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六十一章〕
德順?我看著他在我的寢宮門口低頭尋找了一陣子什麼後離開,然後,靜待一會,也走出來。
當初因為我安插他不易,所以曾吩咐他不要到我這裡來,這樣一個夜晚,他忽然來了,為了什麼呢?
德順在地面一塊青磚上留下了一個山的符號,半個時辰後,我在御花園一塊假山石下取出了一個蠟丸。
捏開蠟丸,裡面沒有紙條,自然也沒有一個字,有的,只是一塊白芷。
重又燃起螢香,熄滅,再燃、再熄滅、又燃、又熄滅……
半個時辰後,影子在我的書房無聲出現。
「文芝究竟出了什麼事情?」我沉聲問,心裡卻不明白,今天我去了這麼多地方,見了這麼多人,若是文芝出了情況,為什麼竟一點口風也沒有聽見。
「皇上在殿下昏迷時下了旨,任何人對公主透露半個字,斬立決且株連九族。」影子回答。
「那你呢?你也不準備說?」我冷笑,「難道能永遠瞞住我嗎?」
「不,我正要說,皇上本來已經準備將文芝指婚給周景周狀元,誰知道接旨的時候,文芝忽然昏倒,忙亂的時候,傳旨的太監還來不及去周府宣讀聖旨,文芝已經逃走了。」影子說。
「她不會武功,哪裡有如此容易逃走,又能走去哪裡?」我皺眉,「你幫了她的忙嗎?」
「沒有,因為,我去晚了些。」影子很坦然的點了點頭,「文芝和文蘭不同,你一直知道的。」
「後來呢?」我揉了揉太陽穴,是呀,文芝是那樣的溫柔而固執,認準的事情,很有一種就是在牆上撞死,也是不肯回頭的勁兒,我雖然知道,可是情勢逼人,不想……
「今天早朝,瓦剌太子入朝,點名要迎娶重慶公主,也就是殿下您。」影子繼續說。
「他遠道而來,為的不就是這件事,父皇怎麼說?」我點頭,這在我昏迷之前,就已經不是新聞了。
「皇上推說公主病重,說和親之事以後再說,就命人擺酒,宴請那位太子了,不過太子顯然不太相信。」影子回答得很輕鬆,我卻猜到朝堂之上,必會有一番的劍拔弩張。
「這些和文芝有什麼關係?」我心中隱隱已經覺得不安了,「難道文芝……」
「文芝出走,我等在路上準備攔阻她,但是,我卻沒有見到她。」影子苦笑了一聲,「反覆的查找她出府之後可能走的路線,可能去的地方,結果一無所獲,但是剛剛,咱們的人卻回報說,昨天,那位瓦剌太子住的館舍,突然多出了一個女孩,形容舉止,描述的都與文芝無異,但是奇怪的是,那太子卻口口聲聲,稱那女子為公主。
「你的意思是,當初,瓦剌使團裡,那太子就在其中?當時,我叫文芝假扮我,所以,瓦剌太子根本就以為,文芝是我,是重慶公主?」我想了想,反覆回憶當時的情形,忽然一拍桌子,「難道那個太子,根本就是……」
「沒錯,在朝堂上我看得很清楚,就是他。」影子肯定了我的猜測。
「所以,你今天來,是想勸我,索性錯打錯著,請父皇封文芝為公主,遠嫁瓦剌,為我們爭一時的和平安寧?」我聲音微微提高,匆忙為文芝安排婚事,不就是我已經知道父皇準備在近支親貴或是文武高官的適齡女孩中選一人代我去和親嗎?我為了不讓文芝去,寧可她恨我也要給她指婚,難道如今,還是要把她推出去才能了事嗎?
「我也是和她一同長大的,殿下不願意的事情,我又怎麼會願意,只是如今文芝人在瓦剌太子手上,若是他強認文芝是公主,而求婚不成,恐怕變故只在眼前。這半年,我進兵部辦差,發現雁門關守備力量空虛,軍餉屢有剋扣,士兵不過敢怒不敢言罷了,若是烽火一起,局面恐怕不容易掌控,何況邊關無大將,這些年的太平日子過慣了,將士都疏於操練,貿然開戰,如何不敗呢?」影子說出了他的理由。
「你們常日裡總是說男子漢大丈夫要報效國家,守衛疆土不惜血戰沙場,怎麼到了如今,又是另一翻話了呢?」他說的我都知道,甚至結果我也知道,但是若是這短暫的和平要用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去換取,而這個女人還是我從小的夥伴,那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今天我們仍是要報效國家,守衛疆土,哪怕馬革裹屍也無怨無悔。只是疆土不是我們可以單槍匹馬守衛的,戰場也不是一個呈匹夫之勇的地方。」影子說,「為將者,也要縱覽全局,過去年紀小,不懂得考慮這些,如今大了,才知道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關鍵,不在一個人身上呀!」
我沉默,他說的有道理,我說的也有道理,只是,說話之時,大家所站的立場不同罷了,何況這事變數很多,多糾纏也沒有意義,於是我決定換個話題,「文芝是不是真的在瓦剌太子那裡,還是要趕緊查清楚,若在,想辦法帶她出來,朝廷之上,變數還多,這幾日多加留意吧,如今,我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我這裡另有一件事情,你酌情去料理,太后宮裡有一個宮女名叫萬貞兒的,我希望她能盡快消失。」
「萬貞兒?」影子重複了一遍名字,似乎有些奇怪,終於還是說:「一個宮女而已,真要如此嗎?」
「她不是一個簡單的宮女,只是眼下還不成氣候而已,不過既然已經發現了她,我就決不能再留她下來,要怪,也只怪她不該叫萬貞兒吧。」我語氣堅定,「就這樣,你酌情下手,若是有難處我們再商量,只別驚動了太后才好。」
「你只會給我出難題,解決一個宮女,我看找睿思都比讓我做容易,偏偏你又不肯。」影子起身往外走,語氣有些幽怨。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我才緩步走到內間,一頭栽在錦被中,身子有些瑟瑟的抖著,骨頭酸痛,心裡寒意陣陣,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談笑間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但是,自己確實已經這樣做了,而且在做的時候連一點遲疑也沒,甚至,覺得天經地義,原來,這就是生活。
〔正文:第六十二章〕
一夜無話,倒頭睡覺,沒有做夢。
最近發現自己很能睡覺,入睡前已經過了四更,本想歇一會就起來,去前面悄悄聽聽早朝裡都說些什麼,結果等到自己費力的睜開眼睛時,別說早朝結束了,就連日頭都要過午了。
起來時胸口有一點悶,「怎麼不早些叫我起來?」有些痛恨自己浪費光陰,問疏荷時,那丫頭一臉委屈,「叫了公主幾次呢,您也不答應,奴婢都請了太醫來瞧了,太醫說公主身子虛弱,多睡會也是好的。」
「請了太醫?」我皺眉,想不到自己可以睡成這樣,居然完全不知情,「沒的又驚擾父皇和太后,讓他們擔心,我身子好了很多了,下次別一點小事就叫太醫過來。」
「就知道您必然是不領情的,幸好太醫也說無礙,沒有用藥,想來皇上、太后那邊知道了也沒什麼,公主也要可憐奴婢,皇上再三吩咐要小心、盡心、謹慎,您若是自己多保養些,這會也就沒這麼多煩惱了。」說話間,疏荷已經幫我梳好了頭髮,對著鏡子插上珠花。
「你這丫頭,可是瘋了,說你一句,居然就挑了我一堆的不是。」我只能笑斥她一句,就叫書馨和書香進來。
書香告訴我,事情鬧大了,今天瓦剌太子又進了宮,必要父皇指婚,說是那邊已經預備了一切東西,希望能在年前迎娶公主回瓦剌。父皇自然是不肯答應,仍推說我病重不能起身,不過語氣鬆動,說是可以在宗室中選一名與瓦剌太子年貌相當的女子下嫁,結果,瓦剌太子當場回絕,據說當時語氣分外猖狂。這會,為了和親還是不和親的事情,不少大臣又到父皇寢宮裡爭著進諫去了。
我料到這場爭執不會很快結束,也無心再去駁斥他們,於是重又躺到床上,文芝如果真在瓦剌太子手中,那必須馬上救回,少不得,晚上我還要親自去一趟,我現在的情況,還是睡一下會好些。
情形在傍晚終於還是急轉直下,書香匆忙跑來,說瓦剌太子親手繪製了一副公主的肖像,據說是偶然的時機,那太子在民間與我巧遇,便心生愛慕,如今繪製畫像,向大明朝廷表達誠意,要求娶公主,瓦剌與大明結萬代之好。
「畫像?畫的是誰?」我問書香,如果那個被我痛毆兩次的使臣真是瓦剌太子,在這樣的情況下仍對我一見鍾情,那我只能認為,這個太子腦袋中的某根神經搭錯了條,要不就是有嚴重的被虐傾向。
「畫像是呈進去的,我在外面,湊不過去。」書香老實的說。
「既然如此,說不得我親自去瞧瞧了。」我起身,重新攏了頭髮,換了宮裡常穿的刻絲牡丹淺桃紅的織錦常服,叫人先去瞧瞧父皇那裡人散了沒有,這才出門。
生平第一次,我被擋在了父皇的寢宮門外。
「王公公,我來給父皇請安,你就這麼擋在門口,算哪裡的規矩呢?」通報的小太監進去,出來擋我的,卻是王振。
「平時,長生自然是不敢擋在公主面前的,不過今天是皇上的口喻,皇上說了,最近幾天國事繁忙,公主身子不好,請安的禮就先免了,待過幾日您康復了,再來請安不遲。」王振微微躬身。臉上的皮動了動,嘴向上扯了扯,應該算是對我笑了,可惜,笑的只是他臉上那層細白的皮膚而已。
我不好再強他,只能轉身,心裡卻思量,父皇不肯見我,這必是那副畫像的緣故,只是,畫中人是誰呢?我,還是文芝?
眼看白天是弄不清楚了,走了幾步回望,入目是紅紅的宮牆,明黃的琉璃瓦在夕陽下閃閃發亮,忽然覺得有些冷冷的,這原來就是天子的家庭,我們是父女,卻也是君臣,在一些時候裡,有些界限絕對不能逾越。
因為畫像的事而不安的並不單單是我,但是進宮來見我的,只有逸如。
「他們呢?」我隨意的問了句。
「出去找文芝了,這幾天還沒有她的消息,文蘭哭得很厲害,簡芷把家裡人都打發出去找了,還力逼著我們也去找,今天我也在外面轉了大半天,聽說瓦剌太子送了畫像進宮,我……我近來看看你的情形。」逸如笑笑,坐在我面前,「瞧你神色如常,我就放心了,畫中人是誰?」
「我也不知道。」我有些委屈的看著他,心裡的難過在一瞬間達到了一個高潮,「我剛剛去父皇那裡,就是想看看畫中人是誰,結果,父皇不肯見我。」說著,居然有些不可遏制的眼淚,就這麼奪眶而出了。
〔正文:第六十三章〕
「永寧?」逸如明顯對我忽如其來的眼淚毫無準備,他匆忙站起來走近,抬手要幫我擦,卻在觸及到我的一瞬又硬聲聲的收了手,轉而抽出了一條帕子,塞到我手上,半晌,見我也不擦,只任眼淚撲簌的掉著,才歎了口起,從我手中抽回手帕,一點點的幫我把臉上的淚痕抹去,「這又是怎麼了,皇上那樣日理萬機,偶爾忙到不見你,也不用這樣傷心難過,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吧。」
逸如這樣一說,我也覺得自己哭得好沒道理,可是哭也哭了,於是偏要說:「父皇哪天還不是這樣忙,怎麼平時就能見我,現在不見我,必然是討厭我了,要把我嫁到瓦剌去。」
「又胡說,皇上怎麼會把你嫁到瓦剌。」逸如皺眉,手上就加了力,抹得我臉上皮生疼。
「我嫁去了不是更好,你們也不用每天浪費時間陪著我,可以自己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去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我躲閃開他的手,一把奪下手帕,心裡鬱結,偏要也慪慪他。
「這又何苦呢?」逸如歎了口氣,轉身走開幾步,「永寧,你不是孩子了,很多事情,即便不說,你就真的不明白嗎,又何必總是這樣慪我。」
我苦笑,逸如一向是明白我的,是呀,我什麼都知道,但是我心裡是如此的不安,不安到,我不想看見他一如既往的沉穩,「逸如,你知道嗎?這幾天我很不安,總覺得什麼事情不對了,可是又偏偏無力去挽回,我們明明天天見面,沒有距離,可是我每次看見你,卻又覺得,你又離了我一分,今天父皇也不肯見我,我忽然想,這個世上這麼大,而我,居然是孤單一個人了。」
「永寧,你想得太多了,」逸如回過身,走到我身邊,抬手輕輕理順我的髮絲,「因為病著一直困在這宮裡,所以就只會胡思亂想。」
「不是胡思亂想,人生聚散離合,本來就是天數,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誰又能說准明天的事情呢。外一我真的要遠嫁,你會難過嗎?」
「沒有這樣的外一,如果真的這樣,我,還有睿思、文彬和簡芷,我們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帶兵攻破瓦剌,阻了這樣的事情。」
「是嗎?」我忽然莞爾,將頭倚向他的肩頭,這樣的感覺是很安穩的,逸如的身上總是有竹一般淡淡的清香,讓人覺得放鬆而適意,「我以為你會說,『如果真有這樣的外一,我就帶著你遠走高飛,不理這家國天下』呢。」
逸如的肩微微一硬,隨後,又鬆弛下來,他的手卻在同時輕輕的環住了我的腰身,將我拉近,逐漸的用力,最後緊緊的擁住,「家國天下,從我十歲那年開始,我的家國天下,就只是你了。」
我並不料一句玩笑話會引出他這樣的表白,一時有些愣了,只微微自他的懷中,抬頭看他,那一瞬,他的眼眸中,又什麼東西正在發亮,竟是柔情纏雋,溫柔如水。
耳邊,似乎有他的歎息聲,我不及細看他的神情,只覺得他的氣息猛然欺近,然後,他的唇落在了我的唇上,很輕,很輕,沒有情慾的探索,只是很輕、很輕的,一個輕輕的親吻。
我一直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逸如會是一個最好的丈夫,他的愛不急切狂亂,卻溫馨雋永,就如此刻,那樣輕輕的接觸一般,讓人不覺得唐突,不覺得驚恐,只希望,可以一直被他這樣愛著、寵著,捧在手心,直到永遠……
〔正文:第六十四章〕
只是,永遠究竟有多遠呢?
似乎每個女孩子,在她的少女時期,都會很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然而,一聲驚天動地的脆響,打破了我關於永遠的思考。我和逸如匆忙分開,各自退出兩步,向聲音來源看去時,只見屏風外,一個身影正在低頭忙碌。
「疏荷?」繞過屏風,我瞧見我最喜歡的一套玲瓏瓷茶碗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疏荷正雙手不停的試圖把那些碎片子都揀起來,「仔細手,一會割傷了,叫人掃吧。多早晚才能改了你這毛躁的性子。」我歎氣,新瓷還沒到,舊的就迫不及待的要求下崗了。
「這次不是我,」疏荷聽見我說,趕緊丟了碎片站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看著我。
「原來我這裡的瓷器都自己長腳了?」我笑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等新瓷來了,再去挑好的用。」
「可是剛剛端茶進來時,是王大人一頭撞在了茶盤子上,碗才跌落的。」疏荷撅著嘴,還是說了。
「睿思來過了?」我一驚,轉頭去看逸如,發現他的臉上也是驚訝莫名。
「王大人就在鄺大人之後來的,所以奴婢才端了三碗茶進來,難道公主沒見著他?」這回,輪到疏荷驚訝了。
我心中一時也分不清是何滋味,只覺得無窮煩惱,面上卻不再露,只是如平時一樣笑對逸如說,「睿思也來了,大概是文芝有消息了吧。」
逸如沒有回答,面色卻已恢復平常,隔了會方說:「也許有消息了,我出去問問吧,天也晚了,若是有消息,我就叫人進來告訴你,明天再來看你。」
「有沒有消息明天你都早點來吧,我們也好再做打算。」我點頭,然後笑看他離去。
心終究是很亂的,就如同抖亂的一團麻線,理不出個頭緒,發狠去拉扯,結果,卻把結子拉得更加的緊了。
睿思這樣突兀的離去,自然是看到了裡面的情形了,理智上說來,這樣早點絕了他的念頭也好,只是心終究是痛的,斷絕他念頭的方法還有其他,為什麼他要在這個時候來,為什麼他要看到,要看到這樣最傷害他的情形呢?
我不知道以睿思的性子,這樣的匆忙離去,他會去做什麼,怎麼做,但是我知道,他不會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任何人,難過,他也只會去傷害自己。
站起,坐下,再站起,又坐下……
心裡兩個自己在激烈的爭論,是去看看他,還是裝做什麼都沒有發生,縮在自己的殼中,不去想任何事情……
「皇上有旨,宣公主覲見。」在我下決心準備出宮去時,門外,來了傳旨的小太監,父皇忽然又要見我,我知道,這是父皇已經有了決定。
「殿下,奴婢陪你去。」一旁,疏荷忽然緊張得聲音都有些變了味道。
「傻丫頭,你緊張些什麼,父皇那裡,我哪天還不去上幾次,叫書香提個燈籠跟我去就好了,你們都留在家裡吧。」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飄然走出了寢宮的大門。
掌燈時分了,父皇仍舊坐在乾清宮的雍肅殿內,小太監們正在逐一的點燃燭台,燭影晃動,我一時看不清他的神情。
「兒臣給父皇請安。」我輕盈的跪在御前。卻久久,沒有聽到免禮或是平身、起來吧之類的字眼。
〔正文:第六十五章〕
「父皇?」我有些不安,抬頭看時,卻發現父皇也正看著我,神色間,頗有些猶疑的感覺。
又停了一會,我終於等到了父皇的聲音,他把一卷畫像自桌子上拿起,一旁伺候的太監恭身接下,再轉遞到我手中,「你自己看看。」父皇說話的時候,語氣疲憊不堪。
畫卷被我猛的展了開來,一個宮裝美人嬌嫩的笑顏正在燭光下恬然綻放,旁邊還有一句柳詞,「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畫是好畫,詞是好詞,甚至其中的情也是摯情,畫中人是文芝,也不算出乎意料,惟一出乎意料的,是父皇的反應。
「瓦剌太子要求娶文芝。」我低聲說出了這個事實,「父皇……」我下面的話,被父皇凌厲的眼神硬聲聲的攔了回去。
「朕只想知道,你身邊的侍讀女官,是如何同瓦剌太子一見鍾情的?」父皇一拍桌子,「你對這張畫像毫不奇怪,顯然也是知情了,永寧,你還真是朕的好女兒,私通瓦剌,你知罪嗎?」
「兒臣不敢!」我醒悟,必是有人在父皇這裡挑撥了什麼,才有了時下的這一幕。「兒臣去歲去山西之時,曾經在回程與瓦剌貢使因為客棧之事起過一點衝突,當時兒臣貪玩,令文芝假扮兒臣露面。如今瓦剌太子來求親,兒臣的幾個侍讀也認出了,當時的那個貢使,正式瓦剌太子本人,想來,誤會就發生在當時。」我連忙解釋當時的經過,父皇神色稍霽,卻在聽到最後的時候,又怒而拍桌。
「一派胡言!」父皇說道,「去年的貢使朕也曾召見,與現在來的瓦剌太子根本不是一個人,你還敢欺騙朕?」
「父皇,兒臣出遊在大明境內尚且不便表露真實身份,何況瓦剌太子遠涉千里來到我朝,他掩飾身份,不入朝覲見也是有的,當時見過他的人不少,父皇如若不信,可以召邵大人來,一問便知。」我叩首,心頭刺痛,卻語氣堅定。
「……」父皇沉默了一會,終於歎了口氣,「起來吧,父皇被這些大臣磨得頭疼,委屈你了。」
「謝父皇,」我再拜,一旁太監已經過來攙扶我,猛直起身子,眼前金星一陣亂冒。幸而,一旁已經有人抬了椅子過來,我搖晃著坐好。
「寧兒,今天瓦剌太子拿著畫像進宮,你覺得該答應他嗎?」我坐穩之後,父皇問道。
「兒臣不敢妄論朝政,想來,父皇一定已有聖裁了。」我回答得很快,從剛剛的雷霆之怒中,我已經預期到了結局。
「文芝怎麼說也是你的侍讀女官,先時你求父皇為她指婚,父皇也是答應了的,所以,現在父皇還是要問問你的意思。」父皇聲音已經徹底和緩下來,就如同此前十幾年中,我們無數次對話一樣,然而,我卻只覺得寒冷,發自心底的寒冷。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兒臣想,只要不因為陪伴兒臣而耽誤了她的青春就好,至於婚事,自有父皇、母后和文芝的父母為她做主。」我仍舊坐得筆直,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哈哈……」父皇卻笑了兩聲,才說「是父皇糊塗了,我的寧兒還是沒出閣的小姑娘,這事情要你拿主意也是難為你了,來人,宣都御史陳鎰覲見。」
自有太監去傳話,然而,我還沒來得及起身告退,門外就已經有太監回話說:「皇上,都御史陳大人到了。」
文芝的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原來陳鎰已經在外面等候了許久了,進殿後誠惶誠恐,女兒遠嫁,又是嫁去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家,做父母的又怎麼能不傷心難過,然而,陳鎰卻沒有說什麼,只是磕頭、謝恩,然後蹣跚著離去,幾個時辰裡,人彷彿頃刻老去了一般。
我也覺得無力,起身告退時,父皇卻說:「寧兒,父皇聽說文芝那姑娘出走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需要父皇派人去搜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