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裴美樂提早一站下車,到她最常去的租書店租了幾本熱騰騰、剛上架的穿越小說。
她喜歡看書,不管是有營養、沒營養的都喜歡。
她也喜歡看電視影集,休假在家的時候,除了上廁所和睡覺,其餘的時間幾乎都是抱著零食跟飲料坐在電視機前。
半年前,她迷上了穿越小說,若要問她為什麼,應該是因為她一直幻想著一個全然不同的人生吧!
她媽媽是護士,在一個冬天的晚上,於返家途中被一名酒駕男子撞上而傷重不治,那年她三歲。
她十歲時爸爸再婚,繼母離過一次婚,在前段婚姻裡有一對龍鳳胎。
父親不在意,將兩個毫無血緣的孩子視如己出。
童話故事裡,繼母總是邪惡又殘忍的,她的繼母不殘忍不邪惡,不只沒打過她一下,也沒罵過她一句,但那是因為繼母的全副心思都在她自己的一雙兒女上,縱然沒讓她少吃一碗飯,少喝一口湯,卻也沒多看她一眼。
十六歲那年,父親心肌梗塞猝逝,繼母領了保險金、賣了房子,帶著她跟一雙弟妹搬回中部。
兩年後,繼母再婚,不久便又生了一個兒子。她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繼母本就視她如空氣,要不是基於道義又怕惹人閒話,她這個包袱早被一腳踢開,繼父呢……呃,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她的繼父,因為他們之間的關係有點小複雜。
總之繼母再嫁的那個男人也不喜歡她,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她對他來說是個完全不相干的人,至於她那對沒有血緣關係又正值青春期的弟妹更是從沒把她當姊姊看,從小就對她沒大沒小。
高中一畢業,她考上理想的大學,隻身回到台北唸書,靠著打工跟助學貸款完成學業,畢業後也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
現在的她過著自父親猝逝後最快樂的日子,既不必看繼母臉色,也不必忍受那兩個可惡的屁孩,也許是因為心寬體就胖吧,這兩三年她整個人圓了起來,還被幾個壞心眼的男同事取了個綽號—小叮噹。
其實她長得不錯,不是她自我感覺太良好,而是大家都這麼說。
她有雙黑亮的大眼睛,小巧的挺鼻,漂亮的嘴巴,還有尖尖的下巴,而且她皮膚白皙,雖沒特別保養,皮膚卻是白裡透紅、吹彈可破。
她敢說,要是生在唐朝,她肯定能撈個貴妃來做做。
不過現在不是唐朝,而是時興「瘦就是美」的二十一世紀,因此她不過是圓了一點點,就成了別人口中的肉肉女了。
其實她不在意這件事,樂觀的她相信總有一天會遇到一個愛她的本質而不在乎她是圓是扁,且樂意接受並包容她所有缺點的男人。
回到家,她先洗了個舒服的澡,然後一邊啃著雜糧麵包,一邊迫不及待翻開剛租來的穿越小說。
明天就是周休,她已計劃好要看書看到眼抽筋。
剛看完一本讓她邊哭邊笑的穿越小說,她便聽見隔壁傳來物品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
不消說,肯定又是隔壁那對半年前搬來的情侶。他們兩人整天吵吵鬧鬧,還老是摔門砸東西,而且時間大都是深夜。
裴美樂看了一下時鐘。九點,這時間還真是意外的早呢,只希望他們今天能早早鳴金收兵,讓她好好的、安心的睡一覺。
「啊!嗚∼∼該死的男人,啊!啊!啊!」女人像瘋了似的尖叫咒罵。
吵了約莫十幾分鐘,男人摔門而去,沒了吵架的對象,那女人應該會安靜下來吧?正這麼想著,裴美樂便聽見女人嗚嗚嗚的痛哭聲,過了大概半小時,哭聲突然停止了。
「謝天謝地!」雖然不信天主也不信耶穌,她還是學影集上的外國人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她起身走到冰箱前,準備拿出稍早買的奶茶,再繼續窩回她舒服的懶骨頭沙發裡看書,沒想到才打開冰箱,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接著便是一陣天搖地動。
裴美樂瞬間失去意識,當她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壓在冰箱下面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因為頭不能動,她只能轉動眼珠子看看四周如何,只見屋裡一片狼藉,玻璃窗破了,窗框也整個變形。
外面傳來尖叫聲,公寓的警鈴大響,裴美樂卻覺得那些聲音離她越來越遠了。
她無法呼吸,意識逐漸遠去,最後終於跌入深層的黑暗中。
夜色濃黑如墨,天上的一彎新月被烏雲半掩,透著幽微的光,時值深秋,夜涼如水,幽房邃室,闃寂無聲。
岑語默拖著病體,歪歪斜斜地走出房間,扭頭一看,隔壁房裡不見半點燭光,也聽不見半點聲息,但不久之前,她隱約還能聽見自牆的那邊傳來的低聲笑語。
這拾翠苑本是屬於她一人的,可自從范嬌兒來了之後,她便再也享不得片刻清靜。
范嬌兒人如其名,年方十七,嬌嫩清麗,有著花一般的容貌,玉一般的肌膚,還有著美麗的、珠圓玉潤的身形。
她出身官家,父親范漢新是當朝議政大臣,她不但知書識墨還琴棋書畫俱通。
她岑語默是將門之後,雖是女兒身,但自幼便跟著兄長岑語浩一起修文習武,不敢說是滿腹經綸、學富五車,但絕對稱得上文武兼備,知書達禮。
十六歲那年,她在先帝指婚下,與三皇子—邢天與訂了親,當時他二十歲,是個臨風玉樹的翩翩少年。
只是邢天與不知道,早在先帝指婚之前,她便在御花園見過他。
當時正值黃昏,一抹斜陽掛在樹梢,晚風吹來,滿樹葉兒擺動,他站在樹下,雙眼直視著眼前的一池秋水,佇立不動。
那樣的他好看得像幅畫,攫去了她一顆懷春少女心,因此得知此番婚配時,她自是欣喜萬分。
指婚不久,先帝因患疾臥病不起,宮中也因為帝位之爭掀起風雲,她和邢天與的婚事也就因此擱下了。
先帝擁有東、西二宮,東宮娘娘鄭後有一嫡子—邢天樂,西宮娘娘福姬則有二子—邢天修與邢天與。
因先帝未立儲君,他一病,宮中立刻興起兩派勢力,各擁其主。
東宮大皇子邢天樂平時廣結善緣,八面玲瓏,因此在宮中人脈暢通,早已拉攏了一幫擁戴他的大臣。
西宮二皇子邢天修為人仁厚,深諳經世濟民之道,在先帝心中,他早已是繼位人選。
至於排行第三的邢天與,則是個沉潛低調、謹小慎微的人。
他藏鋒務實,不愛出頭,英氣勃發而光華內斂,在表面風平浪靜,私底下卻是暗潮洶湧的宮中,他只懸心一件事,就是保護母親不受侵害,還有扶持他的兄長一登九五。
比起溫良仁厚、爽朗熱忱的邢天修,他顯得冷漠孤僻又深不可測,看似對朝政毫不聞問,私下卻替邢天修拉攏了一幫先帝跟前的重臣及良將,以助邢天修登上帝位,而其中包括守在西北重鎮的岑君山及岑語浩父子倆。
岑氏自先祖開始便佐國參政,擔起戍守邊疆之職,驍勇善戰、忠肝義膽;岑君山父子接獲邢天與的書信後,立刻快馬返京,加入擁護二皇子的行列。
不久,先帝駕崩,帝位之爭也正式浮上檯面。雖然先帝駕崩之前已傳口諭要邢天修繼承大統,登基為帝,但邢天樂在朝中的勢力仍未消滅,邢天修雖坐在龍椅上,卻隨時有被篡位的危機。
為了讓兄長穩穩的坐在那張龍椅上,邢天與私下運作並彙集著各股勢力,能者拉攏網羅;逆者則誘之以利,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再有不服者,他也不惜背上惡名,盡其所能替兄長剷除異己。
經過整整三年的明爭暗鬥,邢天樂的勢力被逐出宮,由明轉暗。
雖然邢天樂的勢力未完全覆滅,但在邢天與的壓制下也未敢造次,至此,邢天修的帝位算是暫時穩固了。
到了岑語默終於出嫁這年,她已經十九,而他已二十三。
成親後兩人感情算是和睦。邢天與雖性情淡漠,不易親近,卻也十分禮敬她。
她不知道他愛不愛她,他對她若有一絲的好,她也會猜想是父親及兄長之故;不過,她是愛他的,深深的愛著他、戀著他、崇拜著他。
之後邢天與陸續迎回幾位侍妾,她們全是官家出身的小姐,年紀最輕的只有十五。
尋常男人都免不了三妻四妾,更何況邢天與位高權重,是權傾朝堂的碩親王,她早知道除了自己外會有其他妾室,可當那些女人一個個進了碩親王府,她就像是整天被針紮著般難受。
她開始使性子,耍脾氣擺臉色,跟所有人過不去,成了王府中最惹人厭的人。除了從小跟著她的婢女梨兒跟小貴,偌大的王府內沒人能跟她相處。
人人都避著她,不與她親近,邢天與在朝中事忙,也鮮少到拾翠苑來探望她,於是她越來越孤僻,越來越寡言,情緒也越來越陰晴不定。
一年前,邢天與迎娶范嬌兒進府,並讓她住進拾翠苑,與她比鄰而居。
從此,邢天與到拾翠苑的次數多了,可找的不是她,而是范嬌兒。
這時岑語默已經二十一,是邢天與所有女人中最年長的一個。
隔著薄牆,她總能聽見邢天與跟范嬌兒親暱的低語及歡笑聲,他們有時高聲談笑,有時低語呢喃,夜深人靜之時,她甚至能聽見他們燕好的聲息。
這一年對她來說,簡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她天天盼著邢天與能偶爾造訪她這裡,但期待總是落空。
她的性情越是古怪,他便離她越遠,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不惜弄傷或弄病自己,可他還是不曾憐惜過她。
終於,她的身心都生了病,躺在床上日漸消瘦,他卻鐵了心不理她;她想應是她年紀大了,又瘦了,不再是他理想中的樣子。
「邢天與……」她望著另一個女人的房門,哭得淚如雨下,「你真這麼狠心,如此絕情?」
罷了,既然不被心愛男人所愛,她也再無活著的意義。
岑語默虛弱不已,腳步不穩的往自己房間走,只是剛走到門口,她突然一咳,鮮血頓時染紅地面。
她無力的癱坐門邊,淒楚的、無聲的笑著,她漸漸感覺身體變得很沉,呼吸變得幽微,心跳也變得遲緩,最後失去了知覺……
「啊!」
清晨,一聲驚恐的尖叫聲劃破了清冷的空氣。
邢天與從睡夢中醒來,一個翻身,推開了靠在身邊、枕著他結實臂膀而睡的范嬌兒。
「誰啊?」范嬌兒被擾了清夢,一臉不悅。
邢天與沒回應她,立刻下床,套上便鞋,再抓起一旁的袍子穿上,大步走向門口。
打開門,他就看見岑語默的貼身侍女梨兒站在門口,臉色發白,全身顫抖。
他幾個大步來到岑語默房前,只見她倒臥在門邊,動也不動。他驅前抱起身形瘦削的她,發現她臉上有著血跡,地上更有一灘已經乾涸的血。
邢天與一驚,立刻探了探她的鼻息,卻已經沒了呼吸。
她死了?可她的身體還有餘溫,身體也還如此柔軟……剎那間,懊悔排山倒海而來。
過去一整年,她老是弄傷自己、弄病自己,就為了懲罰他的移情別戀,可這次她決定用死來結束一切嗎?看著懷裡消瘦的她,邢天與的心一下一下的抽緊。
這時,范嬌兒從隔壁房間出來探看,見他抱著動也不動、滿臉是血的岑語默,嚇了一跳,「她怎麼了?」
「她走了。」他說,臉上不見任何的情緒。
他早已習慣如此—在經過幾年的政爭之後。
政爭是如此殘忍又冷酷,稍有不慎,輕則權勢盡失,重則性命不保,為了在宮中活下來,為了輔佐他的兄長登基,為了清楚看見朋友跟敵人的差別,他總是不輕易表現出真正的情感及情緒。
王府本該是他可以卸下心防的地方,可這裡,對他來說仍然是個戰場。
為了洞燭機先,他絕不能讓任何人摸透他、看清他、瞭解他,欺騙敵人之前,他得先欺騙身邊的人,甚至是他自己,久而久之,他已經不記得也不在乎真正的邢天與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是嗎?」一抹竊喜在范嬌兒眼中閃過。
對她來說,岑語默從來不是對手,但卻是眼中釘,因為儘管早已失寵,岑語默仍是先帝賜婚予邢天與的正室,是名存實亡但名正言順的碩親王妃,而受到萬千寵愛的她卻只是個妾。
她曾想過總有一天邢天與會休了岑語默—當他不再需要岑氏父子替他們兄弟兩人賣命之時,沒想到那一天還沒來,岑語默就先玩死了自己。
真是愚蠢的女人,為了吸引邢天與的注意,為了跟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討愛,總是在做吃力不討好、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她的所作所為不只沒得到他的憐惜,反倒令他對她生厭。
如今倒好,這蠢女人死了,她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的坐上王妃大位,今後不僅這拾翠苑是她的,就連邢天與也是她的。
「老天!」她假裝震驚,驅前一探,立刻掉下眼淚,「語默姊姊怎麼會這麼想不開?她……她……嗚∼」
看她哭得梨花帶雨,邢天與心裡只覺得諷刺及厭惡。如果岑語默的死能教誰得到好處或是感到歡喜,那個人必然是范嬌兒。
一年前她一進王府,便要求與岑語默共享拾翠苑,隔鄰而居,說想跟「語默姊姊」培養感情,一起侍奉夫君;但她從沒有一天當岑語默是姊姊,而是她最想拔除的一根刺。
這些他都心知肚明,可卻視而不見,一切只因……
邢天與抱起岑語默,走進房將她放在床上,背對著所有人,他在心裡對她說:語默,我欠你的,來世再還。
一旁,梨兒跟小貴哭得傷心,她們倆從小便跟著王妃,她對她們來說不僅是主子,也是姊姊。
王妃本是性情爽朗也愛笑的女孩,和王爺剛成婚的那一年也過得十分甜蜜。可自從六名侍妾跟范嬌兒先後進府後,王妃的性情越顯古怪,如同她的名字般,變得沉默寡言,即使是收到父兄從西北捎來的家書,也不能令她展顏一笑。
「嗚……」想起紅顏薄命的主子,兩人忍不住掩面而泣。
范嬌兒上前輕拍她們的背,假意安慰,「別哭,以後你們姊妹倆就來跟我吧,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梨兒淚眼汪汪的瞥了她一眼,眼底滿是怨懟。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如今王妃死了,最大的得利者就是范嬌兒,說不定她現在正在心裡得意的笑呢。
邢天與轉頭吩咐道:「嬌兒,你先回房吧;梨兒和小貴,你們兩人替王妃把衣裳換了,還有叫東虎帶我令牌進宮傳喚高太醫。」
皇族成員死亡,不管死因為何,依律法都得由太醫查核無誤並開立證明後,才能著手辦理喪事。
「這兒就交給你們了,我還得給岑將軍寫封信。」岑語默是他的妻子,也是岑君山的女兒,於理,他得立刻通知遠在西北的丈人跟大舅子。
踏出房門,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再望一眼,逝者不可追,不管他欠她什麼,只能待日後下了黃泉方能向她贖罪。
離開拾翠苑,他回到書齋開始寫信,提起筆,卻始終無法落下,他該如何說?他該怎麼告訴岳父,他的寶貝女兒在芳華正茂之齡逝去?他無法想像岑君山會是什麼心情……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是世上最摧折人心的痛呀!
揉了一個又一個的紙團往旁丟,一眨眼已過了一個時辰,可他仍然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把筆一丟,他索性站起來走出書齋,朝拾翠苑而去。
他該去看看梨兒跟小貴是否把岑語默打理妥當。她從前很愛漂亮,所以他一定要讓她美麗的死去,這是他最後僅能為她做的事。
來到拾翠苑,梨兒跟小貴已幫她梳好了頭,並換上一件雙層錦織綢緞的衣裳,安適的躺在床上,猶如睡著了一般。
兩人跪在床邊嚶嚶低泣,見他進來,立刻起身挪至兩旁。
邢天與走到床緣坐下,看著她,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
他已經太久沒跟她說話了。自范嬌兒進王府之後,他的心思便在范嬌兒身上,因為他必須那麼做,沒想到卻會讓岑語默想不開。
他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梨兒,小貴,你們兩……」話未說完,他突然感覺到有東西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邢天與陡地一震,往自己的手看去,即便是見多識廣,從容淡定的他,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只見已經死去的岑語默像是捨不得離開他似的,緊緊的抓著他的手。
他瞠瞪著眼睛,表情充滿難以置信,哭得淅瀝嘩啦的梨兒跟小貴也看到了,嚇得驚叫—
「啊!」
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裴美樂隱約聽見哭聲,教她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那是氣爆吧?可惡,一定是那個隔壁的女人一時想不開尋死,才會……慢著,這麼說來,她掛了?
不知怎地,意識到這件事情並沒有讓她感到太多負面情緒。
或許是因為對人生沒有太多依戀,她沒有什麼未完成的夢想,也沒有非得去做的事或非得見上一面的人,硬要說有什麼放不下的,應該是她有五本書跟兩張DVD沒還吧。
就在她思考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扇虛掩的門,門縫裡透出微光。讓她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越靠近,哭聲越清晰,當她推開門,一陣強光教她睜不開眼睛,她伸手一抓,拉住了一隻手—溫暖的、厚實的、男人的手。
眼前開始出現模糊的影子,裴美樂努力適應光線,慢慢睜開了眼睛,目光所及之處,一張英俊的臉正驚疑不定的看著她。
看他一身古裝,難道是來接收她靈魂的鬼差?
濃密而修長的眉毛、炯炯有神的黑眸、直挺的鼻樑、豐潤飽滿的唇片,還有剛毅性格的臉部線條……如果他是鬼差,那一定是最帥的鬼差。
「你是來接我的鬼差?」她忍不住問。
看著眼前「還陽」的妻子,邢天與頓時說不出話來。這是真的嗎?是老天爺在開他玩笑,還是奇蹟出現了?
他濃眉一擰,神情凝肅的注視著她,「你是人還是鬼?」
她愣了一下。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都下了陰曹地府,不是阿飄是什麼?「我不是死了嗎?我記得……咦?」慢著,這聲音不屬於她。
是她在說話沒錯啊,可那聲音卻是陌生的,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這時,原本嚇到躲得遠遠的梨兒跟小貴相互推著走上前,看著明明死了卻突然活過來的主子,她們眼底有著複雜的情緒。
「你們是誰?」她看著也是古早人裝扮的兩人,又愣了一下。
如果那個英俊的男人是鬼差,那麼這兩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又是誰?
裴美樂這時才驚覺到自己在一間「古意盎然」的房間裡,就像古裝劇裡的場景一般,她摸摸自己的手跟胸口,發現是有溫度及心跳的,也就是說,她還好端端的活著。但怎麼會?
「王妃,」梨兒聲音顫抖的問:「你、你是人,還是……」
「王妃?」裴美樂瞥見「自己」的手—她那肥軟肥軟的奶油手竟變成了纖纖玉指?
這不是她的手、也不是她的聲音,可她還活著……莫非這就是穿越
天啊,她還以為那只是小說跟電視劇的劇情,卻真實發生在她身上,想不到她裴美樂從前是個歹命女,死後穿越居然變王妃?不管這是哪位神明的傑作,對她都實在太厚愛了。
正想著,男子突然攫住她的肩膀,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她,迎上他的眸子,她的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
「岑語默,你活過來了?」邢天與皺著眉問。
岑語默?那是她現在的名字吧?哇,連名字都好有氣質。裴美樂開心的想。
「王妃?」見主子一臉茫然,梨兒像是想到什麼,連忙上前,「糟了,王妃該不是失憶了吧?」
「老天!」小貴焦急的看著邢天與說:「王爺,王妃她好像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
裴美樂暗暗驚訝。王爺?如果他是王爺,而她是王妃的話,那他豈不就是她的丈夫?天啊,胖胖小資女穿越成了窈窕美王妃,還有一個帥到爆表的王爺丈夫……她一直渴望一個不一樣的人生,現在老天爺真給她了?
「岑語默。」邢天與捧著妻子的臉,細細端詳,「你真的什麼都忘了?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我,也不記得梨兒跟小貴?」
「王爺,」小貴怯怯地說:「王妃死而復生,或許已經不小心喝了孟婆湯也說不定。」
在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此刻,裴美樂考量現狀,認為失憶對她來說確實是最安全的應對方式。好吧,她就先裝失憶,再慢慢釐清這一切。
主意一定,她立刻裝出驚慌,一臉茫然地問:「你是誰?我又是誰?」
見她當真忘了自己也忘了他,邢天與心裡五味雜陳。讓她回魂,是老天爺給他的奇蹟,好教他還有機會補償她;教她失憶,是老天爺給她的恩典,好讓她忘了所有痛苦的事,重新開始。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鬆了一口氣。
「王爺,高太醫到了!」
裴美樂乖乖坐在床上,讓床邊那位白鬍子、面容慈祥的老人家—高太醫把著脈。
「高太醫,她是否無恙?」一旁的邢天與問道。
「王爺,王妃的脈象並無任何異樣。」高太醫撚鬚笑著說,「就是身子清瘦了些。」
碩親王府遣人到宮中太醫院通報王妃猝逝時,真是嚇壞了一干人等,就連在內殿的皇上都因為聽聞消息而派人過來查問,可當他抵達王府後,王爺卻說王妃死而復生,著實教行醫近五十年的他驚訝不已。
依他判斷,王妃應只是身子虛,氣息微弱,才會引發這樣的誤會。不過話說回來,一個已虛弱到氣息幽微的人,為何此時卻脈象正常、氣色紅潤?
但不管如何,王妃還好好的活著總是好事,否則他實在不敢想像若遠在西北的岑將軍聽聞女兒死訊,會是多麼悲傷。
「高太醫,她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邢天與瞥了她一眼,「她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這或許是王妃先前的病所引起,」高太醫其實也不理解這其中原因,只能大略猜測,「也可能是昏倒時撞了頭,目前無法斷定。」
「能好嗎?」
「老夫不敢斷言,不過王爺倒是無須擔心王妃的身體,王妃現在十分健康。」高太醫語氣和緩的說。
他們以為她是失憶,卻不曉得原本住在這身體裡的主人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現在是她—裴美樂,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輕熟女在他們面前。
不過,她不能把這件事說出來,否則他們可能會因為覺得她病了、瘋了,而把她關起來。
「王妃,」慈眉善目的高太醫細細的看著她,「你別怕,這失憶也許只是暫時的,會慢慢想起來的。」
「呃……喔,好。」
怕?哈哈哈,剛好相反,她現在不知道有多開心吶!
自己借屍還魂、死而復生,而且還一口氣穿越到古代成了什麼碩親王妃,徹底擺脫從前的人生,這根本是老天爺對她最大的安慰跟補償!
如今她身份嬌貴,鐵定能每天睡到自然醒,再也不會有起床氣,不只這樣,她再也不必上班受氣,每個月五號等發薪最棒的是她每天都能吃吃喝喝,看看閒書,然後……喔不,糟了,這兒沒電視可看。
唔,沒關係,她一定能找到其他樂子來填補空虛的心靈及空白的時間。
「王妃無恙,這兒也就不需要老夫了。」高太醫站了起來,「王爺,請容老夫告退回宮。」
「有勞了。」邢天與向他點頭致意,「我請人送你回太醫院吧。」
「謝王爺。」
邢天與陪著高太醫走了出去,喚來東虎,並吩咐他護送高太醫回宮。
之後,他又走了進來,坐在床邊跟她相望,看得裴美樂有點不安。
這時她想到了一個問題,這人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說日後她得跟他同床共枕,雖然他很帥,但她實在不認為自己能跟一個陌生男人發生關係。
看她兩顆眼珠子轉過來溜過去的,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邢天與微微蹙起眉頭。她似乎不一樣了……
明明是他的妻,他卻覺得眼前的女人並不熟悉,難道是因為他太久沒接近她,所以對她的感覺及認知淡了、模糊了?
高太醫說她只是氣息微弱,因此教他誤以為她已經死去。可他那時分明探不到她的呼吸,再說她原本病得只剩把骨頭,醒來後竟身體健康、精神飽滿,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岑語默,」他納悶地問:「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裴美樂發現他經常連名帶姓叫她。是怎樣,這個朝代流行連名帶姓叫自己的丈夫及妻子嗎?還是岑語默跟他感情不睦?
「你叫什麼名字?」
「邢天與。」
「怎麼寫?」
他抓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了三個字。裴美樂覺得這還真像穿越小說裡會出現的名字。
「你是碩親王?」
「是,我與當今皇上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喔,那你哥……兄長叫什麼名字?」她好奇地問。
他皺起眉頭,「你該稱他皇上。」
「抱歉,我一時忘了,那皇上叫什麼名字?」
「邢天修。」他說:「修行的修。」
「你們的名字都很好聽。」
邢天與沉默了一下,深深看著她,「你有記得的事嗎?」
「沒有。」她裝出沮喪神情。
「也不記得你的父親和兄長?」
「我有家人?」她訝異又興奮,「那我媽……喔不,我娘呢?」她得小心自己的措詞,絕對不能說些奇怪的、不合時宜的未來話語。
「你娘在你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你父親是戍守西北的大將君岑君山,而你兄長是少將軍岑語浩。」
「喔。」原來岑語默出身將門,家世不凡。哈哈哈,她真是走運,居然能成為一個如此貴氣的女子。
但話又說回來,岑語默是患了什麼病,怎會年紀輕輕就掛了?剛想著,她的肚子突然發出令人害羞的咕嚕聲。
她尷尬的看著他傻笑,「呵,我餓了。」
邢天與微微一愣,露出微妙的表情,「我叫梨兒幫你備膳吧。」說罷,他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