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我不聽!」區小妹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在空間不大的廚房中團團轉,閃躲丈夫。田尤俊手中抱著兒子,對著妻子進行「圍堵追截」:「老婆,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嘛……」
「不聽、不聽,一聽準沒好事。」區小妹斷然拒絕。
自從丈夫知道了她是妖怪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反而更好,田尤俊對身世坎坷的妻子又愛又憐,不覺得有個妖怪老婆有什麼不好,而區小妹也放下了心中關於丈夫對自己的感情是真是假的疑問,現在兩人的感情如膠似漆,尤勝新婚。不過,隨之而來的,便是常常會有眼下這種情形發生。
田尤俊心腸之軟、慈悲心之重、樂善好施之心之茂盛,可謂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他的同情心一但開始氾濫,便往往一發不可收拾,於是區小妹也就可以常常聽到「xx好可憐阿,缺十幾萬醫藥費延誤治療,恐怕會終生殘廢,老婆咱們還有多餘的錢幫幫他嗎?」(區小妹活了上千歲,隨便把以前收藏的瓶瓶罐罐拿幾件出來,現在都可以賣個天價。)
「xxx是一家的支柱阿,現在得了絕症,不但有可能把家裡的錢全部用光,而且萬一他死了,他的妻兒老小怎麼辦,老婆,你有沒有以前練下的仙丹什麼的,給他幾個吃吃?」(你老婆是個妖怪,哪裡來的仙丹?)
「老婆阿,嗚嗚嗚……那個孩子太可憐、太可愛了……嗚嗚嗚……明明那麼痛苦的治療,嗚嗚嗚……他都能硬生生的忍住不哭,還安慰他的父母,嗚嗚嗚……老婆,多可愛的孩子阿,嗚嗚嗚……你就看在咱們寶寶的份上,救救他吧……嗚嗚嗚……」
剛開始,區小妹受不了他的軟硬兼施,往往用不了多久便會答應他的要求,去出錢、出力幫他救人,可是當南羽與她長談了一次之後,她就變的堅決起來,不肯再輕易答應丈夫的要求。可田尤俊的「說服」技巧一流,十次之中,總還能讓他得逞個一兩次。區小妹每次都發誓以後不再心軟,可是面對丈夫的花言巧語,往往又會投降,所以現在她乾脆不聽,不管田尤俊打算說什麼,她通通採取從開始就不聽的策略。
「老婆,我不是要求你救人。」
「你上一次也是這麼開頭的。」
「我只是有件事找你幫忙。」
「你上上次就是這麼說的。」
「老婆,老婆,我騙過你嗎?」
「你上上上次就是這麼說的……」
「老婆,我們醫院鬧鬼了!」田尤俊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大吼一聲,以引起區小妹的注意力
「鬼?」區小妹噗哧笑了起來,如果鬼指的是人死後留下的靈魂的話,哪家醫院沒有,每天都要死人的地方,有一個半個鬼還不是天經地義,要是沒有才叫奇怪。田尤俊絕對不是一個怕鬼的人,她連自己的毒蛇老婆都不怕,還怕什麼鬼?不過能有這樣全新的創意來打開話題,可見他為了讓區小妹聽他的要求的確是絞盡了腦汁。
區小妹偷偷笑著,心理已經準備光是看在這麼好的創意上,也要答應他了。
雖然南羽說的很有道理:一個妖怪在人類之中倒沒什麼關係,但是想真正融入人類的生活最好不要在生活中過於頻繁使用法術,使用一切有異於人類的能力,不然,無論最初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最後的結果一定是害人害己。南羽說的很有道理,在人類中生活了這麼久的區小妹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是……偶而一次、兩次沒什麼關係吧?她每次都用這種理由給自己當藉口,而且總是很容易說服自己。確切來說,她根本不會拒絕田尤俊,只要他稍微堅持些,她就會讓步。
「老婆阿,好老婆……」
「好吧,好吧,讓我先把飯做完,你先去陪寶寶玩會兒,回頭咱們再說。」區小妹舉手投降。
「老婆,你太好了。」田尤俊喜孜孜的留下一句肉麻話,抱著已經開始厭膩了這個追媽媽遊戲的兒子走了。
「唉……」區小妹歎了口氣,又敗給了他一次。
「說吧,這次又要給什麼人治病?還是需要多少錢?還是怎麼樣……」區小妹餵飽了孩子,引誘他去玩積木之後,才終於騰出時間來問丈夫。
田尤俊伸著脖子把口中的食物嚥下去,喝了一大口湯才說:「不是阿,我不是說了嗎,是關於鬼的事。」
「鬼?你們醫院?」區小妹多問了一句。
「對阿,我們醫院可能真的鬧鬼了!」田尤俊加重了語氣,向前探探身子,「你知道,我以前上學的時候都敢晚上獨自待在解剖室裡,可是這一次聽他們說了,我偏偏覺得……有點可怕阿……我們科的那些護士們都嚇壞了。」
田尤俊為了使自己的話更有氣氛,採用了陰森森的語氣,並且作著誇張的表情。可惜他的妻子不僅不是那種聽見鬼怪就會尖叫的小女人,反而她自己就可以說是個「怪物」。
她皺著眉頭,想著為什麼那家醫院中會鬧鬼?有南羽在,在那裡搗亂的話,別說小小的鬼魂,就是劉地等級的妖怪,也會被她扔出去的——至於是不是丈夫在誇大其詞或是受了那些想向他撒撒嬌的護士們蒙騙,她連想都沒有去想。
「按道理說,不應該這樣阿……你們醫院有……總之……」區小妹記起南羽不願讓別人知道她的身份,區小妹也不願意冒險讓丈夫作出去糾纏人家、求人家用妖術救人之類的失禮行為,所以從來沒對田尤俊說過南羽是妖怪的事,於是在關鍵時刻改了口,「總之你把情況說說吧?」
田尤俊清清喉嚨,背著手跟在收拾餐桌的妻子後面,開始對自己的妖怪老婆講起這個醫院深夜的鬼故事。
※※※
第一個遇到怪事的是小陳。你記得小陳吧?就是上次你去醫院給你領路……
區小妹:「並且告訴我,我配不上你,她才是最適合你的女人那個雀斑臉,對吧?」……什麼?她平時是很乖巧的,怎麼會說這種話!難道上次她的眼睛短期失明是……咳咳,我們進入正題,正題……
那一天,小陳值夜班,到了晚上十一點左右,她巡房走到二十七床的病房。二十七床是一個得絕症的老人,已經陷入了昏迷。醫生護士和他的家人心理都明白,他的那一刻就是這兩天的事了。所以走到這間病房中時,小陳刻意多停留了片刻,觀察一下老人的情況。
看護這個老漢的家屬因為過度疲倦,已經在旁邊的空床上呼呼大睡,並且發出巨大的鼾聲。小陳走到老人床前,發現他還在呼吸,於是為他理理被子,準備去下一間病房,可是就在這時候,那個老人動了一下。
因為對方已經好幾天沒有意識了,小陳感到很驚奇,正想靠近仔細檢查一下病人時,老人的雙眼猛的睜開了,他的眼中閃出兩股幽光,幽藍、幽藍的,直直盯著小陳,就像是兩團鬼火一樣。小陳馬上摀住了自己的嘴,才沒讓自己發出尖叫聲來。等她再去看時,老人的眼睛已經重新閉上,依舊是一個瀕死的老漢。
小陳覺得可能是因為今天下午聽同科的另一個故事講了許多鬼故事的關係,所以自己產生了幻覺。做我們這一行的人看慣了生老病死,膽子也就比別人大一些,她就那樣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也沒有對別人提過,直到幾天以後的另一件事,才使她又想起了這天晚上看見的可怕一幕。
那是幾天以後,這天值夜班的,是另一位姓韓的護士,就是那快要三十出頭……
區小妹:「……矮冬瓜!就是上次來我們家作客,然後對我說什麼『我老公不如你老公,可是你老公的老婆比不上我老公的老婆』的那個白癡媽?」
嘿嘿……那個,她這個人就是這麼自以為是,不過她的專業確實是沒話說……
田尤俊這個人並不是個遲鈍的爛好人,他能清楚的看明白周圍的一切,只不過他會選擇自己忽略對方的缺點,而牢記對方好的一面。這也是區小妹最欣賞他的地方,上千年的生命,看慣了自私自利的人與妖,田尤俊這種無條件的寬大與善良,卻是她從未見過的。她溫柔的朝丈夫笑一笑,要他接著說下去。
那一天韓姐夜間巡房,也走到了二十七床的病房,因為小陳從來沒對別人提起她遇上的事,韓姐自然一無所知,如平常一般地走進了病房。這幾天來。老人的情形令他的家人和醫護人員都有點詫異,大家都認為他的生命之火隨都有可能熄滅掉,可是他卻偏偏堅持了下來,雖然昏迷不醒,卻保持微弱的生命跡象,不肯放棄。
這一夜,老人的看護換成了他的另一個兒子,這個中年人也正在旁邊的空床上呼呼大睡,對於他們來說,其實老人的病情已經不可能再有什麼意外情況讓他們去應付了,他們只是默默的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韓姐走進去,簡單的看了一下便準備離開,可是轉身的一瞬間,一個聲音響起來:「你……在……哪……裡?」
田尤俊捏著嗓子,用陰森森的口吻說著這一句被拉長了的話。區小妹抿著嘴搖搖頭,把最後一個洗好了的碗放進櫥子後問:「那個老頭說的?」
是啊,當時可把韓姐嚇了一跳,她四下看看又沒別人,便以為是旁邊老人的兒子在說夢話,但是接著,老人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身上維生用的管線全因為他這種舉動被拔了出來,用更大的聲音叫:「你在哪裡!」
韓姐看到他的雙眼猛地張開,發出的是兩道幽藍的光。這次情況這麼明顯,以至於韓姐都沒來的及反應,已經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尖叫。等到尖叫聲把所有病人、看護、值班醫生吸引來時,那個老人已經倒回了床上,唯有那些原來應該接在他身上的儀器管線,顯示著他曾經移動過——不過別人並不那麼想,老人的兒子被驚醒後,根本不相信韓姐的話,他認為是韓姐拔掉了那些維生裝置,更對韓姐說的怪事嗤之以鼻。於是他們吵了起來,一直吵到主任那兒……
不過畢竟老人的情況已經是那樣了,主任答應給他們減免一些費用,也就不了了之。韓姐受到長官訓斥,又氣又怕,哭哭啼啼地堅持自己看到的事,這時小陳也想起自己前幾天的經歷,站出來為她作證。這一來事情就鬧大了,並且越傳越廣,越傳越玄,二十七床……總之,我們科已經是一團亂了。當然也有人認為是韓姐和小陳串通好來為她的失職找藉口,於是有一天,護士長在深夜親自到那間病房去。
田尤俊他們科的護市長三十多歲,是個有點嚴厲的女性,可是區小妹很喜歡她,不是因為她是少數幾個對田尤俊的婚姻沒有說三道四的人,而是區小妹喜歡一個能如同田尤俊、南羽一樣,真正把救死扶傷看作事業的人,她欣賞那種為了救護病人而執著的態度。
她點著頭:「如果護士長也遇見了,就沒人會不相信了,她不是個會為了包庇手下而說謊的人。」
對,大家都是這麼想的。本來她待了三天,什麼事也沒發生,大家都認定了一定是韓姐與小陳在說謊,可是在第四天的夜裡,護士長自己終於遇見了一次。
那天,護士長巡房之後,便停在二十七號床的病房裡,老人的家屬雖然對於醫院方面對老人的「懷疑」感到很生氣,可是護士長在老人重病期間給了老人很多照顧,也給了這些親屬很多的幫助,所以他們實在無法對她說出什麼不滿的話來,很客氣的跟護士長說話。他們聊到午夜之後,護士長準備告辭,並且發誓這是最後一夜,明天一定要把串通好說謊的韓護士與陳護士好好的說一頓。就在她站起來時,韓護士說過的那種聲音慕地響了起來:「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這次老人的家屬也沒睡,他們兩個明明白白低聽見聲音就是來自那個昏迷多日的老人口中。
正在他們面面相覷的時候,老人如同韓護士說的,一下子坐了起來,把所有的管線掙開。這一次他的動作更大,不僅坐了起來,並且下床向門口跑去,口中一直用沒有起伏、陰森森的語調重複著那句話,眼中還閃著幽藍色的光。
兩個人都嚇壞了,眼睜睜地看著老人衝到了病房門口,撲倒在地,才反應過來去扶他。把人扶回床上,他依舊是個奄奄一息的老人,從醫學角度來說,他現在的狀況完全不可能再移動才對。
於是,二十七號床發生的這件怪事馬上傳遍醫院。
按理說大家都是醫務人員,卻把話題全都集中在鬼啊、冤魂啊之類的事情上面。有人說老人重並不死,其實已經是妖孽;有人說老人是做了缺德事,有冤鬼來報仇了;也
有人說是醫院裡招惹了什麼妖魔邪怪,將要附在這個老人身上作怪……反正已經是亂成一團了。老人家的家人也不敢繼續陪伴,就把老人扔在醫院中了。
老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就算是人體未知的潛力暴發,他的眼睛也不該冒藍光啊,是不是真的有鬼?
區小妹終於收拾好廚房,在圍裙上擦著手,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你們科的南醫生怎麼說?」
「南醫生?」田尤俊不知道區小妹怎麼會忽然想起這個人來,「南醫生去外地進修,要一個月後才會回來呢。」
「難怪……」區小妹低聲咕噥一句,然後對丈夫說,「放心吧,不是鬼、也不是冤魂,聽起來好像是什麼小妖怪搞的鬼,大概就是惡作劇,嚇唬嚇唬人什麼的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真的只是小妖怪?」田尤俊總認為這件事很可怕。
「對,不是什麼有本事的妖怪,水準不錯的不至於使用這麼低級的法術。」
「大妖怪阿……」田尤俊偷偷看了老婆一眼,沒敢多說。老婆是千年蛇妖,當然不會把這種事放在眼中,醫院中全是凡夫俗子,可受不了這種驚嚇折騰。
「我今天晚上去看看,把那個搗亂的傢伙給你抓來,你要怎麼處置他就自己看著辦好了。」區小妹輕描淡寫的說。這樣一點小事,她還真的沒放在心上。
「老婆,你太好了……正好二十九床有個病人快不行了,你都去了,就順便……」
「你給我倒垃圾去!立刻去!」
※※※
醫院走廊中的燈光按照慣例並不明亮,加上這幾天「鬧鬼」的傳聞,一到了深夜,醫護人員與病人、病人家屬都不願意隨便走到外邊來,四處靜悄悄的,更增加了一種怪異的氣氛。
區小妹邊走邊向身邊的田尤俊抱怨:「你非得跟來幹嗎?還抱著孩子,真是的,沒事帶小孩子來這種地方……」
她身邊,田尤俊抱著兒子步步緊隨,振振有詞:「老婆,我可是一家之主,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讓你獨自來這種地方跟妖怪對決!至於兒子,總不能把他扔在家裡吧?這小子從小膽子就大,不會害怕的。」
他們的兒子有一半妖怪血統,所以不僅身體比一般小孩強壯,膽子也格外地大,大慨從妖怪的視野看人間萬物,總是有些不同吧。區小妹歎口氣,他知道丈夫想把兒子培育成一個法力高強的半妖醫生,將來子承父業去施展媽媽不屑施展的法術救死扶傷,所以現在淨找理由把他往醫院裡帶。
「總之現實會讓你死心的……」區小妹喃喃地說。一個半妖醫生,不論什麼病都胡亂用法術把他治好,就算政府不把他抓去做人體實驗,修行者們也不會放過他的。
二十七號床的病房在走廊的轉角處,裡面靜悄悄的,連陪伴的人都沒有。
區小妹帶著丈夫兒子穿門而入,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皺眉說:「這根本就是個死人嘛,怎麼還放在這裡?」
「他還沒死,呼吸、心跳……」田尤俊馬上對她列舉老人的生命特徵,以證明他還活著。
區小妹一句:「三魂六魄早就消失了也叫活著?不過是具臭皮囊罷了。」便把他的科學依據給堵了回去。
區小妹在屋裡一轉,點點頭說:「雖然是有個妖怪在搞鬼,不過倒也不是有意嚇唬人,而是使用了一個法術在尋找他;對方並不知道他現在這樣,所以用的法術是追蹤他的靈魂,那個法術到了他這個空殼子裡,就停止不動了。對方一著急,不停地施加新法術,於是這個空殼子感應到對方的一些行為,並且表現了出來。看到的人以為這個人在變異,其實他倒挺冤枉的。」
「是嗎?」田尤俊聽她這麼一解釋,忽然覺得事情好像一下子變的微不足道。失去了所有的神秘感之後,這件事與鬼故事的氣氛就距離的越來越遠了。
區小妹向老人做了個手勢,低聲嘀咕了幾句,然後對田尤俊說:「我已經回應了那個妖怪,對方將以為他已經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一定會馬上趕過來的,然後……」她冷笑一下,結束這句話。對方只會使用這種小手段,可見道行不高,要他出手對付這樣的妖怪,讓她覺得有點自貶身份。
區小妹和田尤俊坐在空的病床上,一邊逗孩子一邊說閒話,田尤俊口中與妻子應對著,兩眼卻不時低看看門口、看看窗外,有點緊張的等待著。一直過了大半個鐘頭,連還要過這麼長的時間?該不會連飛都不會,跑著來的吧?」
「也不至於用跑的吧,至少也該搭個車。」田尤俊的話招來區小妹一個白眼。要是那個妖怪真的笨到這種程度,那麼特地全家出勤來對付他的自己也未免太可憐了,傳出去會在立新市成為笑柄的。區小妹做了個仰天長歎的姿態。
又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病房門口終於傳來輕輕的開門聲。
「也許是護士來查房,快把咱們藏起來,不然她們會對我問東問西的。」望眼欲穿的田尤俊連忙向區小妹說;他認為妖怪即使不是憑空出現、從牆裡冒出來,至少也應該是從窗外飛進來才符合身份,絕對不會做出大大方方從門口走進來這種行為,所以在他的觀念中,走進門來的就一定不是妖怪(他似乎有意忽略區小妹的前夫、他最討厭的孟蜀到他家拜訪時,也是大大方方的敲門而入)。
不過推門進來的女子,顯然不是一個護士。
她白皙瘦弱,穿著一襲粉紅色如紗般的長裙,赤著雙腳,整個人籠罩在一種淡淡的光華中,美麗的面容上儘是種混合了茫然與愁緒的陳情。她在病房中轉了一圈,一股甜美的花香頓時在屋子中瀰漫開來,令田尤俊不由自主低深吸了幾口氣。
不過這個女子好像既沒有看見田尤俊他們一家子,也沒有看見病床上的老人,很慌亂地又在病房中轉了幾圈,然後從裙子中灑出了無數花瓣;然而,花瓣在屋中飄飄灑灑乎飛乎聚,卻始終像無頭蒼蠅般找不到目標。當這女子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時,區小妹撤銷了對自己的隱身法術,一道電光代作鎖鏈,把她牢牢地捆了起來。
「原來是個才成氣候的小花精,早知道我就不費這個勁兒了。」區小妹從少女時代就和孟蜀一起生活,不知不覺已經培養出一種自大的習慣,想到以自己的實力對付一個小花妖還要用誘敵上門的手法,心中有幾分無奈和惱怒。
田尤俊卻一直在盯著那個女人,看她惶恐可憐的樣子,不由得對區小妹說:「我看她也不像個壞人……」
區小妹又白了他一眼,自己是為了誰才出手的?而且妖怪們一旦動上手,仇便算是結下了;自己就算放了對方,對方也不見得不記自己的仇。區小妹就曾經獨自追殺仇人幾百年,直到數名殺女仇人全部都血債血償為止,她比誰都清楚仇很帶來的力量。
「你是誰?為什麼來這家醫院搗亂?」區小妹嚴厲地問女子
「我、我叫絳紫,是、是來找人的……」叫絳紫的花妖顯得十分害怕,她從來沒遇過別的妖怪,也沒遇過這麼嚴厲對待自己的對象,所以有點不知如何應對,渾身發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那種楚楚可憐的模樣,看的田尤俊又是一振憐憫:「老婆……」
「閉嘴!」區小妹瞪了他一眼,手一揮,在屋裡的空氣中空手抓出了一大團粉紅色霧氣,然後在手中一合,讓它們消失的無影無蹤:「知道這是什麼嗎?這種霧氣可以讓聞到的人都對她產生好感,進而言聽計從的花粉!你可憐他,不知道她已經在耍手段對付你吧!」
「什麼?」田尤俊縮縮脖子,這女子也太狡猾了,用這麼令人愉悅的香味傷人。
「我、我不是想傷你們,那種味道是天生的,我一高興、害怕、緊張……都會自己
散發出來。你們又是誰?為什麼要抓我?我的花期已經過了,你們這時候抓我,也賣不了多少錢的!」女子戰戰兢兢的解釋著,並且說了一番把田尤俊夫婦當妖怪販子看待的話。
賣掉她?區小妹眨眨眼,她發現雙方的溝通似乎有問題,於是改變了口氣,溫和許多地問:「我們只是想知道誰在這裡胡亂使用法術而已,你為什麼要用法術追蹤這裡的病人?」
「病人……他病了?病的怎麼樣?嚴重嗎?」女子一下子變的更慌亂,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聲音抖的更加厲害,是稍一停頓,馬上又咬牙切齒地說:「反正我是來找他報仇的,他死了更好!得病是他的報應!」
區小妹與丈夫對視了一下,揮手撤除了困住這名女子的法術,然後開始聽一個發生在遙遠過往的故事……
那時,絳紫還是一株平凡的花草,稍稍有了點靈性,卻遠遠不足以凝聚成形,也沒有什麼能力自保。在一個大旱之年,一個少年出現在這株花草周圍,把它移入盆中,擺在案頭,澆水、施肥、捉蟲,還對它說一些聽不懂的話。已經有靈性的花兒對少年十分感激,於是努力地生長,努力地讓自己開出更美、更香的花來報答這位少年。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幾年之後,花兒已經有了一個名字「絳紫」。
絳紫的靈性漸漸增強,想和少年說話的願望也就越來越強烈,她開始試著進入少年的夢境與他接觸。最初失敗了很多次,可是慢慢地,她終於做到了。她在少年的夢中化成了一個美麗的女子,與他交談、相伴、情意綿綿,日子每天都那麼愉快、那麼完美。可是後來,那個信誓旦旦要與這位花仙一生一世廝守的少年,作出了一件令絳紫難以置信的事,永遠地隔斷了這段「戀情」
「他把我賣掉了。」絳紫帶著惱怒的神情這麼說,「他把我高價賣給了別人,什麼也沒說,便帶著錢走了……」
又是一段癡情妖女無情男的故事,這種故事可謂俗之又俗,這些老掉了牙的橋段如果當作故事來講,恐怕都沒有什麼聽眾去聽,不過對當事人而言,尤其是對於被拋棄、被傷害的那一方而言,卻是刻骨銘心,永世難忘,萬一這個妖怪再記仇一點,一段追殺負心人的劇情必然會緊接著上演。
果然,絳紫握著拳,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從那一天起,我就發誓終有一天我會找到他,讓他為把我賣掉這件事付出代價!我日夜苦修,不惜用法術誘惑人類,讓他們把我放在庭院中經受風霜,也經受日月洗禮。我曾多次被人類轉賣,一次比一次價格要高;一次比一次受到更小心的呵護,可是我已經看多了人類的心思,他們不過是想把我養育的更好,然後用我去賣更多錢罷了,所以我再也不對周圍的人產生什麼興趣,只是拚命地修練,我要緊早修成實體,然後去找那個負心漢報仇!我要報仇!我要讓他為了把我賣掉而後悔終身!」絳紫雙眼散發著惡狠很的光芒。
「終於在前些日子,我發現自己可以化出實體了,而且老天有眼,我正好被賣到這座城市;而施展法術之後,知道他也正在這裡……我終於找到他了,哈哈哈,我要把他、把他……」把他怎麼樣呢?她這麼多年日日夜夜都在計畫怎麼找到這個男人,然後對他施展什麼要的報復,可是現在事情的結果就在眼前了,她反而不知所措起來。
「他就在這兒,喏,要殺要剮隨便吧,反正他已經死了……」區小妹讓那個老漢顯現出來。
「什麼……」絳紫看著這個皮包骨頭,全身插滿奇怪管子的老漢,當場愣住了。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不過在幾天前,已經因為病重,魂魄都飛散了。你能在幾十年間就從一顆靈草修練出形體,也算很厲害了,可是人類的時間比你想像的要少的多……」區小妹搖頭歎息。
這個花妖憑著一骨氣修練,大概完全忽略了時間這個問題吧?只是對於人類而言,「時間」意義與妖怪不同,這以稱之為「天才」的妖怪,刻苦修練的幾十年,對於人類已經是漫長的一生了。
絳紫呆滯地看了半天,忽然大叫著撲了上去:「你怎麼可以死了!你怎麼可以就這麼死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麼可以死了……」她用力抓著老人搖晃了幾下,可是就在這一瞬間,所有儀器上的顯示忽然變成一連串的直線,表示這具肉體最後的生命之火也在這一刻完全熄滅了。
「我不要你死,你活回來啊、活回來啊……你快活回來啊……我不嫌棄你是個負心漢,也不嫌棄你變成了糟老頭,只要你活回來就行了,快活回來吧……你不是說過要帶我去你留學的國家看櫻花嗎?我現在可以變成人了,你帶我去吧,你帶我去!你不能三番兩次地騙我……我為什麼這麼笨,我為什麼不能早一個月回來找你……你這個負心漢,你給我活過來……」
區小妹在這間病房施加一個法術,另它與周圍的病房暫時隔絕,留下那個撫屍痛哭的花妖,與丈夫相互依靠著離去了。
幾天後,田尤俊下班,帶回了一張報紙,上面在不起眼的角落中有一條「名貴蘭花離奇被盜」的新聞,夫妻倆一起看了這張報紙,什麼也沒有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