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純回到了車庫。
他從挎包裡變魔術似的拿出了兩萬塊錢,扔在了金葵的鋪上。
「你怎麼有這麼多錢?」金葵看得吃驚,高純答非所問:「我說過,我要掙錢讓你去考舞蹈學院……」話未說完金葵已經感動地從鋪上躍起把他抱住:「你不生氣了嗎……」
但高純卻推開金葵,轉開了身子,說道:「我會履行對你的承諾。這錢你拿去,去上學吧。上本科也好,上大專也好,上進修班也好,看你的本事吧,不論你學多少年,我會一直供你,到你畢業。」
金葵眼圈紅了,再次撲上來從背後抱住高純:「不,我們一起去考,我不想和你分開。」
高純鼻子也像患了傷風:「我相信我的眼睛,你要真和那個男人什麼事都沒有的話,為什麼要對我撒謊?」
金葵哭道:「我撒謊是因為我怕你心眼小,我怕你生氣,我怕解釋不清楚你生氣。」
高純眼圈也紅了:「對,我生氣,我看到你和別人,你們那種樣子,我受不了!任何人做了錯事我都可以原諒,我自己做了錯事我也可以原諒,可我就是原諒不了你。你在我心裡太完美了,所以你們那樣子我受不了!」
金葵抱著高純不放手:「那個人是我爸爸帶來的,是我爸給我介紹的對象。」
高純背對著金葵,有些吃驚:「你爸爸,你爸爸來了?」
金葵說:「我絕不騙你,我爸陪那個姓楊的一起來的。他讓我和那姓楊的……」
高純說:「那姓楊的也是台灣人?」
金葵說:「不是,就是我們雲朗人,開公司的,特別有錢。」
高純頭也不回,說:「那個姓楊的,有錢!有風度。能幫助你們家的生意,你為什麼不遂了你爸的願呢?你爸爸媽媽把你養這麼大了,現在該是你回報他們的時候了。」
金葵抱著高純的腰身,把臉貼在高純的背上,她說:「我爸我媽把我養大,我肯定要回報他們。但不是現在。現在我要學習舞蹈!我要按照我自己的心願,選擇我愛的人。」
高純轉身把金葵拉向自己,他抱住了這個女孩。「我們從小……都立過一個誓言,」他說:「為了跳舞,可以放棄一切。」
金葵說:「現在,我要立下另一個誓言,為了我們不再分開,我可以放棄跳舞!」
他們緊緊擁抱,高純也喃喃發誓:「我一定會掙到很多錢的,我們都不放棄,我們一起跳舞,我們一起去考舞蹈學院。」
山盟海誓之後,兩人都安靜下來。這天夜裡他們了無睡意,盤腿坐在鋪上,討論光明的未來。鋪上擺著那兩捆簇新的鈔票,但金葵的目光,卻緊緊盯住高純手中一張女人的照片。
「這不是……這不是那個女的嗎?」金葵問:「她不是我們俱樂部的那個客人嗎?」
高純說:「對。」
金葵問:「那個老闆讓你跟蹤的人,就是她?」
高純說:「對,就是她!」
金葵驚疑:「為什麼要跟蹤她?」
高純說:「她是陸老闆新聘的助理,也就是他的私人秘書。」
金葵問:「他要跟蹤他的秘書?」
高純說:「這是他新招的秘書,他說公司對重要崗位的職員都要嚴格考察。不光考察工作能力,還要考察忠誠度;不光考察職業表現,還要考察八小時以外的私人交往,就怕是競爭對手派進來的商業間諜。」
金葵問:「你這樣跟蹤一個年輕女孩,不違法嗎?你又不是公安民警,你有權跟蹤人家嗎?」
高純說:「我幹的這叫私人偵探,雖說不合法,但也不至於犯法吧。我又不干涉人家行動自由,又不鑽到人家臥室裡去,頂多算是娛樂雜誌的狗仔隊吧。娛樂雜誌刺探明星隱私是為了掙錢,陸老闆考察秘書是為了公司的安全,也是在商言商吧。」
金葵問:「商業競爭真有這麼厲害?」
高純說:「也許當了老闆的人,想法就都變古怪了。他花了那麼高的薪酬請來這個女孩,既不懂公司業務,也不是學文秘管理的,她是學美術的,是一個畫家。」
金葵更想不通了:「畫家?畫家為什麼要去公司當秘書?」
高純說:「可能當秘書掙錢多吧。」
金葵問:「當秘書掙錢多嗎?」
高純說:「陸老闆給她的工資應該不會少吧,陸老闆還買了一套公寓給她住。在中國搞藝術,最富的和最窮的都是畫家。有名的畫家一幅畫能賣上千萬,沒名的畫家比咱們跳舞的還狼狽呢,想掙出一套公寓不得猴年馬月了。」
金葵馬上疑心到別處去了:「剛招的秘書就給她買公寓,她是助理呀還是小蜜呀?」
高純還是比較單純,單純似乎就是糊塗:「助理就是秘……噢,你說那個呀。不會吧,陸老闆挺正派的,而且周欣怎麼也是搞藝術的,你幹嗎把人家都想那麼壞呀。」
金葵沒再爭辯,但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未被說服。
高純去找勁舞團的頭頭辭職,是由金葵陪著一起去的。頭頭問:找什麼工作了?他們沒有透露私人偵探這事,開出租在藝術圈裡的人聽來,畢竟也不太風光,所以一律含糊其辭。辭完職他們去了商場,高純在攝像器材的櫃檯前買下了一隻照相機,接下來又去買了一隻手機。金葵惶顧左右,表情有些不安,因為這隻手機和那只照相機一樣,都是跟蹤要用的「特務器材」。
在手機櫃檯旁邊的照明器材櫃檯前,高純又挑了一隻小巧的手電筒,又買了一隻挎包,將照相機、手機和手電筒都裝進挎包後,兩人看看左右,似乎都有些做賊的感覺。
他們往樓下走去,金葵低聲問了一句:「你真要干呀?」
高純沒有回答,拉著她向前走去。他們在飾品櫃檯停下腳步,櫃檯裡的珠寶冰清玉潔,高純挑了一隻心形琉璃戴在金葵頸上,雪白的皮膚襯著琉璃的碧綠,讓鏡中的金葵大放異彩。
他們又去服裝櫃檯挑了一條白紗長裙,金葵穿了性感飄逸。他們隨後光顧的是箱包櫃檯,金葵的目光被一隻精巧的女包吸引住了,高純於是問她:你喜歡?金葵馬上搖頭:倒是挺好看的,那個台灣人就送了我一個這樣的包。高純不悅:怎麼又想起台灣人了,睹物思人呀?金葵嗔道:瞧你,什麼醋都吃。高純的確認了真:多少錢,咱們買了!金葵按住高純掏錢的手:不要不要,別再亂花錢了。高純執意掏錢:過些天你要過生日了,就買了做你生日禮物吧。金葵還是把錢按著:你不是剛送我項墜和裙子了嗎,已經夠了。高純說:送項墜是另一個意思。金葵說:什麼意思?高純說:自己想去。他還是往外掏錢,金葵再次按住:真的別買了,省下錢咱們買兩雙跳舞的鞋吧。
高純一下沒聽懂似的:「鞋?」
整個北京大概沒幾家專營舞蹈用品的商店,有家商店離勁舞團的大院不遠。金葵和高純掉頭回去,反正有車倒也方便。金葵在這裡買了一男一女兩雙舞鞋,還盯上了貨架上掛著的一塊紅色綢巾……當天晚上,高純坐在鋪上研讀照相機的說明書,對照著擺弄相機的各處機關。金葵就在燈下展開了那塊紅綢方巾,用金色的細線在紅綢的一角繡了兩顆相依的心瓣……
當清晨第一道陽光投進車庫上方的窗口,金葵將繡好的方巾繫在高純乾淨的額頭,他們在晨光的朦朧中翩翩起舞,舞起那曲行雲流水的「冰火之戀」。高純紅色的頭巾和金葵白色的裙擺,在旋轉之中此起彼伏,如冰火相融一般難解難分。
他們的舞蹈被不客氣的推門聲憑空打斷,他們喘息著看到方圓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門口。
方圓是來找高純的,幾句話下來,高純和金葵就知道他去演出公司謀職的那個打算,算是黃了。方圓也知道了高純在勁舞團的那份口糧,也不打算吃了。
「偵探?」方圓上下打量高純:「最近看什麼懸疑小說了吧,福爾摩斯?」
金葵說:「是有個老闆讓他幹的。老方你聽說過私人偵探這行嗎,幹這行違法不違法呀?」
方圓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摸著頭皮模稜兩可:「你怎麼想幹這個了?私人偵探呢,違法不違法的……至少不合法吧。」
高純爭辯:「怎麼不合法了,頂多就算狗仔隊唄,我又沒……」
金葵打斷高純:「你聽老方說,你聽老方說。」
方圓說下去:「我過去當過警察,我知道,私人偵探幹的事,實際上就是行使偵查權了。偵查權按法律規定只有公安機關可以行使,任何其他組織和個人都不能行使。」
金葵馬上對高純表示:「你看,我說有問題嘛。」
高純依然強詞奪理:「我這不叫偵查,我這叫調查……」
金葵有點著急了:「調查偵查還不一樣嗎,違法的事咱們憑什麼……」
方圓看金葵著急上火,隨即又加以緩解:「不過私家偵探這種行業也不是出現一年兩年了,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問題吧。也就是說雖然並不合法,但也沒有觸犯刑律,問題是,」他把目光移向高純:「你會嗎?私人偵探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幹得了的。」
高純眨眼,說:「怎麼幹,你會?」
方圓瞪眼:「我幹過警察我當然會。」
金葵的擔憂此時又變成了好奇:「偵探難嗎?不就是跟在人家後面看看人家都去哪了,都幹什麼了。還有什麼?」
方圓笑道:「要不說你們什麼都不懂呢。你們說的這叫跟蹤,跟蹤就叫外線偵查。光外線偵查這一項,學問可就太多了,既不能把對像跟丟,也不能暴露自己,這裡頭的講究可太多了。」
金葵白眼高純:「不跟丟倒好辦,可要是既不能跟丟又不能讓人家看出來,這麼難的活兒他肯定幹不了。」
方圓有幾分得意:「那是啊,比如說,人家在你們家外面的馬路上走,我問你,你怎麼跟?」
高純答:「我隔他遠點,在後面跟。」
方圓:「在後面跟,你以為你答對了是吧,告訴你,錯了!不太寬的馬路,盡量在街對面跟。被跟的人一般只注意後面的尾巴,而忽略馬路對面的眼睛。在馬路對面,你跟他平行走都沒問題。」
高純:「他要是過街呢,我再過去?」
方圓深諳此道地白話著:「不能馬上過去呀,你要看他過街幹什麼,是進商店,還是拐彎,還是坐公共汽車。他要上公共汽車你千萬別和他上一個門,總之盡量別跟他打照面。還得注意,有的犯罪嫌疑人……啊不,有的被跟蹤對像專門利用上公共汽車、上地鐵的機會測梢,你這時候就要格外小心了……」
金葵插嘴:「什麼叫測梢啊?」
方圓被無端打斷,有點不爽:「測梢就是檢驗一下後面是不是有尾巴。你好好聽著!一般車來了他先不上,看左右的反應,車門快關的時候他忽然上去,你要緊跟著上去,他一下就看出來了。」
金葵和高純都聽得目瞪口呆。
方圓繼續白話:「測梢的招兒多了,比如他走著走著忽然蹲下來繫鞋帶,這十有八九就是測梢,可以藉機環顧身後啊;還有,走著走著突然掉頭往回走,看後面人的表情是不是一下慌亂不自然了;還有,走著走著快到拐彎的地方忽然緊跑幾步拐過去,你要是也跑著追過去那可就犯傻了,他可能正站在剛拐過來的地方看你哪;還有,她要是女的,只要她掏出小鏡子給自己補補妝什麼的,那肯定就是通過小鏡子往後面看哪;他要是站在商店外面看櫥窗,可能也是要通過玻璃的反光往周圍觀察。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裡面的學問多了去了!」
高純和金葵面面相覷,對方圓已經佩服至極。
方圓笑笑:「你慢慢體會去吧。」然後收了笑,又說:「哎,我說得還是公安跟蹤,你這私家偵探就更得小心了。你的老闆給你什麼原則呀,是寧丟勿暴,還是寧暴勿丟啊?」
高純沒明白:「什麼?寧什麼……」
方圓不耐煩:「盯梢總得有個原則嘛!寧丟勿暴,就是寧可丟了梢,也不能暴露,不能讓梢知道他被人盯上了;寧暴勿丟就是不管梢知道不知道,就是死盯!怎麼也不能讓他甩了梢!」
高純說:「老闆讓我死跟,她走到哪我跟到哪。」
方圓點頭:「哦,那就是寧暴勿丟。」
高純又說:「老闆還說絕不能讓她發現我,她要是知道我在跟她,我這飯碗就算砸了,老闆肯定就不能再用我跟了。」
方圓又點頭:「啊,那就是寧丟勿暴……到底是什麼呀?」見高純張口結舌,方圓語重心長:「不過我勸你,還是寧丟勿暴的好。你是私家偵探,幹這事總不能像公安局那麼理直氣壯吧,跟丟了老闆總能體諒,可你要暴露了,砸飯碗還是小事,弄不好連自己小命都得搭進去,得不償失。」
金葵嚇了一跳:「什麼,暴露了就怎麼了,暴露了有什麼危險嗎?」
高純安慰金葵:「沒事,被跟蹤的反正是個女的,就算讓她知道了,她也不會拎塊磚頭找我來。」
方圓說:「哎,那可說不準,關鍵你並不知道老闆讓你跟她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
金葵似乎早就洞悉姦情,向方圓揭發:「估計那人就是老闆的小蜜,老闆就想知道她都有什麼社會關係。表面說是怕她品行不端,或者是什麼競爭對手打進來的商業間諜,其實我覺得這女孩不像間諜倒像二奶。」
方圓做驚恐狀,轉臉直問高純:「啊?是這樣嗎,你是替老闆跟蹤他的小情兒呀?」
高純白了金葵一眼:「你有什麼證據說人家是二奶呀。」
金葵理直氣壯:「我沒有證據!但我是女人,我有女人的直覺。一個秘書,剛招進公司就送兩萬塊錢的健身卡,還送上百萬的房子,這是秘書嗎!她是學美術的,不去好好搞她的藝術而要去給人家去當什麼秘書,不是讓錢搞定了怎麼可能。」
方圓一臉嚴肅,正告高純:「要這麼個情況的話,那你更得寧丟勿暴啦。現在這個世界,能不惜一切動刀子殺人的就兩個字,一個是錢,一個是情。她是商業間諜也好,老闆情婦也罷,一旦發現你在偵察她,讓她露餡,那她跟你之間,就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了。前一陣北京有個私人偵探就讓人活活打死了,結果……」
高純怔住,金葵叫起來:「打死了?真的假的,你聽誰說的?」
方圓言之鑿鑿,看來並非危言聳聽:「報紙都登過呀,電視台也播過,行兇的兩個人也讓公安抓了,法院也判了。就算判了死刑,也救不回高純一命啊。」
金葵尖叫:「老方你這臭嘴,呸呸呸!打死的人又不是高純!」
方圓仍未收住:「我就說這意思。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事不能發生,凡事自己小心沒錯。你別忘了私人偵探就是孤軍作戰,而且是攪進一個你也搞不清勝負強弱的險局,反正凶多吉少吧。這話你們聽不聽兩便,當我嚇唬你們也行。」
金葵無話可說,她心神不寧地看一眼高純,高純在那一刻也面如土色。
第一個早上,天剛剛放亮,高純的出租車出現在一座公寓樓的樓外,他在一個視野無礙的角落,盯住了這座樓房的出口。
早上八點整,周欣在這幢公寓樓的門口現身。高純緊張起來,啟動引擎,看周欣走到街邊,搭上了一輛出租汽車匆匆離去,他才猶豫著從角落裡姍姍亮出自己的車子。
第一天的心情不免緊張,高純不斷提醒自己別跟太近,他知道老方說得沒錯,寧丟勿暴是這個差事唯一的原則。
前方的出租車左拐右拐,中途未做任何逗留,直達位於市中心的東方大廈。東方大廈的十八樓,就是陸子強公司的住所。周欣在大廈門口下車,在高純遠遠的監視之下,走進大廈的正門。
高純把車停在大廈樓外的停車場裡,在車上熬過了漫長的一個上午。中午他剛剛下車到街邊的小商亭裡買了礦泉水和麵包,就接到了陸子強打來的電話。他抱著水瓶和麵包剛剛跑回停車場,就看見周欣出現在大廈的門口,等高純手忙腳亂地開出自己的車子,周欣乘坐的出租車已經匯入了大路上的滾滾車流。
二十分鐘後,出租車進入一條小路。路邊一個無門的大院,院內一座水泥的大屋,周欣在大屋的門口下車進門。高純把車子在對面停好,目光穿過這個鬧中取靜的院落,才看到大屋的門邊,一塊邊緣殘缺的銅牌格外醒目,他用相機的長焦調近銅牌,上面用火燒出的字跡敦厚古拙。
——獨木畫坊
高純拍下了這塊招牌,拍下了整座水泥大屋,還拍下了院子所在的街區路景,然後,他開始吃午飯。水和麵包很快下肚,靠這頓飯一直挨到傍晚,周欣才從大屋走出。陪她一起出來的還有幾個衣衫落拓的男子,有禿瓢有長髮還有扎小辮的,造型不羈擺明就是一群藝術家。唯一一位衣衫周正的,大約二十八九的精壯年齡,兩腮的鬍鬚也顯得不修邊幅。
畫家們在院子豁口分手告別做鳥獸散,周欣也和那位蓄了鬍鬚的青年畫家同車走了。高純經過一天的跟蹤蹲守,不知是倦了還是鎮定下來了,他的車子遠遠地跟在後面,看上去已經從容不迫。
周欣直接回到所住的公寓,而同車的青年畫家則繼續前行。高純沒有再跟,他撥了陸子強的手機匯報了情況。總算順利,第一天的任務到此結束。
高純回到住處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鐘,吃完金葵泡的兩碗方便麵,他仰天躺在鋪上,腦子還在反芻白天的每個情景。這一天彷彿比跳舞還累,高純這才體會到干「偵探」這行,神經必須高度緊張,看去簡單實則不易。金葵幫他遞了一塊濕毛巾擦臉,看上去比他還要操心。
「怎麼樣啊今天,沒出什麼事吧?」
一連數日,高純每天照例早早等在周欣的公寓門口,開始一天的秘密勾當。周欣早上一般準時上班,偶爾在公司呆到傍晚,多數午飯之後即下班回家。一周之內她逛了一次商店,去了三次畫坊。逛商店主要是買顏料和油畫專用的刮刀之類,還買了些口服液之類的營養品。去畫坊也是和那些畫家們碰頭閒談,大凡日落即散。有時她一人乘出租車獨自回家,有時則與那位青年畫家同車而返。除了跟蹤周欣進入商場近身察看她購買的物品外,高純大都僅是跟到地方,守在一邊,並不深入,切實執行了寧丟勿暴的跟蹤原則。
在這一周當中,高純和陸子強接過一次頭。接頭的時間地點按陸子強的安排,選在夜深人靜的一條偏僻小路。確切地說,是在這條小路上停泊著的一輛奔馳轎車裡。除了周欣去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之外,陸子強對周欣買了什麼東西,花了多少錢,同樣十分關心,都做了詳細盤問。陸子強讓高純繼續跟,別走神,要真發現了什麼重要情況,原來許諾給高純的報酬還可以調整,還可以增加。
在與陸子強接頭匯報的這天晚上,高純和方圓金葵一起,在一家通宵營業的小餐廳裡吃了夜宵,話題自然又介入到高純的這份差事。對於陸子強的許諾,金葵將信將疑。方圓喝了點酒,臉上有些醉意,不知是酒後真言,還是胡言亂語。
「現在我看出來了,很可能還真讓金葵言中了,這女助理八成就是那姓陸的小情人。不然不至於半夜三更還約你去聽匯報,還要給你加錢,肯定就是男女的事。」
金葵推高純:「你看我說嘛!」
高純倒是淡淡的:「男女的事有什麼,我只管查行蹤,管他什麼事呢。」
方圓慫恿:「這種事要想多掙錢,就得不斷暴猛料,沒有猛料姓陸的不會有興趣掏錢的。」
高純問:「什麼叫猛料?」
方圓說:「猛料,就是得讓那姓周的女孩跟另一個男人……啊,跟另一個男人,得搞出點來往什麼的,啊。」
高純沒聽明白:「讓她跟哪個男人,來往什麼?」
方圓著急地:「你怎麼那麼笨!比如,你發現這個周欣跟什麼人到什麼地方幽會去了,幽會的時候又有點什麼親密動作了……」
高純傻乎乎地:「怎麼算親密動作?」
方圓怔一下,說:「親密動作都不懂!」他沖金葵說道:「要不咱倆示範一下給他看看?」
金葵也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嗔斥方圓:「怎麼那麼討厭啊你。」
方圓笑道:「就這意思唄他還非問。」
高純多少明白過來:「她沒跟誰幽會啊。沒跟誰親密動作啊。」
方圓啟發:「她沒接觸過任何男的?」
高純說:「就是那幫畫家啊。」頓了一下,又說:「那些畫家當中,倒有一個年輕點的,對周欣好像挺關照的,好幾次送她回家。不過動作挺正常的呀。」
方圓再啟發:「正常你也得編點不正常的出來呀。反正老闆養情人這種事也不是什麼好事,你胡暴一通也對社會無害,讓他們沒事自己鬧騰去唄。有一你就說二,有二呢,你就說三道四。有樹就有風,有人就有影嘛,要不怎麼叫暴料呢。」
高純搖頭:「可連一都沒有,怎麼說三道四啊。」
方圓恨鐵不成鋼地:「你這人,你不是想掙錢嗎?你不是想跳舞嗎?你不是想和金葵一起去考北京舞蹈學院嗎!你們錢夠啦?」
高純與金葵對視一眼,沒話。
夜宵之後,各奔東西,高純和金葵開車回家。路上,金葵說:「你別聽老方的,我真的不想讓你再幹這種事了。你就是不暴料,將來萬一那女的知道你跟蹤她,找個人報復你一下,你躲都躲不及。萬一僱人卸你一條胳膊卸你一條腿你說我找誰哭去……」
高純有些心煩地打斷她:「我知道。」
兩人回到車庫。上床之前,金葵又說:「要不咱們不去考舞院了,咱們倆去考個歌舞團吧,考個團不也能跳舞嗎?或者咱們好好練練冰火之戀,到時候自己聯繫個電視台,幫咱們報名參加全國電視舞蹈大賽去。條條大路通羅馬,這事我都想好久了……」
高純白她一眼:「你別自戀了,冰火之戀也就咱倆喜歡,連勁舞團都看不上,更別說到全國參賽去了。」
金葵說:「誰說勁舞團不喜歡呀,咱們考試那天那些老師不都鼓掌了嗎?不都說不錯嗎?」
高純說:「要真覺得不錯幹嗎不把咱們都要下來,幹嗎只要我一個。」
金葵語塞:「他們……他們不是主要選男的嗎,女的只要兩個……」
高純說:「所以他們看上的是人,不是冰火之戀!」
金葵瞪眼:「你不就是說看上你了沒看上我嗎?」
高純說:「我是說冰火之戀。咱們跳的久了,對它有了特殊的感情,咱們自己得清楚!」
兩人像是吵了架,金葵的委屈掛在臉上,不知是因為高純聲音過大,還是他貶低了冰火之戀,傷及金葵自尊。她抖著聲音問道:「冰火之戀你不喜歡了嗎?」
高純說:「我喜歡是因為這個舞蹈讓我喜歡上你了。可別人不一定都跟我一樣。」
金葵委屈極了:「不,它感動過很多人,包括我。我第一次跳它的時候,就愛上它了。它讓我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會有那種特別乾淨,特別純潔,特別熱烈的愛情。這段冰火之戀,讓我想要這種愛情。」
高純躺在床上,沒再爭吵:「也許我們都還年輕,冰火之戀能滿足我們對愛情的想像。可我們總得長大,成人的世界,太現實了。」
金葵說:「所以,你就想按老方說得那樣幹嗎,編些有風沒影的事去騙老闆的錢?」
高純翻過身去,沒精打采地回了一句:「睡覺吧。」停了一下,又說:「我不會這樣幹的。」
金葵稍稍安心,她小心探問了一句:「那,明天早上,咱們還練嗎?」
曙光初照,空氣清新。高純的額頭上,紮起了紅色的綢巾,金葵亭亭玉立,一襲雪白的長裙,冰火之戀的音樂從錄音機中放送出來。又一個舞者的清晨,他們在纏綿多情的舞蹈中,陪伴著牆上的太陽由冷變暖,由青變紅。
當太陽由紅變黃,由黃變白的時刻,周欣乘坐的出租車駛離公寓,高純的車子從角落開出,跟得從從容容。
上午,周欣與陸子強並肩走出東方大廈,乘坐陸子強的轎車一同離開。高純駕車跟在後面,用手機撥了陸子強的電話。他小心地請示陸子強:「你們在一起,我還跟嗎?」陸子強在電話裡的聲音坦然如常,即便周欣在側,諒也不會聽出疑點。
「你的工作照常幹,你別管領導在不在,啊!」
高純當然聽得明白,應了一聲:「知道了。」便掛了電話。
兩輛車若即若離,拉開間距,穿越長街短巷,從北京的東面出了城區。
奔馳轎車行駛的方向,是城郊的遊艇碼頭。一小時後,陸子強和周欣在碼頭上下了車子,被等在這裡的幾個屬下引領著,登上了那艘漂亮的遊艇。他們在遊艇的甲板上與幾個賓客握手寒暄,其狀甚歡。唯有周欣一人不苟言笑,勉強敷衍。主賓相見之後,遊艇隨即起錨離岸,向遠處開闊的水域駛去。高純把車停在碼頭外面,歪在座上打熬時間。
正午時分,遊艇返航,主賓談笑風生地離艇上岸,分乘四五輛車子離開碼頭。周欣依然和陸子強乘坐那輛奔馳,慢悠悠地走在最後,彷彿故意給高純留出跟上來的時間。
途中,陸子強和周欣在一家路邊的酒樓裡共進了午餐。飯後又去了郊外的高爾夫球場。太陽西斜才返回市區。周欣在市區的一個路口下車,換乘出租車拐向另一條道路。留在奔馳車上的陸子強目視著高純駕駛的車子從自己身後超過,看著他閃著拐彎燈緊追上去,才緩緩踩下油門,向相反的方向開走。
周欣去的地方,是一座高純叫不出名字的大廈,她在這座大廈的一個茶座裡,與幾個畫家會合。天黑下來的時候,高純跟在畫家們的身後走出了這座大廈。那位青年畫家還在和同伴們爭論著什麼,一起走到街邊去等出租汽車。高純連忙跑向路邊,這時他看到一輛印著公安執法字樣的拖車,正將他的車子從停靠的路邊拖走。
高純追上去喊了一聲,但為時已晚,拖車已經拖著他的車子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