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妖奇談 正文 39、回首是百年
    細雨濛濛的秋日清晨寒意襲人,原本總是熱熱鬧鬧在做運動的人群也只剩寥寥幾個。周影沿著公園人工湖邊的小樹林緩緩的踱著;這幾年間,每天來這邊已成了習慣,雖然今天下雨不能修煉,但是他還是照樣來到公園這個小人工湖邊溜躂。火兒在他上方飛飛停停,不時飛到周影頭上、肩上落落,嘰嘰喳喳的說上幾句,再展翅飛走。

    雨幕中的湖邊一個遊客也沒有,只有細細密密的雨聲與水波聲,為這個城市帶來難得一見的寧靜。周影並沒有帶任何雨具,任憑雨水淋濕全身,從頭髮到衣角都淌著水,其實他並不討厭淋雨的感覺,所以完全不打算使用法術避雨。火兒身體周圍的那層火焰不等雨水落到上面,就已經把雨水蒸發成水氣,水氣隨著他的飛行形成了一道白色的煙霧,在林間樹梢浮動,造出了一種虛幻的景象。火兒也喜歡自己造成的這種景象,故意把身上的火焰燒的更旺,並在樹林間亂飛,弄得整個林間霧氣茫茫。風吹動著那片霧氣擴散開去,連湖面上都呈現出一種虛無縹渺的情景。

    「呼……呼……」火兒為自己的飛行配著音,帶著身後的水氣在空中畫著英文字母;他至少認識十個英文字母和七、八個單字,而且自認為這是很有學問的表現。

    周影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面對著雨林中的小樹林。火兒也懸停在空中,留下那個沒有寫完的「h」在雨中慢慢消散。

    「火兒。」周影揚聲叫回火兒,火兒飛過去落在他頭上,張開翅膀與周影一起注視著一塊霧氣最濃的方向。那地方的霧氣非常濃厚,四周的霧氣似乎都在往那邊聚集,形成了一塊厚厚的乳白色迷霧。周影與火兒就望著那片看不透的霧氣佇立著。

    對峙了良久,霧中傳來了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影魅,你讓我找的好辛苦。」

    周影沒有回答,依舊戒備著。

    「風文遠的債,你該還了...」對方咬牙切齒的說著,但末尾卻化作深深的歎息。

    周影依舊不發一語,等著對方向前。

    「十日後,就在這個地方決一死戰!」對方也沒有多說話,直接下達了戰書。

    「有本事就現在打!別跑!」火兒不等周影回答便猛地衝過去,他身上的升騰的火焰把霧氣衝散,但是只來得及看見數條尾巴在霧中甩動一下,轉瞬之間便消失無蹤。「膽小鬼,給我回來!」他叫囂了一陣,卻沒有任何作用,對方早已不見了蹤影。

    周影對著那個「人」消失的地方,皺了皺眉頭。

    ***

    「有人找你決鬥?這簡直是不把火兒放在眼裡嘛。」劉地懶洋洋地斜倚在沙發上評論著周影接到的決鬥要求。

    「對,簡直不把我放在眼哩!」火兒氣勢洶洶地說,「影,十天後我替你去決鬥,讓他知道我的厲害!哈哈哈哈……」

    「人家找的是周影。」劉地慢悠悠地提醒他。

    火兒翅膀一揮:「都一樣,都一樣,「上陣父子兵」你沒聽說過嗎?向影挑戰就是向我挑戰,我打贏了就是影打贏了,這沒有什麼不一樣。」對於他這番話,周影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跟火兒在戰鬥中向來形影不離,向他們其中一個下戰書也好、兩個也好,他們向來都是這樣一起上的。

    劉地拿起桌上的一串葡萄,張大嘴全吞進去,咀嚼幾下後「噗噗」地往外吐籽和皮,含糊不清地問:「這回又是誰來找你們?你們怎麼惹得人家要報復?」

    周影和火兒一起搖頭:「沒看清楚。」

    「他說完就溜了...對了,我看見了好多大尾巴...」火兒抓著下巴,「跟狐狸的尾巴挺像的,我去問問他,是不是他那個假爸爸又來了。」說完,也不管是不是林睿上課的時間,便飛出窗外,直奔學校而去。

    「大尾巴?林睿的親戚?」劉地也開始在意了起來,「九尾狐?你們惹上的是九尾狐?」

    周影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這城裡怎麼又來了九尾狐啊?真是的,也不跟我這個地頭狼打聲招呼,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劉地嘟噥著,居然連瑰兒做的飯都沒吃就走了

    當瑰兒端著飯菜出來時,驚訝地發現客廳裡只有周影一個人,平時早早就張著嘴等在飯桌旁的火兒和劉地都不見了。「他們又去打架了?這次怎麼這麼好,沒在家裡就直接開打?」

    「他們沒打架。」

    「那怎麼不來吃飯?」瑰兒東張西望,但沒有在屋子裡發現火兒和劉地的蹤跡。

    「火兒去找林睿了,劉地大概去找九尾狐了。」

    「九尾狐?林睿有親戚來了?」

    「不,是來找我決鬥的。」

    「匡啷」,瑰兒把手上的盤子掉到了地上:「你要和九尾狐決鬥?那太不公平了!對方是九尾狐!九尾狐!」

    周影想了想:「反正都是要決鬥,都一樣。」

    「不行,我要去找南羽商量、商量。」說著,瑰兒扔掉圍裙,匆匆出門去了,只剩下周影坐在那邊思索著什麼。

    ***

    「嗨!你們好。」

    「你們好。」

    「我的名字叫做風文遠……」

    「名字?」

    「風文遠?」

    「剛才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幹嘛這麼劍拔弩張的啊。」

    「……」

    「他說他叫做風文遠……」周影喃喃自語。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記憶模糊不清,只依稀還能想起對方的笑容很燦爛。

    ***

    激戰結束,叢林中再次恢復寧靜。影魅從橫七豎八的屍體堆中站起來,撿起地上的屍體,遞給自己肩頭上的必方,必方已經相當疲憊,隨意吃了幾口便沉沉入睡。影魅把地上的屍體一一收集起來,這些食物應該足夠必方吃上幾天了吧?能夠一次得到這麼多食物的機會並不多,而且往往伴隨著極大的危險,所以影魅很仔細地把它們集中起來。接下來幾天,必方很可能無力戰鬥,影魅想要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直到必方吃飽睡足。

    一條身影突然從樹叢後面撲出,目標正是影魅肩上的必方。影魅早就已經習慣應付這種「意外」,不等對方接觸,已經像霧氣一樣地飄散,肩上的必方則騰空而起,準備給對方迎頭痛擊。影魅知道必方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但仍必須堅持到把眼前的這個對手消滅為止。從剛才對方的攻擊速度來看,只憑自己是打不過他的。可是在承受了必方的兩次衝擊後,對方忽然主動停下來,笑盈盈地向他們打招呼:「嗨!你們好。」

    影魅木然地重複:「你們好。」開口說話對他來說還是比較費力,不像必方,只要膯到別的妖怪們說過什麼,就能嘰嘰喳喳地全部說上口。

    「我的名字叫做風文遠,你們呢?」對方張著手,表示自己完全沒有威脅性。

    「名字。」這個詞彙對影魅來說比較陌生,因為從來沒有誰告訴他自己的名字,也從來沒有誰問過他名字。

    「我叫風文遠。」

    「風文遠。」必方依舊保持著警覺,死盯著對方。

    「剛才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幹嘛這麼劍拔弩張啊?」

    「……」

    「剛才只是看見這裡有必方,一時興起想捉弄你們,你們看我現在,可是真的沒有敵意啊。我是剛來這裡的,在這山裡無親無故;相見就是有緣,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朋友。」影魅重複了一下自己不熟悉的詞彙,雖然他不太明白這個辭的含意。

    「是啊,交個朋友。」風文遠踏上前一步,向影魅伸出手。影魅已經為必方收集了足夠的食物,不打算再戰,於是帶著必方迅速退後,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數從中。

    風文遠看著他們遠去,嘴角始終掛著笑容:「在人間界居然有必方啊……這次真是出來對了……」

    ***

    影魅帶著必方在沼澤深處躲了三天,直到收集的食物被必方吃的差不多時才出來。其實他不太願意來這裡,因為每次來到這裡,就注定要看到許許多多影魅生成或消亡的過程。影魅總是對這樣的情景感到不解,困惑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個影魅,如果是,自己為什麼與他們不同?如果不是,為什麼所有的妖怪都稱呼自己為影魅?如果不是,那自己又是什麼呢?那些影魅為什麼會消失滅亡?他們不吃東西,也不被其它生物吞食,那麼他們為什麼會滅亡?這些問題總是令他思考良久,但從來沒有得到解答。所以他不喜歡到這裡來看那些會令他苦惱的景象

    不過沼澤是個很好的躲藏地點,陰濕的環境加上古怪的氣味,幾乎沒有妖怪喜歡到這裡來,因此這幾天並沒有出現意外狀況。必方恢復得很快,而且身體康復後,食慾也受到了刺激,一踏上地面,就吵著要吃的。影魅沿著沼澤邊緣行走,希望可以遇到一支來這裡喝水的動物。

    「嗨!你們好,又見面了。」遠處傳來風文遠開心的聲音,「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影魅停住了腳步,他已經不記得這個說話的妖怪是誰了,肩上的必方也一樣,警戒地看著對方。

    「我今天獵到一隻羚羊。」風文遠指著火堆上正烤得吱吱作響的獵物,「你們要不要嘗嘗?」這片森林裡很少見到羚羊這種動物,所以必方雖然無所不吃,但這種食物到口的機會也還是不多;肚子正咕咕叫的他,不禁瞪圓了眼睛。風文遠向後退了幾步,離開他烤了很久的早餐一段距離;必方的目光在他和早餐之前來回跳動,終於忍不住撲了上去,在火堆中抱著食物大啃了起來。風文遠看到影魅依舊站在那邊注視自己,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別客氣,儘管吃好了,我自己是吃不下一整頭羊的。」

    影魅搖搖頭。他不需要吃東西,而且以前曾經多次發生過有妖怪趁必方吃飯的時候偷襲的例子,所以必方吃東西的時候,他一向都是全神貫注地防範著周圍的一切動靜。看到風文遠向前走來,他立刻攔住對方。風文遠指著正在大嚼的必方說:「我還沒吃呢———他自己吃不完的。」影魅仍然沒有表情,眼神卻很清楚地說明,如果風文遠再往前走,他就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那個獵物是我捉到的。」風文遠看著越來越小的食物,嚥著口水聲明。

    不過,影魅並不在乎食物是誰的,他的目的只是讓必方吃飽就行了。於是風文遠眼睜睜地看著那只他花了半個早晨、趕了百十里路捉來,又烤得香噴噴的羚羊,在必方嬌小的身體中央迅速消失,最後只剩下一個骨架。然後,當吃下那麼多東西、體型卻依舊沒有變化的必方拍著肚子說「飽了」後,影魅帶著他飄然而去,只留給風文遠一地骨頭。

    風文遠看著他們瀟灑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

    ***

    第二天清晨,風文遠的聲音再次在影魅與必方的身邊響起:「要一起吃早餐嗎?我今天捉到一頭大象。」

    有了昨天的經驗,這次必方看都沒看風文遠一眼,便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抱住那頭大象就啃。必方用餐時,影魅仍站在一旁警戒,防止風文遠走近。

    這天早上,風文遠發先一隻鴿子大的必方可以吃下一頭大象;同樣的,這天早上狩獵了一頭大象的風文遠,依舊餓著肚子看著自己的早餐變成一堆骨頭。

    ***

    「今天我獵到兩隻鹿,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今天有空一起吃早餐嗎?我獵到一隻老虎。」

    「今天……」

    「……」

    習慣飯來張口的必方和影魅,這天早上沒有看到風文遠的燒烤攤後,四處尋找了一番,最後不得不決定自己去捕食。必方一路走還一路不甘心的東張西望著,這些日子天天有白吃的東西送上門,他已經吃習慣了,突然沒有了,還真令他感到失落。

    茂密的森林中活躍著各式各樣的生靈,靜謐中充滿著活力,可是想要從中找出必方喜歡吃又有能力吃得到的獵物並不容易。影魅在林中轉了幾圈,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獵物:妖怪們已經對這對組合有了充分瞭解;實力弱的都會繞過他們,實力強的也不必去提防他們,因為他們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會主動去招惹比他們強大的對手。這個時間不太有大型動物出沒,而必方又覺得那些小動物肉少了些,懶得去吃。

    影魅穿過一片雜林時,忽然聽到樹叢後面傳來窸窣聲;聽聲音像是不小的東西弄出來的,他於是把必方留在原地,自己潛身隱入樹林的陰影往那邊飄。出乎意料的是,再那邊的不是一隻大型動物或是試圖偷襲自己的妖怪,而是渾身是血的風文遠。

    風文遠的一支胳膊斷了,腰上有一條很長的傷口還在冒著血,臉上沾滿了泥土,蜷在荊棘叢中。當影魅忽然從身邊顯現出來時,他驚慌失措地想跳起來,可是從空中壓下來的必方,只是一翅膀就讓他躺了回去。

    「這就是今天的早餐嗎?」必方用很挑剔的眼神看著風文遠,「我不怎麼喜歡吃狐狸啊,狐狸都有股怪味道。」

    風文遠的神志正逐漸模糊,幾乎沒聽清楚必方的話,使用了半個多月的食物攻勢都沒什麼效果,他今天本來想冒險捉隻妖怪來討好必方的,誰知道那個看起來弱小的獵物,實力竟超出自己的想像,結果反而是自己被打成這個樣子。如果不是對方情況並不比自己好,那麼成為食物的就是自己了。更可怕的是,自己在這裡是個外來者,那個妖怪受了傷或許或許有家族可以求庇護,自己根本無處可去;也或許那個妖怪的家人正在尋找自己,即使沒有,自己傷成這樣,任何看到自己的妖怪或也受,都會把自己看成一頓容易到口的美味餐點。

    「我不能死在這裡……融環在等我啊……我會回去的,融環,我會回去的……」迷迷糊糊中,風文遠也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接近自己,可是對方只是令他倒地不起;他喃喃自語著,卻只能接受自己的命運。

    「這是每天烤東西的那個風文遠。」影魅的記憶比必方好些,居然在風文遠被燒烤前認出了他。

    「要吃掉他嗎?」必方正在猶豫不決。吃掉他今天早上就不用再費力氣打獵了,可是以後風文遠的燒烤攤就會永遠歇業,自己就得每天早上都打獵。是現在打一次獵呢?還是以後少打很多次獵?這真是個複雜的問題,想得他的腦子昏沉沉的。

    影魅對於食物的選擇向來都是聽必方的,至於風文遠可不可吃,他完全沒有自己的看法。但在風文遠昏昏沉沉地從樹叢外爬去時,他走上前把風文遠給拖了回來。

    「影魅,我們無怨無仇……」在恍惚中看清楚拖拉自己的是誰後,風文遠拼著最後的力氣說,他的求生慾望使他在明知影魅不會有所謂的故人之情的情況下,向他苦苦哀求,「別吃我,我想回家,有人在等著我,我發誓要回到她身邊,我要回去……」

    影魅一隻手按著他,抬起頭往不遠處定定地看著。在不遠處的那棵大樹下,幾個黃衣人正不疾不徐地走過來,見他們的眼睛盯在風文遠身上,必方立刻甩甩頭,把思考中的問題從腦子裡趕出去,飛起來衝著那些人發出威脅的叫聲。

    「想不到這個傢伙居然沒死,命真夠硬的。」

    「可惜運氣不怎麼好,居然遇到那對無所不吃的父子。」

    「本來答應孩子要把這隻狐狸帶回去燉湯喝,讓他出出氣的,這下看來是不行了,到了他們兩個嘴裡的東西,用棍子都撬不出來了。」

    「算了,算了,人死如燈滅,救別跟他計較了。」

    「是啊是啊,死都死了,就不要在怨恨他了。」

    他們看起來並不打算跟必方搶食物,只是互相討論著,完全是一副當風文遠已經死了的態度,最後離去時,還對風文遠作了個祭拜的手勢。必方看著他們走掉,再看看已經昏迷過去的風文遠,又開始艱難的思考。吃?不吃?吃?不吃?他從樹上扳下一跟樹枝,一片一片地揪著樹葉計算起來……

    ***

    風文遠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中,他又一次經歷了第一次看見融環時的驚艷,第一次跟她說話時的激動與興奮,第一次發現她也在默默注視著自己時的狂喜,第一次與她牽著手走在林間的甜蜜,第一次……可是當他睜開眼睛時,眼前既沒有融環美麗的面容,也沒有故鄉那熟悉的風景,展開在眼前的只是無數長滿了荊棘的枝條覆蓋著上方冰冷的夜空,就連星空的形狀也是那樣地陌生與不友善。

    「融環……」風文遠因為碰到身上的傷口,疼的呻吟起來,疼痛也讓他的神志清醒了不少,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還活著,從荊棘叢中爬出來的過程,為他增添了不少傷口,不過和本來就存在的傷口比起來卻不算什麼;只要自己還活著,就有希望活著回去見融環,只要還活著就好。

    「你還沒死啊,真可惜。」必方的身影一下子照亮了方圓好幾步的地方,他飛下來落在風文遠上方的樹枝上說,「本來想說如果你死了,就可以吃了呢。」

    風文遠忽然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看到最後的就是必方和影魅,自己居然沒有被他們吃掉———一股強烈的喜悅衝擊著風文遠。這不就說明自己的計劃成功了嗎?自己已經可以接近他們而不會被他們當作食物了。

    「究竟要不要吃掉呢?」其實必方晚餐吃的很飽,可是有食物再眼前不吃實在不是他的作風。

    「你為什麼要吃掉我?」風文遠的傷口雖然痛的厲害,可是仍然盡量平心靜氣地問。

    「因為你能吃啊。」

    「可是我給你吃過那麼多東西,你怎麼能反過來吃我呢?」

    「那是你自己願意的。」必方不屑的說,「你不願意我也能搶過來。」

    「那你剛才為什麼沒吃我?」

    「為什麼沒吃你?為什麼呢?」必方開始苦苦思索,想了許久,竟慢慢地睡著了。

    風文遠看著毫無戒心地在自己面前酣睡的必方,心理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瞄了一眼那個停歇在樹枝上的紅色身影,剛剛扶著樹幹支撐起身體試圖接近撫摸一下必方,就感覺到影魅冰冷的眼神。在這樣漆黑的葉裡,風文遠不知道影魅會在什麼地方潛伏著,但是知道他絕對沒有像必方一樣睡著,隨時可以對自己發動攻擊。風文遠故作疼痛地呻吟著:「哎呀……哎呀……好疼啊……拜託,你能不能幫我治治啊。」

    沉默了良久之後,影魅的聲音隨著夜風飄來:「我不會。」

    「……」風文遠近來一直都在觀察這對組合,曾經多次見過影魅的能力,如果說一個影魅能有這樣的能力令他吃驚的話,現在對方說不會治療法術就更令他吃驚。根據風文遠近來觀察的總結,影魅要是不想幫自己醫治,壓根兒都不會找借口,根本連回答都不會給,難道他真的連最基本的法術都不會?

    「我教你,你來救我吧……哎呀……疼死了……」風文遠試探著說。

    樹枝的影子輕輕蠕動幾下,化成影魅站在他面前。原來他一直就在影魅身旁,風文遠慶幸自己剛才沒有碰觸必方。影魅看著風文遠,靜靜地等著他開口。要教導影魅法術的事風文遠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影魅會真的跑出來要向自己學,畢竟一般的妖怪都不會輕易的對陌生人傳授法術,當然也不會輕易跟比自己弱小的對象學習。風文遠的本意只是想干擾影魅的思維,讓他對自己的舉動不會產生懷疑,畢竟當影魅已經產生要給自己治療的念頭後,想要吃掉自己的可能性就低多了。但是,現在話已出口,而且影魅也在眼前等著,就只好照辦了。他簡單地說出幾個治療用的法術,因為根本不打算教會影魅,所以只是把法訣背頌出來,連講解都省略了,然後就裝作傷勢沉重地睡著了。

    在夢中,風文遠依稀回憶起自己小的時候,回到自己在師父師娘教導下學習的時光。他第一次學會的法術就是一個治療法術。師母拿著他的手,讓他把按在自己因為頑皮而被樹枝劃出的手臂傷口上,清涼舒適的感覺在原本火辣的傷口上蔓延開來,接著那一道道血口便合攏,結痂了。當時他是那麼地興奮,不是因為傷口的痊癒,而是因為自己終於學會了法術,終於可以證明自己不是沒用的狐狸,而是一隻真正的狐狸精了……那種清涼的感覺和興奮的心情,似乎到現在都還可以感受到……

    風文遠覺得那種清涼舒適的感覺就籠罩在自己身上,正撫慰著他傷痕纍纍的身軀,當他朦朧中看清是影魅在替自己治療時,驚訝得坐了起來。

    影魅看著他的表情,再看看自己按在他身上的手,可能是自己治療的不對令他疼得坐起來了吧?他想了很久,又開始嘗試另一種辦法。

    這次,風文遠像是被刀子刺到一樣尖叫出來:「錯了,錯了,之前那次你就做的很對,不要亂改口訣。」捂著被法術加深的傷口,疼痛另風文遠意識到自己將成為影魅學習法術的試驗品。原本草率的心態立刻被他放到一邊,不得不開始認真的指點起影魅來。

    雖然影魅學會了風文遠教授的那個不完全的法術,其實他的悟性並不如風文遠想像中那麼高,甚至可以說有些遲鈍,理解力尤其低,但他學得非常認真,那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性,令風文遠都生出了一種妒意。

    一次次練習,一次次失敗重來之後,終於在風文遠這個老師兼傷員被折騰得有氣無力,天也開始濛濛放亮時,影魅熟練地掌握了這幾個法術,把風文遠的傷口全部治療了一遍。

    影魅又消失在陰影中,風文遠躺在荊棘叢中仰望著天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天剛放亮,影魅就領著必方打獵去了。

    風文遠雖然有傷在身,但仍強撐著不敢讓自己睡著;在林間不知有多少等待著血肉為食的利嘴,如果就這樣睡去的話,無疑是為別人準備好了一份美味的餐點。他竭力轉動著麻木的腦子,努力讓自己去回憶快樂的事情:幼年時在父母的庇護下,於山林間自由自在的奔跑嬉戲;後來在師父師娘的身邊,與一群師兄弟熱熱鬧鬧地生活;再後來遇到了融環……融環啊融環,我一定要風風光光地回到你的身邊,我一定要讓所有人承認你的眼光是對的,我一定要證明給他們看……

    旁邊的樹後似乎有什麼在探頭探腦,竊竊私語聲隱約傳到耳朵裡,好像是在討論既然沒有被必方吃掉,是不是因為有毒的關係。

    風文遠索性倒在地上,因為他已經透過樹枝縫隙看見個火紅身影正往這邊降落。

    「這種草藥只可外敷,與這兩種放在一起搗碎敷在傷口上效果更好。」風文遠拿著數種草藥,對影魅和必方認真地進行解說。

    早上必方自告奮勇幫他採藥後就直接拉開他的嘴、將大把草藥直接倒進他喉嚨中的經歷仍令他心有餘悸,所以便教授得格外用心。可是影魅雖然聽得十分認真,必方卻搖頭擺腦的,有著豐富上課神遊經驗的風文遠,看模樣就知道他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果然風文遠的話音剛落,必方就拿過那幾樣草藥,用翅膀揉一揉,「啪」地就糊在他臉上的傷口上:「就是這樣治吧?這麼簡單的事還要說上半天。」

    影魅湊上來靜靜地看著風文遠臉上還在冒著熱器的草藥糊,他似乎誤以為用草藥治療也會像用法術一樣,出現立竿見影的效果。

    「就算那個必方弄不明白,連你也沒仔細聽我講嗎!」風文遠氣的忍不住吼起來。

    從教授影魅法術開始,影魅和必方似乎將為風文遠治傷當成了一件有趣的事,對著風文遠的傷口做起了各種嘗試。剛開始只有影魅的「治療」還算可以,等到必方也加入後,風文遠才深刻體會到當年被自己拿來做練習治療術的那隻小狗的心情。為了保證自己不會傷上加傷,他只好把自己會的治傷要訣傾囊相授,而影魅和必方也就毫不客氣地把他當作那隻小狗,在他身上盡情地練習起來。直到現在,就算他的傷勢已經快要痊癒,必方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簡直恨不得再把他打上一頓,好用來練習治療。

    不過對於風文遠來說,這幾天的收穫遠遠大於受的那點折磨。首先是必方和影魅已經不打算吃了他,自己的生命安全算是有了保障。其次是由於自己教授他們一些簡單的法術,竟然贏的了影魅的尊重,看得出來,影魅現在已經越來越在意風文遠說的話了。對於這些現象,風文遠在心裡暗暗地得意。他伸個懶腰,看著必方的睡姿,忍不住偷笑,現在連必方都可以在影魅離開時在自己面前呼呼大睡了。不過他現在不想去撫摸親近必方,急於求功是會壞事的。

    風文遠在灌木叢邊慢慢走了幾圈,腿上的傷雖然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走路時還是很不方便。他緩緩活動著身體,遠遠看近影魅正拎著兩頭死鹿走回來。

    影魅在離風文遠不遠處站著,看著眼前這個妖怪,記憶中這幾天以來,他都沒有吃東西吧?風文遠受傷後就不能捕獵,像他這樣需要吃東西的妖怪,如果一直不吃食物,是會死掉的吧?畢竟是使用他教的法術才輕易的把這些食物獵到手的,影魅目前還不想結束學業,所以也就不希望風文遠餓死。

    在向風文遠學法術前,影魅始終是憑本能為必方捕獵,「法術」這個名詞他雖然經常從獵物們的嘴中聽到,但始終不太明白那是什麼,在他想來也許就是指必方隨著成長自然就學會了的那些技能吧?必方根本說不清楚他會的那些東西是怎麼回事,影魅也就以為法術是天生的,身為妖怪們口中低等愚笨的影魅,是永遠不可能會這些東西的,直到風文遠的教導,他才明白原來法術是這麼回事,居然可以是經由傳授學到的。

    有了法術,捕獵確實要快多了。影魅看看手裡的獵物,看看風文遠,決定分給他一些食物。影魅難為地看著手裡的獵物,認真地思考著:要給他哪一部分好呢?腿、腹、內臟……必方喜歡吃的部分他捨不得分人,前思後想,他終於走到風文遠面前,放下了四隻鹿耳朵。

    陽光下,風文遠躺在柔柔的草地上仰望著天空,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當他醒來時,發現必方就躺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攤開翅膀,肚皮朝天地呼呼大睡,翅膀下面是他早上吃剩的食物,據說是為了防備風文遠趁他睡著時偷吃所以抱著睡。在他們上方,影魅坐在高高的樹枝上,正在陽光下閉目修練。

    他修練的方式有些奇特。風文遠這樣想著,身上的傷勢令他再次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昏睡。

    ***

    下課鈴聲響過不久,一群有如小鳥出籠的小學生便蜂擁而出,沒多久就佔領了整條人行道。林睿也在其中,和幾個同學說說笑笑地走在放學回家路上。他現在有了幾個比較要好的同學,雖然嘴裡口口聲聲說瞧不起人類,其實學校生活過得還是挺開心自在。

    林睿正在和夥伴們討論遊戲得手舞足蹈,忽然一個身影擋在他面前。

    林睿抬頭看著攔住自己的女子,皺著眉頭想了想,不動聲色地對同學們說:「你們先走吧,我遇到認識的阿姨,想跟他說幾句話。」等同學們都答應著走遠後,他才對攔住自己的女人沉下臉來:「你想幹什麼?」

    女子輕輕一笑:「你不用這麼緊張,大家還算是同族,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林睿聳聳肩。知道這個女人是同類後,他的心裡只會更加緊張。九尾狐是個相對較為團結的種族,即使有什麼不合,也不會輕易向同族挑釁:同樣地,如果他們對同族出手,那就是很難解決的事情了。自己平時狐假必方威得罪的對象自然不少,可是其中絕對沒有同族,那這個女子是為什麼找上自己?

    女子微微地笑著:「因為你是同族才第一個找你。放心,你的父親與我還算有遠親關係,我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

    「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她一再聲明不會傷害林睿,無疑是在暗示她的目標會放在林青萍身上,這正是林睿最受不了的事。

    「去告訴影魅一句話,叫他別忘了風文遠……」女人丟下這句話後便飄然離去。

    「死狐狸!」林睿也不管自己是什麼身份,惡狠狠地咒罵一聲。想了想,快速地往周影家跑去。

    ***

    「說,風文遠是誰?你把他怎麼了?你什麼時候得罪九尾狐了!」林睿拍著桌子,惡狠狠地衝著周影發問。這個周影究竟得罪了什麼人,居然不趕快想辦法讓火兒吃了對方,還連累自己的媽媽受威脅。

    周影看著氣勢洶洶地打斷自己回憶的林睿,無奈地說:「風文遠是在山裡認識的妖怪,我正在想最後是把他怎麼了……」

    「還用想嗎,一定是被火兒吃了,所以現在才會有人來找你們算帳!我不管對方是不是九尾狐,快點讓火兒吃了她!如果正面應敵不好對付,就找劉地想點邪門歪道,他最擅長那個!」林睿氣哼哼地跑進屋裡找火兒商量對策去了。

    「他被火兒吃了嗎……」周影喃喃自語著,再次陷入了沉思。

    就在這時,門被「砰」地推開,瑰兒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他身上沾滿了黑灰,臉上更有一道很長的血口,流出的血沾滿了衣服,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靠在門上:「那個、那個女人……他打了江榕。」

    她這麼氣急敗壞地進來,林睿、火兒早就從屋裡跑了出來,聽她這麼一說,林睿第一個急問:「什麼女人?是不是那個九尾狐,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我的臉怎麼了!」瑰兒驚叫一聲衝向鏡子,上下看看,再摸摸臉上,血都已經凝固了,看來傷口不深,憑著她的自愈能力,這點傷口應該還不至於毀容,這下才放鬆下來,講出事情的始末:

    今天瑰兒在花店中照常營業,正在跟江榕隨口說著周影又接到決鬥要求的事,一個女子推門走進了花店,瑰兒一開始還沒察覺有什麼不對,像招待平常客人一樣地招呼她。可是就在江榕冒失地飄近去看那個女子手上的戒指時,女子忽然喝斥一聲:「無理!」一巴掌把江榕打飛了出去。江榕本來就是個沒多少本事的遊魂,頓時被她打的接近消失邊緣。

    大吃一驚的瑰兒趕忙過去護住江榕,叱責對方:「你要幹什麼?她不過是靠你近了點,不用下手這麼狠吧。」這時她還以為對方是個無意中走進店裡來的妖怪。

    「哼……」女子看著瑰兒冷笑,「靠著影魅和必方撐腰的女人就是你嗎?很少見的種族,居然忘了自己的根本,跑到人類的城市裡來,就連你們這一族也墮落成這樣了嗎?」她的眼神冷酷中帶著惡毒,看著瑰兒的眼神好像看到深惡痛絕的仇人一樣。

    「你是誰?想要幹什麼?」瑰兒被她看得心裡發毛,頓時緊張起來,雙手舉起一個花瓶防範著發問。

    女子手指一彈,花瓶在瑰兒手中炸得四分五裂:「我和你無冤無仇,要恨就恨那個周影吧。」說著,踏上前一步,揚手對著瑰兒當頭抓下來;瑰兒來不及閃躲,只覺得臉上一陣火熱,在江榕的驚叫聲中,她感覺到血正順著面頰流下來。

    原來她就是來向周影挑戰的那個九尾狐。

    瑰兒是個膽子不太大的女孩,可是在這種時候,反而冷靜下來,昂著頭對那名女子說:「我不管你是為什麼來找我,可是你要記住,我是很無能,但我們山鬼一族卻不是可以讓人這樣欺負的!九尾狐又怎麼樣?你們青丘之國的山神不是山鬼一族擔任的嗎?我就不信你的族人就這樣放任你挑釁。」

    她這番話對於劉地、周影那樣四處漂泊的妖怪來說不會有什麼威脅作用,但是對於族居的九尾狐來說就不一樣了。畢竟山鬼一族擔任許多山脈的山神之職,住在她們土地上的種族在強大,總要看看地頭蛇的面子,不然就算只是讓你住的地方三天兩頭地震,也是件麻煩事。所以那些族居的種族對於山鬼一族都是很敬重的———至少表面上是———瑰兒知道他們不會放任一個族人為了私怨去傷害一個無冤無仇的山鬼。

    「哈哈哈哈……」女子聽了她的話之後大笑起來,「族人,我哪裡還有族人!自從他出了事,我就跟他們一刀兩斷了!」她一把掐住瑰兒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不要跟我說那些,對我來說什麼都沒有用。我今天不殺你,你只要記著回去告訴影魅,叫她別忘了風文遠就行了!」說完就甩開瑰兒走了出去。

    瑰兒捂著喉嚨,蹲在地上咳了好一會兒,才掙扎起身去看江榕,江榕的情況比想像中要好,至少還能拍著胸口叫「嚇死了」、「嚇死了」。就在她們驚魂稍定,商量著要去找周影和火兒說這件事時,花店忽然被憑空出現的火焰包圍,等到瑰兒反應過來、抓起江榕逃出門的時候,火舌已經竄上了屋頂,她茫然地看著就火的、看熱鬧的人群,心裡徒然生出無比寒意。勉強支撐到消防車前來把火撲滅之後,她就只剩下趕快回家這個念頭,所以就這麼狼狽地逃了回來。

    江榕本來就是個小小鬼魂,被九尾狐打了之後又被瑰兒拉著在陽光下跑了那麼遠,靈氣早就消散的差不多了,衝著周影惡狠狠地大吼了幾句:「都是你惹來的麻煩!有本事去跟她單挑,別讓她連累無辜的人!」便找了個角落縮了起來,進入冬眠狀態。

    「可惡!」火兒第一個咆哮起來,「居然這麼囂張,我要去吃了她!」這個九尾狐找上林睿和瑰兒,無疑是要向火兒挑釁,是為了讓火兒在決鬥時分心的詭計。既然她使用歪門邪道,火兒也決定不管公平決鬥的事,不等約定時間來臨就提前去吃了她。

    林睿沉著臉說:「這個女狐狸既然能找上我們,表示她早就把你們的事情摸透了,不要這麼草率去找她的好,免得中了什麼圈套。還是先找到劉地去把對方的底細摸清楚再說。周影,那個風文遠到底是什麼人啊?你還沒有想起來嗎?」

    ***

    影魅從樹梢掠過,必方則飛在他上方空中,不時盤旋著撲下來襲擊追趕他們的隊伍,在攪亂對方陣型後再升起高度,衝著對方吐口水。影魅手中拿著好幾個食物,所以速度怎麼也快不起來,甩掉追兵的打算好幾次都成了泡影。終於在一片林間的空地上,他被追來的妖怪們包圍住了。

    「影魅,你居然這麼狠心,一次殺了我兩個兒子,我跟你拼了!」

    「影魅,你仗著必方為非作歹,已經害了多少無辜生命,今天老帳新帳要你一起償還。」

    「對,今天要你以命償命!」

    「血債血償,影魅,你的末日到了!」

    「乖乖投降,老子給你個痛快!」

    「……」

    妖怪們叫囂著,但是誰也不願意第一個衝向錢,因為必方已經落到影魅的肩上,用看待食物的眼神打量著他們。看到現在的必方,其實不只一個妖怪在心裡懊悔,為什麼都沒想到在他幼小時聯合起來對付他呢?如果大家能在那個時候團結的話,年幼的必方加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影魅,一定能手到擒來。可是那時,所有發現山林裡有必方存在的妖怪們都守口如瓶,恨不得別人全都不知道,只有自己獨守這個秘密,最後可以獨佔必方,從此笑傲天下。不但絞盡腦汁想著要收服必方的方法,在自己實行捕捉必方計劃的同時,還要拚命扯別人的後腿。就是因為有這些明爭暗鬥,才給了影魅與必方喘息的餘地,才會讓必方慢慢長大,才會讓影魅在不斷的爭鬥中變的越來越強,直到現在這種難以應付的局面。

    如果說原本大家的念頭都是獨佔必方的話,那麼他們現在所想的就是先把必方降服再說,最後誰能得到他,就再各憑本事了。至於附帶的影魅,當然沒有人想要。這些年被必方吃掉的妖怪不少,這筆血債就算在影魅身上好了。

    眼看著包圍圈在縮小,必方忽然化身火焰,向正前方的妖怪們撲上去。誰也不想和必方的火焰硬碰硬,正準備閃躲之際,只見影魅忽然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衝去,而必方也在一瞬間恢復常態,跟著影魅掉頭就。那個方向的妖怪們都沒想到會有這一手,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擦肩而過,轉眼消失在樹林裡。

    「見鬼了,他們什麼時候學會聲東擊西了!」妖怪們驚訝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聲東擊西這種小把戲,在老妖怪們的眼中當然不算什麼,可是與影魅、必方周旋多年,他們早就習慣對手們進攻時的單一方式,忽然看到眼前的情景,難怪他們一時無法接受———就連這個影魅都可以學會狡猾?

    奔跑中,影魅漸漸覺得手裡的食物沉重起來,多年的山林生活已使他明白對手多的時候不能想著獵取食物的事,而是應該想著逃走。所以當他跑過正在樹下休憩的風文遠身邊時,便順手把對他來說已成了累贅的食物扔進了風文遠懷裡。在一切以必方的需要為原則的前提下,影魅養成了決不浪費食物的好習慣,所以他捨不得把食物白白扔掉,希望放在風文遠那裡,等會兒回來還能剩下一點給必方吃。

    幾秒鐘之後,風文遠拚命奔跑的身影出現在影魅旁邊。

    「你這個混蛋!」他揮著拳頭咆哮,看向影魅的眼神裡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氣憤。居然把屍體扔給自己,這不是擺明跟追兵說自己是他的同黨嗎?影魅困惑地看著他,他為什麼要把食物扔掉也開始跑呢?難道也想跟他們一起追殺自己?可是風文遠並沒有向影魅想像中的那樣做,因為他不斷地加快速度,不一會兒就跑到影魅的前面去了。影魅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更加迷惑了。

    這支奇怪的追逐隊伍在林間跑過,引起了一陣騷亂,不時有追兵被影魅或必方擊中而離開隊伍,但也有不少妖怪於半路上加入了追逐,所以掛在他們身後的隊伍並沒有縮減的跡象。

    「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他們追上的,你倒是想想辦法啊!」風文遠氣急敗壞地對影魅吼叫。

    影魅根據以往的經驗回答說:「他們過一陣子就不追了。」

    他氣定神閒的態度給了風文遠一點信心,於是又問了一句:「你們常常被追殺嗎?他們多久就會放棄?」

    影魅想了一會兒:「上個月被追過一次,再上個月被追過兩次,再再上個月……」

    風文遠不知道他這樣回憶下去會數到哪年哪月,於是打斷他問:「他們通常會追多久?」

    「最多兩、三天吧。」影魅的聲音依舊是那麼平靜。

    風文遠低低的咒罵了一聲。現在在想和影魅與必方撇清關係是不可能了,希望後面的追兵早點放棄,不然自己可沒有跑上兩、三天的體力。

    「你們為什麼不乾脆回頭跟他們鬥一鬥?」他向影魅建議,「他們看起來也沒有多團結,只要你們能殺傷一部分,說不定他們就會知難而退了。」影魅能不能打的過對方他不管,反正只要混戰開始,自己就有辦法脫身了,當然這想法可是不能說出口的。

    不等影魅有所表示,必方已經嘰嘰喳喳地叫了起來:「對對,我去打他們!」說著,便轉過方向,往後面追來的人群撲去。

    後面的追兵完全沒料到一向採用對手人多就逃跑戰術的他們居然會突然回頭,猝不及防下,跑再最前面的那個青年被必方當頭一擊,頓時被打暈。必方本來還想再追上去獵取這個食物,可是看到影魅並沒有停下來,便又追了上去。他的飛行速度比一般妖怪要快,後面的追兵只能眼看他這樣傷人後飛走卻沒有辦法阻止,只好加快追趕的步伐。

    「風文遠,你這個法子不壞!」必方對風文遠大加讚賞。

    風文遠立刻從背後的追兵們那裡感受到了有如暗器般的目光。原來影魅和必方今天比平時多了些花樣,罪魁禍首就是這個外來者。這傢伙來到這裡後,就靠上了必方跟影魅,看來還幫他們出了不少壞主意,難怪最近影魅變的越來越難應付了,如果再讓這整個種族都以狡猾聞名的傢伙教下去,影魅和必方總有一天會變的沒辦法對付了。

    「殺了那隻狐狸精!」

    「那隻狐狸精跟他們是一夥的,不要讓他跑了!」

    「先殺了那個狗頭軍師,影魅就好對付了!」

    「……」

    聽著這聲聲吶喊,風文遠知道自己以後在這片山林中的日子必然將如履薄冰,不禁再次狠狠瞪了罪魁禍首影魅一眼。

    火兒在實行了幾次這種作戰方式後,就發現這樣實在太消耗體力了,只好放棄這種攻擊,落在影魅的肩上,讓他帶著自己跑。

    「必方已經沒力氣了,大家加把勁!」

    「快追啊,必方已經不行了!」

    「眼看就要到手了,大家別洩氣啊!」

    「必方快要是我們的了,哈哈哈」

    「……」

    身後的吶喊聲再次響了起來,風文遠心想暗想,就知道他們不是為了什麼報酬雪恨,最上說得好聽,心裡還不是一樣在打必方的主意。

    「必方……」他小聲的對必方說:「你等會兒聽我的口令,我叫你攻擊你就馬上回頭攻擊,我保證你可以打倒他們。影魅,你稍微放慢一些速度,如果可以裝做跑不動的樣子……」

    「什麼叫裝做?」影魅問道。

    「……算了,你跑慢點就行了……」

    風文遠沒想到影魅和必方居然一點都沒有懷疑地照他說的做了。「早知道他們這麼相信我……他們真的這麼相信我嗎……」在他的喃喃自語中,後面的追兵已經逼近,必方已經沒有力氣的猜測鼓舞著他們的鬥志,讓他們忘記了原本要別人打頭陣的算計,奮不顧身地向前撲來。

    「就是現在,打他們!」風文遠有些興奮地對必方說。

    必方馬上回頭就向距離最近的那個妖怪撲去。這個妖怪正一邊奮力向前衝、一邊在腦海中描繪著自己帶著一隻必方縱橫山林、笑傲四海的情景;猛一回神,就看見必方的炯炯火眼已在眼前,不容他再做什麼反抗,必方按住他,就是一頓狠揍。

    「快走!繼續跑!」風文遠在後面追兵趕上來前大聲喊起來,必方想了想,轉身繼續逃跑。「我還差一點就可以打死他了,你幹嘛催我走啊!」必方對風文遠不滿地說。

    風文遠因為指揮一隻必方進行了一次成功的襲擊,心情大好,笑嘻嘻地說:「不用著急,只要聽我的,他們一定還會上當。來,這次咱們加把勁跑!」

    必方和影魅在風文遠的指揮下,時而加快速度逃竄,時而又好像體力用盡般慢了下來。在追兵接近時,他們有時候忽然加快速度,有時候則是必方忽然轉身襲擊。多年來已經習慣影魅和必方在被人多勢眾的妖怪追趕時只會逃跑的妖怪們,萬萬沒想到他們會突然改變策略,一時來不及想什麼對策,三番兩次下來,也吃足了苦頭。到了後來,他們索性也不急著上前猛追了,但也不甘心就此放棄,於是就一直那樣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影魅和必方早就習慣這種事情,可是風文遠卻從來沒被追著跑過這麼長的時間;剛開始的興奮勁過去後,就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法力也將要耗盡,腿更是快要抬不起來了……後面的追兵還有不少,他們到底要追到什麼時候?風文遠的耐心開始消磨殆盡,但是自己已被視為他們的同黨,現在就算有理也說不清了。他在心裡對影魅百般抱怨,正在盤算事不是要慫恿必方和影魅殺回去、自己再趁機溜走時,那些追趕者卻彷彿死心般,開始逐漸散去。一旦有人開頭,剩下的追兵便散去的更快,很快就走的乾乾淨淨了。

    風文遠一屁股坐在樹下呼呼地喘著粗氣,雖然已經筋疲力盡、沒有力氣開口了,但是他還是對影魅怒目而視,看著他兩個眼睛都快要冒出火來的樣子,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必方也緊跟著他從空中重重地落在草地上,張著翅膀,趴在那裡囔著:「累死了,累死了!他們還真能追,我都快要飛不動了!」

    風文遠心裡暗想著,連這個平常總是精力過剩的傢伙都累成這樣,自己居然硬是跟著跑下來了,看來自己的潛力還真是無窮啊。倒是這個影魅,風文遠斜眼看著影魅渾若無事的樣子,真是稀奇的物種啊,難怪身為一個影魅也可以修練成妖。

    「我餓了,我餓了,給我吃的!」必方歇過氣來之後就開始打著滾叫囔。

    「那些獵物已經被風文遠扔了,我再去找些回來。」影魅說著,便化作煙霧消失在數鄰里。

    風文遠忽然發現自己長這麼大,除了師父外,唯一佩服的對象居然是一個影魅。在被幾十個妖怪追殺了兩天兩夜,自己跟必方都動彈不得的情況下,他居然還能去打獵。要不是風文遠知道影魅的法力不錯,一定會以為他是偽裝成影魅的別種妖怪。他正在發呆想著事情,必方忽然一頭向他撞過來:「你憑什麼扔了我的獵物!你憑什麼扔了我的獵物!」

    「你還好意思說,本來跟我沒關係的事,要不是你們,我怎麼會被攪和進來!我才是倒霉呢!」風文遠正好一肚子火氣,也叫了起來。

    「你賠我食物!賠!」

    「要怪就要怪你們自己!」

    他們兩個都已經沒有什麼力氣,所以風文遠不怕必方會突然撲上來,悠哉地跟他鬥著嘴。必方會說的詞句都是斷斷續續的從「食物」那裡學來的,怎麼比得上風文遠的伶牙俐齒,不一會而就只能生氣地直叫,無話可說了。而風文遠則是得意洋洋,加快了舌頭的動作,滔滔不絕地說著。必方氣哼哼地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有了主意,他開始認真聽著風文遠說什麼,然後一字不露地覆述出來。風文遠說什麼他就說什麼,還邊說邊看著風文遠,一臉「我很聰明」的笑容。

    「這件事本來就是你們的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這件事本來就是你們的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你好好的學人家說話幹什麼?如果不會說,虛心請教我,我說不定會教你啊。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你好好的學人家說話幹什麼?如果不會說,虛心請教我,我說不定會教你啊。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影魅是個笨蛋」

    「影魅是個笨蛋」

    「必方也是個笨蛋」

    「必方……你才是個笨蛋呢!」必方及時醒悟過來,一腳踢在風文遠頭上。

    「哈哈哈……」風文遠躺在地上大笑起來,必方得理不饒人地在他身上又跳又叫:「你居然敢騙我!居然敢騙我!」風文遠笑得更大聲,第一次發現這個必方這麼可愛。

    影魅回來的時候,必方正在嘰嘰喳喳地跟著風文遠學說話,只見他搖頭擺腦、一副認真的模樣,影魅看著這副景象搖搖頭,終於把原本準備都給必方吃的獵物分成了兩份並不相等的份量,分別放在必方和風文遠的身邊;而他自己則在不遠的地方坐下來,讓陽光照在身上,對他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糧食」。

    必方看看風文遠的食物,再看看自己的,不滿地說:「為什麼你的多!」

    風文遠看著自己腳邊的兩根兔子尾巴和一對野豬耳朵,再看看必方身邊的野兔跟野豬:「你確定是我的多?」

    「我只有三個,你卻有四個!」必方憤然地說。

    「那咱們換過來好了。」風文遠好脾氣地建議。

    「當然不行!」必方遠比他想像中的精明,他從風文遠手中搶過那條野豬尾巴說,「把這個給我就公平了!」說完,便飛到影魅的身邊吃了起來,剩下的全部堆在影魅膝蓋上,自己張開翅膀護著,然後便響起了酣聲。

    風文遠慢慢吃地自己的食物,之後也很快地進入了夢鄉。獨自在外漂泊,危險四伏,今天跑了那麼久,實在太疲倦了,至少現在影魅還不會對他不利,所以就在影魅的守護下好好睡個覺吧。

    ***

    聽到背後有人,劉地放慢了腳步,身後的女子便跟了上來,超過他、站在他前面。「真是太沒有眼光了!」劉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大聲的歎息著,「你應該先來找我才對,怎麼會先去找瑰兒跟那個小狐狸呢?前幾天鹿九養豬場的大火、孫劍警官的車禍,還有黑冰這樣一隻貓你都把他變成老鼠過了,居然沒有想到立新市的第一帥哥?這種眼光實在與你的外表不相符,你不像這麼沒有大腦嘛。」

    女子輕輕笑道:「我這不是來了嗎?」

    劉地貼上去問:「我知道有家不錯的酒吧……還是你喜歡去看電影?」

    女子後退半步問:「如果我有別的建議呢?」

    劉地聳聳肩:「我一向尊重女性的意見。你看前面的賓館好不好?那裡的設備一流,而且……」

    女子歪歪頭:「跟你去也不是不可以,一個條件。」

    劉地扳著手指頭問:「把周影打一頓、把周影和他兒子一起打一頓、綁架火兒跟周影要贖金、破壞周影跟瑰兒或南羽的感情、弄壞他的車、燒他的房子———這一條不建議你選擇,他家房子本來就整天被燒,你想要怎麼樣啊?我會服務周到的。」

    女子皺著眉頭說:「你果然滑頭。我只有一個條件,在我和周影決鬥前,讓他知道你背叛了他,我就做你的女人。」

    「切。」劉地一揮手,「那我不是虧定了,你肯定會被火兒做成烤肉的,難道我這麼英俊瀟灑的人會找一堆烤肉做女朋友?」

    「你怎麼知道我會輸。」女子很有自信地一揚眉頭。

    劉地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打量她幾遍,噗哧一笑:「你知不知道你臉上儘是「說謊」這兩個字?如果我真的答應你了,你又能夠殺了周影,之後還要幹掉的就是你的「男朋友」我吧?你放心,你一定會輸的。因為比本事,你比不過周影加火兒;比狡猾,你比不過我。如果你現在離開立新市,我們可以不再追究你這些日子幹了什麼。不然,你就等著做烤肉好了……」

    「那個叫張倩的女人……」

    女子一開口就被劉地抬手制止了:「別抬出她來嚇唬我!她就在那裡,你要是想要做什麼儘管做看看,我這個人軟硬都吃,就是不吃威脅!你可以去打聽打聽你是不是第一個,也可以打聽打聽以前把她抬出來的那幾個傢伙的下場。你有你的自由,不過你要記住,不管幹什麼,後、果、自、負!」說完就再也不看女子一眼,哼著小曲揚長而去。

    女子握著拳瞪他的背影,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她幾乎想要馬上衝去找那個叫張倩的人類,看看這個地狼還敢不敢這麼張狂。但是她的理智還是讓她忍了下來。為了報仇,自己已經等待、準備了這麼久,越是事到眼前越是要步步小心,不能因為一時的衝動壞了大事。劉地這個地頭蛇不是白當的,他既然敢這樣說話,就絕對不是虛張聲勢,自己若是沉不住氣,只會中了他的圈套。

    「影魅、地狼……你們等著……」女子喃喃低語一聲,也消失在街道上。

    ***

    風文遠哈哈大笑著,看著必方在樹上跳上跳下、以及影魅玩捉迷藏時笨拙的樣子,讓人很難忍住大笑的衝動。捉迷藏什麼的這些遊戲,都是風文遠教必方的。必方平常只有和影魅在一起,既沒有同齡的玩伴也沒有長輩的照顧,除了打獵、打架、吃飯、睡覺外,他幾乎什麼都不懂,更別提那些小孩子的遊戲了,他既不會,也沒有誰會陪著他玩。當風文遠把自己幼年長玩的幾個小遊戲教給必方的時候,必方興奮的簡直難以形容。他連飯都沒吃就拉著風文遠跟他玩遊戲,這一玩竟然整整玩了兩天三夜,直到風文遠倒地再也不肯起來為止。

    風文遠「陣亡」了,必方就找上影魅。可惜影魅是個最糟糕的玩伴,要尋找必方時,他就大聲喊叫,直到必方自己受不了從藏身的地方飛出來。輪到他藏起來讓必方尋找時,他就會不知道躲到哪裡的陰影去,任憑必方怎樣橫掃樹林,都找不到他。現在必方正憤怒地訓斥他這種破壞遊戲的行為:「你應該自己來找我,不是叫我出來!輪到你藏的時候,你應該藏我可以找到的你的地方!你藏的那些地方我都找不到!」

    風文遠覺得這樣的必方有點可憐。跟影魅在一起,他根本得不到應有的關心和教育,向他這種靈獸,別說在人間界,就算到了其它地方也很罕見,本來不論被誰擁有都應該被捧在手心裡珍愛,只有影魅會這樣讓他忍饑受凍地過苦日子。這樣想著,風文遠越發覺自己的打算是對的,必方應該有更好、更適合他的生活環境,而影魅根本不能給他這些。他心裡也明白,如果沒了必方,影魅的生存將會變得多艱難,但是只要他不是太過分,自己還是會和必方一起提供他保護的。這些日子下來,風文遠覺得影魅雖然天資愚笨,但是老實、執著,富有韌性,留在身邊做個隨從也不錯。

    必方終於玩累了,趴在樹枝上呼呼大睡起來,忘記了影魅還藏著等他去找。按照影魅的個性,大概會一直藏在那裡,等到必方睡醒,然後想起他、去把他找出來為止吧?風文遠這麼想著,往他早就注意著的影魅藏身處走去,然後對著那處岩石的陰影輕輕說:「必方睡著了,你出來吧。」

    影魅的身影馬上從無到有地從陰影中冒了出來。風文遠忽然覺得,影魅這種東西不能修練成妖也就罷了,如果都向眼前這個一樣成了型,他們這種能夠隱身到任何陰影中的能力倒是不可小覷。對敵之際,他們要是一眛逃跑的話,光是確定他們藏身的位置就不容易了。他這麼略一分神,影魅已經越過他的身邊,往睡著的必方走去。

    這是影魅與必方之間的習慣,如果必方想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森林中好好沉睡,就必須有影魅在旁邊守護著,否則他就不敢也不能睡得很沉。所以只要是他睡著了,影魅就一定會待在他身邊。

    「我有是想跟你說。」風文遠穩住心神,攔著影魅說。

    影魅疑惑地看著他,在看看睡夢中的必方。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別擔心,我保證他自己睡在那裡也不會有事的。」

    風文遠也不希望必方被有心之人先下手為強,他之所以有這樣說的信心,主要是因為這陣子他和必方、影魅實施了一種叫做「睡覺誘捕獵物法」的捕獵方式,這個由風文遠一手設計的方法是這樣的:先由必方獨自出動,在森林中任何一個妖怪出沒叫多的地方,選個醒目的位置假裝睡覺,而風文遠與影魅則在附近埋伏,等著有受不了必方誘惑的妖怪上勾。當然這種妖怪小心翼翼地接近必方、準備捕獲這只靈獸時,風文遠與影魅也正小心翼翼地接近對方,準備收穫這頓美食。

    這種技倆用了一段時間後便失效了,當大家明白了風文遠的加入使這個組合在狡猾方面提升了不只一個等級之後,便在也沒有妖怪會上這種當了。但是那段日子也導致了一個結果,就是再也沒有不會有妖怪在必方睡覺的時候靠近了。

    風文遠很放心地拉著影魅,把他帶離必方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要是在以前,影魅根本不會理睬風文遠的要求,他會按照自己的習慣回到必方身邊。可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影魅和必方已經習慣聽風文遠的主意,他總是有很多影魅和必方想都沒想過的點子,還會一些非常實用的法術,所以影魅只是靜靜地跟著他。

    風文遠打量著影魅,自己辛苦了這麼久就是為了今天,但是事到臨頭他卻發現自己有些下不了手。影魅是個不錯的傢伙,尤其是他總是用對待了不起事物的態度對待自己的那些法術,使風文遠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自幼的夢想不就是成為了不起的大妖怪,讓所有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嗎?

    「我、我想跟你說說我的事情……」風文遠囁嚅著對影魅說。

    影魅只是看著他,沒有任何表示。

    「你知道的,我是個狐狸精。」風文遠慢慢地說:「我的父母都是狐狸精,所以我一出身就是妖體。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更強大的妖怪殺死了,我不得不獨自掙扎著求生存;在那樣危機四伏的森林哩,一個小孩子想要活下去真是不容易啊,就像你帶著必方過的生活一樣,天天都在考慮今天要吃什麼、會不會餓著肚子到天黑、會不會成為別的妖怪的食物。但是看看那些野生的普通狐狸,再看看自己,雖然過得辛苦,可是不用像一般野狐一樣為了生存奔波,過茹毛飲血的野獸生活;我本來還很為自己的出身自豪,幻想著總有一天我要成為厲害的大妖怪,為父母報仇,縱橫山林無所畏懼。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了九尾狐……」

    說到這裡,風文遠看著影魅問:「你知道九尾狐嗎?」

    「九條尾巴的狐狸。」影魅回答的簡單直接。

    風文遠雖然心事重重,但也忍不住一笑,早知道影魅會這樣回答,自己還真是多此一問。他搖搖頭說:「九尾狐不僅僅是尾巴比普通狐狸多幾條,而且他們是天生的妖族,能力和法術是與生俱來的,天生就比別的種族強大。像我們這種狐狸精,要修練幾千年才能生出九尾———但不過也只是達到他們出身時就有的能力罷了……」

    「竟然有這麼厲害的種族啊?」影魅也難得出現了驚奇的神情。

    在他心目中,風文遠已經很厲害了,想不到還有他口中九尾狐那樣的妖怪存在。不過不管怎樣,不論是九尾狐還是狐狸精,都與一個影魅相去甚遠。他一直深信自己天生比大多數妖怪都要弱小無能,所以對於強大的妖怪總是十分佩服。

    風文遠苦笑一下,連這個影魅都懂得驚訝九尾狐的強大,然後他不無炫耀地說:「我師父就是個九尾狐。」等了等,見影魅沒有什麼反應,他只好再繼續說下去:「有一次我被幾個妖怪圍攻,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妖怪,但是那時候我還太小,落入他們的包圍後很輕易的就被他們打昏,當時還以為自己就要被他們吃掉了,可是我醒過來的時候,卻睡在一張溫暖的床上。我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後來的師娘,她對我溫柔地笑著說:「真是個可憐的孩子」。」說到這裡,風文遠的鼻子有些發酸,裝做看別處的樣子,偷偷拭拭眼角。

    影魅也回頭看著,他想回到必方的身邊去。

    「聽我把話說完也不遲。」風文遠拉住他,「救我的是對九尾狐夫婦。那天很湊巧,他們出門訪友剛好經過我昏倒的地方。看到幾個妖怪正在商量怎麼分食一隻小狐狸,他們一時心軟,就把我這勉強算是同族的的小不點帶回去。我在他們的照顧下慢慢康復,因為實在不願意再過那種漂泊流浪的生活,就苦苦哀求他們收留我。我發誓,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九尾狐和我的區別,所以絕對不是抱著高攀的念頭,我只是覺得師父和師娘那麼溫和慈祥,他們讓我找到家的感覺,我不想再失去這一切,獨自到森林裡遊蕩。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九尾狐是那麼高貴的種族,根本不會輕易收留我這種野狐狸……」

    他大概曾經因為那次不自量力的拜師而受到許多指責與嘲諷,所以就連在影魅面前也不自覺的解釋了起來。

    影魅什麼表情都沒有,當風文遠握著拳頭說了半天,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咳嗽一聲,穩穩情緒才又說:「當時很多人都勸師父不要收下我,可憐我孤苦無依的話,最多收留我做個小僕從就行了,收做徒弟只是平白惹大家笑話。可是師父和師娘說已經習慣什麼都自己動手做,不需要僕人伺候,就算要人伺候,自己的徒弟不也比僕人貼心嗎。所以還是堅持收下我。師父和師娘待我都很好,沒有把我與他們的子女或是另外幾個徒弟有所分別,但是我在師父身邊的日子並不怎麼好過,因為同門都看不起我……」

    風文遠述說自己的經歷到這裡,心裡反而感到輕鬆許多:已經到這一步,自己就算於心不忍也沒有退路了吧?看著很認真聽著自己說話的影魅,心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想要做的是什麼,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我的師兄、師姐們都是九尾狐,他們在師父師娘面前還好,背地裡哪瞧的起我這個野狐狸?我比他們晚入門,學東西自然比他們慢的多,他們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說我有多麼愚笨,偶爾我學法術比他們快些、得到了師父的誇獎,他們又會在背後說我出身不好,一個野狐狸學了法術也是野狐狸。」風文遠回憶著那段日子,自己邊說邊緩緩搖頭,那時候自己除了師父和師娘,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名義上不是僕人,但所有師父吩咐徒弟們作的打掃工作全是自己獨自在做,其他人還會在一旁風言風語:本來就是當作僕人收進來的,出身不好人又笨,如果連這種粗活都幹不好,還有什麼用處。這一切直到融環來了之後,才發生了改變。

    「越融環是我師娘的外甥女,她第一次來到我師父家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但是已經生得美麗非凡。第一眼看見她時,我的同門們都驚呆了,先是張大嘴盯著她看個不停,然後就一擁而上獻起了慇勤。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融環她沒有跟他們多糾纏,反而跟我這個一直躲在角落裡、不起眼的人先打起了招呼……」他邊說,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那個時候的他,可不是因為沒有被越融環的魅力迷住才不上前打招呼,而是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身份,覺得上前去除了會招來同門的羞辱與越融環的漠視外,不會有所得,沒想到卻因此引起了越融環的注意。

    「越融環說她不喜歡那些驕傲的同族,她喜歡跟我說話,跟我一起玩耍。隨著我們之間交情越來越好,她到師父家裡來的次數也多了起來。她是那麼美麗可愛,所以師父師娘,以及師兄弟們都很歡迎她,以為她只是喜歡和同年齡人玩耍才老是跑到這裡住下不願回去。只有我知道,她是為了找我才來的。有了融環的日子過得很愉快,同門們是否喜歡我有什麼關係,師父教的法術我根本學不會有什麼關係,只要有融環在我身邊,不管幹什麼,我都覺得輕鬆愉快……」風文遠說到這裡,望著漠然的影魅,苦笑一下,心想:我跟她說這些幹什麼?這不等於是對牛彈琴嗎?

    「後來我們慢慢長大了,有一天融環突然哭著跑來找我,說是師父到她家裡向她的父母提親,想把把她許配給師父的長子。在那一瞬間,我整個人僵住了,雖然同門們平時都習慣對融環獻慇勤;隨著年紀增長,也有直接表白說想和她白頭到老的,但我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這些,畢竟我們妖怪的歲月比人類還要長久得多,我和融環一直以為成家立室應該是很遙遠的事。可是這件事忽然就到了眼前,我知道我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融環,但我是真心喜歡她,她的心裡也只有我:萬一她父母答應了,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前去提親的人是我師父,我們兩個小輩又有什麼辦法,只能嚇得眼淚盈盈地等著命運的決定。

    幸運的是,融環的父母並沒有急著答應,他們一來覺得女兒還小,二來想要問一下女兒自己的意思,所以我們才逃過了這一劫。事後我和融環商量了一下,覺得與其這樣日日提心吊膽,不如跟長輩們把事情說明白。她的父母這樣寵愛她,我師父師娘也對我很好,他們應該不會介意種族的差距,說不定再我們的哀求下一時心軟,會成全我們也說不定。」

    他長歎一聲,看著上方樹葉間斑斑駁駁露出的天空,自嘲著:「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孩子,太天真了。我們總覺得長輩對我們關心愛護,他們就會從心底為我們考慮,體諒我們的心意;我們忘記了長輩有長輩的規矩,他們再疼愛我們,也是在我們不觸犯他們身為長者的威嚴的情況下,如果做晚輩的觸犯了他們的威嚴,那後果簡直不堪想像。

    我們分別向各自的長輩提起這件事後,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尤其是我師父,他這個人愛面子,這次親自上門為兒子提親被拒,對他來說其實是件極沒面子的事。沒想到這件事情的源頭居然在自己的徒弟身上,而且我還不知死活地跑到他面前說了出來,後果可想而知。師父大發雷霆,說我是個知恩不報的畜生,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出身。我想師父當時可能是氣壞了,所以才會口不擇言吧。可是我聽在耳中,心中還是說不出個什麼滋味。

    我一直以為,至少師父、師娘是不在乎我的出身的,再加上融環,有他們三個的認同就夠了,我不在乎其九尾狐怎麼看我。可是師父的話就像在我的心裡戳上一把刀子,原來他也是這樣想的,只不過可憐我,一直沒有說出來而已。這次事情就連一向愛我的師娘也沒有為我說話———畢竟我攪壞了他兒子的婚事嘛。

    我被師父關進柴房,隱約聽同門說起,融環也被她父母關了起來,說她看上了一個野狐狸;她的父母氣得不比我師父輕,而且一氣之下就要答應她與我大師兄的婚事。融環的性子很剛烈,不但抵死不從,反而剪掉了自己的頭髮,說要出家當尼姑去。她的父母被她嚇住了,才沒有急著為她訂婚,但還是把她關在家裡。

    我們各自被長輩們關了一段日子,他們氣消了,把我們放了出來,但是為了防止我們「越陷越深」,他們平時對我們兩個嚴加防範,不許我們再見面了。我在同門中日子也更加難過,大師兄不說他自己想要橫刀奪愛,卻認定是我破壞他的好事,所以帶著同門們處處找我麻煩。原來會護著我的師娘,因為還在生我的氣,所以也對他們睜隻眼閉只眼。見長輩們都不阻攔,他們當然變本加厲地欺負我,那些日子裡,我的身上老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從來沒有一天不帶著新傷入睡。

    這些我都忍了下來。我還在等著再見到融環,還幻想著長輩們有一天會可憐我們的心意,能夠成全我們。直到真的再次見到融環,我的美夢才被打破了。

    那天融環的父母帶著她來到師父家裡,我正在灑掃院子,她就從我面前走過去。她消瘦了許多,整個人像是只剩下骨架;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被她自己咬到滲出血痕。我打從她走進院子就一直盯著她看,但是她卻連頭都沒有抬,連眼角都沒向我瞄一眼。我知道她見了我,就如同我的心思全在她身上一樣,可是我們卻不敢交談、不敢接觸,甚至連眼神的交流都不敢有。

    她隨著父母進入了正堂,我沒有資格跟進去,就在堂外踟躕,自己找點這個幹幹,找點那個幹幹,想聽他們要說些什麼。因為看到她的父母都是一臉慎重,一種不詳的預感在我心裡盤旋著。

    果然,她的父親一開口就是說,他們一家三口這次來,是來答應上次師父提的親事的。師娘雖然很想要融環給她做兒媳,但是畢竟心疼融環,問了一句「環兒自己願意了?」融環不等她的父母開口便搶著說:「我願意了!」她一個女孩子家,自己開口當眾說答應婚事,不僅我在外面聽得心膽俱裂,就連對她的性格很瞭解的師父他們也十分吃驚,師娘甚至驚訝得把杯子掉到地上。

    融環接著又說:「我只有一個條件,請你們不要再為難文遠了!」這時她的父母一起開口斥責她:「你在胡說什麼!怎麼這個時候還在想著那個野狐狸!」融環根本不理他們,對我大師兄問:「你說我如果不同意嫁給你,你就要唆使你父母把文遠趕出去,然後下手殺害他,偽裝被其他妖怪所害。現在我已經答應要嫁給你了,你能不能當眾發誓,說你不會這麼做!」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頓時明白了,為什麼融環要答應這件婚事,為什麼大師兄沒驅趕在外面偷聽的我———因為他想讓我親耳聽見融環說要嫁給他。

    被融環當眾說出陰謀的大師兄十分尷尬,正向長輩們拚命解釋他沒有這樣做,但是融環接著說:「你不用解釋了,反正我已經答應嫁給你了,不會反悔。但我不相信你說的若是我嫁給你、你就放過文遠的保證,因為你是個卑鄙小人!我知道即使我嫁給你,你一樣會在背後下手害他,所以今天我當著長輩們的面說明白,如果以後文遠有任何閃失,即使我跟你已經是夫妻,你也休怪我翻臉無情,與你生死相見!」

    我聽到這裡,心裡有了打算,立刻悄悄的退了出去,身後是廳內師父在厲聲斥責大師兄的聲音。我知道,不管師父此時此刻有多生氣,事後他還是會原諒大師兄,因為大師兄是九尾狐,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我永遠是只野狐狸,不管大師兄多麼卑鄙,在他們心目中我也比不上他。既然大師兄威脅融環說要趕我走,那現在我要自己走。我走了之後他就沒有了威脅融環的理由。更重要的是,融環當眾揭穿他的卑劣用心,如果我失蹤了,長輩們就算嘴裡不說,心裡肯定還是會懷疑到他的頭上。我倒要看看,我這個勾引他們女兒的野狐狸不在了,融環的父母還肯不肯把女兒嫁給一個那種品行的九尾狐?我倒要看看,大師兄他還有什麼法子逼迫融環嫁給他。

    想到這裡,我快步回到自己的臥室,為了顯示我不是有預謀的離去,貼身衣物我一樣也沒帶,只拿走了師父賜給我的寶劍和融環給我的信物。我匆匆離開師父家,身後聽見同門們在到處呼喚我的名字。找我幹什麼?多半是要和大師兄對質吧?他威脅融環的事情難道還能讓我事先知道?還是問他會不會對我做出他威脅的那些事情?他平日裡是怎樣對待我的,雖然師父師娘面前多有掩飾,但是師父真的不知道嗎?

    我回首望著自己居住了近百年的家,知道這一走,一段時間內是不會回來了,如果運氣不好,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師父師娘對我的恩情我永世不忘,但是因此就要我與心愛的人分開,就要用我們的愛情當祭品,我不甘心。我沒有辦法反抗,因為我確實沒法與九尾狐相提並論。可是我會變得強大,我總有一天要變得和九尾狐一樣……不,比他們更強大,然後正大光明地去向融環的父母提親:我是比你們更強大的妖怪,所以你們盡可以將女兒放心地交給我,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我在我與融環曾經多次對坐談心的樹洞裡藏下一封信,告訴她我的打算。我知道以她的聰明,一定可以看到這封信的。然後我就遠走他鄉,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土地。我在各界流浪了許多年,發現別說是想要變強,單身一人即使想要在世間生存也不容易。我思考了一段時間,決定到人間界來。這裡的環境雖然不適合妖怪生活,但同樣地,強大的妖怪也很少,像我這種妖怪就活得容易些。直到前些日子偶然聽說這人間界也有靈獸必方,我才覺得來這裡真是來對了。」

    說到這裡,風文遠見影魅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的樣子,暗暗歎口氣:他確實不適合必方,話都說到了這種地步,他居然還是沒有意識到我的意圖嗎?

    「我想要得到能與九尾狐抗衡的力量,可是這麼多年的漂泊告訴我,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想要變得強大還有別的辦法,一隻只有神、魔、仙才能擁有的靈獸也許就是最好的選擇。」說話間,他手中的寶劍已經出鞘,對著影魅凌頭刺下。

    影魅這種生物成為妖怪的機率十分低,風文遠這幾年漂泊下來也算見多識廣,也從未聞見這種妖怪。經過他這些日子來的觀察,影魅沒有血肉內臟,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心臟咽喉之類的要害。對於一般的攻擊,影魅都會用飄散成影霧的方式閃避,一旦被他化作了霧氣,想要傷他就會變得十分困難———當然霧氣狀態下的影魅也不能反擊。風文遠早就再腦海中多次描繪與影魅交戰的情景:一定要速戰速決,一旦驚動了必方趕來助陣,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取勝。就算是讓他飄散,自己也不可能消滅霧氣狀態下的他。

    所以風文遠揮動師父賜的寶劍,目標直取影魅頂門。即使是影魅,被這把寶劍穿過,也沒有機會再飄散離去了吧?

    影魅完全沒有提防,這些日子他已經習慣風文遠站在他身邊,剛才他又認真地聽著風文遠說那些他不太懂的話,所以風文遠的劍得以毫無阻礙的刺進他的身體。

    風文遠注視著影魅的身影慢慢從有到無,最後變成一團霧氣,與將要下雨的林中濕氣混雜在一起,再也看不到存在過的痕跡。

    風文遠凝視著影魅消逝的地方,呆立良久,終於長長地歎口氣,轉身離去。這能怪誰呢?要怪就怪他一個影魅卻偏偏要跟必方在一起吧……

    ***

    聽到背後有人,劉地放慢了腳步,身後的女子便跟了上來,超過他、站在他前面。「真是太沒有眼光了!」劉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大聲的歎息著,「你應該先來找我才對,怎麼會先去找瑰兒跟那個小狐狸呢?前幾天鹿九養豬場的大火、孫劍警官的車禍,還有黑冰這樣一隻貓你都把他變成老鼠過了,居然沒有想到立新市的第一帥哥?這種眼光實在與你的外表不相符,你不像這麼沒有大腦嘛。」

    女子輕輕笑道:「我這不是來了嗎?」

    劉地貼上去問:「我知道有家不錯的酒吧……還是你喜歡去看電影?」

    女子後退半步問:「如果我有別的建議呢?」

    劉地聳聳肩:「我一向尊重女性的意見。你看前面的賓館好不好?那裡的設備一流,而且……」

    女子歪歪頭:「跟你去也不是不可以,一個條件。」

    劉地扳著手指頭問:「把周影打一頓、把周影和他兒子一起打一頓、綁架火兒跟周影要贖金、破壞周影跟瑰兒或南羽的感情、弄壞他的車、燒他的房子———這一條不建議你選擇,他家房子本來就整天被燒,你想要怎麼樣啊?我會服務周到的。」

    女子皺著眉頭說:「你果然滑頭。我只有一個條件,在我和周影決鬥前,讓他知道你背叛了他,我就做你的女人。」

    「切。」劉地一揮手,「那我不是虧定了,你肯定會被火兒做成烤肉的,難道我這麼英俊瀟灑的人會找一堆烤肉做女朋友?」

    「你怎麼知道我會輸。」女子很有自信地一揚眉頭。

    劉地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打量她幾遍,噗哧一笑:「你知不知道你臉上儘是「說謊」這兩個字?如果我真的答應你了,你又能夠殺了周影,之後還要幹掉的就是你的「男朋友」我吧?你放心,你一定會輸的。因為比本事,你比不過周影加火兒;比狡猾,你比不過我。如果你現在離開立新市,我們可以不再追究你這些日子幹了什麼。不然,你就等著做烤肉好了……」

    「那個叫張倩的女人……」

    女子一開口就被劉地抬手制止了:「別抬出她來嚇唬我!她就在那裡,你要是想要做什麼儘管做看看,我這個人軟硬都吃,就是不吃威脅!你可以去打聽打聽你是不是第一個,也可以打聽打聽以前把她抬出來的那幾個傢伙的下場。你有你的自由,不過你要記住,不管幹什麼,後、果、自、負!」說完就再也不看女子一眼,哼著小曲揚長而去。

    女子握著拳瞪他的背影,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她幾乎想要馬上衝去找那個叫張倩的人類,看看這個地狼還敢不敢這麼張狂。但是她的理智還是讓她忍了下來。為了報仇,自己已經等待、準備了這麼久,越是事到眼前越是要步步小心,不能因為一時的衝動壞了大事。劉地這個地頭蛇不是白當的,他既然敢這樣說話,就絕對不是虛張聲勢,自己若是沉不住氣,只會中了他的圈套。

    「影魅、地狼……你們等著……」女子喃喃低語一聲,也消失在街道上。

    風文遠打量著影魅,自己辛苦了這麼久就是為了今天,但是事到臨頭他卻發現自己有些下不了手。影魅是個不錯的傢伙,尤其是他總是用對待了不起事物的態度對待自己的那些法術,使風文遠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自幼的夢想不就是成為了不起的大妖怪,讓所有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嗎?

    「我、我想跟你說說我的事情……」風文遠囁嚅著對影魅說。

    影魅只是看著他,沒有任何表示。

    「你知道的,我是個狐狸精。」風文遠慢慢地說:「我的父母都是狐狸精,所以我一出身就是妖體。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更強大的妖怪殺死了,我不得不獨自掙扎著求生存;在那樣危機四伏的森林哩,一個小孩子想要活下去真是不容易啊,就像你帶著必方過的生活一樣,天天都在考慮今天要吃什麼、會不會餓著肚子到天黑、會不會成為別的妖怪的食物。但是看看那些野生的普通狐狸,再看看自己,雖然過得辛苦,可是不用像一般野狐一樣為了生存奔波,過茹毛飲血的野獸生活;我本來還很為自己的出身自豪,幻想著總有一天我要成為厲害的大妖怪,為父母報仇,縱橫山林無所畏懼。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了九尾狐……」

    說到這裡,風文遠看著影魅問:「你知道九尾狐嗎?」

    「九條尾巴的狐狸。」影魅回答的簡單直接。

    風文遠雖然心事重重,但也忍不住一笑,早知道影魅會這樣回答,自己還真是多此一問。他搖搖頭說:「九尾狐不僅僅是尾巴比普通狐狸多幾條,而且他們是天生的妖族,能力和法術是與生俱來的,天生就比別的種族強大。像我們這種狐狸精,要修練幾千年才能生出九尾———但不過也只是達到他們出身時就有的能力罷了……」

    「竟然有這麼厲害的種族啊?」影魅也難得出現了驚奇的神情。

    在他心目中,風文遠已經很厲害了,想不到還有他口中九尾狐那樣的妖怪存在。不過不管怎樣,不論是九尾狐還是狐狸精,都與一個影魅相去甚遠。他一直深信自己天生比大多數妖怪都要弱小無能,所以對於強大的妖怪總是十分佩服。

    風文遠苦笑一下,連這個影魅都懂得驚訝九尾狐的強大,然後他不無炫耀地說:「我師父就是個九尾狐。」等了等,見影魅沒有什麼反應,他只好再繼續說下去:「有一次我被幾個妖怪圍攻,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妖怪,但是那時候我還太小,落入他們的包圍後很輕易的就被他們打昏,當時還以為自己就要被他們吃掉了,可是我醒過來的時候,卻睡在一張溫暖的床上。我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後來的師娘,她對我溫柔地笑著說:「真是個可憐的孩子」。」說到這裡,風文遠的鼻子有些發酸,裝做看別處的樣子,偷偷拭拭眼角。

    影魅也回頭看著,他想回到必方的身邊去。

    「聽我把話說完也不遲。」風文遠拉住他,「救我的是對九尾狐夫婦。那天很湊巧,他們出門訪友剛好經過我昏倒的地方。看到幾個妖怪正在商量怎麼分食一隻小狐狸,他們一時心軟,就把我這勉強算是同族的的小不點帶回去。我在他們的照顧下慢慢康復,因為實在不願意再過那種漂泊流浪的生活,就苦苦哀求他們收留我。我發誓,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九尾狐和我的區別,所以絕對不是抱著高攀的念頭,我只是覺得師父和師娘那麼溫和慈祥,他們讓我找到家的感覺,我不想再失去這一切,獨自到森林裡遊蕩。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九尾狐是那麼高貴的種族,根本不會輕易收留我這種野狐狸……」

    他大概曾經因為那次不自量力的拜師而受到許多指責與嘲諷,所以就連在影魅面前也不自覺的解釋了起來。

    影魅什麼表情都沒有,當風文遠握著拳頭說了半天,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咳嗽一聲,穩穩情緒才又說:「當時很多人都勸師父不要收下我,可憐我孤苦無依的話,最多收留我做個小僕從就行了,收做徒弟只是平白惹大家笑話。可是師父和師娘說已經習慣什麼都自己動手做,不需要僕人伺候,就算要人伺候,自己的徒弟不也比僕人貼心嗎。所以還是堅持收下我。師父和師娘待我都很好,沒有把我與他們的子女或是另外幾個徒弟有所分別,但是我在師父身邊的日子並不怎麼好過,因為同門都看不起我……」

    風文遠述說自己的經歷到這裡,心裡反而感到輕鬆許多:已經到這一步,自己就算於心不忍也沒有退路了吧?看著很認真聽著自己說話的影魅,心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想要做的是什麼,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我的師兄、師姐們都是九尾狐,他們在師父師娘面前還好,背地裡哪瞧的起我這個野狐狸?我比他們晚入門,學東西自然比他們慢的多,他們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說我有多麼愚笨,偶爾我學法術比他們快些、得到了師父的誇獎,他們又會在背後說我出身不好,一個野狐狸學了法術也是野狐狸。」風文遠回憶著那段日子,自己邊說邊緩緩搖頭,那時候自己除了師父和師娘,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名義上不是僕人,但所有師父吩咐徒弟們作的打掃工作全是自己獨自在做,其他人還會在一旁風言風語:本來就是當作僕人收進來的,出身不好人又笨,如果連這種粗活都幹不好,還有什麼用處。這一切直到融環來了之後,才發生了改變。

    「越融環是我師娘的外甥女,她第一次來到我師父家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但是已經生得美麗非凡。第一眼看見她時,我的同門們都驚呆了,先是張大嘴盯著她看個不停,然後就一擁而上獻起了慇勤。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融環她沒有跟他們多糾纏,反而跟我這個一直躲在角落裡、不起眼的人先打起了招呼……」他邊說,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那個時候的他,可不是因為沒有被越融環的魅力迷住才不上前打招呼,而是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身份,覺得上前去除了會招來同門的羞辱與越融環的漠視外,不會有所得,沒想到卻因此引起了越融環的注意。

    「越融環說她不喜歡那些驕傲的同族,她喜歡跟我說話,跟我一起玩耍。隨著我們之間交情越來越好,她到師父家裡來的次數也多了起來。她是那麼美麗可愛,所以師父師娘,以及師兄弟們都很歡迎她,以為她只是喜歡和同年齡人玩耍才老是跑到這裡住下不願回去。只有我知道,她是為了找我才來的。有了融環的日子過得很愉快,同門們是否喜歡我有什麼關係,師父教的法術我根本學不會有什麼關係,只要有融環在我身邊,不管幹什麼,我都覺得輕鬆愉快……」風文遠說到這裡,望著漠然的影魅,苦笑一下,心想:我跟她說這些幹什麼?這不等於是對牛彈琴嗎?

    「後來我們慢慢長大了,有一天融環突然哭著跑來找我,說是師父到她家裡向她的父母提親,想把把她許配給師父的長子。在那一瞬間,我整個人僵住了,雖然同門們平時都習慣對融環獻慇勤;隨著年紀增長,也有直接表白說想和她白頭到老的,但我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這些,畢竟我們妖怪的歲月比人類還要長久得多,我和融環一直以為成家立室應該是很遙遠的事。可是這件事忽然就到了眼前,我知道我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融環,但我是真心喜歡她,她的心裡也只有我:萬一她父母答應了,我們該怎麼辦才好?前去提親的人是我師父,我們兩個小輩又有什麼辦法,只能嚇得眼淚盈盈地等著命運的決定。

    幸運的是,融環的父母並沒有急著答應,他們一來覺得女兒還小,二來想要問一下女兒自己的意思,所以我們才逃過了這一劫。事後我和融環商量了一下,覺得與其這樣日日提心吊膽,不如跟長輩們把事情說明白。她的父母這樣寵愛她,我師父師娘也對我很好,他們應該不會介意種族的差距,說不定再我們的哀求下一時心軟,會成全我們也說不定。」

    他長歎一聲,看著上方樹葉間斑斑駁駁露出的天空,自嘲著:「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孩子,太天真了。我們總覺得長輩對我們關心愛護,他們就會從心底為我們考慮,體諒我們的心意;我們忘記了長輩有長輩的規矩,他們再疼愛我們,也是在我們不觸犯他們身為長者的威嚴的情況下,如果做晚輩的觸犯了他們的威嚴,那後果簡直不堪想像。

    我們分別向各自的長輩提起這件事後,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尤其是我師父,他這個人愛面子,這次親自上門為兒子提親被拒,對他來說其實是件極沒面子的事。沒想到這件事情的源頭居然在自己的徒弟身上,而且我還不知死活地跑到他面前說了出來,後果可想而知。師父大發雷霆,說我是個知恩不報的畜生,說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出身。我想師父當時可能是氣壞了,所以才會口不擇言吧。可是我聽在耳中,心中還是說不出個什麼滋味。

    我一直以為,至少師父、師娘是不在乎我的出身的,再加上融環,有他們三個的認同就夠了,我不在乎其九尾狐怎麼看我。可是師父的話就像在我的心裡戳上一把刀子,原來他也是這樣想的,只不過可憐我,一直沒有說出來而已。這次事情就連一向愛我的師娘也沒有為我說話———畢竟我攪壞了他兒子的婚事嘛。

    我被師父關進柴房,隱約聽同門說起,融環也被她父母關了起來,說她看上了一個野狐狸;她的父母氣得不比我師父輕,而且一氣之下就要答應她與我大師兄的婚事。融環的性子很剛烈,不但抵死不從,反而剪掉了自己的頭髮,說要出家當尼姑去。她的父母被她嚇住了,才沒有急著為她訂婚,但還是把她關在家裡。

    我們各自被長輩們關了一段日子,他們氣消了,把我們放了出來,但是為了防止我們「越陷越深」,他們平時對我們兩個嚴加防範,不許我們再見面了。我在同門中日子也更加難過,大師兄不說他自己想要橫刀奪愛,卻認定是我破壞他的好事,所以帶著同門們處處找我麻煩。原來會護著我的師娘,因為還在生我的氣,所以也對他們睜隻眼閉只眼。見長輩們都不阻攔,他們當然變本加厲地欺負我,那些日子裡,我的身上老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從來沒有一天不帶著新傷入睡。

    這些我都忍了下來。我還在等著再見到融環,還幻想著長輩們有一天會可憐我們的心意,能夠成全我們。直到真的再次見到融環,我的美夢才被打破了。

    那天融環的父母帶著她來到師父家裡,我正在灑掃院子,她就從我面前走過去。她消瘦了許多,整個人像是只剩下骨架;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被她自己咬到滲出血痕。我打從她走進院子就一直盯著她看,但是她卻連頭都沒有抬,連眼角都沒向我瞄一眼。我知道她見了我,就如同我的心思全在她身上一樣,可是我們卻不敢交談、不敢接觸,甚至連眼神的交流都不敢有。

    她隨著父母進入了正堂,我沒有資格跟進去,就在堂外踟躕,自己找點這個幹幹,找點那個幹幹,想聽他們要說些什麼。因為看到她的父母都是一臉慎重,一種不詳的預感在我心裡盤旋著。

    果然,她的父親一開口就是說,他們一家三口這次來,是來答應上次師父提的親事的。師娘雖然很想要融環給她做兒媳,但是畢竟心疼融環,問了一句「環兒自己願意了?」融環不等她的父母開口便搶著說:「我願意了!」她一個女孩子家,自己開口當眾說答應婚事,不僅我在外面聽得心膽俱裂,就連對她的性格很瞭解的師父他們也十分吃驚,師娘甚至驚訝得把杯子掉到地上。

    融環接著又說:「我只有一個條件,請你們不要再為難文遠了!」這時她的父母一起開口斥責她:「你在胡說什麼!怎麼這個時候還在想著那個野狐狸!」融環根本不理他們,對我大師兄問:「你說我如果不同意嫁給你,你就要唆使你父母把文遠趕出去,然後下手殺害他,偽裝被其他妖怪所害。現在我已經答應要嫁給你了,你能不能當眾發誓,說你不會這麼做!」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頓時明白了,為什麼融環要答應這件婚事,為什麼大師兄沒驅趕在外面偷聽的我———因為他想讓我親耳聽見融環說要嫁給他。

    被融環當眾說出陰謀的大師兄十分尷尬,正向長輩們拚命解釋他沒有這樣做,但是融環接著說:「你不用解釋了,反正我已經答應嫁給你了,不會反悔。但我不相信你說的若是我嫁給你、你就放過文遠的保證,因為你是個卑鄙小人!我知道即使我嫁給你,你一樣會在背後下手害他,所以今天我當著長輩們的面說明白,如果以後文遠有任何閃失,即使我跟你已經是夫妻,你也休怪我翻臉無情,與你生死相見!」

    我聽到這裡,心裡有了打算,立刻悄悄的退了出去,身後是廳內師父在厲聲斥責大師兄的聲音。我知道,不管師父此時此刻有多生氣,事後他還是會原諒大師兄,因為大師兄是九尾狐,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我永遠是只野狐狸,不管大師兄多麼卑鄙,在他們心目中我也比不上他。既然大師兄威脅融環說要趕我走,那現在我要自己走。我走了之後他就沒有了威脅融環的理由。更重要的是,融環當眾揭穿他的卑劣用心,如果我失蹤了,長輩們就算嘴裡不說,心裡肯定還是會懷疑到他的頭上。我倒要看看,我這個勾引他們女兒的野狐狸不在了,融環的父母還肯不肯把女兒嫁給一個那種品行的九尾狐?我倒要看看,大師兄他還有什麼法子逼迫融環嫁給他。

    想到這裡,我快步回到自己的臥室,為了顯示我不是有預謀的離去,貼身衣物我一樣也沒帶,只拿走了師父賜給我的寶劍和融環給我的信物。我匆匆離開師父家,身後聽見同門們在到處呼喚我的名字。找我幹什麼?多半是要和大師兄對質吧?他威脅融環的事情難道還能讓我事先知道?還是問他會不會對我做出他威脅的那些事情?他平日裡是怎樣對待我的,雖然師父師娘面前多有掩飾,但是師父真的不知道嗎?

    我回首望著自己居住了近百年的家,知道這一走,一段時間內是不會回來了,如果運氣不好,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師父師娘對我的恩情我永世不忘,但是因此就要我與心愛的人分開,就要用我們的愛情當祭品,我不甘心。我沒有辦法反抗,因為我確實沒法與九尾狐相提並論。可是我會變得強大,我總有一天要變得和九尾狐一樣……不,比他們更強大,然後正大光明地去向融環的父母提親:我是比你們更強大的妖怪,所以你們盡可以將女兒放心地交給我,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我在我與融環曾經多次對坐談心的樹洞裡藏下一封信,告訴她我的打算。我知道以她的聰明,一定可以看到這封信的。然後我就遠走他鄉,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土地。我在各界流浪了許多年,發現別說是想要變強,單身一人即使想要在世間生存也不容易。我思考了一段時間,決定到人間界來。這裡的環境雖然不適合妖怪生活,但同樣地,強大的妖怪也很少,像我這種妖怪就活得容易些。直到前些日子偶然聽說這人間界也有靈獸必方,我才覺得來這裡真是來對了。」

    說到這裡,風文遠見影魅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的樣子,暗暗歎口氣:他確實不適合必方,話都說到了這種地步,他居然還是沒有意識到我的意圖嗎?

    「我想要得到能與九尾狐抗衡的力量,可是這麼多年的漂泊告訴我,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是想要變得強大還有別的辦法,一隻只有神、魔、仙才能擁有的靈獸也許就是最好的選擇。」說話間,他手中的寶劍已經出鞘,對著影魅凌頭刺下。

    影魅這種生物成為妖怪的機率十分低,風文遠這幾年漂泊下來也算見多識廣,也從未聞見這種妖怪。經過他這些日子來的觀察,影魅沒有血肉內臟,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心臟咽喉之類的要害。對於一般的攻擊,影魅都會用飄散成影霧的方式閃避,一旦被他化作了霧氣,想要傷他就會變得十分困難———當然霧氣狀態下的影魅也不能反擊。風文遠早就再腦海中多次描繪與影魅交戰的情景:一定要速戰速決,一旦驚動了必方趕來助陣,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取勝。就算是讓他飄散,自己也不可能消滅霧氣狀態下的他。

    所以風文遠揮動師父賜的寶劍,目標直取影魅頂門。即使是影魅,被這把寶劍穿過,也沒有機會再飄散離去了吧?

    影魅完全沒有提防,這些日子他已經習慣風文遠站在他身邊,剛才他又認真地聽著風文遠說那些他不太懂的話,所以風文遠的劍得以毫無阻礙的刺進他的身體。

    風文遠注視著影魅的身影慢慢從有到無,最後變成一團霧氣,與將要下雨的林中濕氣混雜在一起,再也看不到存在過的痕跡。

    風文遠凝視著影魅消逝的地方,呆立良久,終於長長地歎口氣,轉身離去。這能怪誰呢?要怪就怪他一個影魅卻偏偏要跟必方在一起吧……

    ***

    風文遠慌慌張張的來到樹下時,必方已經醒了,正在打呵欠,揉揉眼睛對風文遠問:「你們怎麼去了這麼久啊?我都餓了?獵物呢?他呢?」

    「他死了……」風文遠低聲說,「他被人殺了。」

    必方一下子愣在那邊,睜大眼睛看著他,半天才叫出一聲:「胡說!」

    風文遠知道勝敗就在此一舉,穩住心神大聲說:「難道我還會騙你!你看看我身上的傷!要不是我的法術比他好一點,我也回不來了。出手對付我們的是那個周筥。你應該知道他吧?他是個人類,是這個山林裡最厲害的人,所以一向把這塊山林看成是他的。這次出手對付咱們,一定是因為你越長越大,他害怕有一天對付不了你,才想要先下手為強。我來找你就是要帶你逃命!咱們快走吧,現在你還不是他的對手!」

    必方憤怒地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邊揮著翅膀,把身邊的樹木草葉打得亂飛。

    風文遠大聲喝道:「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事實就是事實!你再不走,我們一起陪他死在這裡嘛!」

    必方怒氣衝天地叫:「我就是不信,你一定是在戲弄我!等我把他找回來再跟你算帳!」

    「事情已經發生,不由你信不信了!」風文遠慶幸影魅是種死了也不會留下什麼痕跡的東西,這樣可就是真正地死無對證了,必方不可能找到影魅,只要自己耐下心來,他遲早是自己的。這時候遠處不知道是什麼妖怪還是野獸,再叢林中弄出了很大的聲響,必方向那個方向看去,風文遠趁機慌慌張張地說:「我們快走吧,一定是他們要到這邊來找我們了!」

    必方用力搖頭:「我還是不相信,我要去看看!」

    風文遠急忙拉住他:「不要去!咱們不是他的對手!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咱們的實力強大了,我一定帶你回來報仇。現在你還是聽我的話,跟我走吧!」

    必方和他拉扯著,忽然停止了動作,雙眼盯著他,若有所思起來。風文遠以為他終於想通了,正在暗暗竊喜,誰知道必方忽然尖叫一聲:「你的劍是從哪裡來的?」

    風文遠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寶劍。他以往為了隱藏實力,並沒有在影魅和必方面強亮出過這把寶劍。這是他師父親自打造的利器,其中灌輸的法力尤其是合他們狐族使用,在風文遠多年的飄泊中,就是靠它才無數次保住性命,這次也是多虧它才能一舉擊殺影魅。他對必方揚了揚手說:「這個嗎?這是我師父賜給我的劍,我平時不常使用的。」

    「這是你的?」

    「是啊。」如果必方想要的話,即使是這把劍,風文遠也不會吝惜,用師父賜的劍換回一隻必方,這個交易很划算。

    必方忽然揮翅向他襲來,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便把他的劍拍飛出去,厲聲喊道:「是你!是你殺了他!」

    風文遠大吃一驚,連忙邊後退邊說:「你,你胡說什麼,我怎麼會殺他?我跟他一起遇到敵人,只不過我的運氣比他好一點,可以逃出來而已。我還好心來通知你,帶著你一起逃走……」

    不過必方根本不聽這些,他用憤怒的到發抖的聲音吶喊:「是你殺了他!我不會弄錯的!這把劍上有他的氣息,是他在重傷的情況下留下來的。你說這是你的劍,就是你,就是你!」

    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冒冒失失的必方還有這樣的一面,居然會在發現劍上的氣息之後不動聲色,先套出風文遠的話之後再動手。風文遠看著必方步步逼近,一時想不出什麼可信的謊言,不由得慌了手腳,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幹什麼?我、我可是你的朋友……你不要激動,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只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因為他發現對方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依舊氣勢洶洶地向他逼近。

    必方的雙眼冒著火光,帶著一種失去理智的神情。他很少這樣面對他人,生性活潑的他,即使在被追殺或者追捕棘手的獵物時,也忍不住會嘰嘰喳喳的,似乎是在玩某個他喜歡的遊戲。現在他身上的恨意卻比身上的火焰還要炙熱,慢慢地逼近風文遠。

    風文遠自己以為已經對必方十分瞭解,第一次見到他這樣,不由得更加慌亂,在他的威逼下步步後退,嘴裡還是勉強地解釋著:「你不用為了一個影魅這樣對我,他可以為你做的我一樣可以,他不能為你做到的我也可以辦到,我可以讓你生活得更自在舒適,吃到更多好吃的東西,還可以帶你去看外面廣大的世界……我比影魅更好,你只要跟著我……」

    「你殺了他!」必方在氣得說不出話後,終於發出一聲怒吼,「你居然殺了他!」

    「我只是一時失手……不,是他自己不小心……」

    「你殺了……我的……父親……」必方與影魅之間一直以「你」、「我」相稱,到了此刻,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了這個詞彙,這是他唯一能適用在影魅身上的詞彙。

    「你叫他「父親」?」風文遠的精神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一時出神讓必方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揪住他的衣領,「我要把你燒成灰,然後丟到河裡去!」必方兩眼冒火地宣佈自己的決定。

    風文遠叫道:「不,你不能這麼做,我們是朋友。」

    「才不是,你殺了我父親!」

    「必方,你聽我說,他根本不是你父親,他只是個最弱小的影魅,沒有你他根本活不下去,他根本是為了利用你才和你在一起的,你是最強大的靈獸必方,你怎麼可能有個影魅父親呢!你不如跟我走,我會比他對你更好。你再也不用每天犯愁怎麼吃飯,不用擔心其他妖怪的追殺,不用四處流浪……」

    「從哪裡開始烤呢?我還得快點去找他,也許放在太陽底下曬曬還能活回來呢……」必方喃喃自語,他還是無法接受影魅死了的事實,心裡想著那個傢伙平時受了傷只要在太陽底下曬曬就行,這次一定也一樣,見了太陽馬上就會活過來。他還不知道影魅死去的方式是完完全全的地消亡,什麼也不會存留在這個世上是他們這個族群的宿命。「得用燒得最快的方法,一下子就完成。」必方說著,揮動翅膀往風文遠打下去。風文遠也顧不得自己的目的就是收服必方了,慌忙伸手召回寶劍還擊。

    影魅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片灌木叢中,他現在是以一團影霧的方式存在,所以並不能「看」和「聽」,而是用近乎觸覺的方式感受周圍。

    影魅緩緩地轉動自己的「身體」「觀察」周圍的動靜,風文遠不在附近……不,應該說自己不在他附近,因為自己已經不在原本的位置了。他承受了風文遠一次襲擊,當然更加小心,生怕對方還埋伏在什麼地方等著襲擊他。影魅把自己藏在陰影中,認真查看四周,確信對方不在時才飄了出來。

    他想不通風文遠為什麼襲擊自己。一般來說,襲擊他的妖怪不過出於兩個目的,想要吃必方的和被必方吃了親人朋友想要報復的。必方絕對沒有吃過風文遠的親人,那麼,他想要吃掉必方嗎?對了,他說他想要必方!

    影魅一下子著急起來。他四處看看,發現自己現在的位置很靠近他與必方分開的地方,於是便慌忙地飄出灌木叢。他嘗試著凝聚成人形,通常在受傷之後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可是這次卻並不困難;重新凝聚起來的他,甚至絲毫沒有受傷後的感覺。影魅並不去想這一切是因為什麼,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快點找到必方。

    薄暮中的森林,一切都還在朦朧之中,必方的火焰格外醒目,影魅一發覺他的方向,立刻往那邊奔去,絲毫沒有察覺到有個人影正跟在他後面,彼此僅相距幾步之遙。

    經過一番爭鬥之後,風文遠已經被必方逼到樹下。他的實力本來就不如必方,再加上心裡還念念不忘要把必方變成自己的靈獸,動手時難免有些猶豫,沒多久就被必方打得在無還手之力。眼看下一秒鐘必方的翅膀就會落到他身上,把他化作一團烈焰。想不到費盡心思殺了影魅,到最後還是功虧一簣。當他絕望地閉上眼時,必方的動作忽然停止了,原本已經近在眼前、烤得他喘不過氣來的熱度也消失了,只聽見必方歡呼一聲:「你果然沒有死!我就知道他是在嚇唬我!幸虧你出來得早,不然我已經把他烤掉了!下次咱們不玩這種捉迷藏了,一點都不好玩!嚇死我了!」

    風文遠茫然地回過頭,看見必方已經撲進影魅懷哩,正在撒嬌耍賴。影魅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受到重創的樣子,向平時一樣站在那裡,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風文遠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影魅沒有死,必方就沒有理由殺自己了。至於影魅,自己好好想個理由總是可以矇混過關的吧?可惜必方已經不能染指了,離開這裡在去其他山林中轉轉,看看還能不能有所奇遇吧。他臉上擺出笑容迎向影魅,準備修飾一下自己剛才的行為。

    影魅猛地向前躍來,不等風文遠開口,攻勢已經到達他面前。風文遠揮劍抵擋,他的法力武藝無疑都遠遠勝過影魅,但是在影魅攻擊的同時,必方也快速地飛上空中,轉身撲向了風文遠的背後———這是影魅與必方之間慣用的戰術,一個正面出手纏住敵人,另一個就從背後偷襲。

    風文遠早就見慣了他們這種捕獵方式,沒想到竟然有一天會用在自己頭上。原本風文遠還看不起他們這種基礎的配合方式,提出不少批評和改進意見,可是這種戰法用到自己身上,才明白它的實用。前面的影魅雖然本事不大,可是無比難纏,身後的必方不但實力強橫,而且動作靈活,專門趁人不備時攻擊。就算是比他們強大的妖怪,都常常在他們這種戰術下吃虧,更何況實力僅比影魅稍勝一籌,本來就敵不過必方的風文遠。

    「請等一下,我有話說!」風文遠發覺影魅有意對自己下殺手,情急之下喊了出來。

    影魅和必方猶豫了一下,竟然真的停止了攻擊。必方落在影魅的肩上問:「我們為什麼要打他啊?當作晚餐嗎?」原來他根本沒弄明白影魅為什麼要攻擊風文遠。影魅平安歸來使他以為風文遠殺害影魅的事情只是一種捉迷藏的新玩法,雖然他不喜歡這遊戲,但也沒有責怪風文遠的意思,對風文遠的攻擊只是出於跟著影魅出手的習慣而已。

    「因為他要殺我。」影魅這麼說。

    「他真的要殺你嗎?不是在玩捉迷藏而已嗎?」必方歪著頭問。

    影魅點點頭。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風文遠,這段時間以來,對風文遠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信任感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影魅慣有的警覺和防備。

    風文遠歎口氣說:「我們畢竟朋友一場,你真的要殺我?」

    影魅面無表情地說:「你要殺我,我就殺你。」這對他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說起來沒有絲毫猶豫。

    風文遠又歎了口氣,問:「你覺得跟你這樣生活,必方幸福嗎?他是只強大的靈獸,你卻讓他跟著你過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你不覺得對不起他嗎?你不覺得你為了自己的安全把必方死死綁在自己身邊太自私了嗎?你不覺得應該讓他過更好的生活,讓他到更適合他的環境中去嗎?」

    影魅聽著他的滔滔言詞,一如往常地安靜沒有表示,就在風文遠自認為或許可以說服他時,一陣劇痛叢背心傳來,打斷了他的話語。必方的尖喙自身後插進了他的心臟部位,同時把灼熱的火焰和死亡一起注入了他的身體。

    「你……」風文遠萬萬沒有想到殺自己的會是在身後的必方,他聽著必方正對影魅說:「我討厭他說你的壞話!糟了,下手重了,這下子不能吃了!」

    我不能死,融環還在等著我回去……風文遠此時心裡什麼懊惱、什麼不甘全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念頭:融環,我想回到你身邊,我們約好了要永遠在一起……

    看著眼前的身軀先是在烈火中現出狐狸的原形,接著漸漸停止了掙扎,最終化作一團灰燼。這時候影魅突然產生了從來沒有過的念頭———他忽然很想像風文遠平時最常做的那樣,歎口氣,皺皺眉頭。

    必方在旁邊催促說:「快點跟我去打獵!我都快餓死了———真可惜,以後沒有人跟我捉迷藏了。你別看我,我才不跟你玩呢……」

    影魅與必方走遠,一直跟在影魅後面的那個人影走了出來,看著地上的灰燼,歎口氣,皺起了眉頭。

    ***

    這一天影魅的運氣很好,沒多久就捕到了一隻環狗和一隻狙如。必方吃得飽飽的,蜷在影魅的懷裡睡著了。影魅坐在巨樹最高的樹枝上曬太陽,他是個沒多少情緒的妖怪,靜靜地坐在陽光下是他唯一的偏好。

    「你好。」

    影魅抬起頭來,一名老人正顫巍巍地站在前面的樹枝上向他打招呼。影魅從來沒有和必方、風文遠以外的生物在戰場外的場合交談過,看對方沒有聲響,只是一如既往地防備著。

    「這裡風景不錯,」老人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倒有些眼光。」

    「風景……」影魅不知道「風景」指的是什麼,這裡只是個可以毫無遮掩地曬太陽的地方而已。

    「最近有很多妖怪被你殺了,是吧?」老人切入正題。

    「那些食物嗎?」

    「你殺他們只是為了吃?」

    「他吃。」

    「這座森林裡有很多食物,為什麼要吃同類!」老人的聲音嚴厲起來。

    「他喜歡吃。」

    「只因為喜歡就殺害他們!」老人暗暗地握緊了拳頭。

    「他們也在吃———吃猴子,吃鳥,吃虎狼,吃青草……大家吃東西,也被吃。」影魅盡力用能掌握的語言表達他所理解的東西。

    老人有些詫異地打量著影魅,握緊的拳頭鬆開了:「如果有一天你自己成為食物呢?」

    「我不吃東西,也不能成為食物。」

    「如果那只必方被吃呢?」

    「必方?」

    老人指指他手中的必方。

    「不行!」影魅收緊了手,「他不行,我不允許。」在影魅的意識中,這只必方與可以成為「食物」的其他生靈是不同的———對他而言是無比重要的。

    「哈哈哈哈……」老人大笑起來,「活了這麼久,第一次遇見像你這麼有趣的影魅。」他從樹梢跳下去,然後招手說:「來,我們走吧。」

    影魅看著他,突然說:「我見過你。」他記起來有次遇到很多妖怪聚集在一起,被他們敬畏地簇擁著的就是這個老人。

    「跟我走吧,囉唆什麼!你以為我隨便什麼影魅都撿的嗎!」

    ***

    回憶的河流流淌到這裡,周影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周筥對他來說是最珍貴的回憶,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與火兒得到了這位良師嚴父,那是自己最幸運的經歷。周影此時回想,如果那時候沒有周筥,自己與火兒次是不是還在山林中過著那種流浪的生活?還是每天為了食物奔波?風文遠說的其實沒有錯,那樣對火兒一點好處都沒有。

    ***

    領著影魅走在叢林中,周筥忽然問:「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影魅不解地問:「誰?」他殺過的妖怪野獸不勝枚舉,不知道周筥指的他是誰。

    周筥板著臉問:「那個叫做風文遠的狐狸?」

    影魅平靜地說:「因為他要殺我。」

    「你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朋友是什麼?」

    「風文遠不就是你的朋友?」

    聽了周筥的話,影魅思考了良久才反問:「朋友就是想殺你的人嗎?」

    周筥一時啞口無言,快步走著,揮著手說:「不說這些,不說這些,以後你有了朋友就知道了!」

    「有了朋友的時候……」此時的周筥和影魅,都沒有想到這個期限居然會一直延續到那麼久的歲月之後……

    ***

    「是我們殺了他,我記起來了。」周影對劉地和瑰兒說,「他和我們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還教過我幾個法術。後來他想殺我,所以我就把他殺了。」他簡單的敘述了一下過去的事情。

    劉地聳聳肩:「早就知道是這樣,虧你還想這麼久!那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他的老相好來找你報仇了吧?」

    「她是越融環,風文遠臨死的時候還在叫她的名字。」

    「果然……」劉地又聳聳肩,「我找到那個女人住的地方了,你準備怎麼辦?要不要先下手為強,我們現在就一擁而上把她……」他說著把手握一握,瞪著眼睛,作出兇惡的樣子。

    周影沉默良久,什麼都沒說。

    ***

    越融環走下醫院的高台階,南羽跟在她身後;兩個女子穿過人來人往的廣場,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停下來。

    越融環冷冷地看著南羽,眼前這個女子的實力似乎比她打聽來的還要強一些,不過越融環已經做好了要面對立新市最強妖怪的準備,倒是不在意南羽是不是符合傳言中的樣子。

    「我不介意在周影之前與你比試一次。」南羽淡淡地說,「如果你的腳再踏入醫院一步的話,你就將沒有選擇「不」的權利。」

    「呵呵,我殺過的殭屍不少,像你這麼狂妄的還是第一次遇見。」越融環雖然化身作一個面目平凡的女子,可是身上那種媚態還是難以掩飾,此時一笑,頓時如同百花齊放,就連南羽也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南羽伸手理理頭髮,慢慢地說:「是嗎?九尾狐?我也殺過幾隻九尾狐,他們倒是個個都像你這樣目中無人。」

    越融環盯著南羽,眼前這個殭屍那種泰然自若的神情,令原本信心十足的她忽然覺得心裡沒底。在現在這種兩人面對面劍拔弩張的情勢下,對方居然沒有散發出一絲妖氣,反而是一種平和渾厚的氣息始終在她身邊環繞,即使是已經化為金毛犼的殭屍,也不見得有這種能力。她不是個普通的殭屍!

    看著泰然自若的南羽,越融環心中生出莫名的懊惱。

    越融環在風文遠離開家鄉後,她藉著風文遠一定已經被害為由大鬧了一場。她的父母也覺得原本心目中的乘龍快婿似乎人品並不怎麼樣,於是她的婚約就這樣不了了之。表面上越融環因為風文遠的生死不明而傷心欲絕,從那之後就不再出門,在家裡潛心修煉,其實她在看了風文遠的留言後,心裡很清楚風文遠並沒有死。她想,與其等待不知何時才會回來的風文遠,不如自己去追尋他。為了他,越融環可以捨棄九尾狐的身份和家庭,寧願跟他一起浪跡天涯。

    越融環用了近百年的時間刻苦修煉,她明白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什麼家族榮耀都不如自己有實力來的時在,所以直到認為自己可以應付外面的險惡後,才留書離家,踏上尋找情郎的漫漫旅途。

    旅途中受到的艱險困苦難以言盡,但是要見風文遠的信念卻一直支持著她。但越融環還是算錯了一步,她以為風文遠留下了要變得強大的留言,勢必不會選擇最不適合妖怪修煉的人間界,可是風文遠為了舒緩生存壓力,就偏偏去了那裡。越融環在經過多年的尋找後,好不容易得到風文遠的消息,但是這個消息卻來得太遲,那時候風文遠早已在必方的攻擊下灰飛煙滅了。

    聽聞噩耗,越融環的悲痛難以形容。

    早知道當年那擦身而過的瞬間竟是永別,自己為什麼不當時就撲到他懷裡,索性死在一起,為什麼要等到受了幾百年的分離之苦後再來承受永遠失去的痛苦。

    越融環對於殺死風文遠的兇手周影可說是恨之入骨,所以在報仇前步步為營,對他進行了多方面調查———他的朋友、他的本事、他的經歷,越融環自忖有些事情周影本人都未必比她知道得清楚。

    她的目的不僅是殺了周影———對九尾狐來說,除掉一隻小有道行的影魅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她要周影陷入恐慌與無助中慢慢受盡折磨,在他眾叛親離後,最後才讓他跪在風文遠的靈前下手殺他。所以越融環先找上了周影身邊的人們,瑰兒、林睿、劉地、孫劍,甚至兩隻貓,她要讓周影知道自己的處境,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幫手可以依靠、也無處可逃,讓周影慢慢地經歷從恐懼到絕望的心情。

    可是沒想到事情並不如她想像的那麼容易。接連的挑釁不但沒有引起周影的恐慌,甚至沒能從他那邊得到什麼反應。立新市的那些妖怪們也異常圓滑,在被他收拾了一次之後,即使他想進一步逼迫周影而對他們下毒手,卻在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即使找到了,也是陪伴在一些越融環現在對付不了的妖怪或者人類的身邊。鹿蜀叔侄帶著黑貓住進了一座廟,裡面的和尚布下的禁制,越融環根本踏不進去;羅天住了醫院,他的主治醫生的夫人是十界聞名的蛇妖巴蛇孟蜀的前妻,這層複雜的三角關係,使得妖怪們對這個凡人都退避三舍,就連九尾狐都不敢輕易牽扯進去找麻煩;明明應該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孫劍,卻因為調查案件帶著傷進了山,現在就駐紮在一隻睡覺的九嬰頭頂上。根據越融環的資料,這只食量大又被困在山中的九嬰,除了人類和家畜以外,無所不吃,誤入這座山的妖怪通常連根毛都沒剩下,越融環雖然已經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是還要用它來為風文遠報仇,不想浪費在這上面;至於瑰兒、林睿就更不用說了,天天待在必方可以保護的範圍內,越融環再也沒有下手的機會。

    周影最好的朋友劉地是立新市的地頭蛇,唯二的弱點可能就是好色與一名叫做張倩的人類女子。但是對他色誘根本沒有任何效果(主要是越融環自己實在沒有辦法對風文遠以外的男子假以辭色),張倩那個女人身上則有一種特殊的氣息,使得越融環幾經猶豫,終於沒有貿然對她出手。

    現在就連這個她認為不用花什麼力氣的殭屍醫生,也讓她碰了釘子。越融環的不安情緒在胸口積鬱著,雖然知道在與周影決鬥前不能受傷,這個時候與南羽動手也許不是個好選擇,但她還是決定與南羽鬥上一番。這個殭屍作為自己在立新市因為周影殺掉的第一個妖怪倒是很適合。

    南羽看著眼前的九尾狐,對方眼中閃爍不定的狡詐與怨毒,讓南羽很擔心周影與這種對手決鬥會不會吃虧。她很清楚對方來找自己的目的,想到這些,更讓她無法不憤怒———一個九尾狐向影魅挑戰,還在戰前使用種種手段,真正作戰時就更不用說了:「我不介意在這裡代替周影一戰。」南羽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起來。

    「與周影同居的又不是你,你有什麼資格代替他?」越融環尖刻地說。

    「原來越小姐與風文遠竟是夫妻?我實在是孤陋寡聞了。」南羽嘴角蓄著冷笑說。雖然平時她話不多,卻從不會像瑰兒一樣在言詞上吃別人的虧。

    「你!」越融環與風文遠相戀多年,但是卻一路顛顛倒倒,兩人最終也沒能結為夫妻便天人永隔,這是她心底最沉重的傷口,南羽卻毫不客氣的揭開它,讓她怎麼能不氣憤。越融環頭腦一熱,來不及多想,便一爪向南羽抓了下去。

    你先挑釁,倒是你先沉不住氣。南羽暗笑,手中斷劍一揚,便與她鬥在一起。她故意激怒對方,為的就是要激她與自己動手。雖然對手是九尾狐,可是南羽至少有六成的把握贏她,在人群稠密的地方與她動手也許有些綁手綁腳,可是總比讓周影去面對好。

    兩個女子都是妖怪中的佼佼者,你來我往地鬥在一起,頓時打得飛沙走石、狂風大作,路上的行人們不知所以,只是在心中納悶怎麼突然起了風。每個人都豎起衣領,一邊詛咒著沙塵暴天氣,一邊縮著脖子快步趕路。

    一時氣昏頭的越融環漸漸冷靜下來,面對南羽凌厲的攻勢,心中開始後悔,自己與她的這場爭鬥實在沒有必要。她幾次想要放棄離去,但南羽怎麼可能放她走,步步緊逼,恨不得立刻把她打倒在地。

    越融環閃躲間,慢慢發現了南羽的一個顧忌———那就是南羽的攻擊不管多麼大,卻總會避開人類的方向。「原來如此……」越融環冷笑一聲,揚手一道雷光往路邊經過的一個行人射去。南羽慌忙躍過去格擋,得意地笑起來的越融環連連揮手,每一擊都對準了路上行人,一時把南羽弄了個手忙腳亂。

    「你在人類中待得太久了吧,居然憐憫這種東西!」越融環不禁哈哈大笑,只要南羽捨不得人類受傷,她就等於立在不敗之地,現在她們的立場反了過來,成了越融環想要除去南羽,把握機會毀掉周影的一大機會。

    南羽皺起眉頭,對方那種以驕傲聞名的種族,居然不惜利用人類作為擋箭牌,她一時倒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越融環攻擊人類幾次後,已經成功在南羽身上留下數道傷痕。能夠把這個實力其實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殭屍逼得這樣毫無還手之力,越融環心裡不能不感到得意。來到立新市後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心,這時候終於得到發洩了。她一邊向著南羽步步進逼,一邊時不時地往路過的刑人、車輛下手,使出了一些毒辣的招數。南羽為了保護一輛行使過的公車不遭到車毀人亡的命運,再次被越融環打中手臂,趔趔趄趄地靠在路邊的樹上。

    「這麼說起來,你們殭屍也是人類的屍體變的,對人類有些香火之情也是情有可緣。不過你們不是吃人的嗎?你平時都是這麼對待食物的?晚上是不是都要摟著食物睡覺?」越融環越發得意地笑了起來。

    南羽看著越融環,眼神中一片冰冷,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你看著吧,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那個影魅!我要你永遠記住今天的一切,記住自己和那個影魅給這些人類帶來過什麼!」越融環一面說著,又是一個掌心雷打向行人。她預計南羽必然會前去解救,自己就可以趁機再給她一擊。即使打不中她,越融環也已經選好了下一個目標———一輛載著一家三口的摩托車。只要如此下去,自己總能把這個殭屍耗死。「我不會殺你的,我要在你面前把這條街道和你的醫院夷為平地,然後在影魅面前殺了你!」

    越融環的掌心雷直直地打在那個行人身上,那個人類在一聲慘呼聲中倒地,被雷電擊得渾身焦黑。南羽居然沒有救援他!越融環心中一凜,這時南羽從他身後掩至,已經一劍刺在她的肩頭,不容她再作反抗。這時,南羽的咒文已經生效,一道無形的繩索憑空出現,把她捆了個結結實實。

    街道上一片喧嘩,那個被越融環掌心雷擊中的人身邊已經圍了不少行人,驚叫的驚叫,報警的報警,叫救護車的叫救護車。圍觀者更是七嘴八舌地議論那個人怎麼會無端被雷擊中,現在天氣晴朗,並沒有雷雨的跡象啊。

    「你竟然看著那個人類死!」越融環難以置信地對著南羽說。

    「你要殺他我有什麼辦法。」南羽淡淡地說,「我只能保證自己不去傷害他們,別的妖怪殺人我要是都管,哪裡管得過來。」

    「原來你從一開始就不是要真的保護這些人類,而是在誘騙我上當!」越融環不甘心地咬牙切齒。

    南羽看著他搖搖頭:「死一個總比死一條街的人好,我還沒有狂妄到在與九尾狐作戰時還想要保護沒有作戰能力的人類。」她沒有必要向越融環解釋自己的行為,更沒有理由為了保護某個人類而選擇用自己與更多人類的安危作為代價。她只做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不管對人或對事都是這樣,唯一例外的只有周影。「我會告訴周影,你們的決鬥取消了。」南羽對她說著,並舉起了手中木劍,往著越融環心口刺下去。

    越融環絕望地閉上眼睛。自己為了報仇而來,如果是與影魅戰鬥而死了也就罷了,沒想到最後居然是死在一個不相干的殭屍手中。也許自己一開始就錯了,自己本來應該正面去向影魅挑戰,即使戰是在他與必方手中,也比這種結果好得多。文遠,我不能為你報仇而死不瞑目!見面之後你可會怪罪我……

    一個人影忽然從黑暗中躍出,擋開了南羽的劍。

    「周影?」南羽吃驚地叫了出來。

    周影向南羽點點頭,看向地上的女子說:「你就是越融環嗎?劉地說的沒錯,你果然來找南羽了。」

    越融環「哼」了一聲,瞬間出現的死裡逃生的喜悅已化為烏有,她可不相信周影再南羽手下就了自己是出於善意,更不相信他會放過自己。她嘴角帶著冷冷的笑容:「原來是你,這幾天我為你準備的禮物,你可還滿意嗎?」

    周影搖搖頭:「禮物?我沒收到。」

    越融環的表情更加冰冷,南羽對她苦笑說:「對周影說話,你還是直接點好。」

    越融環眉毛一揚︰「這幾天打傷你朋友、情人的就是我,這全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怎麼樣,看著他們受傷是不是很難受啊!這些都是因為你的緣故,他們是因為你才受到傷害的!你殺了文遠,我內心受的煎熬比那還要難受一千倍!一萬倍!來吧,你殺了我吧,那樣我就可以去見文遠,告訴他我是為了替他報仇而死的,而且我們這次永遠不會再分開了!」

    周影說:「我不殺你,因為今天不是我們約定要決鬥的日子。」

    聽了他這句話,南羽與越融環都愣住了。根據南羽對周影的瞭解,周影根本不是個會執著於約定的人,如果可以在決鬥前解決對手、省去決鬥的麻煩,他肯定會那麼做。而越融環更加不相信周影會放過自己。對普通妖怪來說,九尾狐的威名可說是如雷貫耳,以一個影魅的身份和九尾狐決鬥,越融環不相信周影心裡沒有一絲畏懼。她剛才之所以敗給南羽,也不是因為實力不濟,而是因為自己過於輕敵。重新再比試一次的話,她跟南羽之間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影魅會不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殺掉自己,而是選擇放過自己,到了約定時間再跟自己決鬥?

    周影問南羽:「可以放了她嗎?」

    南羽側著頭,看看越融環再看看周影,搖了搖頭,從牙縫裡吐出一句:「不行。」不是她有意拒絕,而是留下這個九尾狐對周影來說太過危險。

    周影看著越融環說:「我知道她在你面前殺了人,你一定很恨她。可是她是風文遠至死都在掛念的人,我想,至少應該讓她跟我決鬥。」

    南羽低著頭,想了一陣子問:「你真的這麼想?」

    周影肯定地點點頭。

    南羽手一揮,越融環身上的束縛被解開來。南羽站在周影身後,看著越融環站起身來,暗暗歎氣:但願自己的選擇不會令自己後悔終生。

    「你竟然還記得文遠!」越融環似笑非笑地看著周影說:「你今天不殺我,到了那天我一定要殺了你!這一次不管是必方還是殭屍,都救不了你的命!」

    「我不帶火兒去。」周影在南羽與越融環雙雙震驚的注視下說著,「我不帶火兒,就是你和我,我們兩個決鬥。」

    「什麼!」越融環以為自己聽錯了。誰都知道周影的護身符就是火兒,一個影魅如果沒有必方在旁幫助,他憑什麼跟九尾狐決鬥!

    「我不帶火兒去。」周影再次重申,「其實火兒一直挺喜歡風文遠的,所以我不帶他去。」

    「不行!」南羽發出一聲尖叫。

    但是越融環已經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好一個影魅!好,只要你單獨赴約,我也保證不再傷害你的朋友、情人。不管是輸是贏,我等著你決鬥!」說完便揚長而去。

    南羽看著周影,半天才說出一個字:「你……」

    周影淡淡地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沒有殺風文遠就好了……」

    ***

    「火兒去洗澡。」瑰兒向正躺著吃零食的火兒吩咐。

    「不去!」火兒憤然拒絕。他可是火靈獸,對他來說,洗澡是件多麼討厭而且無用的事,瑰兒不知道嗎。

    「不去我就取消全妖餐的宵夜。」

    「哼。」火兒氣沖沖地撲進浴室。浴缸裡已經放滿冷水,火兒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心一橫,閉上眼睛跳了下去,快速在裡面打個滾便出來,大聲宣佈:「洗完了,快給我宵夜!」

    瑰兒走進浴室,伸手試試那已經剩下半缸、正在咕嘟咕嘟開著的水,又放了些冷水後才叫:「周影,你可以洗了。」

    周影從黑暗中站起來,幾乎沒有表情地走進浴室。瑰兒馬上又開始張羅宵夜。她也知道周影將要面臨的是一場十分艱難的戰鬥,可是她除了煮飯洗衣,好像根本幫不上其他忙。

    「哎……」瑰兒看著窗外長歎一聲,劉地說要到那個決鬥地點事先埋伏、預備偷襲,也不知道準備的怎麼樣了。不過在對這些卑鄙手段的應用方面,瑰兒對劉地還是充滿了信心。南羽雖然沒有現身,可是瑰兒知道她一定就在附近守護著,想到她持劍而立、充滿信心的身影,瑰兒心裡覺得好受了一些。這時廚房裡傳來了一陣燒焦的氣味,她匆忙奔了進去。

    火兒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在廚房裡面跳來跳去,從盤子、鍋子裡挑自己喜歡的食物吃。瑰兒問他:「周影說不帶你去,你想好怎麼辦了嗎?」

    「哼,他不帶我我就不去嗎?」火兒用鼻子哼了一聲,「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他還沒管得住我呢!」他對於周影不帶自己去決鬥的承諾不屑一顧。反正他就是要去,周影的承諾對他根本沒有約束力。

    「你多注意周影,小心他丟下你偷偷走了。」瑰兒提醒他。

    「不可能!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火兒信心十足地說。說著,他飛向浴室叫:「影,你準備好了沒?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我已經決定晚上吃狐狸宵夜了。」

    幾秒鐘後,瑰兒聽見浴室方向傳來火兒的一聲尖叫:「影呢?跑到哪邊去了?」瑰兒心頭一驚,手中的盤子滑落在地上。

    ***

    南羽站在路中間,路上飛駛的車輛對她的存在視而不見,而她眼中也似乎沒有這個繁華世界,只是緊緊盯著對面的那個女子。

    「我就知道你們根本不打算公平決鬥。」越融環冷冷地說,「你果然還是來了。」

    「九尾狐向一個影魅挑戰,本來就不存在公不公平的問題。你想要去找周影,先過我這一關吧。」

    「你以為我會再輸給你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

    越融環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看來你為了他,真的什麼都可以去做,可是你知道他殺的是什麼人嗎?他殺的是……」

    「是一個想殺掉他、奪走他孩子的妖怪!」南羽在言詞間寸步不讓。

    女子盯著她,半晌才說:「既然你能把那個為了利益殺害朋友的人說的這麼冠冕堂皇,看來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錯!」一個油臉滑調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倒是有話要說。」

    越融環連看都沒看那邊一眼:「劉地,我就知道你也不會錯過的。說吧,你想幹什麼?是不是要跟這個殭屍一起圍攻我,那就不用再廢話了。」

    劉地聳聳肩:「打架那麼野蠻的事我怎麼會做呢?我只是想某些人明白,事情真相大家都很清楚,某些人別想又當婊子又立牌坊,不就是費盡心思想殺人家、圖謀人家孩子沒成功,反過來被人家殺了嗎?我看這種人還是死了好,免得將來一不小心真的有人被他的陰謀詭計陷害。現在跑來報仇,又不堂堂正正地面對人家,暗地裡用些陰謀詭計,還偏偏把自己說的大義凜然,好像人家多對不起你似地。九尾狐,多麼了不得的名字,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一員呢,嘖嘖,真是……」

    不等他說完,越融環已經撲了過來,纖纖玉指化作利爪,向劉地當頭抓了下來。劉地往後一仰,躲過了這一擊,並也亮爪迎了上去,南羽後退了半步,看著他們打鬥,不時揮手擋開一兩個擊偏、正飛向人類的法術。雙方交手十幾個回合,越融環突然長笑一聲,跳出了劉地的攻擊範圍,臉上帶著別有用心的笑容說:「你很聰明,或許等到我報了仇後,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再戰。」說完揮揮手,身影一下子消失在原地。

    「九尾狐的幻術。」劉地與南羽互相看看,都露出無奈的表情。劉地不甘心地問:「你們門規真的有不能在對手跟別人決鬥前先跟他打一場的規矩嗎?」

    「沒有。」南羽斬釘截鐵地說,「但是我們門規不許以多欺少,不許以卑鄙的手段,而且我答應了周影,不主動去找她爭鬥。你應該沒有答應周影什麼吧,平時的手段為什麼不拿出來用?」

    劉地聳聳肩:「誰叫她是九尾狐呢。周影知道的,我不能主動向九尾狐出手。」

    他們本來都想在九尾狐去找周影之前與她打一場,能夠解決她最好,即使不能,讓她受點傷害,與周影決鬥時也能有所幫助。可是南羽沒能成功地激怒對方,劉地倒是成功了,可是對方及時醒悟過來,還是擺脫了他們。他們都有無法主動向對方出手的苦衷,只能相對苦笑著追了上去。好在火兒必然會緊跟著周影不放,周影那個不帶必方決鬥的宣言,對火兒根本沒有任何約束力。

    南羽與劉地緊緊跟著越融環往公園方向飛去。在周影說出不帶火兒去跟越融環決鬥後,大家都曾經詢問過他原因,但是周影自己也說不明白,只是反覆說,覺得自己應該跟越融環公平決鬥。

    「公平個屁!」這是劉地發表的感想,「你去跟一個九尾狐決鬥還說是公平,她可不是林睿這樣退化了的狐狸!」

    周影沉默不語,良久之後才說:「我會活下來的,因為我不想死。」如果因為不想死就能活下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死去的生靈了。

    劉地他們在對周影的死腦筋毫無辦法、怎麼勸說也無效的情況下,只好選擇了暗地助陣。劉地和南羽的任務是在決鬥前糾纏越融環,能夠殺了她最好,就算不能,也要讓她受傷。而火兒就是要牢牢跟著周影,不管周影怎麼說,只要看到越融環下手就打,容不得她逃離跟必方的戰鬥。

    劉地與南羽在飛行間,忽然看到火兒心急如焚地匆匆飛來,遠遠就開始嚷嚷著:「你們看見影沒有?一不小心就讓他給溜走了!」

    劉地與南羽面面相覷:周影居然也會使出這種狡猾手段,他想要從火兒的監視下逃走,一定是絞盡了腦汁的結果吧。

    火兒氣呼呼地叫:「那個狐狸在哪裡?我現在就要烤了她,免得她去找影的麻煩。」這件事的兩面———「周影居然能夠甩開他」和「周影居然甩掉了他」,同樣給他「幼小」的心靈極大傷害,而彌補傷害的最直接的辦法,自然就是用那罪魁禍首的九尾狐來出氣。

    劉地、南羽這時候再回頭尋找他們一直跟著的越融環,卻發現對方已經不見了蹤影。

    「糟了!」劉地馬上反應過來,「趕快去找!」

    「反正我知道他們決鬥的地方,我到那裡去找她!」火兒惡狠狠地說。

    劉地歎口氣:「如果我沒猜錯,他們一定換了地方決鬥,不在那個公園了。」

    這裡原本是立新市數一數二的大企業,後來由於市政府對大企業立了污染的管制政策,原本的工廠已經遷到市郊,這塊地則賣給建商,準備改建成住商混合的社區。現在這裡還沒有動工,舊的廠房依舊破敗不堪地立在那裡,整個廠區毫無人跡,只有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野貓不時發出廝打聲,短暫地打破這地方的寂靜。

    周影站在一間廠房門口,這個地方他選的,現在他正等待越融環到來。

    「你果然沒有帶著必方。」女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周影轉過身,看著那個女子從廠房中走出來。他第一次認真看著越融環,可是這個名字他已經從記憶中找到了,並且是那麼地清晰:風文遠倒在地上的瞬間,嘴裡念著的就是這個名字———融環……就是這個女人嗎?風文遠就是為了他才想要得到火兒,才想要殺死自己。

    「沒想到你真的有這個膽量,不帶那只必方來跟我決鬥。」越融環微微撇著嘴說。她根本不把周影放在眼裡,原本對決鬥的考量,其實就是對必方實力的考量。她花了許多力氣研究必方的各項能力,沒想到周影會主動表示不帶必方,而且還表示要換個他朋友們不知道的地方,進行一次只有他們兩人的決鬥。

    「火兒一直很喜歡風文遠,所以我不想帶他來跟你決鬥。」

    越融環對於劉地和南羽的挑釁可以冷靜不為所動,但是周影平靜的態度卻刺激到她了,她尖著嗓子叫:「所以你才殺了他是嗎?就是因為那只必方更喜歡他,你就殺了他!」由於當時那些對她講述事情的妖怪們或是有意、或是時間久遠記憶偏差的緣故,她一直認為影魅是為了爭奪必方的擁有權而卑鄙地殺死風文遠。

    「因為他想殺了我,所以我殺了他。」這個原則是周影成為妖怪後不久就在生存中領悟到的,他向來對此深信不疑,「可是最近我忽然在想,當時我要是沒有殺他就好了……」

    「你已經殺了他!不用在這裡假惺惺!是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越融環提高音量,幾乎是在尖叫了。

    「是的!是我殺了他。」周影並不打算否認這一點,「他在最後還叫著你的名字,說是沒能活著回去見你很遺憾,所以我並不想殺你。可是你想要殺我,我就必須殺了你,因為我想要活下去。」周影很平靜闡述自己的想法。他在帶火兒來和不帶火兒來間猶豫了很久,最後才決定這個行動。雖然知道不帶火兒來,自己取勝的可能性會小很多,可是當他回憶起風文遠,就沒有辦法帶著火兒來殺風文遠臨終之前還在掛念的女人。「我不希望你死掉,但是我並不想死,所以如果你要殺我,我就必須殺了你!」周影再一次向越融環說出自己的決定。

    越融環看著周影,眼前這個影魅令他驚異。

    他的想法似乎難以想像的簡單,但是又難以想像地符合越融環的觀念:事情的結局與事先的決定無關———經過考慮作出的決定永遠是正確的,人們不能控制的只是事情的發展。她以前常常這麼說,但總是會得到風文遠善意的嘲笑,風文遠的觀念永遠是事情的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事結果。而現在那個總是帶著懶懶笑容望著自己的男子已經永遠不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了,他為了得到可以匹配九尾狐身份,為了變得更強大,結果卻是再也回不來了。就是眼前這個影魅殺了他。

    想到這裡,越融環的身體開始輕輕顫抖;「你說的對,他想要殺你,所以你殺了他,這不是你的錯。可是你殺了他,我就必須為他報仇,仇恨並不是對錯的問題。只要我活著,我就必須殺了你,你想活下去,你就必須殺了我,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周影手指一點,影刀落入手中,他點頭簡潔地說:「是的。」

    ***

    劉地第一個落地,卻被緊跟在後面煞不住車的火兒撞了上來。他們兩個滾在一起,卻很難得地沒有開始爭鬥,而是立刻轉向兩個不同的方向,在那些廢墟中亂翻起來。

    從這片廢棄場去的現況看來,完全可以想像戰鬥的激烈程度,所有的廠房都塌了———這一點大概能為建商省下不少拆除費用———四處都是斷壁殘垣,各種建築材料的殘軀橫七豎八地倒著,如果看在人類的眼中,簡直到處都是火燒、雷擊、地震或著其他類似自然災害的痕跡。但在妖怪們看來,浮現出的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

    瑰兒雙手緊緊抓著南羽的胳膊,顫聲說;「那個狐狸這麼厲害,居然把這裡打成這樣,周影他、他、他會不會……」

    南羽臉色煞白,但是還是勉強笑著說:「也許是周影的法術造成的呢,你不要小看了他啊。」

    「是啊、是啊,周影也很厲害,他不會輸給九尾狐的!」瑰兒連連點著頭,對於南羽的話,她打從心底希望自己能夠贊成。

    嘴裡雖然這麼說著,但是他們極目四望,卻根本看不到周影的身影。劉地和火兒、林睿已經開始在廢墟中亂翻,試圖把周影找出來。可是一個不祥的念頭死終籠罩在瑰兒與南羽心裡:周影是個影魅,他的原型是沒有實體的,也就是說在這場不死不休的決鬥中,如果周影輸了,那麼他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什麼都不會留下來。如果什麼都找不到,那麼結果就等於是大家最不願意接受的一種了。

    劉地的身影消失在地面,大概是他覺得從下面往上看更容易發現目標。林睿的五個鬼使也施展出他們可以穿牆的本事,在廢墟堆裡來來去去地搜索著。火兒揮動翅膀,翻動那些磚塊水泥,為了防備壓到可能在下面的周影,他的動作難以置信地輕柔,居然沒有出現施展力量橫掃一切的情況。南羽和瑰兒只是在廢墟中慢慢走著,她們幾乎不敢去尋找了;只要沒有確定失望,心裡就總會有那麼一絲希望存在,又有誰願意去打破自己心裡的希望呢。

    劉地忽然從地下竄了出來,大喊一聲:「找到了!」並且快速地向前衝去。大家聽到他的聲音,想都沒想就跟著他往前跑去,心裡都驚喜地以為他發現了周影。劉地揚揚手,幾塊岩石飛出去,那下面沒有周影,卻有一套女裝,精美的衣飾裡躺著的是一隻人大小的狐狸,從衣服下伸出的九條尾巴與美麗的皮毛上都滿是鮮血。劉地伸手摸摸她的皮毛,不帶任何感情地說:「死了。」

    「影在哪兒?為什麼只有這只死狐狸!」火兒跳到越融環的屍體上踩了幾下洩憤。

    「既然她死了,周影就一定還活著。」劉地斬釘截鐵地說。他揮揮手吩咐:「繼續找,也許他受了重傷!」大家聽了他的話,默默地分散開去。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火兒的耐心被消磨的越來越少,開始不顧一切,來來回回地在這片廢墟上飛著,不時把礙眼的磚石以翅膀擊飛,嘴裡叫著:「影你快出來啊,你在不出來,我可就要變成孤兒了,嗚嗚嗚嗚,我不要啊……你快點給我出來……我都被扔掉一次了,你還想把我拋棄一次不成……」他剛開始還是胡亂叫著,之後就慢慢帶上了哭腔。想必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會失去周影這個父親,一旦這個可能性出現在眼前,年幼的他實在難以接受。

    都怪這個九尾狐不好,是她找周影決鬥,影才會出事……火兒的思緒開始混亂,越來越強的殺意開始湧上心頭。他現在很想要跟什麼人打上一場,或著毀滅點什麼東西,他的目光越來越炙熱,四處搜尋著,透露出一種心不在焉的殺氣。

    「繼續找,周影不會死的!」劉地仰頭對著火兒大吼,「周影沒那麼容易死!他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我可不想幫他養孩子!」

    「誰要你養!」火兒的怒火總算是找到了發洩的目標。

    「你以為我願意要你不成?」劉地也不甘示弱,「不想讓我養,你就快點把周影找出來!」

    「等找到影再來收拾你!」火兒扔下一句威脅,又去翻動那些廢墟。

    天色漸漸暗下來,劉地的心也開始提起來。他對周影的瞭解使他知道周影絕對不會放棄生存的機會,但是他也想到了,如果周影受傷過重,他的原行會不會消散開來?如果周影沒有死,只是消散成肉眼看不見的虛影,大家同樣會找不到他。但是他自己應該能夠在陽光下慢慢恢復,直到可以再次凝聚起來。正是有了這個想法,他才會那麼堅信周影還活著,可是現在太陽就要下山了,如果周影不能在陽光變小前凝聚身體,那麼太陽下山之後,即使他還活著,也還是要經歷千億影魅在黑夜來臨時消散的命運。

    「火兒發光包圍這個地方!盡量保持在陽光照射下的溫度和亮度!」劉地衝著火兒吩咐。火兒還沒來得及反唇相譏,劉地就嚴厲地喊:「不許頂嘴!如果想讓周影活著,就照我說的做!」火兒撲到劉地面前凝視他片刻,出乎大家意料的他居然沒有上前對劉地施暴,而是扭頭飛上半空,不一會兒菊紅色的光芒變籠罩了這個地方。

    劉地把自己的想法簡單地告訴了南羽和瑰兒,他本來不想給她們虛無縹緲的希望,所以沒有說出來,但是這種時刻,他也很想要有人為自己分擔憂心。在火兒的光芒中,除了還要回家林睿依依不捨地離去外,劉地與南羽、瑰兒席地而坐。他們已經停止搜尋,剩下的只是靜靜地等待。

    火兒的光芒自始至終沒有任何改變,一直到太陽再次升起才漸漸熄滅,他收斂翅膀落在瑰兒的肩頭休息。他們坐在陽光下,誰都沒開口,在靜靜的等待中,時光還是毫不停留,不知不覺太陽又偏到西面。林睿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在他們身邊坐了一會兒,又開始站起來到處亂走,再過了一會兒,他站在那裡看看火兒,逕自離去了。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他不認為周影還有生還的可能,所以不打算再跟大家一起等下去。火兒飛起來追了幾步,又默默地轉了回來。

    天色暗了下來之後,火兒身上的光芒再次亮起,代替陽光照射。

    太陽與火兒這樣週而復始地用光芒籠罩這個地方,連一處角落都不曾遺漏。隨著時間流逝,火兒的體力也開始漸漸不支了,當太陽再次升起後,南羽把他抱在懷裡,用自己的法力為他恢復體力,這時瑰兒忽然站起來快速離去。

    「瑰兒!你不等影了?」火兒忍不住叫了起來。劉地也騰地站起身,但是想了想,又搖著頭沒說什麼。

    「火兒、劉地,坐下!」南羽比了個手勢,嚴厲地說,「瑰兒不會走的。劉地,火兒交給你,我有點累了。」他看起來真的十分疲倦,把火兒遞給劉地後便倚坐在一邊,閉目養神。劉地學著南羽的樣子,把自己的法力傳給火兒,才發覺這個必方簡直像個無底洞,不論多少法力,他通通照收不誤,難怪在短短的時間內,南羽就累成那樣。

    瑰兒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南羽與劉地雙雙筋疲力盡,火兒無精打采地站在一旁的情景。她把手裡的籃子放在地上,從裡面一樣一樣地往外拿出許多飯菜來:「火兒、南羽、劉地,吃飯了……」她的聲音沙啞,雖然頭垂得低低的,但是依舊可以看見她臉上的淚痕。想來他是趁著剛才獨處的時候哭了一場。平時見到食物就會撲上去的火兒與劉地,現在對瑰兒有些愧疚,居然扭捏著沒有衝上前。南羽拿起食物分給他們兩個,下命令似地說:「吃!」

    「我來不及準備材料,所以不如平時豐盛,你們就將就著吃吧。」瑰兒誤會了兩隻惡狼沒有搶食的原因,帶著歉意說:「明天我會提前回去準備,一定讓大家吃得更滿意點———也許到時候周影就已經回來了,我們可以回家去吃。」

    劉地連忙拿起一樣食物,連是什麼東西都沒看就塞進了嘴裡。火兒的心情也沒有因為吃東西兒愉快起來,看起來吃得狼吞虎嚥,其實根本是食不知味。

    瑰兒在他們吃飯的空檔看著這邊廢墟發呆,剛才出來的時候,在樓下遇見前來找周影的朱兵———一向守時的周影沒有交代什麼就幾天沒露面,讓朱兵擔心不已,在電話打不通的情況下,只好自己上門來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你這是什麼意思!周影只是出門去了而已,你用得著這樣巴巴地跑上門來嗎?他只是出門幾天,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幹什麼啊,幹嘛把這樣的小事看得麼嚴重啊!又不是不回來了!你想怎麼樣啊!」瑰兒對著朱兵大吼起來。

    朱兵從沒見過這個平時溫和的女子這麼凶,被她嚇了一大跳,瑰兒還在嚷嚷著,只是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掉了下來:「他又不是不回來了,他又不是不回來了……」

    大概是小倆口吵架離家出走吧?朱兵帶著笑意這麼想著,看來沒什麼大事,過幾天應該就回來了。

    瑰兒獨自站在那邊哭了很久,直到在放學回家的林睿的注視下才清醒過來。林睿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擦淚、拎東西,在她身後說:「我也相信周影會回來,真的。」瑰兒停下來,雖然沒有回頭,但還是抽著鼻子說了聲謝謝。

    林睿看著她的背影搖著頭,自言自語說:「周影,你最好能回來,不然真的要天下大亂了……」

    ***

    「我會把飯做得更好吃的,你們也要加油!」瑰兒每次拿著最好的飯回來,都只說這麼一句話。她來來回回地忙碌著,好像故意不讓自己空閒下來。劉地、南羽和火兒總是處於疲倦狀態,尤其是火兒,整夜用光和熱覆蓋這麼大的地域,還要保持相同的溫度、亮度,即使是成年的必方也會承受不了。火兒的羽毛明顯地失去了亮度,只要太陽一出來,就會立刻抓緊時間撲到南羽或劉地的懷裡睡覺,補充體力。但如果誰問他累不累,他卻會拍著胸脯宣稱:「沒問題,我可厲害著呢!」

    劉地和南羽的法力也差不多到了枯竭的地步,南羽的屬性也是火性,所以他能給火兒較大的幫助,她當然也不會吝嗇。這幾天下來,她的膚色顯得更加蒼白,眼睛也開始泛出紅光,可見她連偽裝自己的力量都沒有保留。劉地本身與火兒「八字不合」,但是他也竭盡了全力。他現在的樣子要是被他的仇人們看見,一定會慶幸有了一個最好的報仇機會。

    不過劉地擔心的不是會不會被仇人們發現自己現在的虛弱狀態,而是擔心不論火兒,還是自己、南羽,都已經快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了,周影為什麼還不出現?難道他真的……劉地搖搖頭,不讓自己再想下去。事情也許不可能都如人願,但是總要努力過後才能說造化弄人……

    南羽抱著火兒正望著他的神情。他與劉地雖然因為周影的關係經常見面,但可以說是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只有到了危及時刻,兩人才會毫不猶豫地信賴對方這個盟友。南羽輕輕歎息一聲,她知道劉地的選擇,因為她自己也是那麼決定的。

    上午的陽光中飽含著陰霾,南羽與劉地都清楚的知道,午後三刻會有場大雨,將會持續下四個小時。而那個時候天就快黑了,如果火兒在雨中支撐下來,接著又要面對一夜的辛勞,現在他還撐不撐的住?

    南羽把手中的火兒遞給劉地:「我去把雨雲驅散。」殭屍有驅散雨雲、濕氣的能力,可是這種逆天而行的行為也要付出相應的法力,此時的南羽去做,無疑有些勉強。但是她還是仰首向天,發出了一聲長嘯。天空中正從四面八方聚集來的雲層似乎受到了什麼驚嚇,頓時停止凝聚,僵持了片刻,便開始向四方退卻,重新露出蔚藍的天空。南羽噓口氣,頹然坐到地上。

    微風吹過,從地上捲起一些塵埃,南羽在風中微微閉眼,感覺微小的塵屑輕擊在臉上。當她睜開眼,見到劉地正呆呆地看著一個角落,那裡彷彿因為風而浮動起許多灰塵,正在地上打轉。南羽愣在那邊,她掙扎一下想要站起來,卻發覺自己身上一絲力氣都沒有。正在閉目養神的火兒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從劉地的懷裡掙扎著伸出頭來……

    瑰兒提個午飯趕到那片廢墟時,發現他們三個的目光全集中在一個地方,雖然天氣十分晴朗,但是那個地方卻瀰漫著似煙似霧的模糊物體,就像是有堆篝火剛剛熄滅形成的煙霧。瑰兒手中的食物籃跌到了地上。他顫聲問:「那、那是……」

    南羽回過頭,雖然眼睛裡有什麼在閃爍著,但是帶著溫柔的笑容給了她肯定的答案:「那是周影……」

    瑰兒發出一聲歡呼,率先向周影衝去,她還沒跑兩步,火兒已經箭一樣地掠過她身邊。南羽坐在地上微笑著,看著劉地哈哈大笑著走向那個正在凝聚成人形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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