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味道真不錯,再來一個我也吃得下……」
劉地蜷在沙發上,邊稅邊咂著嘴說夢話。林睿聽得咧咧嘴,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像這頭地狼究竟在夢裡吃什麼--他發現,劉地和火兒說的內容有時候真的很像。
林睿翻翻鬼使做完後擺在他眼前的功課,隨手一丟,無聊地靠在椅子上。媽媽出差了,家裡就好像變成了空屋子,做什麼都沒人誇獎,真沒意思。
「啊……小睿,你怎麼讓狗上沙發!」隨著一聲歇斯底里的叫聲,一名中年婦女揮舞著掃把衝過來,辟頭就往劉地打了下去。
給林睿上了半天課,劉地正舒服地打著瞌睡--林睿因為從小離家,沒機會有系統地學習九尾狐一族的法術;林睿的生父找到他之後,d他留下了九尾狐一族的修練方法不過卻是留給劉地,讓劉地視林睿的進度選擇性地傳授給他。九尾狐一族對劉地的信任讓人很吃驚,不過這也給劉地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煩,林睿不但不會用對老師的態度對待他,還總是在授課中搗亂,每次幫這隻小狐狸上完課,都比和火兒打一架還累。
劉地躺在林睿家的沙發上睡覺,等待著樓上周影家的開飯時間,當然,現在他的身份是跟著林睿回來玩的鄰居家的狗。
劉地正睡得迷迷煳煳,被掃把打醒後窕了起來,對那個中年婦女路出了獠牙,發出低沉的吼叫聲。
「劉地你幹嘛!她是我阿姨!」林睿指著劉地,用眼神警告。
「我現在是狗,你知道嗎?狗被人打當然會這樣!」劉地睡眼朦朧地回答。林睿居然眼看著那個女人打自己不出來阻止,根本就是故意要讓自己挨打,那麼現在有機會讓林睿著急,他也是不會放過的。
他們之間無聲的交流被女人的尖叫聲打斷:「小睿,你怎麼帶狗回來?天啊!它咬了我一口!」
劉地蹲坐下來,把尾巴卷在前腿上,眨著眼睛看著這個中年發福、歇斯底里的女人問林睿:「我會那麼沒品味嗎?」
「小睿,你居然趁你媽媽不在,弄了一隻瘋狗回來,我要去告訴你媽媽,告訴你們老師!告訴……」
林睿的阿姨是個好人,平時很照顧自己的妹妹林青萍,對林睿也是疼愛有加。只是現在也許是到了更年期的關係,情緒開始變的陰晴不定,還好像染上個潔癖,看到小動物就會想到傳染病什麼的,嘮叨個不停。林睿的母親出差的這幾天,請她過來照顧孩子,林睿真是被她絮叨得快要受不了了,也越發發現到媽媽的好,期盼著林青萍趕緊回來。
劉地在她的尖叫聲中,事不關己地聳聳肩:「你這個阿姨有點神經質吧?」
林睿的腦子都發脹了,還要裝出好孩子的笑臉,不斷解釋安撫,看到劉地又爬上了沙發,舒舒服服地進入了夢鄉,林睿氣沖沖地把劉地一腳踢醒:「午飯時間到了,你應該到周影家去才對吧?d什麼跑到我家來賴著!」
劉地有氣無力地回答:「你媽媽出門前拜託瑰兒看著你,瑰兒去參加泉先兒的海底十日游了,所以又托我來看著你。」
「我不用你看!」林睿氣呼呼地叫著,媽媽找了囉唆又神經質的阿姨來還不夠,怎麼會拐彎抹角地把這只地狼也惹來了。
等一下,瑰兒去參加旅行團了,也就是說現在樓上掌廚的事周影,也就是說……
「你休想讓我做飯給你吃!我不需要你照顧,趕快去找你那些水性楊花的女朋友吧!」林睿衝著劉地惡狠狠地宣佈。
「問題是那天我剛好喝醉了,隨口答應了瑰兒。」劉地眨著無辜的眼睛說,「關鍵問題不在於你用不用我看,而是我答應了別人的事就要做到啊,你以為我向瑰兒一樣不負責任,答應了人家又跑出去玩嗎?你們中午吃什麼啊?沒有酒我可是拒絕吃的喔」
「你不吃正好,我本來就沒打算請你!」
「小小,去給我炒個辣子雞丁來……」劉地懶洋洋地吩咐。
半天沒動靜。
「小小,你是個好孩子,別學你那沒教養的主人。」
還是沒動靜。
小小是林睿鬼使中最小的那個,也是唯一的女性鬼使。林睿的其他鬼使都想極了他們的主人,既狡猾有看不起人,和劉地的關係尤其惡劣。只有小小是個溫和的孩子,總是十分乖巧,對誰都很有禮貌。林睿熟識的妖怪們,從火兒、劉地到瑰兒、南羽,都很喜歡這個孩子。劉地平生學的東西極雜,就連鬼使修練的方法他也知道,平時教導林睿的時候,也會隨便指點一下這些小傢伙。而他指使小小幹點什麼,只要林睿不出聲反對,小小也總是會盡心地d劉地辦事。今天劉地想讓小小幫他作飯,誰知道叫了好幾聲,小小都沒動靜。
「小小出去了,你不用白費力氣了。」
「就是,這麼大的人了,就只會指使小小,真不要臉。」
「幸虧小小不在家,要不然又被他奴役。」
「主人,趕他走,敢他走!」
這幾個小鬼使從小小那裡學了不少劉地阞漯F西,可這卻不能讓他們對劉地多一點
尊敬,總是和他們的主人一樣,想方設法地向劉地搗亂。
劉地皺皺眉頭,對林睿說:「別大白天地讓鬼使自己出去遛達,小心碰上橫的,
哼,到時候你去報仇也已經晚了。」
這個小狐狸太依仗火兒的勢力了,就連他的鬼使也是這樣,也不想想,雖然人家不
能把你怎麼樣,可是把你的鬼使打個魂飛魄散,然後遠走高飛,總是做得到吧?
林睿一甩頭:「我高興,你管不M。」
劉地聳聳肩,爬起來走了。
等劉地消失之後,林睿才叫起來:「小小什麼時候自己跑出去了?我跟你們說了多
少次,不要大白天跑出去,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小小去哪了?你們幾個誰知道?」
幾個小鬼使一起搖頭:「她只說要出去玩一會兒,沒說上哪,多半是到電影院去
了。」林睿平時並沒有禁止他們私自行動,所以他們也不把隨便出門當一回事。只不過
平時他們都是結伴出去,這一次,小小卻自己跑出去了。
「去把她找回來……算了,劉地一定已經去找她了。我和火兒得罪的妖怪很多,你
們平時要多小心,最好不要單獨在白天出門。」林睿說完,歎口氣。
這時他的姨媽在廚房中叫他去幫忙端盤子,於是他便擺出一副笑臉,蹦跳著去了。
小鬼使們相互扮著鬼臉,顯然是根本不把這些警告當一回事--他們的主人和火兒
都那麼厲害,他們在立新市橫著走都行,用得著怕誰!
□
林睿懶洋洋地從被窩裡鑽出來,一邊吩咐鬼使們幫他疊被子,一邊伸著懶腰往浴室
走去。學校放了寒假之後,母親林青萍就被學校派去講習,一去一個星期,昨天打電話
說還要三、四天才能回來。而林睿就沒什麼事情可做了,連寒假作業都丟給了鬼使們去
完成。他整天忙著跟火兒四處胡鬧、吃喝玩樂。昨天晚上跟著周影的計程車玩了一整
夜,今天早上便有賴在被窩裡不想起來的感覺。
「小麼去做早飯,二小疊好被子就去火兒那裡幫我拿遊戲光碟,三子你去……小四
你去……小小你去……咦,小小呢?」林睿一一吩咐著鬼使們做事,叫到最後一個的時
候卻沒看見她的影子。
其他鬼使都搖著頭,表示沒有看見。
小小昨天一直到深夜才回來,當時林睿說了她幾句,看她就要開始抹眼淚,也就算
了,沒想到今天一早又不見了。
鬼使與主人之間訂有契約,按照一般的情況,鬼使沒有主人的命令不能隨意行動,
甚至不能離開主人身邊一定範圍,可是林睿早就給他的鬼使們解除了這條禁令,讓他們
可以自由自在地來去。所以現在名角小小的鬼使不在身邊,林睿也不知道她會去哪。
「知道小小什麼時候出去的嗎?」
其他鬼使七嘴八舌地回答起來:「昨天晚上我還看到她。」
「廢話,她就是晚上才回來的。」
「是啊是啊,主人還罵了她。」
「後來她還偷偷抹眼淚呢,女孩子就是愛哭。」
「再後來……再後來她還在不在?」
「是啊,她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啊?我記得早上起來以後就沒看見她。」
「對,對,起來以後就沒再看見她。」
「不是看到什麼喜歡的玩具不好意思要我幫她買,自己在那裡看得捨不得走了?」
林睿皺著眉頭,自言自語。
鬼使自己跑出去,還一而在地這麼做,林睿開始有些擔心,畢竟依照小小那點兒本
事,跟在自己和火兒身邊狐假虎威還可以,但是自己出去,只要隨便一個小妖怪,就能
讓她魂飛魄散了。
林睿想了想,念起了召喚鬼使的咒語,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五團黑煙在他眼前升起煙霧散去後幻化成了五個鬼使。
原本在屋子裡d林睿忙碌的四個鬼使只是挪了一下位置,第五個鬼使卻茫然地張望
著,好半天反應過來:「主人你叫我?」
「你跑去哪兒了?」林睿皺著眉頭問,「快過年了,小心被什麼妖怪抓去做年貨。」
小小囁嚅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我隨便逛了逛……」
「連說個謊都不會,真不像我養的鬼使!」林睿氣呼呼地訓斥她。
小小還是像昨天晚上一樣,一句話都不說,癟著嘴、拉著臉,一副受了欺負快要哭
的樣子。
「你是不是看上了什麼東西?沒關係,你說出來我就幫你買,買不起我就叫火兒去
偷。」林睿心中以為,小小多半是看中了什麼可愛的玩具之類,大不了幫她買回來,一
把火燒給她,免的她這麼魂牽夢繫的。
「主人你偏心死了。」
「就是啊,主人,不公平,d什麼只送禮物給小小。」
「報告主人,我也看中了一個玩具,只要兩千塊錢就可以買到。」
聽到林睿要送禮物給小小,其他幾個鬼使一起鬧了起來,撲上來抱住林睿,提出了
各種過份的要求。
「去去去,你們幾個平時老是打著我的旗號找火兒幫你們搶東西,以為我真的不知
道!小小多老實,從來也不提過份的要求,我難得要送她點什麼,你們又來湊熱鬧……
小小,不用理他們,我只送你,你說吧!」
小小囁嚅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只是怯生生地看著他,半天才說:「我……我沒
什麼想要的啊……」
「那我自己去選新年禮物給你--不准再亂跑了!今天乖乖地幫我做作業,模彷得
像一點!」
小小看著林睿跳出窗戶飛上樓的身影,在眼眶中轉了好久的淚水中於落了下來……
□
林睿坐在火兒背上,慢悠悠地在城市上空打轉。他們倆個今天還沒有做好玩樂計
畫,也就是說還選好將成為他們戲弄對象的犧牲品。他們倆個的組合在立新市可是惡
名昭彰,已經到了妖怪看見他們兩個在一起就會跑,連僥倖心理都不會存的地步了。
「怎麼一個妖怪都看見呢……」火兒有些無聊地咕噥著。
他們還不知道,立新市的妖怪們在他們的淫威下,已經自動自發地聯合起來,組成
了一個類似情報網的地下組織,亦有情報,立刻會按這一定的程序傳遍全是的每個角
落,於是當住在桃源社區的妖怪發出「火兒和林睿出門了」的消息後,幾分鐘之後全市
的妖怪就都知道了,於是能躲的躲,能藏的藏,快過年了,誰願意再招惹他們兩個,惹
來一身晦氣?
「真無聊……」
「就是!」
「狐狸,你們家的年貨準備好了嗎?」火兒生出了新主意,轉動著眼珠問林睿。
「好了,我們家就兩個人,用不了多少東西。」林睿怎麼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義,
馬上這麼回答。就算家裡的年貨不齊,他也不想在當中增添妖怪排骨之類的菜色。
火兒自言自語般地說:「我家的冰箱才塞滿了四個呢,還有四個空空的……」
林睿裝做沒聽見。
「喂,我說我家的冰箱……」火兒氣呼呼地揪住他喊。
在火兒的心目中,年貨等於食物,等於火兒喜歡吃的食物,等於收集很多很多火兒
喜歡吃的食物並且在新年期間全部吃完。距離新年已經沒幾天了,瑰兒卻跑出去遊玩,
而周影又忙著工作,說是這段時間計程車的生意特別好,於是準備年貨的重擔便全部落
在火兒這個未成年人的肩上。
「時間緊任務重啊……」離過年還有十幾天的時間,想要完成預定計畫,就得從現
在開始努力了!火兒這樣想著,決定了下一步的行程:「咱們先去鹿九的養豬場,然後
去……」
唉……怎麼又這樣,一點創意都沒有……林睿歎口氣,不過還是決定跟著火兒走。
第一,因為他自己也沒想出新的搗蛋方桉來;第二因為跟著火兒,隨時可以找到新的
搗蛋目標。
一轉身,火兒卻問:「小小那是要去哪裡啊?是不是你讓她藏了什麼好吃的?」這
幾天,周影的掌廚已經讓不挑食的火兒也變得對別人家的食物格外敏感。
「我能讓她藏什麼……等等,你說誰?」
「小小啊,你家的那個小不點。」
「她在哪?」林睿四處張望。明明就叫她在家裡寫寒假作業的,怎麼又跑出來了?這
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一定是跟劉地走的太近,被他帶壞了!
「好像到那裡去了。」火兒用翅膀一指不遠處的一個建築工地。
工地上到處都是各種零亂的建材,林睿小小的身形走在其中,頗有些翻山越嶺的感
覺。林睿在各種建材中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一邊東張西望;只見工地上人們忙忙碌
碌,卻不見小小的身影。
工地上的工人看到這樣一個孩子,好心的還會叮囑一句:「小孩子一邊玩去,知不
知道這裡危險!」但大部分都對他視而不見。
林睿在工地上轉了一圈,不但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或物,也沒看到小小的影子。
「她這幾天出來,該不會就是到這種地方吧?沒有好看的,也沒有好玩的。」想著
小小的性情,林睿心中判斷,不知道工地另一頭是什麼地方,小小應該到那裡去了
吧?
正當林睿想往前穿過工地時,一個工人對他吆喝起來:「小鬼,亂跑什麼呢!快滾
出去,不然揍你!」附近的一些小孩沒事就常到工地上玩鬧,不但會順手拿走工地上
的鋼材之類的去換錢,而且萬一有個閃失,摔著了或碰到了,他們的家長還會來工地吵
鬧,所以工地上有的人見了小孩就惡狠狠地驅趕,務必要把這些小搗蛋鬼給嚇走。
這位工人對林睿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吆喝幾句,看著小男孩被嚇走了,才低頭
繼續自己的工作。驅趕林睿倒不全是因為他有意欺負小孩,也實在是因為這工地上各種
材料、機械亂堆亂放,對小孩子來說太過危險,還是把他趕出去得好。
看這個小孩與自己的兒子倒是年齡相彷,不知道自家那個孩子在家裡聽不聽話,功
課好不好?大半年沒回家了,也不知道今年年底能不能順利領到工錢,回家去過個團圓
富足的年……
這個工人手中推著小車,走著走著,腳下一絆,連人帶車地軌道了沙堆上,鼻子
更是撞在一塊磚頭上,鮮血直流。他手忙腳亂地用手捏住,仰頭止血,只以為自己是推
車時低頭想事情才不慎絆倒了,卻不知道剛才被他趕走的那個小男孩是個心胸狹窄、睚
眥必報的角色,這就是拿個男孩因為他居然敢惡狠狠地嚇唬自己,而給他的一個小教
訓。
當這個工人捂著鼻子仰頭向天,一副滑稽樣時,卻隱隱聽見一個童稚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活該!」
他以為剛才的那個孩子又回來了,四下看看,卻除了幾個趕過來表示關切的工人之
外什麼人影也看見。
這個工人受了點輕傷,不過卻也因禍得福,被工頭大發慈悲地允許他去休息一會
兒,最近日夜趕工,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而且幹得都是沉重的體力活,任是鐵打的
人也受不了。他回到工人宿舍,用衛生紙塞住鼻子,倒頭就睡。
一個小小的影子看他,悄悄地在他夢中變換了一個夢境出來。
可是這個男人翻個身,咕噥幾句夢話,那個夢境就消散了。
小傢伙不死心,又製造了一個更加逼真的夢境。
這次男人發出了類似呻吟的聲音,可是很快就恢復平靜,又響起了如雷的鼾聲。
「壞蛋……」小傢伙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喊叫。
林睿來到工人宿舍時,正好看到小小正用力扳動這個簡易宿舍支撐鋼筋鋼板上的螺
絲。如果林睿再晚來一會兒,整個屋頂就會塌下來,把那個工人壓在裡面。這種簡易屋
頂應該不至於壓死人,不過傷筋動骨、頭破血流則是免不了的。
「小小,你這是幹什麼?」林睿怒斥一聲。
他平時很少讓這幾個鬼使去幹傷害別人的事,一是因為他們幾個在原來主人手中做
過的傷人害命的是已經很多,身上戾氣、凶氣太重,為了他們著想,不再增加他們的罪
孽;二來他們是在不經世事、不辨是非的年紀被做成的鬼使,林睿不希望他們習慣使用
暴力手段去解決問題。所以舉凡是敲悶棍、使暗算、殺人滅口、毀屍滅跡……這類事情,
全是由他這個主人夥同火兒去做。
誰知道d他們的成長費了這麼多心思,現在竟然看到小小在幹這種傷害無辜的事,他怎麼不生氣。
小小見是林睿,一臉受了驚嚇的樣子,轉身就跑,林睿瞇著眼看著她,等她跑出老遠才一掐手指,口中唸唸有詞,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給收了回來--一個鬼使就算跑到了天涯海角,主人想要把他召回,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小小被林睿提在手中,看著林睿鐵青的臉和林睿肩膀上探頭探腦的火兒,嚇得閉上了眼睛。
□
「三堂會審,會審……」
「什麼叫三堂會審?」
「就是三方一起審啊,主人、火兒和我們。」
「我們明明就有四個,應該叫『六堂會審』!」
「好了,你們幾個別吵了,小小幹什麼壞事了?主人這麼生氣!」鬼使中的老大小麼出來維持秩序,「小四,就你跟主人出去了,你說。」
「我不知道啊,反正一定是很壞的事!」
「是啊、是啊,一定是干了很壞、很壞的事,平時主人最偏心她了,吵架都是只罵我們不罵她。」
「那是因為你老欺負人家,主人當然要罵你!」
「那現在呢?」
「她干了壞事,就要罵她了!」
「太好了,嗯……這下我心理平衡了!」
「你是個壞孩子,小小都哭了還幸災樂禍。」
林睿背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一臉嚴厲;火兒就站在他肩上,隨著他的走動搖頭擺翅的,幾個小鬼使或飄在屋頂,或坐在吊燈上,嘰嘰喳喳地議論不休;小小則坐在林睿面前的沙發上,縮著身子抹眼淚。
林睿轉上幾圈就停住步子盯著她:「說吧,你d什麼去傷人?再哭我就打你屁股了!」
「哇……」小小的哭聲更大了,一邊哭一邊還在沙發上打著滾兒。
林睿焦躁得又開始轉圈,轉過來再問她,她還是打著滾地哭。
好不容易在林睿問了一百次之後,小小才吐出一句:「我不幹,我生氣,我討厭他……哇……」
「你討厭他也不能隨便傷人!我平時怎麼教導你們的,要對凡人忍讓,不要讓自己身上的戾氣加重,不要加重自己的罪惡,這樣我才有可能幫你們化解身上的殺虐和詛咒,希望將來有一天,可以送你們去投胎轉世、重新做人--你也不想一直做鬼使,做到我死了之後你們魂飛魄散吧!」
「主人……才不會死……主人將來,會、會做神仙的……」小小抽抽搭搭地反駁。
林睿手一揮:「只有周影才會想成仙呢!成仙那麼容易?那種事我才不去想呢!別跟我打岔,說實話!」
「主人是不想,要是主人想的話,一定比那個周影厲害,一下子就可以成仙了。」小小天真地說。
「你說誰比影厲害!」火兒身過頭來,瞇著眼睛問。她的膽子還真大,竟然敢當著自己的面這麼說!立新市還沒人敢這麼說話呢!
「火兒你先走開,別給我添麻煩!小小你拍馬屁也沒用,就老老實實地跟我說,你d什麼要傷害那個工人?就不怕不小心砸死他嗎?」
「他……」小小見蒙溷不過去,剛要開口,眼眶又紅了起來,哽咽幾聲,接著又哭了起來,「哇……我討厭他……我就是要教訓他!」
「小小你再不說實話,我從明天開始天天叫你去服侍火兒!」林睿真的生氣了,重重一拍桌子,大喝一聲。
火兒和林睿雖然是好朋友,可他卻沒有疼惜這幾個小鬼使的好心腸,平時以欺負弱小為樂的火兒,只要見到幾個小鬼使,便會想辦法戲弄他們,而他身上的火焰對這些小鬼來說,哪怕只是碰到,也是極為痛苦的事,打又打不過、躲又躲不了。總之,一提到火兒,幾個鬼使就渾身難受。
平時林睿還是挺體諒他們的,盡量讓他們遠離火兒一點,萬一真的派去二十四小時跟著火兒,剛才自己還說話得罪了他,那不讓他折騰死才怪?小小馬上臉色大變,大聲討饒起來:「不要啊,主人,不要,我不要跟著他啊……我、我告訴你就是了……」
火兒火上加火:「你什麼意思,居然說不跟著我!我哪裡不好?」真是的,這個小傢伙一點也不討人喜歡!
小小被火兒嚇壞了,竄進了林睿的口袋裡。
林睿倒是沒有馬上阻止火兒恐嚇她,反而把小小從口袋中拽出來,拎在手中盯著。
小小看看林睿,再看看火兒,垂頭喪地又磨蹭了半天,才小聲說:「因為那張全家福上沒有我……」
「什麼?」林睿瞇起了眼睛。
「他、他連我的照片都不放進去,只想著男孩子……」小小越說越委屈,又大哭了起來。
林睿皺著眉頭說:「難道……他是你的親人?是……你父親?」
鬼使都是用人類的小孩「製作」的,這些孩子生前當然也有父、有母、有親人、有家庭,只不過人海茫茫,林睿從來沒想過,在不刻意尋找的情況下,他們還能相遇。
小小眼淚叭答叭答地掉著,受盡委屈似地:「他只喜歡男孩子,他還是只喜歡男孩子,把我賣了就不管了……」
看她哭得可憐,林睿收起了那副冷面孔,好聲好氣地哄著她,終於在小小含煳不清的敘述下,大概釐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小小活著的時候,出生在一個偏遠的農村,是家裡的第二個孩子,上面還有一個大她四歲的姊姊。由於是個「女孩」,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變注定了不受長輩們的喜愛,小小從小就是在媽媽、爺爺、奶奶的「賠錢貨」、「死丫頭」等等責罵聲中長大,可是她的父親和姊姊對她還不錯。
大她四歲的姊姊有什麼好吃好玩的,都偷偷留給她,父親在外地打零工,雖然一年只回來一、兩天,可是每次都會捎一些農村沒有的玩具、食物什麼的給她,讓她覺得自己在鄰居小孩面前很有面子。年紀小的孩子還不懂幸福的涵義,可是對她來說,短短的生命之中留下的,大多數還是快樂的記憶。
小小在六歲那年的新年之前,如同往常一樣熱切地期待父親回來。每天扳著手指數日子,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幻想著父親今年會帶來什麼禮物。可是在新年的四天前,父親終於回來的時候,給小小帶來的,卻是死神。
和父親一起回來的是一個中年男子,他一踏進門,雙眼便盯住了衝出來歡迎父親的小小,那眼神看得小小心裡發毛,直想躲到父親懷裡去。
陌生男子的到來,讓這個農家小院多了許多喧鬧,從他進門的那一刻開始,父母便大聲爭吵著,姊姊哭、奶奶鬧,屋裡院裡亂成了一團,即使是不懂事的小小,也意識到了有什麼事情發生,抱著父親給她買的玩具,躲在一個角落裡不敢出來,然而不管她怎麼躲藏,不幸終於還是會把她抓出來,第二天一早,父親便告訴她,要把她送給那個陌生男人,從此到城裡去過好日子。
從小小能夠記起的隻字片語中,林睿分析可能是這麼回事。
當時小小的母親又懷孕了,而已經有了兩個孩子的他們一心想要一個男孩,決定放棄其中一個女兒。原本他們決定要賣的,應該是大女兒,可是那個中年男子一眼就看上了更加適合製作鬼使的小小,於是加倍出價,非要買她不可。小小的父母雖然也不是不疼愛女兒,但是在渴望男孩傳宗接代,以及那個男子出的價對鄉下人來說近乎天文數字的雙重誘惑下,他們終於在第二天早上,把小小交到了那個男人手中。
小小除了手中抱著的玩具,什麼也沒從家裡帶走,一邊哭一邊被那個男人拖著,永遠離開了家門。
幾天之後,在大年夜的前一天,小小就被那個男人用及殘酷的手段殺害了,之後便被製成了一個助紂為惡的工具,幫助那個男人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在被那個人控制的那段日子裡,小小因為被殺害造成的仇恨殺戮慾望,已使她把往事忘的一乾二淨,可是自從他們幾個小鬼使獲得了自由,林睿成了他們的新主人之後,平靜的生活、平和的心境,以及林睿從南羽那裡求來的正確修練方法,讓他們慢慢擺脫暴戾嗜血的狀態,頭腦與心理都恢復了正常。除了不敢重新面對死亡時所受的痛苦而主動讓林睿封住了記憶的小四之外,其他幾個小鬼使已經都記起了往事。
小麼是個孤兒,受不了孤兒院中的生活跑了出來,卻被帶進了竊盜集團,最後被那男人在街頭「相中」,強行帶走並殺害,變成了鬼使。
二小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父母離異後就時時在雙方家裡被當作皮球踢來踢去,也不知道他失蹤之後,父母是著急還是慶幸甩掉了包袱。
另一個鬼使三子則是平常人家的孩子,父母都是工人,日子過得平澹快樂,卻在某天放學途中,被盯上他許久的男人強行擄走,從此被殺害。他父母應該至今還在尋找他、想念他吧?林睿曾想托劉地或周影帶他回故鄉--一個遙遠的小城看看他的家人,可是小三始終提不起勇氣回去,最後只是托一個機靈的妖怪,委婉地帶去了他已經遭遇不幸的消息。
小小的身世大家以前也都知道,不過從來沒聽她講得這麼詳細過,也沒想到會在立新市遇見她的父親,世界真是太小了。
「我討厭他,我討厭他……他的全家福上都沒有我!」小小在沙發上打著滾哭鬧。
其他幾個鬼使義憤填膺,摩拳擦掌:「太過分了,竟把自己的孩子賣給別人做鬼使的材料,不是人!」
「該殺!」
「小小,狠狠地教訓教訓他,你的心情就會好了!」
「小小你別哭了,我們幫你去收拾他,你想把他怎麼樣,說吧!」
他們幾個朝夕相處,又有相同的遭遇,彼此感情深厚,尤其是小小,大夥兒都把她當作小妹妹,聽了她的委屈,馬上都跳了起來,準備去幫她出氣,在那個男人哪裡培訓出來的種種惡毒手段,一不小心就一一顯露了出來。幾個小腦袋很認真地湊在一起,討論是要剝皮、還是點天燈。
火兒對這類討論大感興趣,興致勃勃地建議說:「我告訴你們,想把一整個人考成剛剛好的七分熟,火侯可是很難控制的喔……」
「都給我閉嘴!」林睿惡狠狠地訓斥一句,「我說的話是耳邊風對不對?一個個都越來越不聽話,越來越不把我當回事了,是不是?去、去、去,都給我修練去,不然把你們全送給火兒當鬼使,看你們還敢不幹這麼規矩!」
鬼使們馬上全沒了聲音,一個個化作煙霧,轉眼都消失了。
火兒把嘴巴碰得嘎啦嘎啦響:「你別總拿我嚇唬他們行嗎?我可不要這麼麻煩沒用的東西。喂,小小,你說的那個人在哪兒呢?我現在就去烤來吃……不,還是放在冰箱裡做年貨好了。」
林睿一把抓住火兒最近又長長了的尾羽(注1),輕鬆地把他抓了回來:「一套動畫片vcd,你別管小小爸爸的事。」
火兒眨眨眼:「加上十本故事書就成交!」
林睿和他擊翅成交。
於是火兒就去亂翻林睿的書櫃,選擇哪些書是他想拿走的。
(注1)火兒個子長得很慢,尾巴卻長得很快,每過一段時間他就會自己把那些長羽毛啄下來,請南羽或周影做成各種稀奇古怪、危險性極大的法寶,或著應該叫……玩具?
自己的一切都被奪走了,就是因為爸爸想要個男孩子,所以把自己賣掉了。
想到這些,小小無法不恨他,無法不討厭他。她每次來,都會對著相片發很久的呆,然後腦子中就會產生要把這個人怎麼怎麼樣的種種可怕念頭。
林睿看看這張照片,看看小小,長長歎了口氣--換了哪個孩子都一樣,看到這種用自己被捨棄、經受殘酷的死亡換來的全家幸福,不生氣、不怨恨才叫有病,要是自己遇見這種事,保證不會像小小一樣去拆工人宿舍--他會乾脆把宿舍旁那座蓋到了十層樓的大樓推倒,砸在這個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出賣在魔鬼的人身上。
而現在,那個男人就坐在床上,一邊抽菸、一邊看照片,臉上充滿了幸福和滿足的神情。
林睿對小小說:「你說吧,你想怎麼教訓他?剝皮抽筋下油鍋?我來動手!」最後幾個字簡直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他最恨連自己的孩子都不好好對待的人了。
小小哽咽幾聲,斷斷續續地說:「我、我討厭他,我討厭、討厭這張相片!我、我要她把我也放進去……我也要上去,我也要全家福……」
林睿歎了口氣,這個要求倒不難,可是問題在於……
林睿伸手在那張全家福上拂過,那張原本只有五個人的相片上,漸漸浮一個女孩的身影。在那個抱著兒子的父親膝前,一個身穿紅衣、手上抱著一個玩具熊的小女孩,正笑吟吟地站在那裡,一隻手搭在父親的膝上,小臉上揚,雙眼熱切地看著父親,似乎要對父親說什麼般。
小小看了高興地點頭,一轉眼卻又對著那張照片發起呆來,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她的手中此刻真的出現了一隻和照片上一樣的玩具小熊。
原本林睿為了哄他們幾隻小鬼使開心,用火兒的靈火燒了不少玩具、衣服給他們,小小最愛的就是這隻小熊,馬上便據為己有,只要其它夥伴碰一下,她就會得理不饒人地鬧上半天。她曾經親口說過,這只熊熊跟她父親買給她的熊熊一模一樣,於是剛才林睿便把這隻小熊也放進了照片中。
小小抱著那隻小熊坐進父親的床頭,看著那張「偽造」的相片,一臉滿足。
林睿見狀,知道她無意再去「教訓」那個賣女兒的父親了,便悄悄離去,只留下小小一個人在那裡發呆。
林睿原本以為這件事到此便算解決了,自己回去做功課、玩耍,小小不回來他也不再去過問,天真地認為反正小小已經是個鬼使,她很明白自己已經回不到過去的生活。過了一段日子,她對往事的留戀過去,也就沒事了。
誰知道這一天還沒過完,林睿正趁著姨媽做晚飯的空檔在周影家與火兒玩鬧—瑰兒剛從海底回來,帶回來一大堆奇怪的禮物和從沒見過的醜陋海魚,據說是從大海溝底下抓到的,現在她正嘗試用這些從沒用過的材料做今天的主菜,而火兒和林睿就在耐心地等待著品嚐。
這時小小又大哭著衝了進來:「主人……他欺負我,他把我的相片燒掉了……主人……我討厭他……主人……他欺負我……」
她撲到林睿懷中,哭得驚天動地,連瑰兒都從廚房中跑出來,看是出了什麼事。
林睿怎麼安慰都止不住小小的哭聲,直到火兒實在忍無可忍,大吼一聲:「吵死了,再哭,再哭就把你燒掉!」
小小才馬上止住哭聲,縮在林睿身後,雖然還在抽抽噎噎,卻一點大動靜都不敢出了。
「哼!」火兒抱著翅膀,躺在沙發上問:「說吧,誰欺負你了?我替你出氣,煎炒烹炸烤,你隨便選一樣。」
鬼使是林睿的東西,欺負他們就是看不起林睿,而林睿是火兒的好朋友,看不起林睿,就等於看不起火兒。在立新市竟然有妖怪敢看不起他,這還得了!如果不及時把這種不良份子剷除,以後誰還把「規矩」兩字放在眼裡?這簡直就是要破壞社會安定團結的大事件,簡直就是想破壞和諧社會的發展、精神文明的進步,火兒越想越生氣,身上烈焰飛騰,雙眼綠光閃閃,連連逼問著小小,大有立刻把那個膽大妄為的妖怪揪出來送上烤肉架的氣勢。
就在小小被他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只聽廚房裡瑰兒叫:「火兒、林睿,進來幫忙百盤子!」
火兒馬上把小小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一邊喊著:「你全交給我就行了,狐狸不在咱家吃!」一邊以光速衝進了廚房,隨即一道火牆擋在客廳與廚房之間,大有他不吃個夠本,林睿就別想進去的架勢。
林睿撇撇嘴,在瑰兒「火兒,你竟然站在鍋子裡吃,太沒教養了!」的喊叫聲中對小小說:「好了,趁火兒不在,說吧,又怎麼了?」
小小被火兒嚇住了的淚水一下子又淌了下來,抽泣著說:「主人……他、他,那張照片,我的全家福相片被他燒掉了……哇……還給我、還給我……哇哇……」
原來,到了傍晚,工人們陸陸續續回到宿舍吃飯歇口氣時,小小的父親又像往常一樣,一邊吃ㄧ邊往自己床頭的全家福照片望了一眼,這一望,令他大驚失色,把手中的便當都掉在了地上—相片中,竟然多出了一個人!看著那個笑臉盈盈地望著相片中自己的小ㄚ頭,他的身心卻像陷入了冰窖一樣。這張相片上有幾個人,每個人是什麼姿態,他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怎麼會無端端地多出了一個已經從他們生活中消失多年的人?相片又不是圖畫,怎麼可能隨便就多出個人來?
他顫抖著手,把相片從相框中取出,擦幾下,多出來的那個小孩依舊牢牢地待在上邊,沒有絲毫被擦去的意思。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
男人用顫抖個不停的手劃了好幾次火柴,才點起了一根菸。一邊抽菸,心中開始轉出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從小聽過的種種鬼怪傳說、種種冤魂報仇的故事在他腦子裡走馬燈似的轉個不停。
男人一根接一根地抽了大半包菸之後,把心一橫,拿起火柴就把相片點著了,直到那張小小的相片化作了灰燼,他還是不放心地把那些灰燼又踩又輾,直到弄得照片的最後一絲灰燼粉末也消失在風中才罷休。他周圍的工友對他古怪異樣的舉動感到不解,紛紛上前詢問,男人只是悶頭又去抽菸,什麼也不說。
而在旁邊目睹了這一切的小小,卻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全家福,卻只存在半天就讓父親給燒了,教她怎麼能不傷心委屈,馬上哭著跑回來向林睿訴苦。
「太過分了!」
「真是欺負人!」
「主人,咱們可不能就麼算了!」
「對,去教訓教訓他,叫他給小小磕頭認錯。」
其他幾個小鬼使一起鼓噪起來。
他們跟在林睿身邊,扯著火兒、劉地的大旗,在立新市已經橫著走慣了,現在竟發生一個人類連續把小小弄哭的事件,他們怎麼受得了。再說那個人名義上是小小的父親,可是他已經把小小賣給了別人,小小又因此被殺害,有什麼骨肉親情也應該算盡了,現在小小不去找他尋仇,算是她年紀還小、心地善良了,他還敢反過來「欺負」小小,真是膽大包天了!
林睿皺眉說:「好了、好了,別在那裡瞎出主意了。小小,我幫你出個主意,保證讓他好好地保留你的相片,怎麼樣?」
小小看著她無比信任、依賴的主人,用力點頭。
林睿咬著嘴唇、轉著眼珠,當火兒終於把門打開,宣佈「狐狸,你可以吃了……我可把雞留給你了!」的時候,他卻扔下一句:「我有事,待會兒來吃。」然後從窗口蹦了出去。
火兒看著他的背影,不解地瞪著眼。
瑰兒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看,誰教你這麼不講義氣,小狐狸生氣了嗎?」
「不會吧……他也不能那麼小器啊……」火兒咕噥一聲,心裡倒還是有幾分不安,抓起那只烤雞追了出去:「狐狸,你看看,你的雞我沒吃……真的幫你留下了……」
瑰兒看著他們的背影,苦笑著搖了搖頭。
男人一整夜都有點心神恍惚。
今天早上起來之後,昨天那張變異相片的樣子,他倒有點記不清了,究竟是真的上面多出了一個人嗎?還是自己看花了眼?過了一夜之後,他倒是對當時的情形記憶模煳,無法分辨是真實還是幻覺了。
但是做了一夜的惡夢,夢中的影像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在夢中,他回到了故鄉的農家小院。兒女與妻子、母親歡喜地出門迎接他,可是就在他拿出從城裡為他們買回的禮物來準備分發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一下子跑了進來,惡狠狠地瞪著他問:「我的禮物呢?」
於是周圍的景象都在那一瞬間被紅色染透了,那是一種血一樣的紅色,就好像整個家院都浸在了血水中……
一夜之中,他被類似這樣的夢境驚醒了無數次,直到天亮,在床上坐了半天,還沒有分清楚自己是在現實中還是依舊在夢中。
因為一直處於精神恍惚狀態,他耽誤了早飯,上工的時候,覺得自己頭腦發脹渾身提不起力氣。在推車運磚時,突然失足跌倒,一車磚全翻在了路邊。
他在旁邊目光渙散地看了一陣,歎口氣、蹲下來一塊塊地撿拾,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他的正上方響起來。
「這位施主,貧道有禮。」
男人抬起頭,一個白髮白鬚的老道士正站在自己面前。
這位老道士的年齡很難推測,看他鬚髮皆白,似乎是位七、八十歲的老者,可是看他紅潤而毫無皺紋的面容,又像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壯年人,尤其是那雙包含著智慧與仁慈的深邃雙眼,更是讓人產生一種無法看透,進而不由得心生敬畏的感覺。
男人是個迷信的人,自幼就在祖母與母親逢年過節對各路神仙的祭拜中長大,一旦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更是會帶來香煙繚繞、紙錢紛飛、磕頭聲祈禱聲響徹終夜的結果,而他的妻子也是這樣的一個農村婦女。
他自己很少親自燒香拜佛,但這並不表示他是唯物主義者,相反地他心中對於神佛、妖魔鬼怪可是無比地敬畏,他十分害怕所有他不能解釋的事情,而一旦發生了這種事,他就會不由得向更加淼茫的神明存在尋求幫助。
所以當這位看起來仙風道骨,宛如世外高人的道士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正為那張可怕的照片、那些可怕的惡夢所困擾的男人忍不住看著道人,發出了一聲哽咽。
「施主啊,如果貧道沒有看錯,你是不是遇見了什麼怪異之事啊?」道人和藹地問。
男人不由自主地用力點頭。
「果然,今天我從這附近經過,就發現這裡黑氣翻滾、鬼氣森森,走來一看,就看見你……唉……」
道士沒有對男人說出詳情,反而用一聲長長的歎息代替,更加深了男人種種假設的力道,各種可怕的想像差點沒讓他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連忙拉住道士的衣袖哀求:「道長,大仙,您、麻煩您幫忙看看,我是不是撞了邪了,怎麼會夢見……夢見她,還、還……」
他張開了口,才發現自己沒辦法把遇見的事說出來,因為一旦開了頭,就意味著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一遍,也就意味著他必須把那件他自己、他全家人都不願面對,不願再提及,不願再回憶哪怕只是一個畫面的事情,而且不僅僅是自己回憶一遍,還要對一個不相干的人講述出來。不行、不行,不能說;男人心中原本的恐懼,被一種從心靈深處冒出來的、更加寒冷的恐懼取代了。那種恐懼抓緊了他的靈魂,使他忘記了前一種的害怕:「不,我沒什麼事,我很好、很好。」
男人慌忙地撿好了地上的磚,推車便想走。
不會吧,一向號稱是立新市的第一神棍,不論達官貴人、學者高官、外商教授、市井小民,哪一個不被哄得團團轉?哪一個不在自己的生花妙舌之下乖乖地掏錢?眼前這個已經自己把自己嚇得渾身哆嗦,而且一看就沒什麼學問的工人,竟然不上當?這大大讓這位道長的自尊心嚴重受損。看來他的職業能力要受懷疑了,絕不能就此放棄,不僅僅是因為別人請托的這件事,也是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道士想著,連忙快走幾步攔住了男人,說出了一句令男人如聞雷鳴般的話來:「施主,你一共有三個孩子,兩女一男,我沒說錯吧!」
男人手一鬆,單輪小推車再一次倒地,裡面的磚塊接連受到摔打,顯示出它們的產品品質—有一小半居然斷裂了。
「你、你怎麼知道的。不、不,你胡說什麼,我哪來的三個孩子,我只有兩個小孩,只有兩個……」男人連車也不要了,跌跌撞撞地逃走。
道士的動作有著與他外表不符的靈敏,一個箭步又攔住了那個男人:「施主,如果我沒有看錯,你這三個小孩之中,排行第二的那一個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吧?而且,嗯,確實……她死得很慘啊……」
「不……沒有……我沒有三個孩子……我只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那個男人就好像見了鬼一樣地喊著,連滾帶爬地逃走了,一邊跑還一邊喊,「我沒有三個孩子,我沒有三個孩子……」
道士一臉無奈,而一直守在一邊全程旁觀的小小又一次開始大哭:「他說他只有兩個小孩,他說他只有兩個小孩,主人,他剛才說……」
林睿一邊輕拍她的頭,一邊看著那個人的背影,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結。
火兒不解地問:「就是他欺負了小不點兒?跟他廢話什麼,拖過來吃了算了。鹿為馬,你也太沒用了!」
聽了他的話,小小的哭聲更大了,而且林睿怎麼勸也勸不住。
小小對於拷刑、剝皮、下油鍋一點興趣也沒有,任由火兒威逼利誘,她的要求都簡單而堅定地只有一個—她要一張有她存在的全家福,並且要男人帶回家去,帶回她曾經居住的家裡去。
對於這個只活了五個春秋的小鬼使來說,心靈中最最大的傷痛,並不是死亡時受的那些巨大而殘酷的痛苦,也不是在做一個任人驅使為惡的鬼使時因執行對方的命令不力而受到的種種懲罰,而是她被父親賣掉,被強行從家中帶走的那一天。即使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也不願意這麼認命。
「我要我的全家福……我要我的全家福……」
於是整整一個下午,林睿就在小小這種號啕聲中度過。
他真想不明白,為什麼女孩子這麼能哭,竟然可以連續不斷地哭泣上三、四個小時,在這種哭聲中真是什麼人也能被打敗了。
「小小,你哭夠了沒有!不准再哭了!」想看一會動畫片的林睿實在忍不住了,對小小大吼一聲,「哭、哭、哭,你就會哭,煩死人了,你再給我這麼哭下去,我就不要你了,你跟你那個無情無義的老子回去,自己去照全家福吧!」
他從來沒對小小這麼凶過,小小頓時就受不了了。
她本來就又傷心又委屈,只能向自己最信任的主人哭訴,誰知道卻又受了
一頓訓斥,主人還宣稱不要自己了。難道自己要再次拋棄?自己就這麼討人厭
,誰也不要嗎?想到這裡,小小更是大哭不已,捂著臉飛出窗口不見了。
林睿皺了眉頭:「又在使什麼小姐性子!」
林睿當然沒有扔掉小小的打算,也不是不想幫她,只不過被她哭得實在煩
透了,才說出那麼一句氣話來。他倒是沒認真考慮到小小心靈深處最深的一道
傷口是什麼,而他的話又偏偏觸碰了小小的那一道傷痕。
林睿剛開始根本沒有把小小的出走當回事兒,依舊看電視、寫作業、玩游
戲、和姨媽一起吃飯,等他意識到小小一直沒有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
了。
「小小呢?還沒有回來嗎?」他問其他鬼使們。
「她……她不是離家出走了嗎?」
「對,對,就是今天下午。」
「你罵她的時候。」
「主人,你把她罵走了。」
「是啊……」
「主人真兇啊,小小哭得真傷心。」
「主人那個時候就像魔鬼一樣可怕。」
「是啊、是啊。」
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彷彿小小的哭鬧是自己造成的一樣。我像魔鬼
一樣?真要是那樣。他們還敢這麼放肆!看來平時真的太縱容他們了,弄得他
們現在一個個沒大沒小的。
「不准去找她,讓她出走!」他氣呼呼地扔下這麼一句,扯過被子倒在了
床上。
幾個鬼使面面相覷,沒想到主人真的生氣了,這可怎麼辦?真的不管小小
了嗎?
林睿一早起來,屋子裡空蕩蕩的。姨媽早早就去上班了,而平時滿屋子亂
竄的小鬼使們,現在連一個都看不見。
「哼……」
就知道他們會去找小小。真是讓人操心的傢伙,早知道當初就不收留他們
了。
林睿一邊嘟嘟嚷嚷著,一邊自己動手熱飯。
「狐狸,咱們去玩兒吧。」林睿放了假,整個立新市就是他和火兒的遊樂
場了。今天火兒一如往常出現在林睿家,卻看見林睿嘟著嘴坐在那裡,有一口
沒一口地吃著飯。
「你怎麼還在吃飯啊?咦,剛才你的鬼使不是在和別人打架嗎?不是你吩
咐的啊?咱們不去助陣嗎?」
「什麼?」林睿一下子跳了起來。
幾個小鬼使偷溜出門他是知道的,心想他們是去找小小了。要不是知道那
幾個傢伙會去找小小,林睿也不會放心讓小小一個人在外面待這麼久。只不過
做為主人的,面子重要,所以他也沒吭聲;沒想到他們出去之後,竟然會和別
人打起來。自己平時千叮嚀萬囑咐,不許惹事,不許搗鬼,他們全當了耳邊風!〈他自己也不想想自己平時的行為方式,在他的以身作則之下,教幾個小鬼
使怎麼聽從他的說教?〉
「他們和誰打起來了?」林睿在腦子裡快速地把立新市他知道的妖怪過濾
了一遍,想像其中有誰敢為難他的鬼使,還是不認識的妖怪干的?畢竟立新市
這麼大,他不認識、也不認識他的妖怪多著呢。是要找劉地出面調停,還是乾
脆和火兒殺上門去?
誰知火兒的回答大出他的意外。
「他們和一個人類打起來了,不認識的。」
「什麼?人類?」林睿更加生氣了。
他對於「不許招惹人類」這條命令,是以絕對命令的性質下的,他們幾個
居然也敢不聽!
「是啊,我和影看見他們在和一個道士打架,過去一看,是朱大款(注1)的
一個叔叔,就把他趕走了,我叫鬼使們回來,他們不肯,說是……離家出走
了……」火兒這時才回過神來,那幾個小鬼使說他們離家出走了,也就是……
從林睿這裡叛逃了。
「哇,他們這麼不聽話!我們今天就來玩抓壞孩子的遊戲吧!看看誰先把
他們抓回來!贏了的就得到上次從劉地那裡搶來的遊戲帳號。」火兒自以為自
己知道小鬼使們剛才的出沒地點,一定可以比林睿更快找到他們,卻忘了林睿
是鬼使們的主人,想把他們召回來,一個簡單的咒語就行了。
「不理他們,就讓他們出走吧!」林睿氣極了,決定讓那幾個小傢伙自己
在外面吃點苦頭再說。
火兒對幾個鬼使的印象,也就停留在他們是林睿鬼使的階段,有時候連哪
個是哪個都分不清楚;聽林睿這麼一說,馬上就把這件事放在了一邊:「走吧
,我們去玩。」
林睿沉吟了一下,嘴上說得硬,其實還是不放心:「等一等,我給朱恩流
打個電話。」
朱恩流是個交遊廣闊的商人,尤其和立新市許多妖怪都保持著良好關係,
甚至招納了許多妖怪進公司工作,比如他公司的保全主任就是個雙頭鳥(注2),
兩個頭輪流睡覺,保證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他的大廈。
林睿打電話給他,解釋了一下自己的鬼使與他叔叔的衝突,並且請他擔待
一點—嘴裡說得再絕情,他還是捨不得鬼使們真的吃苦。
朱恩流痛快地答應,說會告訴他的叔叔不要再去招惹鬼使們,一旦有他們
的什麼動靜,也會告訴林睿,林睿這才吐口氣,與火兒出門去玩——
注1:朱大款,即立新市著名商人朱恩流。
注2:《山海經》中曾提到,奇肱國的特色之一,就是人民騎乘吉良神馬、身邊
帶著雙頭鳥。《山海經-海外西經》記載:「奇肱之國在北,奇人一臂三
目……有鳥焉,兩頭,赤黃色,在其旁。」
本來想冷落鬼使們幾天,教訓教訓他們的林睿,沒過一天就接到了朱恩流
的電話,叫他快到醫院去,他的鬼使出事了。
林睿急匆匆地趕到醫院,看到的是一團混亂的情景:
朱恩流和一個工頭模樣、幾個工人模樣的人守在急診室門口,焦急地踱著步。他的幾個小鬼使也或飛或站地守在那裡,一個個垂頭喪氣,旁邊一個老道士惡狠狠地盯著他們,一臉嫉惡如仇的表情。
而小小正趴在地上,死死地扯著南羽的腿,大聲地哭著:「南前輩,救救他吧,求您就救他吧……嗚……都怪我不好……哇……」
南羽皺著眉頭,看來小小的哭聲就連她這麼有修養的人都有點受不了。
林睿一腳把一個鬼使踢起來喝問:「這是怎麼了?亂糟糟的……」
「主人……」幾個鬼使一看見他,一溜煙地全鑽進了醫院的長凳底下,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敢站出來去面對他的怒氣。
「誰能告訴我,這倒底怎麼了?裡面是誰在被搶救!」林睿繼續指著急診室的門問。
朱恩流搓著手過來,沒說話就先歎氣:「唉,小林啊,你那幾個鬼使太過分了,竟然把我們工地的一個工人從鷹架上推下來,現在……唉,死活還不知道呢!」
「什麼!」林睿把目光投向小小,他用膝蓋都想得出來那個被從鷹架上扔下去的工人是誰。林睿氣呼呼地叫道:「小小,我不是說了嗎?你們幾個不能再增加殺孽了,你想收拾他,要殺要煮我來動手就好了,你們怎麼又去……」
聽了他這番話,那個道士的眉頭皺成了一團,要不是看見火兒正緊跟著林睿飛進來,他早就站起來發作了—狐假「畢方」威,這句成語在立新市是很傳神的。
「主人……我錯了……主人……我再也不敢了……您求求南前輩救救吧……」小小還是哭得哽咽著說。
在林睿的逼問下,鬼使小四終於被同伴們從長凳下踢了出來,向他匯報事情始末。
原來,幾個小鬼使找到了小小之後,因為接連違背了林睿的幾道命令,他們一時不敢回去,就陪著一肚子委屈、怎麼勸也不肯回去向主人道歉的小小在工地上亂晃。這時剛巧遇到朱恩流來視察工地,道門出身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幾個厲鬼—鬼使和厲鬼在外形上十分相似,朱恩流又是個半調子,認錯了也是情有可緣—在工地上遊蕩,朱大老闆立刻緊張起來。
哪個老闆都不會願意自己的工程剛開工不久,工地上就鬧妖鬧鬼起來。朱恩流雖然和妖怪們關係緊密,但也不能免俗。他本來要打電話找他公司裡的幾個妖怪員工來處理。要是他叫來的是公司裡的妖怪,馬上就能認出鬼使們的身份,接下來的事也就不會發生了,可是剛好他的叔叔在公司作客,馬上親自趕來,準備過過抓鬼的癮,於是就有了周影和火兒遇見的、鬼使和一個人類道士在路上追逐打鬥的情形。
雖然周影調停了後來的事,可是這件事卻給了鬼使們一個靈感—那個道士口口聲聲說他們要作祟害人,他們為什麼不真的試上一試,教訓教訓那個男人呢?
於是他們幾個湊在一起一商量,最後決定和小小一起找上了那個男人,他們一個個用最可怕的樣子—被殘酷地虐待致死的孩子的形象有多可怖,不用看也可以想像得出來—輪番出現在那個男人面前,口中反覆哭喊著:「爸爸,你為什麼賣了我!」這麼一句台詞,在那個男人身邊飄來湯去。
那個男人也稱得上是意志堅定,剛開始時還能用幻覺當藉口迷惑自己,硬是對幾個鬼使視而不見,可是隨著時間推移,恐嚇力度不斷增大,他想不產生反應也不行了。天色越來越暗下去,他也越來越害怕那些在暗影中看起來更加真實的鬼魂,當他在慌亂中閃躲幾個鬼使的時候,終於不小心從鷹架上跌了下
去。
「主人,我們真的只是想嚇唬嚇唬他,讓他向小小賠禮道歉,沒想要嚇死他的。」小四一臉委屈地對林睿哀告:「主人,您別生氣,這個主意是我出的,您要罰就罰我吧,別處罰小小了。」
「哼,還挺講義氣的?」林睿被旁邊那個道士的眼神看得氣從中來,那個傢伙的神情分明在說:別演戲了,這分明就是你這個狐狸精指使鬼使干的,還想偽裝成鬼使私自行事的樣子,本道爺早就看穿了。
「哼!」林睿用鼻子給了他一個回應,然後故意大聲說:「哭什麼哭,不就是一個本來就該殺的人類嗎?不准再哭了,死了活該,就當是給小小報仇了,有誰敢廢話,就說是我叫你們幹的,叫他來找我!」
他的話音一落,火兒就把頭伸向那個道士,惡狠狠地說:「怎麼樣?你有什麼意見嗎?我可是很民主的,你可以盡情地表達自己的意見!」
道士盯著火兒,和他對視了幾秒,重重地坐下來,扭開了頭。
小小聽了林睿的話,哭聲稍稍停頓,說了一句:「主人,我真的不想讓他死,我不要全家福了,還不行嗎?」就又哭了起來。
林睿輕輕撫著她的頭,這個孩子只有一個小小的心願而已,她不要求報復、也不求道歉,甚至不要求回家,只是一張全家福她就可以心滿意足了,如果連這一點也做不到,自己還有什麼資格當她的主人,還信誓旦旦要保護他們。
「小小你放心,你的心願我一定幫你達成。如果她不願意,我就到你的故鄉去,把你的相片鑲在你家牆上,讓他怎麼也抹不去!」林睿惡狠狠地宣佈。
小小揚著臉看著他,淚珠依舊在眼眶裡打轉。
那個男人最後沒事,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他的腿摔斷了,恐怕要很多天才能治好,不過這點小傷對南羽來說不算什麼;而這點醫療費,對於財大氣粗的朱恩流來說也同樣不算什麼。現在這個男人是可以安安心心地躺在醫院中休養了,可是所有煩惱就這樣全拋給了林睿。
「小小,滿意了嗎?」林睿摸著小小的頭問。
小小點點頭,一聲不吭地牢牢盯著自己的那張全家福。
林睿歎口氣,知道她肯定是不滿意、不甘心的,她想要的,是父親把有她的照片帶回家,而不是她自己手中拿著這張沒什麼用的照片。不過她父親只要一聽見關於女兒的事,不管這句話是出自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口中,還是出自一個鬼魂口中,都會表現出極度的驚慌失措,最嚴重的情況竟然是打開醫院的窗戶就往外跳—要知道他的病房在十一樓啊。
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如果繼續逼下去,她父親不僅不會把有她的照片帶回家,恐怕還會逼出人命來。
林睿吃了晚飯,有些無精打采地看著一部無聊的卡通,這時,樓上傳來了一陣乒乒乓乓聲。林睿用腳後跟想都知道,這是到周影家白吃的劉地又跟火兒發生衝突了。這種爭鬥幾乎天天發生,平時林睿都用一個法術讓屋頂消音,以防他們打擾了媽媽,這幾天媽媽不在家,這道手續也就省了,誰知現在聽他們鬧起來,還是覺得挺煩的。
打鬥聲持續了幾分鐘,林睿家的天花板上突然出現了一張英俊的人臉,然後就只見劉地大頭朝下,從天花板上鑽了出來,雙手插在口袋中,快要著地時一個翻身,擺出一個極為瀟灑的動作站定。
「哼……」林睿對他的「到訪」表現出明顯的不歡迎。
「小狐狸啊,剛才沒吃飽,你這兒有什麼好吃的,統統端上來,你去樓下便利商店給我弄瓶酒。」劉地大模大樣地往沙發上一坐,一邊向林睿要吃的,一邊拍出幾張百元大鈔,遞給一邊的小四。
小四一見現金,爽快地一把接過去,轉身卻一溜煙地飛回臥室,就往林睿的存錢筒裡塞;誰知他的動作還沒完成,手上那幾張鈔票竟生出一股力量,硬把他扯著飛出了窗口,飛向那個開在不遠處的便利商店;不管小四怎麼掙扎,都無法抗拒這種力量。
林睿見劉地用法術捉弄自己的鬼使,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狐狸啊,聽說遇到困難了?」劉地毫不客氣地從冰箱裡找了火腿、香腸,又端出林睿晚上剛買的披薩、可樂、炸雞,打開鬼使帶回來的白酒,樂孜孜地吃喝了起來,吃了一會兒之才對準備叫火兒下來助陣打狗的林睿發問。
林睿根本不理他。在立新市,眾妖怪都知道,什麼事情一旦有劉地加入,勢必會無事化小,小事化大,無中生有,麻煩天成,所以除了周影之外,大家不是十萬分不得已,誰也不會去找劉地幫什麼忙的。由於住得離周影家太近,林睿對劉地的劣根性瞭解更深,更加不會把事情說給這傢伙聽。
「聽說你的鬼使差點把自己的親生父親嚇死了,是吧?弒侵可是大罪哦。」劉地不要不緊地又加一句。
「你怎麼知道!」不過也沒什麼好問的,林睿無奈,劉地是立新市的地頭狼,從這個城市還不存在時他就生活在這裡,看著這個城市從無到有地建立起來,這裡對他來說,就像自家客廳一樣,哪個角落多了張蜘蛛網,他都一清二楚,什麼事想瞞過他太難了。
「小傢伙,過來過來……」劉地露出狼外公般的笑容,對小小招手,「你想不想要你爸爸帶你的相片回家,並且永遠擺在家堸琚H」
小小一下子忘記了眼前這個笑容可掬的傢伙,其實就是披著狼皮的狼—劉地,飛到他的面前,怯生生地問:「可、可以嗎?」
「當然了,你也不看這話是誰說的,有我出馬沒有辦不成的事。我說,你們家的飯菜怎麼全是涼的啊?」
「哦,馬上去熱!」小小聽到他的話大為興奮,連主人林睿的臉色也不顧了,端起那些鍋鍋盤盤衝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又一一加熱之後送了出來,還多了一道西紅柿炒雞蛋,這是小小唯一會做的菜,平時林睿都很少有機會吃到,現在主動為劉地做出來,可見她已經病急亂投醫了。
「嗯,不錯,沒被你那個沒禮貌的主人教壞了。」劉地大模大樣地吃了一口菜,喝一口酒,對小小期盼的眼神視而不見。
林睿在他對面坐下,嚴厲地說:「你不要戲弄小小,她已經夠命苦了,你要敢戲弄她,我可不會放過你!」
「放心、放心,我什麼時候戲弄過你們?」
鬼使們在一邊一起開始數手指,回憶被他戲弄的記錄。
「我一定會幫她這個忙的,你不信就等著瞧,我可是立新市第一聰明人,你們沒忘了吧?」
林睿撇著嘴別過臉,他的鬼使們一起鼓噪:「我們主人才是立新市最聰明的人呢!」
「切,那麼怎麼幫不了這個小傢伙。」劉地夾了一筷子西紅柿炒雞蛋入口中說,剛嚼了一下,便發出一聲怪叫:「水,水……」抓過桌子上的酒瓶,仰頭「咕咚、咕咚」地把一瓶酒吞了進去,這才緩過一口氣說:「這也太鹹了吧?林睿,你們是不是剛剛搶了鹽業公司!」
林睿得意地笑了起來:「活該,小小炒的菜也敢吃,平時連火兒見了都怕!」
男人躺在病床上發呆,他的工頭和建築工地的主人--一個氣度不凡的大老闆,剛剛來探望過他,不僅帶來了許多水果和補品給他,還向他保證他們會負責全部醫療費,並且會一分不少地發給他工資、獎金。
男人知道自己運氣好,運見了萬中選一的好老闆,不僅沒把受傷後的他扔下不管,反而承諾會盡力幫助他,可是他仍舊放不下心來。多了一個人的全家福,大白天接連出現的小孩子鬼魂,這一切就像一場惡夢,只要一閉上眼,便會出現在他面前。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是永永遠遠都擺脫不了良心譴責的。唉,那個孩子……一定恨死自己了吧,這次真的是她想來要自己的命嗎?
就在這時,病房門打開,一個青年賊頭賊腦地溜了進來,四下看看沒人,蹭地竄到了他床前,壓低聲音說:「喂,我出五十萬,跟你女兒商量一下,保佑我不被捉住,怎麼樣?」
男人雖然聽不懂他的話,可是對於「五十萬」這個巨大數字還是有反應,抬頭呆呆地看著他。
青年見他不回話,馬上問:「五十萬不夠?八十萬,八十萬總行了吧?陰曹地府的人追我追得太緊了,你找你女兒出面幫我擺平,我不會虧待你的。」
陰曹,八十萬,女兒……這幾十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詞在男人的腦子中掀起了一團溷亂。
「你女兒不是九界巡視使嗎?我又沒犯什麼天條,饒了我還不就是她說一句話就可以了事。做人要學會通融,你的日子也過的不好,一百萬,一百萬行了吧!」
「我女兒……好好地在家裡,她還是個學生,怎麼成了……什麼什麼使?」男子結結巴巴地說。
「你唬誰呢……」青年用一種賊兮兮的眼光看著他,「你二女兒不是應劫之後做了九界巡視使?滿天下的妖魔鬼怪都知道了,你還想瞞誰啊……一百二十萬一口價!」
「我的二女兒……她,她早就死了啊……」男人幾乎是從嗓子深處擠出這句話來。
「這不是廢話嗎,她不死怎麼叫應劫啊!她不死怎麼會去當神仙啊!快痛痛快快地說句,行不行!你這裡要是不行,我就去找她的跟班走其他後門了,別耽誤我的時間!」
「你是說……她死後當神仙了……」男人將信將疑。
「不是她死後當神仙,是她本來就是,投胎是為了應劫,過完劫又回去了……你該不是跟你女兒沒聯繫吧?那算我找錯地方了,我還是去走後門吧……差點浪費了一百二十萬……」說完轉身就要走。
那個男人聽了他這些神神怪怪的話,心裡滿腹疑惑,又實在捨不得在他看來是天文數字的一百二十萬,猶豫了幾番,在他即將出門的時候喊住了他:「請問,你說的是真的嗎?那個孩子她……她的死是神仙應劫數,不是我害死她的……」
青年點點頭盯著他,一副「我時間寶貴,有話快說」的模樣。
「就是說她投胎當我的女兒是為了應劫數……不是我害死她的、不是我害死她的……」男人一直喃喃地叨念著這幾句話,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把女兒賣掉之後,沒過幾天就被警方叫去,因為在郊外發現了一具小女孩被人虐殺的屍體,有人認出那是他的女兒。男人趕去一看,那具已經支離破碎的屍體,不就是他剛剛賣掉的女兒!
原本覺得把孩子賣給有錢人家,不但自己家可以再生個男孩子,更可用那筆錢讓生活好一點,而且對於女兒本身來說,不也可以過更好的生活嗎?可是怎麼會才幾天工夫,她的屍體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且還死的那麼慘?
那件事情成了他們全家的惡夢,更成了他心頭永遠搬不走的大石頭。只要一想到那時看到的情景,想到那個孩子躺在保存屍體的冰櫃中,失去了眼球的眼眶空洞洞地看著自己的模樣,他就好像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即使他真的有了個傳宗接代的男孩子,即使這幾年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好,可是那個孩子就好像心頭上的一根刺一樣,只要一想到她,就會令人寢食難安。
這些年來他們家裡的人從來不敢提起這個孩子,只有當做這孩子從來沒存在過,他們的生活才能平靜地繼續。所以即使看到了那張多出一個人的照片,即使真的看到了那小孩的鬼魂出現在眼前,他也不能讓自己去承認自己有過這個孩子,不能承認她存在過。
可是剛才這個年輕人說什麼?二丫頭她不是凡人,投胎後慘死是劫數,只有那樣她才能重新成為神仙?那麼是不是不管自己有沒有賣掉她,這種劫數都是不可避免的呢?是不是這樣就不算是自己害死她的呢……
男人正胡思亂想著,那個年輕人忽然發出一聲怪叫,然後,男人就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年輕人四肢伏地,變成了一隻黑狗,一頭鑽進了自己的病床底下。
妖、妖怪……真的有妖怪……
男人嚇傻了。
眼看著一個人從人到野獸的變化,那種感覺絕對不是他這樣一個鄉下農民可以形容的出來的。
這時,病房的窗口突然投進了一道紅光,把整個房間都染上了一種火樣的顏色。窗口,一群人正腳踏祥雲靠近。
正中間的是個鳳冠霞披的小女孩,雖然身型小巧,但是氣度不凡,帶著一種別樣的威嚴。在她身邊左右,幾個金童跳躍著跟隨,身前是一隻火紅的鳳凰上下翻飛,引領著她來到了窗前。
「二丫頭……」那張時時刻刻出現在惡夢中的面孔忽然清晰地展現在眼前,還是以這種形式,男人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在場的演員們頓時都呆在了那裡。
「劉地,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按你的劇本準沒錯嗎!」
「是啊,他怎麼還沒等我念台詞就昏倒了!」——火兒很想念一下那個台詞中的「大膽狗妖,負罪潛逃後竟敢騷擾凡人,不怕天條嗎!」真是寫的太好了!太適合自己念了!
劉地從床底下鑽出來看看,無奈地說:「我怎麼知道他這麼大老粗的一個人,神經會這麼纖細啊。」
「我看你那個劇本根本就是多餘的……」林瑞皺著眉頭說,「直接告訴她小小不恨他不就好了!還要等他醒了接著演嗎?」
「你們懂什麼,他不承認小小的存在,是因為極度的內疚和害怕,只有讓他知道小小的死不怪他,才有可能解開這個結。」
「小小根本就是他害死的嘛!」
「就是就是,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明明干了虧心事還想不承認!」
「原來就是想要推卸責任!哼……」
「這種人太可惡了!」
另外幾個小鬼使一起數落起這個男人來。
小小淚汪汪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小你自己決定吧。要是真的按照這個狗妖的劇本演下去,他對你的那點愧疚之心就會徹底消失……你要是恨他,就別這麼簡單放過他。」
「我……我……」小小的眼淚流了下來。
她看著這個男人,心裡真想恨他,又恨不起來。他老了那麼多,即使昏過去了,臉上還是充滿了驚恐的神色;他在害怕,害怕自己這個被他捨棄了的女兒,也害怕他自己的良心。
其實以前,他雖然一心一意想要個男孩子,但是對小小還是很好的,每當從外面回到家,總要抱起小小來親一親的,而媽媽就從來不親小小,因為她不喜歡女孩子……
「我……我……」
火兒催促說:「你別我、我、我的,快決定,我還等著說那句台詞呢!」
小小求助似地看著林睿,林睿搖搖頭,這種事情,別人是無法幫她做出決定的。
「我……我不想恨他……雖然我有一點恨他,可是我又不想真的恨他……主人……哇哇哇……」小小左思右想,放聲大哭起來。
眾人一片沉默,就聽她的哭聲在病房中回湯。期間那個男人差一點就醒來了,卻被劉地重新弄昏,等著小小做出決定之後再繼續下一部的演出。
「小小……」林睿柔聲說:「其實你心裡不恨他了對嗎?只是你覺得自己應該恨他,所以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小小認真地想了想,用力點點頭。
「我明白了,那就好辦了……你還有什麼話想跟他說嗎?」林睿摸著小小的頭說。
小小搖頭:「我就是想要一張全家福……我就是很想要……」
「那麼你想跟他回家嗎?」
小小用力地搖頭:「我和主人在一起,不回去了……回不去了……」
林睿說:「我明白你真正的意思了,那你先回家去,我來解決剩下的事情,好嗎?」
小小對他充滿了信任,立刻點頭。
「你們幾個把小小送回去——劉地,你別想走,把錢交出來!」
「你想搶劫嗎?這是我的錢!」
「現在是我和狐狸的了,你有意見嗎!?」
「過河拆橋的傢伙!哼,早知道不來幫你,去跟女朋友約會多好!」
「喂,狐狸,你怎麼讓他們都走了,我的台詞還沒說呢!」
這時那個男人呻吟一聲,慢慢張開了眼睛。
林睿的衣櫃中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裡,多了一張貼在那裡的照片,上面是小小的一家人,小小也在上面,快樂地笑著。
「小小,這張照片你可以隨便看,可是等我媽媽開衣櫥的時候,一定要藏起來,知道嗎!」
「嗯。」小小待在那張照片旁邊,這幾天她哪裡都不肯去。「主人,他真的帶回去了嗎?」
「是啊,高高興興地帶走了。」
那個男人醒來後,林睿冒充仙人的童子給了他一百五十萬,並且要他把小小的照片帶回去,告訴他這樣就可以保佑他們全家平安。那個男人可真是高興啊,抱著那些錢和照片;看他那個樣子,就算腿斷了,都能飛著回家。
可是他一句都沒有問小小現在怎麼樣,沒有問她想家嗎?快樂嗎?恨過他們嗎?
他都沒有問。
幸好小小也沒有多問。
也許對這個小ㄚ頭來說,這樣就夠了,她還沒有學會那些複雜的念頭。
看著全家福的小小,看起來真的很幸福。
林睿摸摸她的頭走了出去。
今天媽媽就要回來了,真想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