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前第五天,看守打開康斯坦丁·德米裡斯的牢門。「有人來看你。」
德米裡斯抬起頭。至今為止,除了他的律師之外,不准他和任何人會面。他竭力不露出好奇的神色。這幫雜種對他就如對待普通罪犯一樣。但他決不流露出任何感情,決不讓他們稱心如意。他跟著看守走進一間小會議室。
「在那裡。」
德米裡斯走進房間,停住腳步。一位跛腳老人坐在一輛輪椅裡。他滿頭銀髮,臉上紅一塊,白一塊,是火燒的痕跡,像一幅可怕的拼貼畫。他嘴唇硬邦邦地向上翹起,作出可怕的呲牙咧嘴的笑容。德米裡斯好一會兒才認出這來訪者。他的臉變得唰白。「我的上帝!」
「我不是鬼。」拿破侖·喬塔斯說。他的噪音沙啞而又刺耳。「進來,科斯特。」
德米裡斯戰戰兢兢地說,「那場大火……」
「我從窗戶裡跳了出去,把背摔壞了。在消防隊員到達之前,我的管家把我弄走了。我不想讓你知道,我還活著。我也太累了,不能再和你拚鬥了。」
「但是……他們找到了一具屍體。」
「那是我的傭人。」
德米裡斯癱倒在椅子裡。「我是……我很高興你還活著。」他無力地說。
「你應該感到高興。我要救你的命。」
德米裡斯警覺地打量著他。「你?」
「是的。我打算為你作辯護。」
德米裡斯大聲笑道:「真的嗎,利昂?經過這些年,你把我當傻瓜嗎?你怎麼認為我會把命交到你的手心裡呢?」
「因為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科斯特。」
德米裡斯站起身。「不,謝謝。」他朝門口走去。
「我和斯帕洛斯·蘭伯羅談過了。我已經說服他,讓他作證,證明他妹妹被殺時,你是和他在一起。」
德米裡斯停住腳步,轉過身。「他為什麼肯這麼做呢?」
喬塔斯在輪椅上向前傾著身子說,「因為我已說服了他。要報仇的話,與其說要你的命,倒還不如拿你的財產更有意思些。」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向蘭伯羅保證,如果他為你作證,你就把你所有的財產都給他,包括你的船隊,公司,你所有的一切。」
「你瘋了?」
「是嗎?想想吧,科斯特。他的證詞能救你的命。對你來說,財產比命還值錢嗎?」
好久,兩人都沒吱聲。德米裡斯又坐了下來。他警覺地打量著喬塔斯。「蘭伯羅願意作證。瑪麗娜被害時,我是和他在一起?」
「是的。」
「作為回報,他要……」
「你的一切財產。」
德米裡斯搖搖頭。「我必須保留我……」
「要一切財產。他要把你剝得一乾二淨。懂吧,這就是他的報復。」
德米裡斯感到有點迷感不解。「那你又從中能得到什麼呢?利昂?」
喬塔斯的嘴唇作成咧嘴微笑的樣子。「我得到全部財產。」
「我,我不明白。」
「在你把希臘貿易公司轉讓給蘭伯羅之前,你把公司的所有不動產都轉讓給一家新的公司,一家屬於我的公司。」
德米裡斯盯著他說:「那麼說,蘭伯羅啥也得不到了。」
喬塔斯聳聳肩。「有勝者,就必有敗者。」
「難道蘭伯羅不會有懷疑嗎?」
「我處理的方式是他料想不到的。」
德米裡斯說:「既然你會耍蘭伯羅,我怎麼能肯定你就不會耍我呢?」
「那很簡單,親愛的科斯特。你是有保障的。我們要簽訂一份協議,說明這家新公司只有在你無罪開釋的條件下,才歸於我的名下。如果你被判有罪,我啥也得不到。」
德米裡斯第一次感到自己對此有了興趣。他坐在那兒,打量著這位跛腳律師。為了向我報仇,他會放棄數億美金而故意輸掉這場官司嗎?不,他不會這麼傻。「好吧。」德米裡斯慢慢地說,「我同意。」
喬塔期說:「好,這樣你就能保住命,科斯特。」
我保住的可不止這些。德米裡斯得意地想,我有一億美元藏在別處,誰也找不到的。
※※※
喬塔斯和斯帕洛斯·蘭伯羅的談判當然非常棘手。蘭伯羅差點把他扔出辦公室。
「你要我作證,救救那魔鬼的命?你給我滾出去!」
「你想報仇,是吧?」喬塔斯問道。
「是的。而且我就要如願以償了。」
「是嗎?你瞭解科斯特。對他來說,財產比他的命還值錢。如果他被處決了,只是幾分鐘的痛苦而已。但是,如果你使他破產,把他剝奪得一乾二淨,強迫他受一文不名的日子的煎熬,那麼你對他的懲罰要厲害得多。」
律師說得不惜,德米裡斯是他所知道的最貪婪的人。「你說他願意簽字,把所有的財產都轉讓給我?」
「所有的財產。他的船隊,業務,以及擁有的每一家公司。」
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讓我考慮考慮。」蘭伯羅看著律師自己搖著輪椅離開了辦公室。可憐的東西,他想,他活著是為個啥呢?
※※※
半夜,蘭伯羅打電話給拿破侖·喬塔斯。「我已決定了。就這麼定吧。」
※※※
新聞界轟動了。消息一個比一個更激動人心。不僅僅是康斯坦丁·德米裡斯要因謀殺妻子罪而受到審判,而且,原先被人認為已死於火災的那位著名刑事辯護律師又死裡復生,他要出來為德米裡斯辯護。
※※※
審判在諾埃爾、帕琦和拉裡·道格拉斯受審時的同一法庭裡舉行。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毫不起眼地坐在被告席上。拿破侖·喬塔斯坐在輪椅裡,在他一旁。特別檢察官特爾瑪代表檢察當局提起公訴。
特爾瑪向陪審團慷慨陳詞。
「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是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之一。他的巨大的財富授予他許多特權。但是,有一種特權,他的財富無法授予的,那就是殘酷無情地謀殺人命的權力。任何人,都沒有這種權力。」他轉身看著德米裡斯。「我們將毫無疑問地證明,德米裡斯殘酷地殺害了愛著他的妻子,犯了謀殺罪。你們聽完那些證詞後,我肯定,你們的裁決只有一個:那就是蓄意謀殺罪。」他回到他的座位上。
首席法官對拿破侖·喬塔斯說,「被告律師是否已準備好上庭陳述?」
「是的,閣下。」喬塔斯搖著輪椅來到陪審團前。陪審員們盡量避免看他那怪誕的面龐和扭曲的身軀。他能看到他們臉上流露出來的憐憫的表情。「康斯坦丁·德米裡斯並不是因為富有,或有權有勢,而在此受審的。或許,正因為這樣,他才被拉進了這個法庭。弱者常常想把強者拉下馬,對吧?德米裡斯先生可能有罪於富有和權勢,但是,有一點,我要絕對無疑地證明——他沒有犯下謀害妻子的罪行。」
審判就這樣開始了。
※※※
檢察官特爾瑪向站在證人席上的警官西菲羅斯提問。
「你能否描繪一下,你走進德米裡斯海濱別墅時發現的情況,警官先生?」
「桌椅被掀翻了。所有的東西都弄得一塌糊塗。」
「看起來好像是發生過一場可怕的搏鬥?」
「是的,先生。看來這屋子像是被盜賊光顧過了。」
「你在犯罪現場找到一把沾滿血跡的刀子,是嗎?」
「是的,先生。」
「刀子上有指印痕跡嗎?」
「是的。」
「是誰的指印?」
「是康斯坦丁·德米裡斯的。」
陪審員的目光唰地轉向德米裡斯。
「你在搜查別墅時,還發現了什麼?」
「在衣櫥後部,我們發現了一條血跡斑斑的游泳褲,上面有德米裡斯的姓名縮寫字母。」
「有沒有可能,游泳褲在屋子裡已經有很長時間了?」
「不可能,先生。游泳褲被海水浸過,仍然是濕的。」
「謝謝。」
然後,輪到喬塔斯向證人詢問。「西菲羅斯警官,你有機會和被告親自談過話,是吧?」
「是的,先生。」
「從體形上來說,你會怎樣描述他呢?」
「嗯……」警官朝德米裡斯坐的地方看了看。「我會說,他是個大個子。」
「他看上去結實嗎?我的意思是他體魄健壯?」
「是的。」
「因此,他要殺他妻子,並非一定要把房間弄得七零八碎才行。」
特爾瑪站起身。「我抗議。」
「准許。被告律師不得誘供證人。」
「對不起,閣下。」喬塔斯轉身對警官說,「在德米裡斯先生的談話中,你是否認為他是一位有頭腦的人?」
「是的,先生。我認為除非你格外聰明,不然你不會變得像他一樣有錢的。」
「非常同意,警官先生。而這使我們感到一個有趣的問題。一位像康斯坦丁·德米裡斯這樣的人,怎麼會那麼愚蠢,怎麼會在殺人後,在犯罪現場留下一把帶有他指印的刀子,一條帶血跡的短褲呢……你難道說這是很有頭腦的嗎?」
「嗯,在犯罪的忙亂過程中,人們有時會做出意想不到的事。」
「警察找到一顆金鈕扣,以為是從德米裡斯穿著的上衣上掉下來的,是吧?」
「是的,先生。」
「而這是針對德米裡斯先生的重要證據之一。警方的理論是,在他試圖殺害他妻子時,她在搏鬥中扯下來的,對吧?」
「對的。」
「然而,我們這位先生一向習慣穿戴整潔,而一顆鈕扣從他上衣前面被扯掉了。他卻沒有注意。他穿著這件上衣回家,仍然沒有發現。然後,他脫掉上衣,把它掛在衣櫥裡——但他還是沒有發現。這只有說明,被告不僅僅是愚蠢的,而且是眼睛失明的。」
※※※
卡特萊羅斯先生站在證人席上,這位偵探社老闆盡量使其引人注目。
特爾瑪詢問他:「你是一家私人偵探社老闆?」
「是的,先生。」
「德米裡斯夫人被害前幾天,她來見過你?」
「是那回事。」
「她提出什麼要求?」
「要求保護。她說,她要和她丈夫離婚。而他威脅說要殺死她。」
旁觀席上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聲。
「那麼說,德米裡斯夫人非常不安嘍?」
「喔,是的,先生。她肯定是非常不安了。」
「她聘請你的偵探社來保護她免受她丈夫之害?」
「是的,先生。」
「謝謝,就這些。」特爾瑪轉身對喬塔斯說,「你可以提問了。」
喬塔斯搖著輪椅來到證人席前。「卡特萊羅斯先生,你從事偵探行業已有多久了?」
「將近15年。」
喬塔斯作出印象深刻的表情。「哦,那是很久了。那麼你對業務一定非常在行了。」
「我想是的。」卡特萊羅斯謙遜地說。
「因此,和有麻煩的人打交道,你是經驗很豐富了。」
「那就是他們來找我的原因。」卡特萊羅斯得意洋洋地說。
「而德米裡斯夫人找你時,她是否顯得有點不安,或者……」
「喔,不,她是非常不安。你可以說是驚恐不安。」
「明白了。因為她怕她丈夫要殺害她。」
「對的。」
「那麼說,當她離開你辦公室時,你派了多少人和她一起走?一個?二個?」
「嗯,不。我沒派任何人跟她一起走。」
喬塔斯皺起眉頭。「我不明白。為什麼沒派?」
「嗯,她說她要我們從星期一開始工作。」
喬塔斯打量著他,迷惑不解的樣子。「我恐怕你把我給搞糊塗了,卡特萊羅斯先生。這位到你辦公室的女人,因為丈夫要殺她,嚇得驚恐不安,而她既這麼走了,並且說在星期一之前不需要任何保護?」
「嗯,是的,是這樣。」
喬塔斯幾乎是自言自言地說:「這倒使人感到納悶。德米裡斯夫人到底有多少害怕呢,是吧?」
※※※
德米裡斯的女傭站在證人席上。「嗯,你確實聽到德米裡斯夫人和她丈夫在通話嗎?」
「是的,先生。」
「你能告訴我們,他們在講些什麼?」
「嗯,德米裡斯夫人告訴她丈夫,她要離婚;而他說不同意。」
特爾瑪瞥了一眼陪審團。「是這樣。」他轉身對證人說:「你還聽見什麼?」
「他要德米裡斯夫人在3點鐘到海濱別墅和他見面,並要她獨自一個人去。」
「他說過要她獨自一個人去嗎?」
「是的,先生。而且她說,如果她6點鐘不回來的話,要我報警。」
可以看到陪審團的反應。他們都轉過身去,盯著德米裡斯。
「就這些。」特爾瑪轉身對喬塔斯說,「你可以詢問了。」
喬塔斯搖著輪椅來到證人席旁。「你叫安德莉婭,是吧?」
「是的,先生。」她盡量不正視那傷痕纍纍、變了形的臉龐。
「安德莉婭,你說你聽到德米裡斯夫人告訴她丈夫,她要離婚。你聽到德米裡斯先生說不同意,而且要她3點鐘獨自一人到海濱別墅去。是這樣的吧?」
「是的,先生。」
「你是宣過誓的,安德莉婭。這根本不是你聽到的。」
「喔,是我聽到的,先生。」
「在打電話的這個房間裡有幾台電話機?」
「嗯,就一台。」
喬搭斯把輪椅搖得更近一些。「因此,你不會是在用另一台電話機偷聽談話囉?」
「不,先生。我從來不這麼幹。」
「這麼說,事實上你只聽到德米裡斯夫人說的話。」
「嗯,嗯,我想……」
「換句話說,你並沒有聽到德米裡斯先生在威脅他夫人,也沒聽到要她到海濱別墅去,或其他任何話。這都是你根據德米裡所夫人的話自己猜想出來的。」
安德莉姬驚慌失措地說:「嗯,我想你也可以那麼說。」
「我是這麼說的。德米裡斯夫人打電話時,你為什麼在房間裡?」
「她要我給她倒些茶。」
「你去倒了?」
「是的,先生。」
「你把茶放在桌子上了?」
「是的,先生。」
「然後,你為什麼不走開呢?」
「德米裡斯夫人揮揮手讓我呆在那兒。」
「她想要你聽到這場談話或者這場所謂的談話,是吧?」
「我……我想是的。」
他的話語如同鞭打一般,毫不留情。「因此,你並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和她丈夫通話,也並不知道事實上她也許正在和其他人通話。」喬塔斯把輪椅搖得更近些。「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在一場私人談話中,德米裡斯夫人會要你呆在那兒旁聽?在我家裡,如果在進行私下討論的話,我知道,我們不會讓傭人在旁偷聽的。不,我告訴你,根本不存在那個電話。德米裡所夫人並沒跟任何人通話。她有意陷害她丈夫。這樣的話,今天在法庭上他就會受到審判而性命難保。但是,康斯坦丁·德米裡斯並沒有殺害他妻子。那些指控他的證據完全是被精心策劃的,而且算計得天衣無縫。沒有一個有頭腦的人會在事後留下一連串顯而易見的痕跡來針對他自己。不管德米裡斯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至少是個有頭腦的人。」
※※※
這場審判進行了十多天,交織著各種指控和反指控,加上警方和驗屍官提供的技術證詞。輿論上都傾向於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有犯罪的可能。
喬塔斯直到最終關頭,才用上了他的撒手鑭。他讓斯帕洛斯·蘭伯羅站出來作證。審判開始前,德米裡斯簽署了一份公證過的協議,把希臘貿易公司和它所有的不動產都轉讓給斯帕洛斯·蘭伯羅。而在這前一天,這些財產已被秘密地轉讓給了拿破侖·喬塔斯。但有一個附帶條件,即只有在康斯坦丁·德米裡斯在審判中被無罪開脫,該轉讓才生效。
「蘭伯羅先生,你和你妹夫康斯坦丁·德米裡斯關係緊張,是這樣嗎?」
「是的,我們相處得不好。」
「事實上,可以說你們彼此憎恨對方,是這樣嗎?」
蘭伯羅望了一眼德米裡斯。「這樣說也許還是客氣的。」
「你妹妹失蹤那天,德米裡斯告訴警方說,他根本沒靠近過海濱別墅。而且,他說事實上,在三點鐘時,也就是認為你妹妹被害的時刻,他和你在阿克羅科林斯會談。當警方向你詢問那場會談時,你否認有這麼回事。」
「是的,我否認了。」
「為什麼?」
蘭伯羅坐在那兒,好久設吭聲。他滿腔憤怒地開口說:「德米裡斯卑鄙地對待我妹妹。他經常虐待她,經常使她蒙受羞辱。我要他受到懲罰。他要我提供他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我偏不給他。」
「而現在呢?」
「我不能再帶著謊言生活下去。我覺得必須說出真相。」
「那天下午你和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是在阿克羅科林斯見面的嗎?」
「是的。事實是我們確實見面了。」
法庭裡一陣喧嘩。
特爾瑪站起身,臉色鐵青。「閣下,我抗議。」
「抗議無效。」
特爾瑪一屁股跌坐到座位上。德米裡斯向前傾著身子,雙眼炯炯發亮。
「給我們講講你們見面的情況。那是你的主意嗎?」
「不,是瑪麗娜的主意。她騙了我們兩個人。」
「騙了你,怎麼回事?」
「瑪麗娜打電話給我說,她丈夫想和我在那山間小屋見面,談一件生意。然後,她訂電話給德米裡斯說,我要求在那兒和他見面。當我們到了那兒時,我們發現彼此根本無話可說。」
「是在下午,認為德米裡斯夫人被殺的時刻見面的嗎?」
「是的。」
「從阿克羅科林斯到海濱別墅,開車要四個小時。我已經計算過時間了。」拿破侖·喬塔斯看著陪審團說,「因此,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根本不可能在三點鐘時還在阿克羅科林斯,繼而又在七點鐘之前趕回到海濱別墅。」喬塔斯轉身對斯帕洛斯·蘭伯羅說:「你是宣過誓的,蘭伯羅先生。你剛才對法庭講的是實話嗎?」
「是的。上帝幫我作證。」
喬塔斯轉回輪椅,面對陪審團。
「女士們,先生們,」他沙啞著嗓子說,「你們只可能作出唯一的裁決。」陪審員們向前傾著身子,竭力傾聽他的發言。「無罪。如果公訴人指控被告僱人殺害他妻子,那也許被告還有一絲可疑之處。但是,相反的是,整個案例是基於那些所謂的證據,認為被告是在那個房間裡,是他親自謀殺了他妻子。博學多識的法官先生們會告知你們,在這個案件中,必須要證實兩個基本要點:動機和機會。」
「不是動機或者機會,而是動機和機會。在法律上,它們就如聯體雙胞胎——不可分離的。女士們,先生們,被告也許有,也許並沒有動機。但是,這位證人已無可置疑地證明,在案發時,被告根本沒靠近過犯罪現場。」
※※※
陪審團退庭四個小時以後,德米裡斯注視著他們排成一行,回到法庭上。他顯得臉色蒼白,焦慮不安。喬塔斯並沒望著陪審團,卻打量著德米裡斯的臉色。德米裡斯昔日的自恃傲慢的神情已蕩然無存了。他是一個面臨死亡的人。
首席法官說,「陪審團是否作出了裁決?」
「是的,閣下。」陪審團團長舉起一張紙說。
「請法警帶上裁決。」
法警走到陪審員前,拿了這張紙,遞給法官。法官打開這張紙,看了一遍。「陪審團裁決被告無罪。」
法庭上頓時大亂。人們站起來,有人鼓掌歡呼,有人噓噓責罵。
※※※
德米裡斯臉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喬塔斯跟前。「你成功了。」他說,「我欠你許多情。」
喬塔斯直盯著他的眼睛。「不再欠了。我很富有,而你卻很窮。來吧,我們要慶賀一下。」
德米裡斯推著喬塔斯的輪椅,擠過一堆堆人群,繞過記者們,來到停車場上。
喬塔斯指著停在入口處的一輛轎車說:「我的車在那邊。」
德米裡斯把他推到車門旁。「你難道沒有司機嗎?」
「我不需要。我把這輛車特殊安裝過了,所以自己能開。幫我坐進去。」
德米裡斯打開車門,把喬塔斯抬到駕駛員座位上。他折疊起輪椅,把它放到後座上。他坐到喬塔斯身旁。
「你仍然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律師。」德米裡斯微笑道。
「是的。」拿破侖·喬塔斯發動汽車,上了路。「現在你打算幹什麼,科斯特?」
德米裡斯小心翼翼地說:「嗯。不管怎樣,我會想方設法湊合著活下去的。」有一億美元在手,我能重建我的王國。德米裡斯咯咯笑道:「當斯帕洛斯發現你耍了他,可要氣得夠嗆了。」
「對於這一點,他已無能為力了。」喬塔斯向他保還說,「他簽署的那份協議,讓他得到一家一文不值的公司。」
他們朝山邊馳去。德米裡斯看著喬塔斯擺弄著那些控制油門和剎車的槓桿。「你把這個操縱得得心應手了。」
「一個人要學會他必須要幹的事。」喬塔斯說。
汽車馳上了一線狹窄的上山小路。
「我們到哪兒去?」
「在這山頂上,我有一間小屋子。我們乾一杯香檳酒,然後我讓出租車送你回城裡。你知道,科斯特,我一直在想以前發生過的所有事情……諾埃爾和拉裡·道格拉斯的死,以及可憐的斯塔弗洛斯。這些都根本與錢無關,是吧?」他轉身看了一眼德米裡斯,「這都是因為仇和恨、恨和愛。你愛過諾埃爾。」
「是的,」德米裡斯說,「我愛過諾埃爾。」
「我也愛過她。」喬塔斯說,「那時你並不知道,是吧?」
德米裡斯驚訝地望著他。「是的。」
「而我卻幫你殺害了她。對此,我永遠不會原諒我自己。你原諒了你自己了嗎,科斯特?」
「這是她應得的報應。」
「我想,最終我們大家都有應得的報應。有些事我沒告訴過你,科斯特。那場大火——自從起火的那天夜晚起,我一直是痛苦不堪,難以忍受。大夫們想讓我重新恢復過來,但並非真正有效。我扭曲得太厲害了。」他向前推了一下槓桿,汽車加快了速度,開始飛快地駛過一個又一個急轉彎,在山坡上爬得越來越高。向下眺望,遠遠地可以望見愛琴海。
「事實上,」喬塔斯嘶啞著嗓子說,「我遭受了太多的痛苦,生命已經沒有意義再延續下去。」他又向前推了一下槓桿,速度變得更快了。
「慢下來,」德米裡斯說,「你要……」
「我是為了你,才活了這麼久。我早已經決定,我們倆該一起完蛋。」
德米裡斯轉過身,直楞楞地看著他,嚇得魂不附體。「你在說什麼呀?慢下來,夥計,你會送掉我們倆的性命的。」
「是的。」喬塔斯說。他又推了下槓桿,汽車飛一般地向前奔去。
「你瘋啦!」德米裡斯說,「你有錢,你不想死的。」
喬塔斯傷痕纍纍的嘴唇作出微笑的模樣,令人不寒而慄。「不,我沒錢。你知道誰有錢?你的朋友,特麗莎嬤嬤。我把你所有的錢都給了約阿尼納修道院了。」
汽車拐過陡峭山路上的一個死角後又飛奔而去。
「停車!」德米裡斯驚叫道。他想從喬塔斯手中搶過駕駛盤,但根本無濟於事。
「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德米裡斯狂叫道,「停車!」
喬塔斯說:「我已經得到了我所要的東西。」
緊接著,他們在懸崖峭壁上飛馳而過,朝著險峻的山崖栽了下去。汽車一個觔斗連著一個觔斗地翻了下去,宛如死亡的怪誕旋舞。最終,「轟」地一聲墜入了大海。
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然後是永恆的萬籟俱寂。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