之處嗎?」

    「它們顯然是不一樣的。但從原則上看它們又是一回事。那是個向上級領導請教的問題。但是,長官,我說了,我對已發生的無論什麼事情都負全部責任,即使那意味著最高軍事法庭——」

    「誰也沒說什麼軍事法庭呀。」格雷斯表情痛苦地,且氣極了地搖著頭說。他站起身來,示意奎格可以照樣坐著,在小小的辦公室裡來回走了幾次,把煙斗裡冒出的懸在空中的輕煙攪成層層上旋的螺旋形。他回到桌邊,半邊屁股坐在桌子的一角上。「瞧著我,奎格指揮官。我現在要向你提幾個直率的、不入記錄的問題。我答應你,除非你願意,你的答覆絕不會越出這個房間之外的。作為回報,我將高度珍視一兩個直率的回答。」他用友好而又銳利的目光盯著奎格的眼睛說。

    「凱恩號」艦長微笑了,但他眼神依舊是茫然的木然的。「長官,我在這次談話中一直在盡力坦率地講話,現在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肯定會繼續坦率下去的——」

    「好的。第一個問題:你認為你那艘軍艦,就其目前的訓練狀況及你那些屬下的水平而言,有能力執行戰鬥任務嗎?」

    「哦,長官,若要我做出能與不能的明確擔保,那是誰都無法預言未來的,我只能說我將以我所掌控的有限資源竭盡所能爭取完成下達給我的任何命令,不論是戰鬥命令或是別的命令,而且——我說過——」

    「如果人事局交給你的是另一個任務,你會更高興的,不是嗎?」

    奎格咧開半邊嘴唇笑道:「長官,我並非出言不恭,我認為沒有人會回答這個問題,就連艦隊司令也不會回答。」

    「的確是這樣。」格雷斯靜靜地來回踱了好長時間,然後說,「奎格指揮官,我相信有可能改調你去執行一項往國內方向去的任務——」接著他又趕忙補充說,「這絕不是反映你在『凱恩號』上履行職責的情況。這個調動只不過是更正一個不公正的、錯誤的派遣任務而已。再說,你也知道,在這個崗位上你的年資是高了一些。據我瞭解這個分遣艦隊裡充斥著的指揮官們,有的是預備役的海軍少校,有的甚至只是海軍上尉——」

    奎格朝著他面前的空氣皺起了眉頭,臉色轉為蒼白,為難地說:「我不知道這在我的檔案記錄裡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長官——擔任指揮職務才一個月我就被解職了!」

    「我想我可以向你保證在你的稱職考評報告中消除那方面的任何可能的懷疑。——」

    奎格忽地將他的左手插進他的衣袋,掏出了那兩個鋼球。「千萬別誤會我的意思,長官。我不是說『凱恩號』的指揮官是任何軍官所得到過的最好的工作,或者甚至那是我應該得到的工作。只不過,那碰巧讓我得到了而已。我並不裝作是海軍裡最聰明或最能幹的軍官,上校,絕對不是——無論從哪個方面衡量,我都不是我這一級軍官中的一流人物,而且我也從來沒有得到過十分好的評語——但是我可以告訴您這樣一點,長官,那就是我是世上最倔強的人之一。我奮力完成過比這更艱難的任務。我在獲取名望方面比不過別人,然而我曾發過牢騷,挑剔別人,大喊大叫,虛聲恫嚇,一直到每件事情都按我的要求辦妥為止,而按我的要求辦事的惟一方法就是照章辦事。我是個一切按規章辦事的人。『凱恩號』軍艦現在離我的要求還差得很遠,但這並不是說我會放棄,溜之大吉,到岸上去謀個職位。不,謝謝您了,格雷斯上校。」他盯著那位作戰處的長官看了一會兒,接著便又氣沖沖地對他面前的視而不見而地位又略高於他的聽者大談起來,「我是『凱恩號』軍艦的艦長,而且我還想繼續當這個艦長,而且在我任『凱恩號』的艦長期間,她將完成所有派給她的任務,或者在執行任務時沉入海底。我可以向您擔保一件事情,長官——如果頑強,嚴厲,永不鬆懈的警戒以及指揮官的督導等還有什麼用處的話,那麼『凱恩號』軍艦就能完成派給她的任何戰鬥任務。在我的任期結束時,長官,我將心悅誠服地接受對我的任職考評報告。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格雷斯將身子向後靠在椅子上,一隻手臂搭在椅背上。他略微帶點笑容地瞧著奎格,慢條斯理地點了幾下頭。「職業的自豪感與責任心,這二者你顯然都具備了,足以使一名軍官在這支部隊裡逢凶化吉。」他起身把手伸給奎格。「我想我們彼此都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準備接受你的報告。至於你的這些錯誤,或者按你的說法是不幸的事件,哦,俗話說,開頭不順結尾必俊——你知道的,指揮官,」他將他的煙斗在玻璃煙灰缸上磕了磕,接著說,「軍事學院給咱們灌輸了很多教條,什麼一名海軍軍官應該達到的完美程度啦,還有什麼根本沒有犯錯誤的餘地啦,等等。嘿,有時候連我都懷疑那種東西是不是有點太繁瑣了。」

    奎格疑惑地看了看那位作戰處的長官,大笑起來。

    「聽起來像是異端邪說吧,嗯?嗨,我想說的是,我已看到這支部隊為了按照那種教條做到盡善盡美而在一件顯而易見的愚蠢的錯誤上浪費了太多的行動,揮灑了太多的墨水,放出了太多的緊張空氣——唉,也許是我太老了,玩不了這種遊戲了,或者是另有我弄不懂的什麼原因。」他聳了聳肩膀,「我如果是你的話,指揮官,我就對犯錯誤少擔點心,而多注意點對特定情況下發生的事情採取最明智最有效的舉措。」

    「謝謝您,長官,」奎格說,「我一直都在努力只做明智的和有效的決定,鑒於您善意的勸告,我將更加倍地朝那個方向努力。」

    「凱恩號」的艦長坐公共汽車回到他那艘軍艦停泊的碼頭。他與一群船塢工人一同下車後,「凱恩號」上的人直到他走上了舷梯才注意到他。不幸的是,在舷梯口值班的下級軍官,斯蒂爾威爾正趴在值班辦公桌上翻閱一本他隨手從甲板上揀起來的連環畫報,又正好被奎格看見了,儘管舷梯口的傳令兵在喊,「甲板上的人立正!」斯蒂爾威爾也猛地轉過身來,挺直身子,硬生生地敬了個禮。

    這位艦長若無其事地還過禮,說:「在甲板上值日的軍官到哪去了?」

    「哈丁少尉在艦艏樓上,長官,」斯蒂爾威爾應聲答道,「正在往1號纜繩上安裝新的防摩擦裝備,長官。」

    「好,傳令兵,叫哈丁少尉到後甲板來。」他們默默地等待著,那位軍械官的助手立正站著,那位艦長抽著香煙好奇地掃視著甲板。從各條過道裡出來的水兵們,有的吹著口哨,有的哼著歌曲,一見奎格,立即閉嘴,或者退回幽暗的過道,或者加快腳步,扶正帽子,眼望別處繼續前行。哈丁從右舷的過道裡走了出來並與艦長互相敬了禮。

    「哈丁先生,」奎格說,「你知不知道你那在舷梯口值班的准尉在值班時看書?」

    少尉吃了一驚,扭過頭看著那准尉,「這是真的嗎,斯蒂爾威爾?」

    奎格生氣地搶白道:「當然是真的!你難道認為我在撒謊嗎,先生?」

    那位值日軍官暈頭轉向地搖搖頭,「我不是指——」

    「哈丁先生,你先前知不知道他在值班時看書?」

    「不知道,長官。」

    「好啊,你為什麼不知道?」

    「長官,1號纜繩開始有磨損了,我正在——」

    「我不是要聽你說你不在場,哈丁先生。在甲板上負責值班的軍官是無辭可托的。他要對在他值班期間所發生的每一件該死的事情負責,每一件該死的事情,聽見了嗎?」奎格說話的嗓門很大,在廚房甲板室上和後甲板上幹活的水兵們都扭過頭在聽。「你可以下班了,哈丁先生,而且你要通知負責值班的上級軍官你已被從值班名單上除掉了,等到你什麼時候對一名在甲板上值班的軍官應該負有什麼樣的職責有了一些概念時再說。明白不明白?」

    「是,明白了,長官。」哈丁聲音嘶啞地說。

    「至於這個人麼,」奎格用拇指指著斯蒂爾威爾說,「你要把他列入報告,然後我們再看看罰他半年不准離開這艘軍艦能否教會他值班時不再看書,看看這個教訓對其餘人員是否夠了,或者是否另外還有人想嘗嘗這個滋味——執行去吧。」

    奎格離開後甲板回到他自己的臥艙。他的桌子上放著兩份關於「額爾班襯衫下擺問題」的報告。他把帽子往床上一扔,脫下上身的外衣,鬆開領帶,這才在轉椅上坐下,一邊喀啦喀啦地轉著手裡的鋼球,一邊匆匆讀完那兩份報告。他隨後摁響蜂音器,拿起在桌邊牆上掛著的電話。「告訴舷梯口的傳令兵去找基弗中尉,叫他來我的臥艙報告。」沒過幾分鐘就傳來了敲門聲。雙手托著頭坐著的奎格,這時拿起基弗的那份報告,翻到第二頁,向後喊道:「進來!」

    那位通訊官進來之後關上了門。停了片刻,基弗衝著奎格後背問:「您找我嗎,長官?」

    奎格哼了一聲,把那幾張紙抖得沙沙作響。基弗臉上帶著施恩者的笑容,將瘦高的身軀靠在艦長的床邊上,兩肘架在床上支撐著身體等著艦長發話。那位艦長將報告丟到桌上並用手背將其推到一邊。「這不行!」

    「噢?」通訊官驚訝了,「我可以問問為什麼嗎,長官?」

    但他讓自己話音裡所帶的居高臨下的調侃味兒太重了。奎格猛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立正站著,基弗先生,你是在同你的指揮官談話。」

    基弗不慌不忙地挺直身子,臉上仍帶著一絲令人惱火的笑意,「我沒聽明白,長官。」

    「把那東西拿回去,」奎格用拇指指著那個報告鄙睨不屑地說。「重新寫過,今天下午4點前交上來。」

    「嗯,嗯,長官。我可不可以恭敬地問一下它怎麼不合要求了?」

    「它裡面全是些此前我已知道了的事情,而對我想聽的解釋卻一點也沒有。」

    「對不起,長官。我想我還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知道。」奎格拿起另一份其實是由基弗代寫、由威利·基思署名的報告,揮動著說,「喂,基弗先生,我建議你去請教你的助手,基思少尉,問問他該怎樣寫報告。他可以在如何寫書面報告方面教給你很多東西,雖然這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合情理。他交上來的這份報告對同一件事情寫得極其出色。」

    「謝謝您了,長官,」基弗說,「我很高興得知我的部門裡還有這樣的天才人物。」

    奎格微笑了,顯然斷定他已刺痛了基弗的虛榮心。他頻頻點著頭說:「是啊,說實在的,你把基思的這份報告拿去,好好研究研究。盡量弄明白為什麼威利寫出了一份完美無缺的報告,而你卻弄了一份弄虛作假的騙人的玩藝兒。」

    基弗回到他自己的房間後,氣得像耍猴戲似的又蹦又跳,其間還將那兩份報告在他的屁股上使勁揉搓了好幾次。後來,他撲到床上,把臉埋到枕頭裡,笑得渾身顫抖,差一點兒透不過氣來。

    格雷斯上校在艦隊司令那間鋪著綠色地毯、圍著木牆帷子的房間裡的大桃花心木辦公桌邊站著。

    「你要是在你接受那個報告之前讓我看看就好了。」艦隊司令不高興地說。他是個目光銳利的、瘦小的、上了年紀的人。

    「我很抱歉,司令官!」

    「沒什麼。你對這個奎格的印象如何?這才是主要問題呢。」

    格雷斯用手指輕輕地在桌子上敲了一會兒。「我擔心他快成個老太太了,長官。我認為他熱誠有餘,也許還相當嚴厲,但他是那種不管錯得多厲害都永遠不承認有錯的人——您知道,他總有某種該死的說辭為他自己辯護——我還認為他不太聰明。屬於他那個級別中的下品。我一直在核實我的看法。」

    「那根拖繩是怎麼回事?是什麼樣的情節?到底是不是他弄斷的?」

    格雷斯曖昧地搖了搖頭。「嗨,這正是問題之一。我追問他這件事時他十分生氣——不像是故作姿態。我怎麼著也得相信他一點吧,即我相信他說的,根本沒發生那種事。要查明實情就必須進行法庭調查,而,長官,我不知道——」

    「嗨,我們不能為了追查謠言而舉行法庭調查呀。不過,格雷斯,我可不喜歡那個人的所作所為。發生的可疑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也發生得太快了。你是否認為我應該向人事局提出建議解除他的職務?」

    「別,長官,」格雷斯斷然地說。「公平而論,他還沒有做什麼我們確知的必須那樣對待他的事。對迄今所發生的事情可以用他由於是第一次執行指揮任務而過分緊張加以解釋。」

    「那好吧,那麼——你來看,太平洋艦隊總司令要我派兩艘驅逐掃雷艦回國去進行檢修並安裝新的雷達裝置,以便參加向『弗靈特洛克挺進』。」海軍少將說。「派『凱恩號』去有什麼不對麼?」

    「沒什麼,長官。它已在前方海域游弋了24個月了——」

    「那就這麼辦了。準備好舉薦『凱恩號』的電報。就讓這個奎格到別處去犯下一個錯誤吧。」

    戰爭期間,能回美國本土的造船廠進行檢修是最珍貴的、求之不得的任務了。德·弗裡斯經歷了一年的戰鬥航行也沒有為都快散架了的老「凱恩號」爭取到一次這樣的美差。奎格卻在他接任後的頭四個星期裡,指揮著這艘海軍絕對最佳拖靶艦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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