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信差,請把信與郵資交給我,並說明送達的最後期限。」少女脆生生的聲音傳入窗口,使站在窗邊的男孩抬起頭來往她看去。
窗外的少女輕巧地坐在高壓電線上,身體隨著被風吹動的電線輕輕搖晃著。她身上穿了套紗質的奇怪古代服飾,一雙雪白的長腿伸出了裙
擺,在這種大雪天中裸露著。赤裸的腳上掛著好幾個帶著鈴鐺的金銀環,鈴鐺在風中擺動,發出細細微微的聲音。最令人驚奇的大概是她的背
後,一雙生著五彩斑斕羽毛的大翅膀正在緩緩地收斂起來。
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好一會才吐出兩個字:「怪物。」
「誰是怪物!」一顆小石頭從窗外飛進來,敲在男孩頭上,少女忿忿地說,「看到我這樣的美人,你不叫聲仙女,至少也該叫聲天使吧。」
「明明就是怪物。」男孩咕噥一句,把目光移開,又恢復了少女開口叫他之前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看著窗外庭院的一角。
「喂,你把我叫來,就是讓我看你發呆的嗎!」少女等了一會兒,有點不耐煩的嚷了起來。
男孩像沒聽見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少女生氣地把手中的小石頭兒一顆顆向窗戶中丟來,每一顆都準確命中男孩的頭。男孩終於生氣了,抓起腳邊的石頭想要丟回去,但撿起
來之後卻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石頭,而是一顆顆晶瑩的綠寶石,在他手心散發閃動的光芒。他連忙看看自己的腳邊,紅色的、藍色的、綠色
的……十幾顆美麗的寶石就那樣躺在地上,在陽光下透出迷人光芒,這些都是那個少女像丟石子一樣丟過來打他的。
「我先說明……」少女又丟了一顆「石頭」過來吸引男孩的注意力。「我不收那種石頭做酬勞的喔。記住,托我寄信的話,我只收黃金,只
有黃金才行!」少女在窗外大聲向男孩宣佈。
「這個是寶石吧?」男孩好奇的問。
「對,是寶石。」少女手中還拿著好幾個,索性一股腦兒地扔了過來,「我先聲明,我絕不會再上你們這些狡猾顧客的當了,說什麼用等
價的東西代替酬勞,其實這樣和讓我做白工有什麼區別?真是的!」
看了少女忿忿的樣子,男孩不解地問:「可是,寶石不也很值錢嗎?」
「它是很值錢阿,可是對我沒有用,再好的首飾,有了兩三百件也會膩的吧!」
「你可以用它去換金子啊。」這麼多寶石,應該可以值不少錢吧?男孩在腦子裡略為一算,都覺得那是筆很可觀的數字。
「我是個信差,信差是不可以出售物品的,你明白嗎?我們不是商人,我們的職業只是傳遞信件!所以我只收黃金做酬勞,只使用黃金消
費,而且不會出賣任何物品——這是行規,行規你懂嗎!」
「不懂!」男孩不解地搖搖頭,東西值錢不就行了,哪有那麼多奇怪的理論。
「反正你支付黃金就行了。黃金的份量等於你信件的份量乘以你要送信的遠近再除以你期限的天數。如果結果是零,那麼你只要支付一兩
就夠了。」少女說著,向他伸出手,並且加上一句,「如果你不懂算數,我可以幫你計算——只要你放心的話。」
「可是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並沒有打算要寄什麼鬼信!」
男孩不耐煩地說完,再次失去了和少女說話的興趣,又開始看著窗外,發他自己的呆。
「你不寄信?不寄信把我叫來幹什麼?你在戲弄我嗎?我還有一百七十多封信等著寄送,其中有三封的最後期限就是明天!我還要去替我
男朋友整理房間——我們半年才有這麼一次見面的機會!我放在這麼多事來回應你的要求,你卻對我說了這麼廢話以後,才說你壓跟兒就沒想
要寄信!」
少女懸空停在窗前,拍動著翅膀,氣呼呼的指著男孩說,「你以為在我們之間簽訂的合約上,我們信差就只有義務沒有權利嗎?你現在要
嘛給我一封信跟酬勞,要嘛支付違約金!不然我讓你和你的家族的不守信用在九界都傳遍,以後再也沒人敢跟你們來往!」
男孩不耐煩的抬頭斥責:「討厭的怪物,我不是說了嗎,我沒有信要送,也沒有叫你來,是你自己跑到這裡來找我說話的,我根本不想理
你!你別再無理糾纏了!」
「你說什麼,你這個沒信用的騙子,戲弄我還振振有詞?」
「你這個討人厭、糾纏不清的怪物!」
「你這個可惡的騙子!」
他們倆個隔著窗戶爭吵了起來,相互都認為對方不講到哩,無理取鬧,最後還是少女認為自己的寶貴時間浪費在這麼一個討厭鬼上面太不
值得,悻悻的丟下一句:「你最好給我記著,我不會善罷甘休的。」然後拍著翅膀飛走了。男孩白了她的背影一眼,又開始發呆。
陽光在牆上移動著,一點點地往屋子中間移動,當窗欞的影子變成在一天中最短時,那個少女又出現在窗外,拍著窗戶,對男孩發出一聲怒吼:「又是你!說,你到底寄不寄信!」
男孩大聲回答她:「不寄!滾開!你這怪物,又來幹什麼!」
「你這個騙子,再打擾我,我就真的不客氣了!」少女這次根本懶得囉唆,轉身便飛走了。
男孩也對她三番兩次打擾自己而感到十分生氣,抓過她之前丟下的那些寶石,向她的背影丟著叫罵:「討厭的怪物,快給我滾開!」
他們倆個都認定了對方是故意在跟自己搗亂,進而肯定了對方是個討厭的傢伙,在心理恨不得永遠都不要再見到對方。可是事與願違,幾個小時之後,當陽光半沒於樓群之後時,那個少女再次回到了窗前。
她漂亮的臉蛋都因為氣憤而扭曲了起來,用手指「砰砰」地扣著玻璃大吼:「你在玩『狼來了』的遊戲嗎!?我警告你,我要把你們整個家族從我的顧客名單上除去!我要告訴所有信差,再也不和你們這個騙子家族打交道!居然以戲弄信差取樂,我從沒聽過這種事,我從沒聽過這麼過分的事!」
「我才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呢!我可沒有叫你來,也不知道『信差』是什麼,你說我叫你來、戲弄你,拿出證據來啊,不然你就是個騙子。」男孩莫名其妙地被騙子、騙子地罵著,自然也生氣了,向她跳著腳喊叫。
「你要證據嗎?」
這還不簡單,少女一伸手,手腕上一個手鐲的一枚小鈴鐺從手上脫離下來,輕輕飛入窗口在男孩面前停下,然後吐出一團光芒。光芒變換中出現了一幅圖案,畫中正是這個男孩,他正用一副無助的表情呼喚:「請幫幫我……我想寄信給他……請幫幫我……」由於畫面中男孩一臉憂愁的樣子,與這個男孩相差太遠,以至於乍看之下根本不像是同一個人。
「還有這個,這個……」又是幾個小鈴鐺飛來,出現的都是一樣的情景,只不過男孩的呼喚一次比一次迫切、交集,正是那種無助與絕望的神情讓這個少女在被騙了兩次之後,第三次還是匆匆趕來了,結果又是一次騙局。
「你還想抵賴嗎?別以為我們信差接受工作時都不作『備分』,每樁工作我們都會有詳細紀錄的!」晃動著三個小鈴鐺上同時顯現出的男孩圖像,少女得意洋洋地說「想耍賴的話,至少要想出更高明的花招才行,用這種手腕和我作對,哼哼……」
「我……沒說過這句話,這是你偽造的……」男孩斷然地說。
「什麼、你……」證據在前都還想抵死不認帳,少女真沒想到有人這麼厚臉皮,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指著對方直哆嗦。
「我真的沒說過阿……雖然我真的有話很想告訴他,可是我沒說過那些話,也沒叫過什麼信差,我也不知道有你這種信差。郵差不是都應該穿著綠制服,只管送信嗎?寄信的話,不是要自己去郵局嗎?」男孩看著她,一臉茫然。
不會吧,他好像真的不知道……少女摸摸頭,哪有自己發了信息,自己卻不知道的?對了,看他的年齡好像也太小了點……
「我不認識你,你好像也並沒有跟我簽訂過服務契約,應該是你家族的其他人,或者是你的祖先跟我伯父簽訂過契約吧?因為我有一大批客戶是從伯父那裡繼承來的(她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把這些客戶資料整理清楚),你也許不知道你的長輩們有這個合約?可是根據合約,你想要寄信時,就會自動通知距離你最近的簽約信差——剛好我就在這個城市。回去問問你的長輩,你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男孩面無表情地說:「我沒有長輩,我是孤兒。」
「那就難怪了,是你的家人還沒來的急告訴你這回事吧……」少女恍然大悟。她再次上上下下地把男孩打量一番:「我來仔細看看,哦……你的妖怪血統也很淡了,可能是七代八代以前有位先人是妖怪——大概你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一點吧?」
「你才是妖怪!我是人!」男孩生氣地叫,誰也不會在別人說自己是妖怪時還能無動於衷的。
「你當然不是人,我的服務對像中,可沒有人間界的凡人。我是很專業的信差,很注重服務對象的。」
現在有些信差為了拓展業務,什麼對象的信件都會接,而像她這種信差世家出身,對這種情形是很不屑的,信差穿梭各界,是為神民、妖怪、仙人、神明來服務,而不是為了人間界的人類,他們有自己的郵政網、自己的科技,不應該在信差們的顧客名單上,除非這個凡人是個修練者,或者有個妖怪、神民親戚,才有通融的可能性。
「雖然你血統淡薄,可是還在我的服務對像之列,更何況你的祖先和我們這一族的信差簽過契約。你一有什麼信件想寄送,而我又剛好在附近,我就會受到召喚,不得不來了。」少女歎口氣,幾次三番的折騰,似乎也不能完全算對方的錯,自己如果一開始就把事情弄得再清楚點就好了。「算了,我承認剛才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太毛噪,我收回說你是騙子的話,並且向你道歉,你可以把信件交給我了。」
「那我也道歉,我不該說你是怪物……雖然你確實很怪……」
「沒誠意的傢伙,信呢……」
少女像眼前空無一物般,直接穿過窗戶飛了進來,那些鋁合金窗、玻璃、防盜鐵窗等,對她一點作用都沒有。
「請把信件跟酬勞給我,我幫你去寄。」
「你真的可以幫我送信嗎?」男孩有點不相信。
「當然,你要我說幾次,我是職業信差,職業的,你懂嗎?不論你的收件人在什麼地方,是什麼來頭,只要你出黃金,給一個合理的期限,我就能送——當然,如果你要送去崑崙,卻只給我一天時間的話,就只有另請高明了。」
「我……沒有黃金……」
「什麼?我可不干白工!」少女的職業笑容馬上消失,轉身想走。
「我,我只有這個!」男孩伸出手,給她看自己撿到的寶石。
「這本來就是我的,而且我不會再上當了,不會再要這些沒有用的東西了。不收,我只要黃金!」少女斬釘截鐵地宣佈。
男孩垂下頭,不再說話了,沉默了好半天,少女終於忍不住又問:「你真的沒有黃金啊?」
「沒有……」
「那你的信件收件人有沒有黃金?」
「他……應該有吧……」男孩的目光中一片茫然。
「那好,就讓收件人付費吧。」少女爽快地說:「把信和收件人的名字給我,還有時限。」
男孩睜大了眼:「收件人付費?這樣也行嗎?」
「為什麼不行,我還送過一份價值五萬兩黃金的離婚協議書呢——當然是收件人付費的。你沒看見那個花心蘿蔔當時的表情,哈哈,太精采了,他被我逼債逼的差點去跳樓呢!」少女得意洋洋地把她自己幹過的好事向男孩炫□著。
「這根本就是你們聯手訛詐人家。」男孩輕聲嘟噥。
少女瞇起眼睛:「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你的信到底要不要寄,不寄我就走了?」
男孩想來想去,伸出手對她說:「我要傳個口信給她,告訴他……」
□
「院長,您真要減免十九床那個病人的醫藥費?」
外科主任小心翼翼地問。這實在不像院長的平日作風,那個男孩的家人又沒有找來媒體,又沒有向社會局求助,即使給他減免了醫藥費,對醫院的聲望也不會帶來任何好處,院長平日可都是把「利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上的。
「可是這樣一筆大數目……」
院長想了半天,才答非所問地說:「小許阿,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一個長翅膀的女人,給我送來了一封信,信上要我幫助這個孩子……」
院長的年紀大了,開始相信怪力亂神、因果報應了,部下的心中馬上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你們知道寄信的人是誰嗎?竟然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啊!你們不知道,其實我小時候也得過這個病。這種病明明治得好,卻因為沒有錢,眼看著就要一天天地步向死亡。我的父母一個因為給我治病掙錢勞累過度去世了,一個因為絕望自殺了,後來還是一對好心的老人幫我出錢治了病,還收養了我,我才活了下來,並且有機會得到良好的教育。」
「當我躺在病床上時,我的心理不只一次發著誓:如果我可以長大,我一定要成為一名好醫生,我要為那些和我一樣處境的孩子治病,並且不要他們的錢,讓他們的家庭不再面臨與我一樣的處境。可是,忘了啊……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把這一切全忘了,全忘的乾乾淨淨了……我的心理只剩下醫院的利益……昨天晚上在夢裡,竟收到我自己的來信,小時後的我把自己大罵了一頓……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們去辦吧……」
夢中被自己在信中痛罵了一頓,真是件稀奇的事……
院長搖搖頭,含笑看著窗外
決定了,以後每年都要撥出固定的資金,專門幫助這樣的病童家庭,就算是圓了小時候的一個夢想。
下屬們相繼走了出去,對院長的決定還是有些不以為然。這位院長年輕時留學國外學醫,歸國後以精湛的醫術聞名全國,中年之後自己創辦了這家私人醫院,現在這家醫院已經發展到不遜國立大型醫院的規模。
這位院長無論醫術、人品、能力都無可指責,唯讀對利益這兩個字看的太重,一輩子不做沒好處的事,病人如果少交一分錢,他也會眼睜睜看著對方死在門口不管。不過他的醫院價格公道、藥價低廉,所以沒有指責他醫德不好的風評。沒想到老了之後也有良心發現、心軟的一天,看來不管是受了多麼高等的教育,從事的是多麼科學的事業,人老了之後就會不由自主地怕起神佛來。
「自己給自己寄信,還專門找了個信差,還說費用要黃金支付,要我來支付……我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的想像力了……」院長看著窗外獨自念叨著。
忽然桌子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我是……老婆阿,什麼事?什麼,小偷……丟了什麼?沒有傷到人吧?……人沒事就好,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報警吧,報吧,我馬上回去……金項鏈、金戒指、金元寶?只少了這些東西嗎?奇怪,我的抽屜裡明明有本幾百萬元的存摺……不,不是,不是私房錢……總之我馬上回去……」
他匆匆掛上電話出門而去,在他辦公桌下面的角落中,幾顆小小的「石子」正在陽光下散發著迷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