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頌歌透過帶有醉意的大聲談話和鐵輪子的卡噠卡噠聲傳過來,有些刺耳。巴穆。柯比不喜歡俱樂部的專車,聖誕頌歌又叫他聽了難受,可是他需要喝酒。在這雪夜,這列快車一路怒吼著奔向華盛頓,車上的乘客再也沒有比他更陰雲滿臉的了。
羅達。亨利大概會到聯邦車站來接他。他感到一個饑餓者的高興,可是又對他這種饑饞感到羞愧。她是有夫之婦,她丈夫是個正在和日本作戰的戰列艦艦長。他跌進了情網以後,為了不能一錯再錯,曾經求她和他做個長久夫妻。她起初也動了心,但是後來卻縮回去了。經過了這番波折,再去偷情,那就不太光彩了——他現在就是這樣想著,情緒很低。柯比博士並沒有宗教上的禁忌或是道德上的顧慮;他是個嚴格的、正派的無神論者,是個老派的鰥夫。這種不自然的、不可告人的私情,也算是聊慰無妻之苦吧,但未免太糟糕了。他不得不有所節制,免得引起流言蜚語,可是他又有榮譽感,覺得自己象一個有婦之夫似的受到約束。現在他在旅途中,再不理睬那些富於引誘力的女秘書和女接待員——她們有時候把眼光投向這個個兒高大、臉兒削瘦、難看的,一頭濃密花白頭發的男人。他經常跟羅達通電話。帕格從珍珠港發來了海底電報:“身體甚健,戰斗剛開始。”羅達在電話中把電報讀給柯比聽,使他既高興又感到慚愧。他給帕格戴上了綠帽子,但是又喜歡、欽佩這個男人。干出這種事來,真糟糕透了。
不過柯比博士心事重重的根源卻是戰爭。從國際公法上講,美國已是一個交戰國,但是他旅行所到之處,只見這個國家由於輕浮、優柔寡斷、缺乏領導而陷於癱瘓無力——尤其是由於一個節日來到了:聖誕節,聖誕節,聖誕節!這一陣鬧哄哄的搶購呀,銷售呀,掛燈結彩呀,大吃大喝呀,伴隨著平。克勞斯貝那條甜嗓於沒完沒了的低聲吟唱,你就是不想聽,要躲避也躲避不了。年年冬至節照例都要來這一番熱鬧,假惺惺地算是慶祝耶穌聖誕;年年仲冬,全國上下照例都要狂歡一番,好象世上並不存在希特勒這個人,好象珍珠港還沒有人來碰過,好象威克島並不危在旦夕。在幸福牌香煙廣告上,只見一個樂呵呵的紅臉盤聖誕老公公,戴著一頂馬口鐵軍帽,還是很有樣子地歪戴著的,這形象叫人看了難過,但那就是全國的精神狀態。
在西海岸一帶,柯比發現多少有一些戰時的氣氛:歇斯底裡的空襲警報,一陣短暫的人心惶惶,東一區西一區的燈火管制,從陸軍當局和民防系統來的混亂而互相抵觸的命令,日本潛艇炮轟舊金山的謠傳,與害怕日本的心理交雜在一起的美國必勝的盲目樂觀情緒。一路往東,連這點膚淺的戰時意識也淡薄下去了。到了芝加哥,戰爭已淡薄到成為喝酒時助興的話題了,或者成為一個發財的新途徑了。吃敗仗這個念頭誰也沒想到過。誰能打敗美國呢?一場大決戰正在莫斯科前方殺得難解難分——紅軍向德國軍隊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反攻,但對於大多數美國人來說,戴著馬口鐵帽子的聖誕老人倒是真實得多。
弗蘭克林。羅斯福的管理機構、生產委員會、應急委員會,眼前象阿米巴那樣在華盛頓迅速增加。這些機構盡管亂作一團,也許終究辦了幾件事。那些軍營、海軍基地、船塢、飛機工廠的作戰能力也許在增長。柯比不太了解。他只了解他懷著失望的心情從調查全國生產放射性鈾的資源的巡視中回來。他看到有一。家國家經辦的工廠,淹沒在雪片似的飛來的軍用品訂貨單中,正常的生產組合都被破壞了,即使科學家在理論上解決了核爆炸的問題,那些工廠也絕對造不出核武器來。到處都在哭訴:銅不夠啊,鋼材不夠啊,勞動力不夠啊,部件不夠啊,工作母機不夠啊;扶搖直上的物價,什麼也不懂的政府官員,任人唯親,腐敗成風,亂七八糟。他懷裡揣著從華盛頓開出的來頭不小的證明書,去全國旅行;可是有成批的人帶著這種證明書在國內到處跑呢。他不能洩露他要調查的是什麼。即使他能這樣做(事實上他已稍許透露過一些口風),也幫不了他什麼忙。對於那些忙得焦頭爛額的工廠經理說來,原子炸彈正象宇宙飛船和時間機器一樣,屬於科學幻想小說裡的東西。預告核子威力的文章早就刊登在科學雜志上了,甚至在《時代》雜志和《生活》畫報上也刊登過。可是人們無法領會這一未來世界的恐怖竟然降臨到他們頭上來了。
然而這是事實。
億萬年來,鈾一直在無害地衰變。人類發現放射性現象還不到五十年。大約有四十年,人們把這種放射性當作一種無足輕重的反常的自然現象罷了。跟著在一九三二年——在弗蘭克林。羅斯福和阿道夫。希特勒同時登台的前一年,有一個英國人發現了中子,就是原子中不帶電的微粒。僅僅七年之後——在漫長的歷史中,七年只不過是百萬分之一秒罷了——在意大利、法國、德國和美國進一步打開(但還不是根本解決)原子內部的秘密之後,德國人證明了用中子轟擊鈾原子可以使之分裂,並釋放出從原始時代就存在著的巨大能量。
柯比在一九三九年參加了一個物理學家的會議,在會上傳開了一個使人寒心的消息——起初只是悄悄的耳語,到後來增強到一片喧嚷聲了。哥倫比亞大學有些科學家根據德國人的實驗繼續研究下去,證明了一個分裂的鈾原子平均放射出一個以上的中子。這就回答了理論上的一個關鍵問題:鈾原子內有沒有出現鏈鎖反應的可能?不祥的回答是:有此可能。這樣就打開了可供人應用的能源的新黃金時代。可是另外還有十分可怕的一面。還只四年前發現的一種同位素,叫做U—235,或是“放射性鈾”可以設想它一旦爆發,能以無可計數的級數,持續爆炸。但是有哪個國家能生產出足夠的純U—235來制造炸彈,在這場戰爭中使用?要不,在處理大量的、而不是實驗室裡的小劑量的U—235時,會不會意外出現什麼自然界的可喜的情況,使得毀滅人類的整個計劃成為毫無殺傷能力的失敗,成為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事?對這些事天下沒有一個人目前能說得准。
因此目前的競賽是怎樣把那可怕的同位素分離出足夠的數量來制造炸彈。根據巳穆。柯比個人的感覺,以及他所能掌握的情報來說,一切都說明阿道夫。希特勒手下的科學家將會輕而易舉地在這場比賽中取得勝利。他們遙遙領先。英國的科學和工業已經焦頭爛額,再也不能全力以赴地去研究原子炸彈了。除非美國能夠趕在德國前面,納粹的那些設備精良的軍用工廠很可能會向那瘋狂的元首提供足夠的U—235炸彈來把世界上的首都一個個從地圖上抹去,直到有一天各國政府全都趴在他腳下為止。
這就是巴穆。柯比眼裡所看到的放射性鈾的前景。如果將來果然不出所料,那麼其他的軍事計劃或是軍事行動又有什麼意義呢?人和人的關系又有什麼意義呢?
羅達。亨利穿著一件鑲著銀狐皮領子的黑色布料大衣,斜戴著小小的一頂灰色帽子,手戴灰色手套,在站台門口踱來踱去,其實這時候離火車到這還早呢。她這是在冒險:說不定會被人看到在這兒接他,但是他出差幾乎有一個月了,這次小別重逢肯定會有關鍵意義。柯比還不知道她曾寫信給帕格提出離婚,偷襲珍珠港的事件又打亂了她的安排,現在她正在迷迷糊糊地往後退縮。這一切如今都要由她來透露。
寫給帕格的那封信是一件顧前不顧後的事。接連幾件不如意的事叫羅達象一只受驚的貓似的直跳起來。首先,他從莫斯科寄來的關於“加利福尼亞號”的家信已到達了;雖然這是個好消息,但她擔心他接著會要求她到夏威夷去。巴穆。柯比遠不如帕格那樣能抑制自己的情欲,在她心中煽動起一片遲喜的情欲。她捨不得丟掉他。她愛華盛頓,厭惡國外海軍基地的生活。柯比就呆在這兒華盛頓,干他那一點也不透露口風的工作,也不知究竟是什麼工作,她從來也沒問過;有他在身邊就好了。
可是帕格來信的當兒,她跟柯比的關系有些動搖了。他的工作叫他長期在外面南走北闖。他妻子故世的周年到了,使他的心情很不好。他又一次咕噥著說是感到自己做了沒臉的事兒,二人還是一刀兩斷吧。有一回在飯店裡吃飯,他講了一大通洩氣的話,真叫她吃了一驚,本來總是她帶著他一起回家的,那天晚上卻是她陪著他回到他的公寓中。也真有那樣倒霉的事兒,偏偏在門廳裡面對面地跟梅琪和傑利。納德森碰上了。梅琪這張嘴是封都封不住的,而海軍人員的老婆們的小道新聞又具有世界上最迅速的通訊網。這不光彩的事兒只怕已吹到了夏威夷的帕格耳朵裡去了!
事情糟到了叫人走投無路,一連整整三天,外面下著雨夾雪,她獨自一人呆在那有十二個房間的狐狸廳路老家裡,柯比又出差去了,連電話也沒跟她通一個,她禁不住豁出去了。她心想,現在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她一生中也就只剩下那麼五年、八年風光了,再往後她就是一個干癟老太婆了。跟帕格一起過日子,已經索然無味。柯比是一個有勁的情人,是一個靠個人奮斗而發大財的人。他對她迷戀得象瘋了似的,而這許多年來,帕格看來已經沒有那股熱情了。也許這婚姻的垮台要怪她的不是,她大概不是一個好女人(她在寫信給丈夫的時候,這些想法從她的筆下透露出一些),可是這是千載一時的最後機會了。說到底,在海軍軍官中,離婚的事兒也是常有的;海軍的家庭搭起來又拆散,兩地分居的日子一長,有些就不免出事。講到這一點,梅琪。納德森的丑事兒也有一、二件在她肚子裡呢!
那封信就是這樣發出去的。萬想不到,她這信寫得真不是時候,緊接著就是日本軍隊的偷襲,把羅達私下的種種小打算一齊炸個粉碎。羅達對於轟炸珍珠港所產生的反應也許並不值得稱道,但是合乎人情之常。在一陣震驚過去之後,她首先想到的是,現在戰爭爆發了,海軍軍官的前程大有希望,說不定一下子連升幾級。帕格。亨利如今在太平洋上指揮一條戰列艦,運氣又會來了,真是未可限量,他會成為——誰能說得准呢?獲得將領的軍銜那是不用說的;也許會當上海軍作戰部部長呢!正好在這當兒提出離婚,她會不會犯一個大錯誤,就象一個藏了二十年石油股票的華爾街人物,恰好在石油公司發現一片新油田之前一星期把他的股票全都賣了。
隨著這些實際盤算而來的是真誠的內疚,不該在這樣緊張的當兒打擊自己的丈夫。她還是愛他的,多少有些象她還是愛她那些已成年的孩子們一樣。他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這樣她就趕緊發了一份表示仟悔的電報,還寫了一封激動的短信,取消她提出的離婚要求,這就是他在“諾思安普敦號”上讀到的那封信。他的回信使她充滿了悔恨和得意,也使她松了一口氣;悔恨的是她使丈夫感到痛苦,這從他信中的每句話裡都可以感到,得意的是帕格仍然需要她,這可叫她松了一口氣。
這樣,不可告人的情況已經讓帕格知道了,而他仍然少不了她。但是柯比又怎麼樣呢?在滾滾的蒸氣中,但見他大衣也沒穿,帽子也不戴,只顧撒開他的長腿,三腳兩步順著站台走過來;羅達只消向他望一眼,就知道這個男人也是少不了她的。她這樣不顧前後地豁出去,結果卻很好。天下的事怎麼能說得准呢!她站在那兒等待著,伸出了戴著灰色手套的雙手,睜大著一雙發亮的眼睛。他們倆並沒接吻;他們從來沒在公開的場合接過吻。
“巴穆,大衣也不穿一件?戶外是冰天雪地啊。”
“我在芝加哥穿上了長內褲。”
她向他淘氣而親密地瞟了一眼:“長內褲!有點兒麥金利總統的味道,親愛的。”
他們倆並肩走出摩肩接踵的終點站,只聽得廣播喇叭中客車班次的報道,平。克勞斯貝的高歌聲,鬧成一片。他們走出車站,外面是點點燈火的黑夜,柯比博士從漫天飛舞的雪片中望出去,說道:“好吧,好吧!國會大廈的圓頂沒有照明。准是真的在打仗啦。”
“懊,還有各種各樣的仗在打呢。鋪子裡的東西已經緊張了。還有那價錢!”她抱住他的手臂,她的動作富於彈性而快樂。“我是個非常不愛國的囤積者,親愛的。你厭惡我嗎?昨天我買了兩打長統絲襪。比起三星期前,價格漲了一倍。把兩家商店中我的尺碼的絲襪全買來了!聽說絲綢全拿去做降落傘了,要不了多久,哪怕能買到尼龍襪子,也算是運氣了。哼!尼龍!尼龍襪子在腳脖子上會鼓起來,貼在肉上黏糊糊的。”
“帕格那兒又有消息嗎?”
“再沒有一言半句了。”
“羅達,西海岸那邊大家都在傳說,我們在珍珠港的戰列艦全都給炸沉了,‘加利福尼亞號’也在內。”
“我也聽說了。帕格的來信中也有點兒這種味道。真洩氣。但是如果真有其事,那他會另有重用的。這是勢所必然的了。”
他們來到黑沉沉的停車場,柯比把他的手提箱往羅達的汽車裡一扔。兩人一鑽進汽車,就接起吻來,低聲地講些親熱的話,他的雙手溜進了她的衣服裡面。不過時間不長。羅達坐起身,開亮燈,發動了引擎。
“懊,聽說嗎,梅德琳來了、親愛的。”
“梅德琳?真的?來了多久啦?”
“今天下午她闖到我這兒來了。”
“她要住下去嗎?”
“誰知道?她咕噥著說要去當個海軍助理護士。”
“她的廣播工作怎麼啦?”
“我看她要不干了——真該死,你這白癡!”一輛紅色“別克”汽車突然從她前面的路邊竄出來,使她不得不馬上剎車,拼命轉動方向盤,把車子讓到一邊。“說真的,現在這世道,只要有錢,白癡也好買汽車!真把人氣壞了。”
這種發脾氣、破口罵人的事,在羅達是常有的。她的丈夫甚至都不拿它當一回事。但是巴穆。柯比卻是第一遭碰到,他聽了覺得有些刺耳。“哦,在戰時,市面倒好起來,沾光的人也多了,羅達。如今好事不多見,這好算是一樁吧。”
“也許是吧。我可只知道華盛頓變得住不下去了。”她的聲調還是那樣尖銳、那樣生硬。“給那些骯髒的、到處亂問的外地人鬧得亂成一片。”
柯比沒接嘴,他心裡在盤算著梅德琳在家的那個消息。羅達肯到他的公寓去嗎?她不大肯去,大樓裡她有許多熟人。看來這次小別重逢,只落得興趣索然了——至少今天晚上是這樣。他的情婦是個有子女的媽媽,他只能遷就一些。
真實的情況是,羅達就是想借萬沒想到梅德琳會回家來,來幫助她度過這處境困難的一夜。梅德琳在家裡真是件巧事,她趁勢可以把怎樣對付的問題,某些良心上的問題擱一擱,譬如說,她已經寫信給帕格,要仍舊跟他做夫妻,那麼她該不該還和巴穆睡覺呢?左右為難的羅達的一條辦法是:“如果可能,先不要干出什麼來。”現在有她的女兒在家,不要干出什麼來,倒是很容易。她輕描淡寫地提起梅德琳在家,表面上很隨便,內心卻十分緊張,不知道柯比對此會有怎麼樣的反應,這也使她方才對那輛“別克”發了一通小脾氣。她天生脾氣不好,但是在柯比面前發脾氣,以前卻是不能想象的;逢到要發作的當兒,她就咬住自己的舌尖,硬是把火氣壓下去,讓臉上保持著笑容,說話的聲音仍是甜蜜蜜的。看到他的反應和帕格一模一樣,她感到又好玩又松了一口氣;他只勸說了一句,就再不說什麼了。他也是同樣好打發的。
他們的車子沿著草坪那一邊開過已熄了燈的白宮,草坪上有一株聖誕樹,四周圍著一群瞧熱鬧的人。“我想你大概知道丘吉爾正在白宮裡吧,”她高高興興地說,感到沉默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丘吉爾本人來了。我們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呀,親愛的!”
“一個什麼樣的時代!真的,”他回答道,心裡十分不得勁。
象大多數俏麗的姑娘一樣,梅德琳。亨利有一個趕都趕不走的追求者。她曾經有短短一段時期愛上了海軍學院學員西蒙。安德森,那是在她生平第一次應邀參加的海軍學院舞會上。只見他穿著一身白色制服,十分合身,倫巴舞又跳得那麼出色。她不由得對他有了情意;而他呢,也愛上了她,神魂顛倒、瘋瘋癲癲地圍著這亨利家的漂亮姑娘轉,送給她好些糟糕透頂的情詩。他一畢業,就去向她求婚,只不過討個沒趣罷了。她還沒滿十七歲呢。這麼年輕就腳底下匍匐著一個生擒活捉的俘虜,她那股得意勁兒也就別提啦,梅德琳自然當面拒絕了他。
不管做了人家的俘虜沒有,西蒙。安德森可是一個死乞白賴的家伙。五年過去了,他還在那兒追求梅德琳。亨利。今晚上他跟她在一起。那天下午,她從紐約打了個電話給他,他得了她一聲召喚,特地請了個假。在海軍學院,他是個物理考試得獎的優秀生,現在他是安德森上尉了,在軍械局服役,研究怎樣徹底改進高射炮彈導火線的性能,這是個保密項目。但是對於梅德琳,西姆依然是個死心塌地的追求者,哪天晚上要他來填補空檔,總是一聲呼喚,隨叫隨到;有時候她的自我主義缺少一點刺激時,就需要他來鼓鼓氣。安德森接受他這種屈辱的地位,甘心受她的踐踏,眼巴巴地等待他的機會。
羅達帶著柯比博士回到狐狸廳路住宅,只見他們倆正在寬敞的起坐室裡,在木柴燒的爐火前喝酒。羅達走進廚房去了。柯比接過一大杯加蘇打水的白蘭地,在熊熊的爐火前伸直了腿兒,因為盡管穿著長內褲,腿兒還是感到冷。梅德琳那股風騷勁兒叫他吃一驚。她那身紅羊毛晚眼,領子開得很低,穿著絲襪的雙腿擱了起來,露出了膝蓋,。她眼睛裡還閃露出一種調皮搗蛋的神氣。“啊,柯比博士。你正是我想要談話的人。”
“非常高興。要談什麼呢?”
當然,梅德琳做夢也想不到她母親和柯比之間除了長輩間的情誼外,還有其他什麼關系。羅達的教會活動一如往常,她那正派的談吐舉止也一點沒變。柯比看來是一個規規矩矩的老先生,只有從他的眼神裡多少看出他對女人是感興趣的,在二三十年前,也許那副眼神能把人迷住呢。
“哦,我們剛才談的話真是瘋狂!我給弄得暈頭轉向了。西姆說,可能制造出放射性炸彈,把世界炸個精光。”
安德森說得非常干脆:“我說的是可以設想。”
柯比謹慎地看了安德森一眼。這個金發碧眼、中等身材的上尉外表上看來跟其他下級海軍軍官一樣:年輕、輪廓分明、沒有特色。“你是物理學家嗎,上尉?”
“這是我在學院裡主修的課目,先生。畢業後我在加州理工學院當研究生。我是這一專業的合格的軍官。”
“你現在在哪一工作崗位上?”
安德森坐直了身子,象在回答口試似的,毫不含糊地說:“軍械局試驗場洗生。”
“我手下有一個從加州理工學院來的電機工程師。你打算怎樣著手制造這種可怕的炸彈呢?”
“哦,先生——”他看了梅德琳一眼——“這需要一種新技術。這你當然是知道的。我剛才說的只是:在這方面很可能德國人已經走了一大段路了。他們的技術真了不起。是他們首先發現的,何況他們又有強烈的軍事上的動機。”
“如果我真相信這類的話,乖乖,不是要叫我嚇得目瞪口呆嗎?”梅德琳嚷道,“想想看!希特勒光為了顯顯他的威力,拿出一顆這種東西來,扔在北極,把那兒的冰山融化掉一半,使黑夜的天空照得通亮,連赤道上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會發生什麼樣的災難呀?”
“問得好,”柯比黯然地答腔道。“我回答不出。你准備在華盛頓果多久,梅德琳?”
“我也許要在這兒呆下去了。”
柯比看到安德森臉上透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啊,你不想干電台這一行了?”他剛說到這裡,羅達走進來了,灰色綢衣上系著一條有花邊的圍裙。
“我還說不准。這工作越來越叫人受不了——老是那種白癡般的自得其樂,老是那種討厭的商業廣告——不管打仗也好,不打仗也好。只不過是嘴面上的愛國文章。嘿,就在昨天晚上的節目中,有一個寫歌曲的,唱起他那新出籠的戰爭小調來:”我要去找個老兄,長著一張黃面孔,先打得他紅又白,再打得他青又腫!‘多叫人討厭啊!“
安德森那張一本正經的臉上綻出一個孩子氣的笑容。“你在哄人,梅。”
她的母親問道:“哦,怎麼一回事,心肝?你已經辭職不干了嗎?”
“我正在盤算著拿個主意。至於說到休。克裡弗蘭——那個自私自利得要命的人,我就是在給他干活——媽,你以為他在給戰爭出什麼力?哼,他給他的老婆買了一件貂皮大衣,就是這麼一回事。他還陪她到棕櫚泉去玩呢。把電台上的節目塞給了我,只留一個不開口的丑角,叫做萊斯特。奧希的,去接待業余的表演者。天哪,這是件什麼樣的大衣哪,媽媽!那領子,那袖口,大極了,全部都是純貂皮,一直掛到腿肚子。我說,在戰爭時期,買這樣一件大衣,穿這樣一件大衣那真是太粗俗了。我感到厭煩透了,就回家來了。我自己也要度假期呢。”
梅德琳曾氣呼呼地告訴羅達,克裡弗蘭太太毫沒來由地懷疑她和克裡弗蘭有什麼關系。做母親的對於梅德琳的行動現在聽出一點苗頭來了。“梅德琳,心肝,你這樣一走了事,對工作是不是負責呢?”
“干嗎不走?他不是站起身來就走了嗎?”她跳起身來。“來,西姆,請我去吃飯吧。”
“你們倆不在家裡吃嗎,心肝?這兒吃的東西多著哪。”
梅德琳對柯比看了一眼,這帶著嘲笑的眼光使他感到了自己的年歲,那分明是說,她才不想在家吃飯呢。
“我們只是趕著在電影放映之前,去吃一頓快餐罷了,媽,多謝啦。”
羅達照顧她的情夫,就象她照顧她的丈夫那樣,讓他喝得好,吃得高興。她給他端來一盤燒得極可口的羊肉米飯,再加上一瓶好酒。她還給他做了熱騰騰的碎肉餡餅,濃濃地燒了一壺他喜歡喝的意大利咖啡。他們把咖啡帶進起坐室,在壁爐邊坐下來。柯比把一雙長腿懶洋洋地擱在沙發上,拿起一杯咖啡,對她和悅地微笑著,心裡洋溢著一股溫暖的幸福感。
時機到了,羅達心裡想,於是她硬著頭皮走鋼絲了。“巴穆,我有話跟你說。大約一個月前,我寫信給帕格,要求離婚。”
他的笑容消失了。他那濃眉毛聚攏來了。他放下咖啡杯,坐直了身子。雖說這是一種洩氣的表示,羅達卻並不感到意外。他原可能聽了表示高興的。她保持著良好的平衡,在鋼絲上輕快地走過去。“現在,親愛的,聽著,你象空氣一樣自由。記住這個!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再結一次婚。我心裡亂得很。你知道,我原以為他會叫我到檀香山去安家的。我就是捨不得離開你。所以我寫了那封信,反正已經攤開來了。”
“你向他提出的是什麼理由,羅達?”
“我就這樣說,我們經常見面,我已沉溺在愛河裡沒法自拔了,我不把這事告訴他,那就對不起他了。”
他慢慢地、沉重地搖搖頭。“時間選得真糟。”
“我同意。我可沒先見之明呀,親愛的。我怎麼會知道日本馬上就要轟炸珍珠港呢。”
“他的回信來了沒有?”
“來了。真是封動人的、使人心碎的信。”
“讓我看看。”
她到臥室去拿信。
柯比緊握著雙手夾在兩膝中間,呆呆地望著爐火。他立即想到再次向她提出結婚的要求。在目前的情況下,看來這是勢在必行的。不過,如果現在娶羅達。亨利的話,那情況就跟他在旅館裡所幻想的不一樣了。他正處在不得不作出決定的地位。柯比忽然覺得,事情這樣發展,是對方的一種策略。他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人,他懂得運用策略,而且根據原則,他是不肯讓人用策略把他打敗的。
他心裡不禁又想起了戰爭。話又要說回來,他比起他所瞧不起的那些歡度節日的人又好得了多少呢?吃飽了羊肉、米飯、碎肉餡餅,喝夠了酒,一心想和別人的老婆睡覺,也許還打算趁著那男人在前線殺敵的時候,把他的老婆干脆偷了走,難道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缺德、更自私嗎?他這會兒原該呆在自己的公寓裡,寫一份明天和幾納伐。布希會面時用的報告……
這時候,羅達正在自己的臥室裡重讀丈夫的來信,她好象是用那位工程師的眼睛來讀的。在那一會兒裡,她看到自己只是個穿得花花綠綠、淺薄庸俗的女人,不配受到她丈夫或是情夫的愛。她盤算著最好用什麼托詞不讓柯比看到這封信。可是整個晚上,她從他的眼色中看出他有求歡的意思。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其他什麼就顧不到了。她把信帶進起坐室,只見他正弓著背,坐在那兒撥爐火。他讀了信,又仔細看了娜塔麗和路易斯的照片(照片已經有些破損了),然後一言不發地把信封交還給她。他把頭靠在沙發背上,擦擦眼睛。
“怎麼啦,親愛的?”
“哦,沒什麼。今天晚上我還有篇報告要寫。”
“這真是尷尬,是嗎?——我是說,梅德琳回家來了,和這一類事。”
巴穆。柯比做了個苦臉,把一只肩膀聳了一下,說道:“沒什麼關系,真的。”
這句話多叫人寒心啊,羅達近來才感到對這個男人有把握了,這一下子可全部吹啦。“巴穆,”她的聲音裡充滿著感情,“帶我到你的公寓去吧。”
他的眼皮本來耷拉著,她這麼一說,他的兩眼頓時放出了光彩。“什麼?你要我帶你去嗎?”
“你沒想到嗎,你這個傻瓜?”他們倆對了對眼光。火熱的情意從羅達的臉上透露出來,一抹淡淡的微笑,使她那好看的薄嘴唇形成二條曲線。“你不想嗎?”
羅達回到家裡已是一點鍾光景,起坐室裡沒有燈光,梅德琳也不在她的臥房裡。她已在柯比的公寓裡洗過澡,如今就換上一件便服,走下樓來。她這樣心急地穿衣脫衣,不禁感到有些好笑。除了這一點以外,她的確覺得實在舒坦——周身還有一種暖洋洋的余溫,她的心境又恢復了平靜。在尋歡作樂一番之後,柯比果然提出要她嫁給他。她堅決拒絕了他。她對他說,這種不得已的、表態的求婚,她不加考慮。回答得真出色!他真是心花怒放,他本來是盡責任的表態,現在成為咧嘴一笑,和一次緊緊的擁抱。
“那麼,這一陣子,羅達,我們還要——哦,繼續見面吧?”
“親愛的,要是你把這回事叫做‘見面’,那很好,沒有第二句話。今天晚上,我就非常高興跟你‘見了面’。你的眼光真凶。”羅達跟柯比說這類俏皮的粗話,覺得很得勁,她跟維克多。亨利在一起的時候,卻難得開這類玩笑。她這話叫柯比一下子笑了起來,笑得那樣粗俗,把牙齒、牙肉都露了出來。後來過了一會兒,她要走了,他不加思索地問道:“什麼時候我再能跟你‘見面’呢?”引得兩人都噗一聲笑了出來。
她向暗紅的余燼上加了幾塊木柴,給自己調了一杯酒,又把帕格的回信讀了一遍。由於柯比方才向她求了婚,這封信給她的感受就不一樣了。她已是有了兩個孫兒的奶奶了,而現在有兩個出色的男人爭著愛她、要她!自從她情竇初開,電話鈴聲一次次響起來,請她去跳舞,她接連拒絕了兩個男孩子,料想還有第三個她更中意的人會打電話來邀請她——自從那個時期以來,她還不曾對自己的吸引力這樣得意過。
她心裡正在思量著這些事,電話鈴響起來了,把她嚇了一跳。原來是長途電話,從棕櫚泉打來,要梅德琳。亨利聽電話。
“她不在,我是她母親。”
羅達清清楚楚地聽得是克裡弗蘭的聲音:“接線員!接線員!我要跟對方通話……喂,亨利夫人嗎?對不起,打擾你了。”那大大有名的、豐滿而低沉的聲音象慰撫般送進了她的耳裡。“梅蒂真的在華盛頓嗎?”
“是呀,但是今天晚上她出去應酬了。”
“聽著,她是不是一心一意想當助理護士?我是說,愛國心我是完全擁護的,亨利夫人,可是這個念頭卻是要叫人笑話的。助理護士嘛,哪個黑鬼小丫頭不能當啊!”
“跟您說實話,克裡弗蘭先生,我很欽佩她。現在正在打仗呀。”
“這個我懂得。”克裡弗蘭歎了一口大氣。“可是‘快樂時光’能起到振奮人心的作用,也是為戰爭出了大力呀,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真該看看我辦公室裡,掛在鏡框裡的那些海陸軍將領們的來信!”電話裡的聲音越發熱情親密了。“羅達——要是我可以這樣冒昧稱呼你——兩個兒子,一個丈夫,都打仗去了,你作出的犧牲難道還不夠大嗎?假使他們把她送到海外去呢?那麼在打完戰爭之前,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梅德琳不贊成你在這個時候出門去休假,克裡弗蘭先生。她認為你對戰爭漠不關心。她還說了一些關於什麼貂皮的話。”
“嗅,天哪!她怎麼說到貂皮來著?”
“說到你太太的貂皮大衣來著,我相信。”
克裡弗蘭低聲地歎了一口氣說:“天哪,如果不是為了這件事,那總是還有另一件事。她管後台的工作,羅達。我走開一星期還不打緊,她可是不行啊。我們得訓練一個人來隨時替代她。等她回來了,請她跟我通個電話。”
“也許那時候我已經睡了。我給她留個條子吧。”
“謝謝。用唇膏寫在她的鏡子上吧。”這話叫羅達笑了出來。“我不是在哄騙你。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跟她說話。”
羅達在爐火邊剛喝完酒,聽得梅德琳在過道裡跟西姆。安德森說再會。做女兒的得意揚揚地大踏步走了進來。“媽。臨睡前喝杯酒?我想陪你喝一杯。”
“心肝,休。克裡弗蘭打電話來過了。”
女兒停住腳步,皺皺眉頭。“什麼時候?”
“剛打來。他在棕櫚泉的電話號碼在電話機桌子上。”
梅德琳把鼻子朝天一翹,活象小姑娘的樣子。她在逐漸熄滅的爐火邊坐下來,撿起放在她父親的信旁的那張快鏡照片。“乖乖,勃拉尼的娃娃,嗯?可憐的娜塔麗!看照上,她胖得象條母牛了。媽,你能打聽到他們的消息嗎?”
“她的母親寫過信給國務院。從此以後我沒接到過她的來信。”
“反正這真是個奇怪的姻緣。大多數婚姻看來都是意想不到的。拿克萊爾。克裡弗蘭來說吧。她沒有時時刻刻跟體打成一片,這使她那一股酸勁兒象瘋了一般。我寫了一封傻裡傻氣的信給爸爸,他在信中提到了沒有?”
“只是順便帶一句。”
“他怎麼說的?”
羅達翻看那三張信箋。“這兒是了。短短幾句話。‘梅德琳出了什麼事,我不太清楚。對她的事我感到有些厭煩,所以不打算多談了。如果那家伙准備跟她結婚,把亂子收拾干淨,那就再好沒有。不然的話,我一定要唯他是問。’”
“天哪。多可憐的爸爸呀!”梅德琳把一只小拳頭在沙發上啪的敲了一下。“她當然不會跟體離婚!我真不該寫那封信。我只是心裡一陣慌張,因為我萬想不到她會提出控訴。”
“再寫封信給他,心肝。跟他說,上次寫的全是廢話。”
“我想寫。”梅德琳站起身來,打了個大哈欠。“西姆倒多少有點兒親熱勁兒,你知道那樣的低頭伏小吧?那樣的百依百順!即使我要他把自己的頭割下來,他也會去拿把斧子照著我的話做的。可說實話,叫人膩煩。”
“去給克裡弗蘭先生打個電話吧,梅德琳。”
女兒走出去了。後來休。克裡弗蘭又打電話來了。鈴聲響了好一陣,結果還是羅達去接。她到女兒房中,隔著浴間的門,夾雜著水龍頭嘩嘩的放水聲,叫她去聽電話。
“天哪,他到底有什麼事呀?”梅德琳叫道。“我不要人來打擾我。告訴他,我正泡在肥皂水裡。”
克裡弗蘭說,他可以等到梅德琳把身子擦干。
“哦,上帝!對他說,我喜歡在上床前,在浴缸裡泡上半個小時。真是太豈有此理了,在清晨兩點半鍾,跟我糾纏不清!”
“梅德琳,我不高興再隔著門,象白癡似的大喊大叫了。你擦干身子出來吧。”
“我才不呢。如果這不稱他的心,告訴他我不干了,請他不如找根繩子上吊去吧。”
“喂?克裡弗蘭先生嗎?還是等早晨再說吧。她這會兒情緒實在很壞哪。”
“他早晨再跟你通電話,”她好聲好氣地說,她那種哄人的、平穩的聲調表示梅德琳取得勝利了。
“管它呢,”梅德琳也有腔有調地回答。
差不多有一個小時,羅達在黑暗中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於是起身拿了一本信箋和一支筆,在床上坐起身。
最親愛的帕格:——我能寫上四十張信箋,表達我對你的感情、對我們倆共同生活的感情以及我讀了你那封了不起的信是怎樣想的;可是我要把這信寫得短些。有一件事我是說得准的,現在你忙得要命!
第一件事,梅德琳。說來話長,主要的一點是她受到人家徹頭徹尾的誣告,還有被人家徹頭徹尾的卑鄙威脅嚇壞了。我有把握說,她沒有什麼不正當的行為,她是清白的。她回家來和我一起度聖誕節,所以我並不感到孤零零的一個人;我還得說,她已長成為一個頂呱呱的紐約姑娘。信不信由你,西姆。安德森還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地獻殷勤呢!今天晚上他帶她出去玩。她是能夠拿穩主意、應付得了種種情況的,你不必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
如果你能不再為女兒操心,那麼在今後幾個月裡,也請不必為我操心吧,就把我看作一個留在後方家裡的小老太太好了。你有一場仗要打。我在上一封信中說的話仍然算數,可是我們信札往返,這中間隔開的時間長得真可怕,我們就是沒法靠這種方式來解決什麼問題。我是一個過來人了,我不會做出什麼顧前不顧後的事來。等你從前方回來,我會象一個海軍人員的好妻子那樣,在這兒狐狸廳路的宅子裡等著你,穿著我最漂亮的衣裳,准備好滿滿一壺馬提尼酒。
你說你願意忘掉我那封信,仍舊和好如初,我讀到這裡,哭起來了。真不愧為你,你那樣寬宏大量,真叫人受之有愧,我們倆都該靜下心來好好思考這個問題。我已經“不是一個女學生”了,這話是不錯的;我也確實經歷了中年婦女的所謂“熱情沖動”。我正在盡我的力把我自己“理出個頭緒”來,從頭到底。說是你願意寬恕我——那是別人簡直無法想象的,因為他們不象我那樣深切了解你。請相信我、讀了你那封信之後,我從來沒那樣敬你、愛你,從來沒那樣為你而自豪。
娜塔麗和他的娃娃至今不知下落,是嗎?這兒沒有一點消息。拜倫的點滴情況也請告訴我。向華倫、傑妮絲和小維克問好——當然,還有你,永遠惦著你——羅
寫好了這封信,信裡的每一句都是她的真心話,羅達就熄了燈,象一個問心無愧的人那樣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