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伊麗莎白在凱特·埃林發生事故的一星期之後第一次上班。
她膽顫心驚地走過接待大廳,機械地和迎面而來的警衛、守門員打招呼。大廳內擠滿了忙著更換墜毀電梯的工人。
她不禁想起凱特·埃林。
伊麗莎白可以想像得到從十二樓直墜而下時,無助與驚恐之至的凱特,她知道自己從今以後再也不可能踏進那座電梯半步了。
一路進辦公室,她就看到桌上放著一堆由第二任秘書亨裡埃特拆開過的信件。伊麗莎白迅速翻閱了一遍,記下要點,把其中的疑問摘錄下來,標明該問題所屬的負責部門。
在堆積如山的文件上,有一封尚未開封的特大號信件,上面寫著「伊麗莎白·洛菲私人函件」的宇樣。
伊麗莎白拿拆信刀將信封拆開。
她伸手一摸,取出一張八乘十的相片。這是一張像是罹患蒙古症的小孩特寫。他的眼睛腫脹外突。相片上還付了一張紙條,上面以蠟筆寫著:
「這是我美麗的兒子約翰的相片。他就是因為吃了你的藥才變成這副德性。我要你給我記住!我要宰了你!」
伊麗莎白把紙條和相片丟到一旁,她的雙手頓時不停地瑟瑟顫抖著。
亨裡埃特捧著一堆文件走了進來。
「這些都是待簽的文件,洛菲小——」
她看到伊麗莎白的臉色有異。問道:
「有什麼問題嗎?」
伊麗莎白說:
「麻煩你——請威廉先生過來一下。」
她的眼光又落在桌上的那張照片上。
如此悲慘而又不人道的不幸,絕對不是因為洛氏企業的藥品造成的。
※※※
「這是我們公司的責任。」
裡斯說。
「有一批貨的標識錯誤。我們試過把貨追回來,但是——」
他無奈地兩手一攤。
「這是多久前的事?」
「快四年了。」
「有多少受害者?」
「大約有一百人。」
他看見她的表情不變,於是連忙接著說:
「他們都已獲得了賠償,並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落得這種下場。伊麗莎白!聽著,我們已經盡量小心謹慎了。然而,儘管我們的安全措施多麼周密,但是有時候難免還是會發生差錯的。畢竟我們都是人。」
伊麗莎白坐在椅子上怔怔看著那個小孩的相片。
「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們不該把這封信給你看的。」
裡斯邊說邊用手整整他濃密的黑髮,說道:
「我們是該好好正視這個問題。然而,目前我們還有更嚴重的問題要處理。」
她不相信還有什麼事會比這個問題更緊急的。
「有嗎?」
她問。
「衛生局剛剛才決定禁止我們生產噴霧殺蟲劑,這項禁令的有效期是兩年。」
「這會對我們產生多大的影響?」
「影響可大了。這表示我們有五六家工廠必須被迫停工;換句話說,一向最賺錢的部門將關閉了。」
伊麗莎白想到了埃米爾·朱普利以及他研究的培養液,但她認為,最好還是三緘其口,暫時不要透露出來。
「還有呢?」
「你看過今天的早報嗎?」
「還沒看。」
「比利時一位政府首長的妻子——洛格夫人服用了一些苯納克山。」
「那是我們的產品嗎?」
「沒錯。那是一種抗組織胺劑,凡是高血壓患者都絕對不可服用此種藥物。但是,她沒注意到這一點。」
伊麗莎白覺得全身開始緊繃起來,神情慌張的問道:
「她怎麼了?」
裡斯說:
「她昏迷不醒。可能活不了了。在新聞報道裡,已經指出這項產品是我們公司製造的。現在,世界各地的客戶紛紛要求取消訂單。衛生局通知我們,他們即將針對此事進行調查,差不多要花上一年的時聞。待其調查完畢之後,我們才得以繼續銷售這種產品。」
伊麗莎白憤然說道:
「我要把市面上所有的抗組織胺劑都收回來。」
「這麼做是行不通的。這種該死的藥品療效驚人,它可以治療——」
「有多少人因為吃了這種藥而受害?」
「有成千上萬的人蒙受其益。」
裡斯的語調冷冰冰,接著又說:
「這是我們公司最有效的產品——」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想應該只有少數幾個特例。但是——」
「我要流落到市面上的藥品全數收回。現在立刻就去處理。」
裡斯卻端坐在原位,努力壓抑自己的怒氣,他說道:
「可以。你想不想知道這將會造成公司多大的損失?」
「不想。」
伊麗莎白說。
裡斯點點頭:
「到目前為止,你聽到的還都算是好消息。壞消息是那些銀行家們已經到了。他們想向你討回貸款。」
※※※
伊麗莎白獨自坐在辦公室裡,反覆想著那位蒙古症病童以及那個因為誤食了洛氏企業的藥品而陷入昏迷的女人。
伊麗莎白知道,這種悲劇不只是洛氏這種大公司才會造成,其他製藥公司一樣也會犯下同樣的錯誤。
然而,這絲毫不能減低伊麗莎白所遭受到的衝擊。但是,她不願意以此為借口去逃避問題,她覺得自己應該負起這個責任。
她決定要跟負責安全品管的主管們談一談,瞭解一下到底該如何處理才能把發生差錯的機率降到最低。
這是我美麗的兒子約翰。
羅格夫人昏迷不醒,她已經奄奄一息了。
銀行家們現在要見你。他們要討回貸款。
她覺得鼻酸。
彷彿所有的不幸全都同時降到她身上。
伊麗莎白頭一次對自己的能力感到懷疑。她所要肩負的責任實在是太重了,事情發生之快又讓她措手不及。
她躺在椅子上左右搖晃,看著牆上老塞繆爾的肖像。他看來是如此的幹練又信心十足。然而,她知道他也有疑慮和躊躇不前的時候,更知道他也曾經歷過極度的絕望和沮喪。儘管如此,他還是熬了過來。所以無論如何,她一定能撐過去的。畢竟她是洛菲家族的後裔。
看著看著,她注意到肖像似乎有些傾斜了。奇怪?怎麼會傾斜呢?對了!也許是上次電梯墜落時被震歪的吧?
伊麗莎白走過去把畫像扶正。當她伸手調整時,掛鉤突然鬆開了,整幅畫像匡啷一聲掉下來,摔破的玻璃碎片撒得一地都是。伊麗莎白並沒有低頭去看地板上的畫,她正盯著原本掛肖像的地方——牆上貼著一個迷你麥克風。
※※※
清晨四時,埃米爾·朱普利還在埋頭苦幹。
近來,他已經養成加班到夜深的習慣了。雖然伊麗莎白·洛菲並沒有規定工作期限,但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計劃能為公司帶來多大的利益,於是他日以繼夜的不斷研究,希望早日獲得成果。
最近,他對甚囂塵上的謠言也有耳聞。他很希望竭盡所能來幫助洛氏企業渡過難關。這對他也有好處。因為如果公司獲利的話,他就可以享受優厚的薪水和完全的研究自由。他很喜歡山姆,也喜歡伊麗莎白。或許伊麗莎白·洛菲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是為了她而日以繼夜的進行研究工作。
他彎下腰來,核對桌上近來的實驗結果記錄。
成果比他預期的還要理想。他靜靜坐著,聚精會神地在思考,對於實驗室裡獸籠散發出來的惡臭和房裡的潮濕空氣,他絲毫未曾察覺,也或許是不在乎吧!
他並未發覺夜已漸漸深了。
門開了,值班的守衛塞普·諾倫走了進來。其實諾倫最討厭的就是值大夜班。空無一人的實驗室在夜深時看來分外令人感到詭異。另外,獸籠的異味更教他作嘔。諾倫懷疑那些因實驗而死亡的小動物們,是否也同樣擁有靈魂,它們死後會不會陰魂不散呢?
「我應該要申請特別津貼才是。這裡實在太有可能出現幽靈了。」
諾倫想著。
這棟大樓的工作人員早都走光了。只剩下那個整天只知道和兔子、貓、大頰鼠窩在一起的瘋狂科學家。
「還在工作啊?你還要待多久?博士?」
諾倫問道。
朱普利抬起頭來,這才發現諾倫的存在。
「什麼?」
「如果你還要待上一陣子,我可以替你帶點三明治或是其他吃的東西過來。我要去福利社吃點東西填填肚子。」
朱普利說:
「我只要咖啡就好,麻煩你了。」
說完,又埋首於各種圖表堆中。
諾倫說:
「我出去時會把外面的門鎖上。我一會兒就回來。」
朱普利根本沒聽到他在說什麼。
十分鐘後,實驗室的門被打開了。
朱普利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你工作到達麼晚啊?埃米爾!」
朱普利抬起頭來,驚訝得不知所措。當他看清來者是誰時,他連忙站起,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是的,先生。」
對於這個人的深夜來訪,他覺得相當光榮。來訪者說道:
「青春之泉計劃,最高機密,是吧?」
埃米爾遲疑了幾秒。
洛菲小姐叮囑過他,千萬不得把研究內容透露給任何人知道。但是,他想,這應該不包括眼前的這個人在內吧!畢竟當初是他把自己引進到公司裡來的。
於是埃米爾·朱普利微笑說道:
「是的,先生。這是最高機密。」
「很好,繼續努力。進行得怎麼樣了?」
「非常理想,先生。」
這個人踱到一個關著兔子的鐵籠邊。埃米爾·朱普利跟在他身後問道:
「有沒有需要我為您說明的地方?」
這個男人微微一笑,說道:
「不必了。我很清楚計劃內容,埃米爾。」
當他轉身時,把一隻放在鐵籠上緣的飼料盤掃落到地板上。
「對不起。」
「沒關係的,先生,我來撿就好。」
埃米爾·朱普利彎下身去撿那只盤子時,他覺得後腦突然爆裂開來,鮮血就像噴泉一樣,他最後看到的東西就是朝臉撲來的地板。
※※※
持續不斷的電話鈴聲把伊麗莎白吵醒了。她帶著濃濃的睡意坐起身瞄了桌上的電子鐘一眼。清晨五點。她摸索著拿起聽筒。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驚恐的聲音:
「洛菲小姐嗎?我是廠房的安全警衛。公司裡有一間實驗室發生爆炸,現在已經被炸得面目全非了。」
伊麗莎白剎那間完全清醒過來。
「有人受傷嗎?」
「有的,小姐。有一位科學家被燒死了。」
不必等到警衛把死者的名字說出來,伊麗莎白早就已經猜到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