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波塔利斯伯爵先生的信
伯爵先生:
昨天我有幸出席了紅衣主教團的會議並作了一個簡短的發言1。發言稿的抄件,我事先已在本月十七日(星期二)發出的祝願十七號快件中給您寄去了。人們懷著良好的滿意心情聽了我的發言。倍受尊敬的主教長老德拉·索馬裡亞以對國王陛下和對法國最深情的問候作為對我這一發言的回應。
1二月十八日的演講是在所有主教到達之前作的,不要同三月十日的重要演講搞混了。
一切都在上一封信中告訴您了,今天我沒有什麼新的東西要說了,除了比西主教昨天從貝內旺來了,大家還在等著阿爾巴尼主教、馬西主教和奧皮佐尼主教的到來。
二十三日(星期一晚上),紅衣主教團各位成員將緊閉在基利納爾宮裡,等待外國主教的到來又要十天。此後,選舉的莊嚴程序就要開始了。如果一開始就順利的話,教皇在封齋期的頭一個星期便可選出。
伯爵先生,我等待著國王的指示。我希望在德·蒙特貝洛先生到巴黎後,您已經給我寄封信過來。我急需收到一份特派大使的通知或有政府指令的。給我的新的任命圖書。
五個法國的主教會不會來?從政治上講,他們來這裡實在沒有什麼必要。我已寫信給拉蒂爾主教1閣下,以便在他到來時為他效勞。
1拉蒂爾(Latil),蘭斯總大主教,曾為查理十世加冕。
我謹……
一八二九年二月十九日於羅馬
又及:
附上德·芬夏伯爵給我寫的信的抄件,我沒給這位大使寫回信,僅僅去跟他聊了幾句。
致雷卡米耶夫人的信
昨天,教皇的葬禮終於結束了。紙做的金字塔和四支枝形大燭台確實很漂亮,因為是大尺寸的,一直伸到教堂的挑簷。《震怒之日曲》特別動人,是教皇唱詩班的一個不知名的人所作。我覺得此人是羅西尼之外的另一類天才。今天,我的悲傷已變成了快樂。我們為選舉開幕而唱《未來的創造者》。然後,我們每晚去看選票有沒有被燒掉,煙火是不是從某個特定的鍋子裡升出來的。當哪一天沒有煙了,就說明教皇已經選出來了2,我會與您重逢。這就是我做的事的背景。英國國王的演說對法國極為傲慢無禮,莫雷的遠征,是一次多麼悲慘的遠征啊!人們開始感受到了嗎?吉耶米羅將軍就此給我寫了一封信。這封信讓我覺得很好笑。他是不能這麼給我寫信的,因為他好像把我當作部長了。
2選票是單獨燒燬的,而以前的是和麥稈一起燒燬的。
一八二九年二月二十三日(星期一)於羅馬
又及:
死者長已矣:托羅尼亞病了兩天,昨晚已離開人世。我看到他全身塗滿顏料躺在靈床上,旁邊放著一把劍。他出放典押貨款,但這是什麼樣的典押啊!幾件古董,一間滿是灰塵的宮殿裡,亂七八糟堆著幾張油畫,這可不是阿巴貢1堆放波倫亞詩琴2的商店:他的琴上纏著各種各樣的琴弦。一張三腳蜥蜴的皮,一張四腳鑲邊的匈牙利床。
1阿巴貢,英里哀的《吝嗇鬼》中的主人公,見第一幕第二場。
2十六至十八世紀歐洲盛行的樂器。
在大街之上,只看到人們拉著一些穿著裝屍衣的屍體一晃而過;我們坐在桌旁吃飯時,窗下也不時抬過一個死人。此外,一切都預示著春天的遠去;人們開始分開;動身去那不勒斯;在聖周時節回來一趟;然後永遠分散了。明年又會有另一批遊客,另一些面孔,另外一種社會。走在廢墟中,總想起一些傷心事;羅馬人就像這座城市的碎片一樣;世界在他們的腳下轉過。我想像著這些人回到家裡,在歐洲各地,年輕的姑娘們又回到迷霧中去了。如果她們中的某一個被帶回意大利,三十年之後,這宮殿裡的聖人故去之後,誰還會記得見到過她呢?聖彼德教堂和羅馬競技場,就是她認得出的全部。
二月二十五日
致波塔利斯伯爵
伯爵先生:
我的第一封信已於上月十四日晚上九點到了里昂。您十五日便可從電報上得知教皇逝世的消息了。今天已是三月三日了,我還沒有收到指示或正式的回信。報上已透露了兩三個主教動身的消息。我已寫信給巴黎的德·拉蒂爾主教,將大使館交給他使用。我剛剛又給他沿途各站寫信,以再次提醒他我為他作的安排。
我很生氣不得不告訴您,伯爵先生,我在這裡發現了一些小陰謀想讓我們的主教遠離大使館,想讓他們住到那些人更易施加影響的地方去。就我而言,這與我毫不相關。我會盡職盡力為主教們效勞。如果他們問起一些應該讓他們知道的事,我會盡我所知告訴他們。如果您要我向他們傳達國王的命令,我也一定照辦不誤。但如果發生同國王政府的觀點相對立的情況,如果人們發現他們行動與國王的大使不一致,如果他們所持的觀點與我的截然相反,如果他們把選票投給某個沒有分寸的人,如果他們內部分裂,那麼,沒有什麼會比這後果更為糟糕了。為了對國王效忠,也許此時我提出辭職比將來出現此種混亂的場面要好些。奧地利和西班牙已有一種辦法,使他們教士無法搞陰謀。在他們所有的主教和神甫中,只有宮廷大使作為羅馬的行政長官和通信往來者,而大使此時有權讓可能成為障礙的該國的教士離開羅馬。
伯爵先生,我希望不會有什麼分裂發生。主教先生們將接到正式命令服從於我及時從您那裡得到的指令。我想知道他們中誰將在有必要時否決權以及這一否決權將會到哪些人的頭上。
有必要保持警惕,最後的選票預示著一個政黨的復甦1。這個黨將百分之百地把選票投給德拉,瑪英拉和佩迪西尼主教,形成人們所稱的撒丁亂黨。其他主教會害怕,他們會把所有的票投給奧皮佐尼這個堅強而又溫和的主教。儘管奧地利人,也就是說米蘭人,他在波倫亞頂住了奧地利。這總會是個絕妙的選擇。一旦確定好選這個或是那個主教,法國主教的投票將決定這一選舉。不管是對還是不對,這些主教是反對國王政府的目前的體系的,而且撒丁亂黨指望他們。
1強硬派。
我謹……
(一八二九年三月三日於羅馬)
致雷卡米耶夫人的信
您說的關於我挖掘廢墟的事使我吃驚,我記不起我曾跟您描述得那樣好。正像您所想像的那樣,我非常忙,既無頭緒又得不到指示,我不得不把一切攬在自己身上。不過,我想我可以向您保證,能選出一個明智而溫和的教皇。上帝只想在波塔利斯先生的代理部長任期屆滿時教皇才能選得出來。
一八二九年三月三日於羅馬
昨天,是行聖灰禮儀的星期三1,我獨自一人跪在桑塔·克羅斯教堂裡。這個教堂緊靠羅馬城牆,在那不勒斯門附近。在這一片落寞中聽那些修士們單調淒涼的歌聲。我也曾想頭頂方巾在這廢墟中歌唱。這是怎樣的地方啊!可以讓追逐名利的心歸於平靜,可以看見人世間的一切虛浮!我不同您講我的身體狀況,這個問題很煩人。當我發病時2,有人告訴我,德·拉費隆內已痊癒。他騎馬散步,他的康復被當地看作奇跡:上帝希望如此,希望他在代理期滿後,能重坐部長寶座。對我來說,這能解決多少問題呀!
1聖灰(Cendres):懺悔的象徵。
2他患風濕病和頭暈病。
三月四日
致波塔利斯伯爵
伯爵先生:
我已很榮幸地告訴您,法國主教們已陸續到齊。其中有三位,德·拉蒂爾先生、德·拉發爾先生和德·克魯瓦先生給我面子住到我家。第一位已於十二日晚上(星期四)同伊佑阿爾主教去了選舉地;後兩位也於十三日(星期五)晚上去了。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給他們講了,我向他們通報了選舉中多數派與少數派以及各政黨的動機的重要消息,我們一致認為他們將投票支持我給您講過的那幾位主教:即加佩拉裡、奧皮佐尼、邦弗尼蒂、聚爾拉、卡斯蒂裡奧,以及帕卡和德·格雷戈西亞。他們將反對撒丁亂黨的主教,即佩迪西尼、古斯蒂尼亞尼、加勒菲和克裡斯塔爾蒂等人。
我希望大使們和主教們之間的融洽能產生最好的效果,至少,如果偏見和私利使我的希望落空的話,我也沒有什麼可自責的。
伯爵先生,我發現了從巴黎到羅馬的一些可鄙而危險的陰謀,這是通過教廷大使朗布律施尼1先生的渠道而操縱的。這還不光是讓人在選舉中空讀分成若干章節的給德·拉蒂爾主教先生的所謂秘密指令(還無恥地作了保證的)。參加選舉的大多數人都極力反對類似的陰謀詭計,他們希望能寫信給教廷大使,要他斷絕跟這些製造不和的人的一切關係。這些人擾亂法國的同時,終將使天主教變得眾人憎恨的東西。伯爵先生,我收集到了一些真實可靠的新情況,在任命教皇后就給您寄去。這比所有的信件都要好。孰友孰敵,國王將會一目瞭然,政府任命也可以以這些事實為基礎採取行動。
1朗布律施尼(Lambruschini),教廷,駐巴黎的大使。
您在十四號快件中告訴我,教皇大使想以萊昂十二世之死為由,在法國再次進行越權行動。我當外交部長時,在庇護七世死後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所幸的是,我們總會有辦法對付這些公開的攻擊。但要躲過暗中策劃的陰謀,自然要困難得多。
陪同我們的主教參加選舉的隨員看來是些很有頭腦的人:唯一的教士、您給我講過的庫德蘭就是這些頑固而目光短淺的人中的一個,他們滴水不入,連自己是幹什麼的都搞不清楚,您知道,他是個修士,卻發號施令,他甚至有授職的權力。這些是不符合我們的民法和政治法令的。
本週末大概可以選出教皇了。不過,如果法國主教的參與不起首要作用的話,那就難於給選舉定個期限了。新的分化組合也許會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為了結束選舉,也許會找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當選,如旦迪尼這樣的人。
伯爵先生,我過去從來不曾處於這樣的困境;不管是在倫敦當大使,或是在西班牙戰爭期間擔任部長,還是當貴族院的議員,甚至當反對派的領袖,都沒有什麼使我像現在擔任這樣的職務面對各種陰謀詭計使我擔心焦慮過。我得有個隱身之法,把自己關在牢裡,四周看守森嚴才行。我既沒錢給人家,又不能向人家許諾一官半職。五十來個老人過時的熱情並未使我感到絲毫的驚訝。我得與某些人的愚蠢作鬥爭,還得同另一些人的世紀無知作鬥爭;同這些人的盲目狂熱作鬥爭;同那些人的詭計偽善作鬥爭。在一切野心、利害關係、政治仇恨中,我被一堵堵的牆隔開了,被包含著那麼多分裂因素的大會中的神秘隔開著。每時每刻情況都在變化,每過一刻鐘都會收到一些互相矛盾的報告,這使我更加困惑,無所適從。
伯爵先生,我跟您講這些困難,並不是為了表明我的能耐,而是為了在選舉中萬一選出來的是一個違背其保證、不合我們意的教皇時,能為自己找到托辭。在庇護七世逝世時,宗教問題還沒能煽動輿論,但這些問題現在卻和政治攪和到了一塊,宗教領袖選舉從未來得這麼不合時宜。
有幸為您效勞。
一八二九年三月十五日,星期四
致雷卡米耶夫人
巴伐利亞國王身著禮服來看我,我們談到了您。這個頭戴皇冠的希臘國君看來很清楚面臨的是什麼,並明白人們不能停留在過去的歲月中。星期四晚上他在我家進餐,不希望有其他人來參加。
另外,我們面臨著許多大事:要選舉教皇,這當選的教皇會是誰呢?天主教教徒會擺脫束縛嗎?東方的一場新的戰爭,哪一方會獲勝?我們能否從中漁利?誰來管理我們的事務?有沒有一個天才的頭腦能夠預見到法國在這中間能幹些什麼,又能根據情況獲得一些什麼?我堅信人們在巴黎不僅沒有想到這些,在客廳和臥室之間,在娛樂和法令之間,在普遍的歡樂和各內閣的擔憂之間,人們為歐洲的操心毫無用處。只有我,遠離家鄉,有時間來空想並關注我的周圍。昨天,我迎著風暴在蒂沃利古老的路上散步,到了羅馬古老的鋪石路上,路面保存得如此完好,以致讓人覺得是新鋪上去的一樣。在我踏上這些石頭之前奧拉斯1曾經在這些石頭上走過,但他在哪兒呢?
1奧拉斯(Horace,公元前六十五年—八年),拉丁詩人。
(一八二九年三月十七日於羅馬)
卡波尼侯爵
卡波尼侯爵從佛羅倫薩來,給我帶來了幾封他在巴黎的朋友的幾封推薦信。我於一八二九年二月二十一日回了其中的一封1。內容如下:
1也許是科爾特裡亞·德·卡斯泰拉內的信。
我收到了您兩封信,我的幫忙沒什麼了不起,但我願意為您效勞。我不瞭解卡波尼侯爵的過去,我可以告訴您,他還很英俊,頂住了歲月的消耗。您的第一封信對崇高的穆罕默德蘇丹,對馴服了的野蠻人,對棍打成士兵的奴隸充滿了熱情,我沒有回信。女人們,對同時要娶幾百個女人的男人們充滿著敬仰之情,讓她們把這個當作文明和開化的進步吧。這,我可以想像得到。但我更喜歡貧窮的希臘人,我希望他們自由就像希望法國的自由一樣。我也希望國界線覆蓋巴黎,保證我們的安全和獨立,但決不是通過君士坦丁堡的尖樁刑,維也納的棍棒刑和倫敦的拳擊刑這三種刑罰的結合來得到萊茵河左岸的地區。十分感謝這件榮耀皮大衣,我們能從所向無敵的信徒首領那裡獲得。這位首領仍然沒有從他的宮殿郊區走出來。但我寧要這種不加任何修飾的榮譽,它像個美麗的女人,菲迪亞斯2不會給她套上土耳其睡裙的。
2菲迪亞斯(Plinidias),公元前五世紀希臘的雕刻家。
致雷卡米耶夫人
好!我有理由反駁您了!昨天,在等待選出一個教皇時,在兩次投票空隙中,我抽空去了聖奧呂佛一趟。在隱修院的內院確有兩棵桔樹,可沒有橡樹。我對自己的好記性感到自豪。我幾乎是閉著眼睛奔向覆蓋著您那位朋友1的石頭。我喜歡這塊石碑甚於人們即將給他建立的墳墓:多麼美好的孤獨!多麼可歎的景色!安息在多米尼坎修士和萬西的萊奧那爾2的壁畫中間長眠,該是多麼愜意啊!我將來也想去那裡,從前我可從來沒有想到過。人們讓您進了修道院嗎?在一個長長的走廊裡,您有沒有看見萊奧那爾·德·萬西的聖母像?那顆一半已模糊但仍然很迷人的頭您見到了嗎?在圖書館,您有沒有看過勒·塔斯的面具、枯萎的月桂形皇冠、他用過的一面鏡子、他的墨水瓶、他的筆和他親手所寫、貼在他的雕像下端掛著的木板上的一封書信?在這封被塗掉了但仍很容易辨認的小字體的信中,他談到了友誼和財風。財風幾乎從未向他刮來,而友誼他也常常缺乏。
1勒·塔斯(LeTasse)是雷卡米耶喜愛的一位詩人,他死在奧呂佛,並葬在那裡。
2萊奧納爾(L-esnaiddeVinci,一四五二—一五一九)意大利畫家、雕刻家,生在佛羅倫薩附近的萬西。
教皇還未選出,我們時刻都在等著他。但如果決定推遲,如果障礙從各個方面冒了出來,這可不是我的錯。本應多聽聽我的話,而不要總做與我們意願相反的事。此外,我覺得目前所有的人都想同我和平相處,德·克萊蒙——托內爾主教剛剛親自給我來信,求我像以前一樣好地待他。除此以外,他還登門造訪我家,我決心要把選票投給最溫和的教皇。
您已看到了我的第二次演講的稿子3,謝謝凱拉蒂4對第一個講演稿的客氣的評價,我希望他看到另一個後會更高興。我們倆都在為恢復基督教的自由而努力,終有一天,我們會成功的。您對卡斯蒂裡奧尼主教5給我的回信有什麼感想?在選舉期間,我是不是很受褒揚?在受您寵愛的日子裡,您可沒有講得更好。
3三月十日的講演,極為大膽。
4凱拉蒂(Keratry),菲尼斯太爾省的使節,布列塔尼自由主義者,夏多布里昂的朋友。
5卡斯蒂裡奧尼(Castiglioni),後來的庇護八世,他的回信充滿了頌揚之詞,但對作者演講的內容有所保留。
如果我相信羅馬的傳聞,我們明天就會有個新教皇。但我心灰意冷,我不相信會有這種幸運。您一定知道,這種幸運不是政治上的幸運,不是勝利後的快樂,而是獲得自由和與您重聚的幸福。當我跟您講了那麼多關於教皇選舉的事以後,我也像一些人一樣有了個固定的想法,並認為世界只受這種想法的支配。然而,在巴黎有誰會想到教皇的選舉、有誰會為教皇、為我的艱苦操心呢?法國式的輕率、眼前的利益、議會裡的爭論、勃勃的野心,有其他事要幹。當德·拉瓦爾公爵也在來信中談到對選舉的擔心和對西班牙戰爭的憂慮時,我回信對他說:「啊!上帝!正是這樣呢!」今天,波塔利斯先生該讓我受同樣的懲罰。不過,那個時候的事與現在確實不一樣,宗教思想從未像現在在整個歐洲這樣與政治思想混在一起過,爭論不在那裡,教皇的任命不像在那個時候一樣,不能擾亂或平息這些國家。
自從收到那封告訴我德·拉弗隆內先生已延長休假和動身來羅馬的信以來,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但我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蒂埃裡先生從伊埃爾給我寫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他說他要死了,但他希望能在科學院得到一個碑位並請我為他寫碑文,我會做到。我的挖掘不斷得到一些石棺,死亡只能提供它所有的東西。普森紀念碑有進展,將會是一個典雅精緻的紀念碑。您不會知道,為了找適於雕刻的淺浮雕,甚至動用了阿爾卡蒂的牧人圖1。
1《阿爾卡蒂的牧人圖》是普森的一幅畫。
一八二九年三月二十四日
到我家下榻的克萊蒙——托內爾主教今天已去參加選舉了。這個世紀是奇跡的世紀。我身邊有拉內元帥的兒子和掌璽大臣的孫子,立憲黨的先生們和《日報》的記者先生們在我這裡共進晚餐。真是做人真誠的好處,我讓他們每個人想他們所想要的,只要人們讓我有同樣的自由。我只努力讓我的觀點能擁有大多數人,因為我自認為這比別的理由更為充分。就因為這份誠懇,我使得最有分歧的看法也能傾向於與我接近。我給他們避難權,在我家裡,別人不能來抓他們。
三月二十八日
致德·布拉卡公爵1先生
1布拉卡(Blacas),駐那不勒斯大使。
我非常抱歉,公爵先生,因為我信中的一句話引起了您的擔憂。我並沒有抱怨一個有思想有精神的人(菲斯卡爾多先生2)。他對我說過一些外交的。我們這些大使,我們說過別的東西嗎?至於您給我談到的那位主教,法國政府並沒有特別點某人的名,它完全信任我給它提過的一切。七八個溫和或平和的主教,看來同樣吸引了各個宮廷的願望,他們是我們希望看到聚集票數的候選人。但如果我們不打算給大多數,強加一個選擇,我們會盡力想辦法排除三四個狂熱無能而又愛耍陰謀的主教。他們是少數派的候選人。
2菲斯卡爾多(Fuscsldo),那不勒斯駐羅馬大使。
公爵先生,我無法讓人把這封信帶給您,只得把它通過郵局寄給您了,因為這封信的內容只涉及您和我不能大聲談論的東西。
有幸為您效勞。
一八二八年三月二十四日於羅馬
致雷卡米耶夫人
德·蒙特貝洛先生到了,給我帶來了您和貝爾坦先生以及維勒曼先生的信。我的挖掘進展順利。我發現了一些空石棺,我可以從中選擇一個留給自己,而我的骨灰將不致趕走那些已隨風而逝的亡靈。無主的墳墓顯示出一種復活的氣氛,但實際上只表明了一種更深刻的死亡。這不是生活,而是虛無使墳墓冷冷清清。
為了寫完我的小小日記,我將給您講講我前天在風暴中爬上聖彼德教堂的球形塔。您一定想像不到,在天空中,在這個米開朗琪羅的圓屋頂的四周,在這個基督教堂之上,橫掃古羅馬的大風是什麼樣的。
一八二九年三月三十一日於羅馬
致雷卡米耶夫人
勝利了!我們有了一個教皇。我曾將他的名字列入我的名單:他就是卡斯蒂裡奧主教,是我在一八二三年任部長時支持去當教皇的那位主教,他在一八二九年最後的這次教皇選舉時,曾高度讚揚過我。卡斯蒂裡奧溫和而且忠於法國,這是一個完全的勝利。選舉團在解散之前,吩咐寫信給巴黎教廷大使,要他代向國王表達紅衣主教團對我所作的一切十分滿意。
我已發快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巴黎。羅納省省長是空中聯繫的中介人,他就是德·布羅斯伯爵的兒子小德·布羅斯。這個來羅馬的輕捷旅遊者,我在給您寫信時收集到的摘錄中經常提到他。攜帶這封信給您的這位信使還帶著給波塔利斯先生的快件。
我的身體沒有連續兩天是好的,這使我極為煩躁,因為在我生病期間,我對什麼都沒有心情。不過,我還是耐心等待著巴黎對任命新教皇一事的反應。人們說些什麼,人們做些什麼,我將成為什麼樣的人。最有可能的,我將告假。我在報上看到了立憲黨人對我的講演引發的爭論,他們指責《消息報》沒有刊登出來,而羅馬三月二十二號的《消息報》卻刊登了(爭論發生在二十四號至二十五號)。這不是挺奇怪的嗎?看來很明顯,有兩種版本,羅馬一種,而巴黎的是另一種。可憐的人啊!我想到了另一家報社的失算,它曾斷言選舉團對這一發言極不滿意。但當它看到已成為教皇的卡斯蒂裡奧主教對我的讚揚時,又會怎樣說呢?
什麼時候我才能不再向您訴苦呢?什麼時候,只要回憶完我的生活經歷,我的生命也就來日無多了,就像這本回憶錄的最後一頁一樣?我需要這樣,我實在是累了。歲月的重壓不斷增加,我的頭腦能感覺出來。我喜歡把它叫做風濕病,然而它卻無法根治。只有一句支撐著我,我重說一遍:不久見。
三月三十一日晚上
我忘了告訴您,菲捨主教在這次選舉中表現極佳。他和我們的主教一起投的票。我下定決心請他吃飯,他給我寫了一張很有分寸的便條,謝絕了。
四月三日
致波塔利斯伯爵的信
伯爵先生:
正如我有幸在三月三十一日晚從驛站發往里昂的第一封信中告訴過您的一樣,阿爾巴尼主教已被任命為國務秘書1。這位新部長既不受撒丁亂黨歡迎,也不受大多數紅衣主教的歡迎,甚至連奧地利也不喜歡他。因為他粗暴,反耶穌會的,待人態度生硬,尤其他是意大利人。他富得流油,卻吝嗇得要命。阿爾巴尼與各種圖謀和投機有牽連。昨天,我第一次去拜訪他,他一見到我就大聲說道:「我是頭豬(他確實髒得很)!您會看到,我不會是敵人。」伯爵先生,我只是向您轉述了他的首批言論。我回答說,我根本沒有把他看作敵人,他卻又說道:「對你們這些人,需要的是水而不是火。我不瞭解你們的國家嗎?我沒有在法國生活過嗎?(他說起法語來,像個地道的法國人)你們會滿意的,你們的主人也一樣。國王身體好嗎?早上好,我們一起去聖彼德吧!」
1阿爾巴尼(Albani)的當選使夏多布里昂大為失望,並使卡斯蒂裡奧尼主教當選為教皇帶來的歡樂也大打折扣。阿爾巴尼是奧地利的代理人。夏托布里昂曾經想過,一旦他當選了,法國將對他行使否決權。
那時是早上八點,我見到了教皇陛下,所有羅馬城裡的人都跑去看那次盛典。
阿爾巴尼主教是一個機靈的人,個性虛偽,但脾氣直率,他的粗暴勝過狡詐。我們只需捧他並滿足他的吝嗇刃性便可以利用他。
庇護八世知識淵博,尤其是在神學方面。他能講法語,只是在流利與典雅方面稍遜於萊昂十二世。他的右半身得過偏癱症·易患痙攣。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使他痊癒的。他將在四月五日(下個星期天)耶穌受難日受冕。
伯爵先生,現在把我留在羅馬的主要使命已經完成,如果您能代我向國王陛下請幾個月假,我將感激不盡。我在把國王給庇護八世的回信交給教皇后才能休息。有人會致函教皇他,向他宣告,他在聖彼德教堂陞遷主教座的事。請允許我再次為我的兩位使館秘書,貝洛克先生和德·吉雷先生懇求您的寬怒。
阿爾巴尼在選舉中的陰謀和他獲得的甚至是多數派中的支持者使我擔心會對教皇陛下產生意想不到的攻擊。看來,我不能讓自己受到突然襲擊,讓奧地利代理人在法國大使眼皮底下奪取教皇職位,所以,趁德·克萊蒙——托內爾主教到來之際,我要他負責這封信中本要我來負責的一切大事。所幸他還沒有到要用這封信的地步,他把信還給了我,我榮幸地將信寄給你。
我謹……
一八二九年四月二日於羅馬
致德·克萊蒙——托內爾主教大人的信
主教大人:
由於無法與您那些緊閉在蒙特——卡瓦洛宮內的法國主教先生們溝通,由於要更好地為國王、為國家利益效勞不得不預先作好一切準備,由於知道在教皇選舉中發生過許多意想不到的任命事宜,我十分抱歉,但我不得不委託您大人一項可能的否決權。
儘管阿爾巴尼主教一開始並未顯示出有任何機遇,但他仍不失為一個有能力的人,在長期的鬥爭中,這是有目共睹的。但他是教皇選舉中奧地利指令的負責主教,德·呂佐韋伯爵在其發言中已正式指明了他這一身份。然而,讓一個公開隸屬於王權的主教當教皇是絕對不可以的,即使隸屬於法國也同樣不行。
因此,大人,我委託您根據法國國王駐教皇大使之權力之所及,並由我負全責,請投票否決阿爾巴尼主教。如果或者是偶然的原因,或者是暗中施了權術,他獲得了多數選票的話。
專此布達。
一八二九年三月二十八日於羅馬
這封由一個沒有正式授權的大使委託給一個主教的否決信,從外交上來看是很冒失的。這裡面有些東西使所有政府公職人員會害怕得躲在家中不敢出來,使所有各部門首腦、高級官吏和外交事務的刀筆吏不知就裡。但由於部長對此一無所知,甚至連想也沒有想到過可能要發生的情況,我不得不替他想到。試想一下吧,如果阿爾巴尼萬一被選上了教皇,我將會怎麼樣?作為政治家,我將永遠完蛋。
我想到這點,並不是為了維護我作為政治家的那點聲譽而擔憂,而是為了未來的那一代作家:那時候他們聽到我的這件偶然事件的片言隻語,或許會為我昭雪寫白而有損於他們的職業,就像王太子做了傻事,總是鞭打其侍從以示懲戒一樣。但是,在將解職信一事歸功於我時,也不能過於稱讚我的大膽預見。因為在一時的老外交思想上看來駭人聽聞的事,在今天的社會秩序中卻是不值一談的。我的大膽一方面來自我對一切不幸的無動於衷,另一方面來自我對時下的觀念仍瞭解。今天的世界,為教皇的任命、王權的競爭和教皇選舉的內部陰謀不用花費一文錢。
給波塔利斯伯爵先生的快件(機密)
伯爵先生:
有幸於今天給您寄去這份我跟您說起過的重要文件,這根本不是教皇選舉的正式的秘密新聞,而是根據意大利原文逐字逐句譯過來的東西。我只是省去了那些過細而可以得知其出處的內容。這些絕無僅有的新消息,即使只透露了那些極微小的事件,其價值也比得上數個人的命運、自由、甚至生命。更為可歎的是,這些內幕並不是有關利害關係或腐敗的現象,而是關係到信賴法國的榮譽。所以,伯爵先生,這件東西,在樞密院會議上念過之後,要絕對保密。因為,儘管我小心謹慎地隱去了真名實姓,刪去了一些直截明瞭的事件,但文章本身所說已足夠能危及作者的名譽了。我加上了一段評論,以幫助理解全文。教皇政府用一本登記本,每天甚至是每時每刻記下他們的決定,他們的所作所為。如果我們能從中挖掘出教皇最初幾個世紀的事情來,這是怎樣的一個歷史寶庫啊!這為現在的時代打開了半扇大門。通過我給您寄去的材料,國王可以看到一些我們聞所未聞的選舉內幕,可以瞭解到羅馬宮廷最秘密的感情,陛下的部長們,也用不著在黑暗中摸索。
我在日誌上所做的評論捨棄了我的其他思索,剩下的只是向您數以我崇高的敬意以及我榮幸地……
一八二九年四月二日於羅馬
這封密信中所提到的那份珍貴資料的意大利原文,我已親眼見到它在羅馬被焚燒掉了。寄給外交部的譯文我也沒有留下任何副本,我只留下了一份我自己對譯文做的評論文章和批語的抄件。但我建議部長對文件要做到絕對保密的那份謹慎使得我在這裡也得把那篇評論文章毀掉,因為,儘管這一評論掩飾得很隱秘,但由於與之相關的資料不多,這種隱秘仍可能給羅馬人留下蛛絲馬跡。不過,在這個永恆的都市,記恨是很長久的,也許在五十年後,還能使作者的某個侄孫為這些神秘隱情而受打擊。所以,我將滿足於對評論中與法國事務直接有關的部分作個簡要的介紹。
我們首先可以看到那不勒斯宮廷是怎樣欺騙德·布拉卡的,或者說,宮廷本身是怎樣受騙上當的。因為,在宮廷對我說那不勒斯的主教們將和我們一起投票的時候,這些主教卻與少數派或撒丁亂黨聯合在一起了。
主教少數派猜想法國主教的投票將影響到我們政府的形式,這怎麼可能呢?看來有人猜測到了他們接受的神秘指令,而這些神秘指令有利於一個狂熱教皇的當選。
教廷大使唐布律斯希尼主教在選舉中肯定地說德·拉蒂爾主教瞭解國主的秘密:亂黨的一切努力無非是為了讓人相信查理十世與政府不和。
三月十三日,德·拉蒂爾主教聲稱有一個純粹信仰方面的聲明要告之教皇選舉團。他被帶到了四個主教面前,他的這一秘密懺悔是在赦罪院大主教的監督之下進行。其他法國主教不知道這種懺悔的方式,阿爾巴尼主教試圖弄清楚卻徒勞一場。這事很重要卻又令人好奇。
少數派總共有緊密團結的十六票。少數派的主教被稱作「十字架之父」,他們在門上放了一個聖安德烈的十字架,表明堅信他們作出的選擇,他們不願同任何人討論。多數派表現出理智的感情和不干預外國政治的決心。
由選舉團公證人擬定的會議紀要值得一提,紀要裡說:「庇護八世,結論中說,決定任命阿爾巴尼主教為國務秘書,以使維也納政府也同樣滿意。」教皇在兩個王權中分享到了一小部分權力,他自稱為法國教皇,並給了奧地利一個國務秘書。
致雷卡米耶夫人
就在今天,我請了整選舉團的成員吃晚飯。明天我將接待女大公海倫1。復活節後的第一個星期二,將有一個慶祝選舉閉幕的舞會。然後,我就準備去看您了。想想吧,我是多麼的迫不及待啊。在我給您寫信時,我還不知道我從驛站發出的宣佈教皇死訊的信件的情況,可新教皇已經加冕了,萊昂十二世已被人遺忘了。我和新國務秘書阿爾巴尼一起重新開始工作,一切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我不知道您在巴黎甚至也知道已有了一個新教!教皇的賜福慶典多好啊!先是遠處的薩比娜,接著是羅馬荒涼的村莊,然後是羅馬,最後是聖彼德廣場,所有的人都跪在一個老人的腳下:教皇是祝福其子民的唯一君主。
1海倫(Helene),沙皇的嫂子,她當時二十一歲。
正寫到這裡,從熱那亞來的一份郵件送來了一封從巴黎發往土倫的快件,這快件是從巴黎發往土倫的,是給我的回信,告訴我四月四日上午十一點巴黎收到了我從羅馬發往土倫告知卡斯蒂裡奧尼被任命為新教皇的消息的。國王得知這個消息後,非常高興。
快件傳遞之快真驚人:我的快件是三月三十一日晚上八時發出的,而我四月八日晚上八點便收到了巴黎的回信。
一八二九年四月八日於羅馬
今天是四月十一日,一個星期後,就是復活節了。兩個星期後;我就有假期可以去看望您了!一切的不快因為有這一期望而煙消雲散了:我已不再惆悵,不再想部長們了,也不再想政治了。明天,聖周就要開始了,我會想起您對我講的一切,可惜您現在不在這裡,要不可以同我一道聽聽那美妙的痛苦之音!我們可以一起去荒無人煙的羅馬農村散散步!現在,那裡已是綠草青青,花開遍地了。一切廢墟似乎隨著新春的到來而變得年輕了:我只是去其中湊湊熱鬧罷了。
一八二九年四月十一日
參加完耶穌苦難紀念三日大日課和聽完《上帝憐我》這首曲子,我走出西卡斯汀教堂。我想起您曾同我講起過這種宗教儀式,因此,我當時十分感動。
日光漸漸淡了下去,夜色慢慢籠罩著小教堂的壁畫,僅僅只能看清米開朗琪羅畫上的幾處粗線條的輪廓了。蠟燭一根根熄滅了,散發出一團團薄薄的白煙,這種生活中的自然景象,就像《聖經》中描繪的薄薄的霧氣一樣。主教們跪著,新教皇伏在祭壇前,幾天前我還在那裡見過他的前任。懺悔和祈禱之聲令人讚歎不已;隨後在寂靜的夜色中不時響起對那位先知者的哀號。人們感到被一個為洗淨人間罪惡而垂死的上帝的一種巨大的神秘感所征服。七座小丘上立著天主教繼承人的雕像和所有的紀念物。然而,並不是那些強大的教皇,也不是那些為君主們的優先權爭論不休的主教,而是一位可憐的,沒有家庭,沒有後台的癱瘓教皇,一些默默無聞的宗教王子,宣佈了一個使現代社會開他的強權的滅亡。藝術上的傑作亦隨之而去,在幾近被遺棄的梵蒂岡宮的牆上和拱頂上,壁畫已模糊得無法辨認了。一些與宗教無關又好奇的外國人經過這裡時也參加了這一慶典,他們取代了忠實信徒社團。雙重的悲傷籠罩我的心。基督教的羅馬在追憶耶穌基督之死的同時,看來也在慶祝自己的死亡,要對新的耶路撒冷重複熱雷米1曾對舊耶路撒冷預言的那些話了。羅馬為忘掉一切、蔑視一切而後死去,這仍不失為一件好事。
1熱雷米(Jeremie),《聖經》上的先知者。
聖周星期三,四月十五日
致波塔利斯伯爵的信
伯爵先生:
事情的進展正如我榮幸地和您猜測的一樣,新教皇的一言一行都完全符合萊昂十二世的和平政策。庇護八世與其前任相比甚至還稍勝一籌,他更坦率地表達了他對法國一八一四年憲章的看法。他並不害怕提到這個詞,並且還建議法國人追隨這種精神。教廷大使在提及我們的有關事務時,他只收到了只介入他們自己事務的指令。對荷蘭協議來講,一切已經解決,而且塞爾伯爵下個月就要離職了。
阿爾巴尼主教處境艱難,不得不拿他當替罪羊:他告訴我他表示忠於法國宣言,大大傷害了無法掩飾自己情緒的奧地利大使。在宗教方面,我們對阿爾巴尼主教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阿爾巴尼自己不怎麼信教,他不會因為自己的狂熱或他的君主的溫和觀點而鋌而走險,給我們製造混亂。
至於政治關係方面,今天並不是一個警察手腕或一封密碼信件就可以避開意大利讓人佔領公使館的,或者讓奧地利駐軍以任何借口留駐安科納的。那樣就意味著攪亂歐洲和對法國宣戰:然而我們不再是一八一四年、一八一五年、一八一六年了,也不是一八一七年了,大家不會願意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看到不受懲罰的狂妄、貪婪的野心得逞的。看來,阿爾巴尼主教接受了梅泰尼王子1的年金;他是德·穆戴納2公爵的親戚,他聲稱要把他的巨額財產留給這位公爵;他同那位王子策劃了一個反對撒丁王位繼承人的小陰謀。這一切果然屬實;在這些專制、隱秘的政府背後通過密件派遣軍隊的這個時代,所有這些都會是十分危險的。但是,今天通過公開的政府、新聞和言論的自由,通過快報和各種快捷的通訊,通過社會各階層廣泛的知識,人們往往隱匿在騙術和舊的外交手腕之中。然而,對一個奧地利的代辦、羅馬國務秘書的不足之處不應該視而不見;一些記錄材料(如那些與意大利皇權有關的東西),不能把它們放在阿爾巴尼主教的手中。
1梅泰尼王子(Mettecnich,一七七三—一八五九)奧地利,國務活動家。
2德·穆戴納(Modene)是個專制主義者。
還沒有人能識破這種任命的秘密,世人討厭它,甚至連意大利內閣也是這樣。這與外國政治上的利害關係有關嗎?可以肯定的是阿爾巴尼主教在當時給聖文提前支付了羅馬政府所需要的二十萬皮阿斯特3,也有一些人認為,是一個奧地利銀行家貸的款。紅衣主教馬希上星期六對我說,教皇陛下不想重新起用貝內蒂主教,然而他願意賜給貝內蒂一個重要的職位。教皇找不到其他的解決辦法,只好讓波倫亞公使的職務空缺。這種悲慘的困境常常促成了一些最重要的解決辦法的形成。如果馬希主教的說法是真的,那麼庇護八世為了取悅法國和奧地利王室,他所說的和所作的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借此在私下裡來掩蓋自己的虛弱而已。此外,人們目前完全不相信阿爾巴尼任職久長。一旦他與大使們建立關係,困難便接踵而至。
3舊貨幣單位。
至於意大利目前的形勢,伯爵先生,必須仔細讀讀從那不勒斯或其他地方給您送去的東西。極其不幸的是,西西里島政府陷入了極度受蔑視的境地。宮廷貴族生活在衛隊的保護之下,但他們仍覺得心驚膽顫,總是被恐懼的幽靈糾纏著。他們讓人看的只有耗費巨大的打獵和絞刑。這一切使王權在這個國家越來越丟面子。人們把群眾的不滿。本世紀的產物——新舊社會的鬥爭,舊制度的衰敗和青年一代蓬勃發展之間的鬥爭,稱為陰謀活動。總歸,孰是孰非,有比較才能鑒別。我們不能不承認:富強、自由、幸福的法國,這種宏偉的景象照亮了那些處於或已淪為被奴役地位的國民的眼睛,在他們中間產生了遺憾或孕育了希望。代議制政府與絕對君主專制的混合不會持續很久;這一種或那一種必然消失,政府得重新回到與歐洲哥特式時代平等的水平上來。邊境的海關從今以後不能隔斷奴隸的自由,一個人不會因為一條小溪的一邊有著神聖而美好的聲譽自己被吊死在同一條小溪的另一邊的。在這種意義上,伯爵先生,只有在這種意義上,在意大利是有密謀的,而在這種意義上,意大利是法國的。當它享受到一些權利——它的聰明覺察到的和時間的逐步推移給它帶來了的這些權利的那一天,它會平靜下來,成為純粹的意大利。那不過是幾個可憐的燒炭黨黨徒引起的全國起義:那幾個人是被警署的不正當行為所激發而被毫不憐惜地吊死的。有人用一些事情的真實情況卻給各級政府提供最虛假的主意。有人阻止政府做他們為自己的安全應該做的事,並且總把長期的和普遍的原由所起的作用看作一小撮雅各賓派的特別圖謀。
伯爵先生,這就是意大利的真實情況。它的各個邦除了智者的共同的工作以外,都受某種地方性弊病的折磨:皮埃蒙地區丟給了一狂熱的派別;米蘭地區遭奧地利人蠶食;糟糕的財政管理使聖父統治區遭到破產;稅收上升到了將近五千萬,而留給產業主的收入不到百分之一;海關幾乎收不到利稅;走私猖獗;穆戴納王子在他的公爵領地(一切流弊氾濫的地方)建立了一些違禁品商店,他是晚上把違禁品運進波倫亞公使館的。
伯爵先生,我曾跟您提到過的那不勒斯,在那裡,政府的軟弱只是由於民眾的怯懦才得以解救。
是軍事才能的欠缺延長了意大利末日的來臨。波拿巴沒有來得及在馬裡於斯和愷撒的國家復活這種才能。優閒的生活方式和怡人的氣候還使南部意大利人喪失了爭取更加美好生活的願望。領土區劃上產生的對立增加了內部運動的困難,但是如果某種來自外部的推動力或者如果某個阿爾卓斯山這邊的王子答應給他的臣民一部憲章,那麼革命就會爆發,因為這場革命的一切條件都成熟了。所幸的是我們,經驗教育了我們,人民減少了那些曾經猖獗一時的犯罪和不聿。
伯爵先生,我曾向您請過假,大概我會很快得到答覆吧:這也許對我很有用。在離開意大利之際,我認為應該讓您看一些全面性的材料,以確定樞密院的指導思想,以便警惕那些頭腦狹隘的人或者盲目激動的人打的報告。
很榮幸為您效勞
一八二九年四月十六日
致波塔利斯伯爵
伯爵先生:
法國的紅衣主教們急於知道他們開支和在羅馬期間共有多少錢。他們曾多次請我給您寫信問問這些。因此我不得不請您盡早把國王的決定告訴我。
伯爵先生,談談與我有關的事吧。當您想撥給我三萬法郎的補助款時,當時您想到沒有哪個紅衣主教住在我的家裡。事實是:德·克萊蒙——托內爾先生和他的隨從在這裡住下了,有兩個教皇選舉人的隨員,一名教會的秘書,一名非教會的秘書,一名隨身男僕,兩個僕人,一個法國廚子,最後還有一個羅馬管家,一個司儀,三個跟班,一個車伕,所有意大利紅衣主教所應擁有的人。還有不能走動的圖盧茲大主教先生1,他不能上桌用餐。還得有兩三個僕人輪流照料來這裡的常客和朋友們的馬車和馬匹。我這個受人尊敬的客人肯定不會支付這些開銷的:人將去,記憶留給我。我不僅得付錢給廚師、洗衣女工、馬車老闆等人,而且還有那兩個來治大主教的腿的兩個外科醫生、給教皇做白色和紅色拖鞋的鞋匠、縫製大衣、長袍和領巾。主教和他的教士們的全套打扮的裁縫得付錢。
1因為他扭傷了腿。
除上述這些開銷,伯爵先生,我在教皇選舉會的前前後後以及選舉會期間所花的演出費用也得開銷。另外,女大公海倫,保爾·德·烏爾唐貝爾親王2和德·巴伐利亞國王的到來,開銷有所增加。這樣,您肯定會發現您撥給我的三萬法郎已經遠遠不夠花了。大使到任的頭一年花費是很大的,撥給這個機構的補助費用入不敷出。這樣,一個外交官差不多得花三年時間才能找到償還先前欠下的債務和使得收支平衡的辦法。我知道外交預算很緊缺,如果我自己有些財產的話,我就不會去打擾您了。我向您保證,令我不快的是,我自己也不得不涉及這些經費開銷問題。
2保爾·德·烏爾唐貝爾(PauldeWurtemberg),女大公爵的父親。
公爵先生,請接受我的……
一八二九年四月十六日於羅馬
在梅迪西別墅為女大公海倫舉行的宴會
我曾在倫敦、巴黎舉行過舞會、晚會,雖然我有另一種孤獨感,但是克服這些新的孤獨感沒有太多的困難。我沒有料到羅馬的宴會會是這種樣子:它們是古詩中描繪的某些東西,把死亡置於快樂的一旁。梅迪西別墅的花園早已披上了盛裝,在那裡,我接待了女大公海倫。這裡的四周景色如畫,一邊是博爾蓋茲別墅和拉斐爾大廈,另一邊是德·蒙特——馬裡奧別墅和台伯河兩岸的山丘。向下看去,整個羅馬像被遺棄的一隻鷹巢。在小樹林裡,來自阿爾卑斯省、佛羅倫薩、米蘭的美人兒與波拉、科爾內裡的後裔緊緊挨在一塊兒,而海倫女大公就像是他們的王后。突然,一陣北風從山上吹下來,撕破了宴會的帳篷,捲走了破布和花飾,留給我們這樣一種景象:在這段時間裡把這一切像是從河岸上掃光了一樣。大使館很沮喪;我呢,看一陣風把我一天的心血和一時的快樂一下子吹走了,我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嘲弄般的快意。麻煩一下子解決了:我們在優雅的宮殿裡進早餐而不是在露天裡了。和諧的號角聲與雙簧管音樂在風中蕩漾,就像是我的美國森林裡的低聲細語。人們在狂風中玩樂,婦女們的面紗拍打著她們的面頰和頭髮,樂聲在風中繼續著,演奏者朝天吹奏,氣球飛起來掠過那位北方女子的頭頂,這一切給這些活動增添了新意,而我生活中習以為常的大風大浪似乎已融人到這中間來了。
對於每個忘記自己大把年紀的人,對於曾向世界和暴風雨追求過這種幻想的人,這是怎樣一種幻境啊!我都還依稀記得我的垂暮之秋,在我的宴會上,我看到置身於花海音樂和分枝吊燈之中的青春少女從我面前走過,可以說她們像天鵝一樣游向陽光明媚的環境。她們會有什麼樣的消遣?她們中的一些人在尋找她們已經愛過的東西,而另一些人在尋找她們還不曾愛過的。在道路的盡頭,她們將跌人那兒一直打開著的墳墓裡、舊石棺裡;舊石棺被用作水懸在柱廊上的噴泉的水池,迷人而輕飄的水沫將大量傾瀉在她們身上。這群美女連同那些鑽石、花朵和羽毛飾在不斷重複、漸漸減弱的羅西尼1的音樂聲中飄去。這種旋律是我在佛羅里達大草原聽到的微風的歎息?是我在雅典娜埃爾謝泰神殿聽到的呻吟?是遠處大洋上北風的嗚咽在撫慰我?我的精靈是不是像幾個意大利名人那樣被隱匿起來了?不是。我的山林女仙還單獨留在牧場柳樹林裡,我同她在那裡的孔布爾喬林的另一邊交談。對於那些伴著我的行程即將結束時的步伐相聯繫的社會嬉戲,我深感陌生。然而,在這種仙境之中,卻有一種陶醉湧上心頭。只有當我到聖彼得教堂前寂靜的廣場上或荒涼的競技場清醒自己的頭腦時,我才會從中解脫。當大地上那些細微的景色都消失了,我才感覺到我年輕時那些原有的憂愁與大自然景色的突然變化毫無二致。
1羅西尼(Rossini,一七九二—一八六八),意大利作曲家。
我同波拿巴一家的關係
我今天在這裡記錄了作為大使,我同波拿巴一家的關係,以便澄清王朝復辟時期不斷強加在他頭上的不實之詞。
法國沒有為皇室成員的放逐單獨做什麼,它只是按照軍隊力量強加的嚴厲要求去做的。發起這場放逐的是那些同盟國。外交協定,正式條約宣佈了放逐波拿巴一家,規定了他們定居的地方,不允許與國中任何一國的部長或大使單獨向拿破侖的親屬發放護照,一個簽證得有另外四國的部長或大使簽字。拿破侖的血統是多麼令同盟國感到恐慌!即使他的血已不再在他自己的血管裡流淌。
感謝上帝,我對這些措施還從未屈服過。在一八二三年,雖然已有了這些條文,在我作為外交部長個人負責的情況下,我給當時在布魯塞爾的蘇爾維裡耶伯爵夫人1就發了一本護照,好讓她去巴黎照料一個生病的親屬。我曾數十次要求撤消這些懲罰條文,我也曾數十次對路易十八說過,我想見他的警衛隊隊長、德·雷茲塔德公爵,想看到拿破侖的雕像重新放回旺多姆圓柱上。作為部長,作為大使,我為拿破侖一家做了我力所能及的工作。就這樣,我充分理解了君主立憲制的合理性:自由與光榮並存。作為駐羅馬的大使,我授權我的秘書和隨員在德·聖勒公爵夫人2家裡出進,我打破了一些自己也深遭不幸的法國人之間日益上升的離間狀態。我曾寫信給費捨主教先生,邀請他參加到聚集在我家裡的主教隊伍中來;我向他證實了有人以為應採取一些政治方面的措施給我帶來的痛苦;我使他回憶起他在羅馬教廷任職時我曾是他的秘書的那段時光;我請這位前任大使賞臉參加他當大使時他的原任秘書的宴會,我收到了他一封莊重、謹慎、深謀遠慮的回信:
1朱麗·克拉裡(JulieClary),約瑟夫·波拿巴的妻子,後稱為蘇爾維裡耶伯爵夫人。
2奧爾騰斯(Hortense)王后,約瑟芬的女兒,她嫁給了以前是荷蘭國王,後來是聖勒伯爵的路易·波拿巴。
費捨主教很感謝德·夏多布里昂先生的盛情邀請,但鑒於他重返羅馬後的處境,使得他不得不離開上流社會,去過一種脫離社會、與家庭格格不入的生活。後來的情形表明這樣的決定對他的安逸來講是必不可少的,但眼前的舒適不能免去未來的煩惱,他只得絲毫不改變他的生活方式。費捨紅衣主教清德·夏托布里昂先生相信沒有什麼能比得上他的感·激,雖然他常想去拜訪閣下,但終因困頓,難以成行。
順致時安。
費捨主教
一八二九年四月四日於法爾科尼裡宮
這封短信中的那句話:「但眼前的舒適不能免去未來的煩惱」,影射了德·布拉卡先生發出的威脅:如果費捨主教在法國大使館露面,就下令把他從樓梯上扔下去。德·布拉卡先生遺忘得太多,他並不總是大貴人。我呢,我是什麼人,我能是什麼人,現在我應該是什麼人,這不斷讓我回憶起過去,我的為人同里昂這位大主教很不一樣,他和我之間過去存在的不和使得我在到達羅馬後更加注意禮節,尤其是,我處在勝利者一方,而他卻處在失敗者的地位。
在他那方面,熱羅姆王子讓我有幸進行調解並隨信寄了一份他寫給紅衣主教、國務秘書的訴狀。他在給我的信中寫道:
對這個大度的、看到他(熱羅姆王子)出生的法國,對這個擁有他全部的愛並為之服務了二千年的法國,流放在當初和在後果上都是相當可怕的;而今法國想通過允許它的每一屆政府濫用它的微妙地位只能加劇它的局勢的惡化。
熱羅姆·德·蒙福爾1堅信法國政府的誠意和它崇高的代表性,毫不猶豫地想到會還他公道的。
1熱羅姆·德·蒙福爾(JeromedeMontfort),拿破侖最小的弟弟在流放期間的名字。
順致敬意。
熱羅姆
我就這份訴狀,向國務秘書貝內蒂主教寫了一封密信。信的結尾是這樣的:
《熱羅姆·德·蒙福爾親王》推斷的緣由,對這封信的署名人來說,顯得是建立在法律與道義上的,他不能拒絕向申訴人提供幫助,他堅信法國政府終將看到採取多疑的措施只能在政治上使得法律過於嚴厲。
在這種情況下,本人將不惜一切代價以獲得國務秘書紅衣主教閣下的有力支持。
夏多布里昂
與此同時,我也寫了一封回信給熱羅姆王子。信的內容如下:
駐羅馬教廷的法國大使有幸收到了熱羅姆·德·蒙福爾王子寄給他的信。他對給予他的信任向王子表示謝意,他將在教皇陛下的國務秘書面前對殿下提出的合理要求當做己任給以大力支持。
曾經被逐出他的祖國的夏多布里昂子爵將格外高興能減輕那些還處於政治法令打擊之下的法國人的苦難。拿破侖被放逐的弟弟,寫信給一個以前曾被拿破侖親自從流放名單中劃去的流亡貴族,這是命運遊戲之一是羅馬毀滅的見證人。
德·夏多布里昂有幸為您效勞。
一八二九年五月九日於羅馬
致波塔利斯伯爵先生的信
在四月三十日的信中,我曾很榮幸地告訴過您,我已收到了您的第二十五號急件。教皇四月二十九日中午單獨接見了我,看來教皇陛下的身體很健康。他讓我坐在他的前面,並留我呆到近五點一刻。在我之前,奧地利大使向他遞交了圖書。
離開梵蒂岡教皇陛下的辦公室,我去到了國務秘書家,跟他坦誠地討論了一個問題。我對他說:「好吧,您看報紙上是怎樣評論您的吧!您是奧地利人,您討厭法國,您想對它使壞。我應該相信這些嗎?」他聳了聳肩,回答我說:「你們的報紙很使我發笑。如果您不肯信服的話,我的話也不能使您信服的。那就考驗我吧。您將看到,我是不是不喜歡法國,我會不會按照您以您國王的名義向我提出的那些要求去做的!」伯爵先生,我相信阿爾巴尼主教是誠懇的。在宗教上,他有一種極深的冷漠;他不是神甫,他甚至想脫離教會,想去結婚;他不喜歡耶穌會的人,他們的流言使他厭煩;他好吃懶做,喜歡各種娛樂消遣;主教訓諭和主教的信件使他煩惱了這種厭煩對這些訓諭和主教信件的作者極為不利。這位八十高齡的老人想平靜而快樂地死去。
很榮幸為您效勞。
一八二九年五月四日於羅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