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血痕 正文 第十四章
    瑞典大使的手輕輕撫摸著伊麗莎白的臀部,而伊麗莎白好像視若無睹似的,跟著音樂曼妙輕舞。她老練的眼神迅速環視大廳裡的一切——一身穿華裳的賓客、管絃樂團、穿著制服的侍者們,以及供應各式各樣異國口味的菜餚和上好美酒的自助餐檯。

    她非常滿意自己的精心安排,這的確是個辦得相當成功的宴會。

    大約有兩百名與洛氏企業有往來的客戶,正齊聚在長島別墅的舞廳裡。伊麗莎白覺得瑞典大使的舉動愈來愈過份了,他甚至把整個身子都貼在伊麗莎白的身上,企圖誘惑她。他用舌頭輕輕舔著伊麗莎白的耳垂,並且低聲說道:

    「你真是一位美麗的舞者。」

    「您的舞技也不錯。」

    伊麗莎白投以微笑。

    彷彿跟錯節拍似的,伊麗莎白故意跳錯了一步,把又高又細的鞋跟狠狠踩在瑞典大使的腳指上。他痛得大叫起來,而伊麗莎白看起來卻是一臉無辜狀,充滿歉意地告訴他:

    「哦,真是抱歉,大使。我幫你拿點喝的過來。」

    她離開大使走向吧檯。她輕鬆地穿梭在賓客之間,小心翼翼檢視著舞會裡的一切,務必讓這次舞會辦得盡善盡美。

    「盡善盡美」——這是山姆一再叮嚀她要做到的。

    到目前為止,伊麗莎白已經替山姆舉辦過不下百次的宴會了,但是她仍舊樂此不疲。每辦一次宴會,她都感到如履薄冰,絲毫不敢懈怠下來,深怕會出差錯。即使在處理一些旁枝末節時,她仍舊是戰戰兢兢的。

    話雖如此,這份苦差事卻也為她帶來了無限的快樂和滿足。

    自小起,她就一直夢想著能有機會接近父親,讓他發現自己也有可取之處,而今她的美夢果然實現了——即使他只是公事公辦。

    他之所以會看重伊麗莎白,乃是由於她能有助於公司的業務,但是伊麗莎白仍然覺得心滿意足。畢竟山姆·洛菲一向是以能力高低來衡量每一個人的。

    自母親因難產而過世之後,就沒有人能夠取代她以前所扮演的角色。現在,伊麗莎白終於繼承了她的衣缽,成為洛氏企業最出色的女主人。但是她的作為還不僅止於此。由於她聰穎過人,她幾乎形影不離地跟著山姆南征北討。

    她陪著他坐飛機,以飯店套房為家,穿梭在大小工廠、大使館與皇宮之間。她眼看著父親如何運籌帷幄,又是如何敲定一件又一件數百萬美元的生意,山姆的魄力超乎常人,他能當機立斷地拆掉舊廠,也能大刀闊斧地斥下巨資興建新廠。

    洛氏企業是一座寶山。伊麗莎白見識到父親一擲千金,慷慨贈與友人的氣魄,也見識到他對競爭對手的冷酷無情。企業界彷彿是一個大千世界,隨時隨地都充滿著新奇的事物,而山姆就是一切的主宰。

    正當伊麗莎白檢視舞廳裡的一切時,山姆和裡斯坐在吧檯和一位部長以及加州參議員聊天。山姆看見伊麗莎白,便向她揮手示意。伊麗莎白走向他,腦海裡浮現出三年前她剛學習接受這一切的情形。

    ※※※

    在畢業之後,伊麗莎白便飛回家中,她已經是十八歲的大小姐了。

    當時她住的是位於曼哈頓區比克曼大樓的豪華公寓,裡斯和山姆也都住那兒。

    這一切早就在預料之中。在伊麗莎白的內心深處,始終對裡斯有著深深的一絲眷戀。每當她失意或沮喪時,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讓往日美好的回憶溫暖她的心房。

    最初,她認為他們之間是毫無希望的。一個十五歲情竇初開的小女孩,怎麼可能打動一個二十五歲男人的心呢?

    雖然實際上他們之間的年齡只相差十歲,但其間的差距卻彷彿有一百歲之遠。然而,就像施了神奇魔咒一般,到了伊麗莎白十八歲時,年齡的差距就再也不是問題了。事實上,伊麗莎白成熟得相當快,都快追過裡斯了。

    伊麗莎白走進書房,山姆和裡斯都立刻停止談話,不約而同起身迎接她。只見山姆用極輕柔的口吻向她問道:

    「哦,伊麗莎白。剛下飛機嗎?」

    「是的。」

    她回答。

    「學校畢業了吧?」

    山姆問。

    「對。」

    「很好。」

    短短的幾句問話,就是山姆歡迎她回家的方式。

    現在,換成裡斯走向她,臉上還帶著親切的微笑。他所表現出來的態度,似乎真的很高興見到伊麗莎白回來。

    「你看起來好極了,伊麗莎白。畢業典禮進行得精不精彩?山姆原本想趕過去參加的,但是他實在是抽不出時間。」

    他似乎替山姆說盡了一切一個父親原本該說的話。

    伊麗莎白覺得很難過,同時她也憎恨自己為什麼這麼輕易就會受到打擊。她試著告訴自己,父親其實也是很愛她的,只是他必須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完全奉獻給一個她根本就無法介入的世界。如果她是個男的,山姆一定會領她入行。只可惜她身為女人。光是這一點,就違反了山姆當初的計劃。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說著,伊麗莎白走向門口。

    「等等!」

    裡斯喊住她,隨即轉身告訴山姆:

    「伊麗莎白回來的正是時候。她可以幫忙籌辦星期六晚上的宴會。相信有了她的幫忙,宴會一定會更加生動。」

    山姆應聲轉過頭來看著伊麗莎白,並且以冷靜的態度上下打量她,彷彿在重新評估她的能力似的。

    伊麗莎白的美跟她的母親一樣,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雅。

    山姆的眼睛閃過一絲興奮的神采。他想到,或許他的女兒會是個可造之材,能對洛氏企業盡盡犬馬之勞。

    「你有沒有比較正式一點的衣服?」

    他問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驚訝地看著他。

    「我——」

    「沒關係。去買一件就是了。你知道如何操辦宴會嗎?」

    伊麗莎白清清喉嚨說道:

    「當然知道。」

    這不就是她到瑞士唸書的目的嗎?在那裡,伊麗莎白學會了一切社交禮儀和其他必要的知識。接著,她又說了一次:

    「我想我有自信能辦一場晚宴。」

    「很好。那麼你要仔細聽清楚,我邀請了一些沙特阿拉伯來的朋友,他們都是同一批人。人數方面差不多有——」

    山姆轉頭望著裡斯。

    裡斯對伊麗莎白微笑道:

    「差不多有四十人。」

    「一切都交給我。」

    伊麗莎白自信地說。

    然而,星斯六的那場宴會真是慘不忍睹。

    伊麗莎白吩咐主廚準備蟹肉沙拉當開胃菜,接著就是豬肉、青菜等雜燴,佐以上好年份釀造的特選葡萄酒。不幸的是,在第二道雜燴菜裡拌有豬肉,然而回教徒卻是忌吃豬肉的。除此之外,他們更是滴酒不沾。於是在場的阿拉伯來賓,不僅沒吃半口菜,就連蝦、蟹之類的海鮮也不吃。他們個個面露驚訝,不解地瞪視著桌上豐盛的菜餚,雖有心想吃,卻也無奈地不知所措。

    伊麗莎白坐在女主人的位置,正好與端坐在長桌另一側的父親遙遙相對,窘得當場想打個地洞鑽進去躲起來。

    多虧裡斯,才沒讓參加當晚盛宴的貴賓們不歡而散。

    他暫時離席了一會兒,到書房裡打了幾通電話,然後再回到宴席上來,講述著一些有趣的見聞好娛樂大家,其間,侍者們已利用時間把桌面清理得乾乾淨淨的。

    才一眨眼的工夫,拉著食品的車隊已經駛進了庭院,就像變魔術一般,一道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餚已開始端上桌來了。有北非名菜燕羊肉丸、鮮嫩多汁的羊肉串、米飯、一盤盤的烤雞和魚排,另外還有精緻的甜點、乳酪和新鮮水果,把整張大桌子佈置得滿滿的,一掃先前那種令人尷尬的氣氛。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大快朵頤,只有伊麗莎白除外。她難過得連一口菜都吃不下。每當她抬起頭望向裡斯時,恰好他也正在注視伊麗莎白。

    他的眼睛流露出幾分促狹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麼,伊麗莎白當場僵在那兒。她在所有在場的每一位賓客面前出盡了洋相,若不是裡斯的解圍,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等到晚宴結束,最後一批客人依依不捨離開時,已經是凌晨時分了。伊麗莎白和父親、裡斯一同到客廳裡休息。裡斯正在倒一杯白蘭地。

    伊麗莎白深深吸了一口氣,向山姆說道:

    「我為晚餐的事感到很抱歉。如果不是裡斯幫我,我——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那種令人——令人尷尬的場面。」

    「你下次就會比較駕輕就熟了,我相信。」

    山姆面無表情地說著。

    山姆果然說對了。經過一次教訓之後,不管是籌辦四個人及至四百人的宴會,伊麗莎白總是全力以赴,在事前做好萬全的準備。她事先會調查每一位與會來賓的喜好,包括他們最偏愛的菜餚和忌口的食物,甚至還包含了他們喜歡的餘興節目。她把收集的資料一一編排歸檔。當客人發現主人特意為自己準備了最喜歡的名酒、雪茄、威士忌時,都會有受寵若驚的感覺。此外,根據事前詳細的調查,伊麗莎白在與貴賓們閒談時,都能針對與他的職務有關的事務做有深度的應對,而且隨著宴會次數的增加,她也積累了不少的經驗。

    每一場宴會裡斯幾乎都會參加,而他的女伴永遠都是宴會中最出色的一個。伊麗莎白恨透了那些陪伴裡斯與會的女人。她試著模仿她們的裝束。如果裡斯的女伴梳著高高的髮髻,伊麗莎白就依樣畫葫蘆。不僅在穿著上,就連言談舉止,伊麗莎白也盡可能模仿她們。但是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只是白費工夫,裡斯根本一點兒都沒注意到她的改變。在一場晚會後,灰心至極的伊麗莎白還是決定保持自己的原貌。

    伊麗莎白滿二十一歲生日的那天早上,當她正準備下樓要到餐廳享用早餐時,山姆對她說道:

    「是不是可以麻煩你去訂幾張今晚的戲票?聽說今天的節目還不錯,看完戲之後,我們還要到『二十一』餐廳用晚餐。」

    伊麗莎白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父親居然還記得我的生日!她覺得自己就要感動得泫然欲涕了。

    山姆接著說:

    「一共有十二個人。我們要簽定一份新的波利維亞的合約。」

    伊麗莎白絕口不提生日的事。山姆果然是忘了。

    她收到幾封老同學的電報,這些就是她二十一歲的生日禮物。一直到下午六點時,她才收到好大一束鮮花,上面附了張小卡片,小卡片上寫著:

    「給一位在最美好的日子裡誕生的絕色佳人!」

    卡片上署名裡斯。

    到了七點,山姆正要出門前往戲院的時候,他看到了伊麗莎白手上的那束花,然後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問道:

    「哦?好漂亮的一束花。有男朋友了嗎?」

    伊麗莎白本想告訴他這是裡斯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但是她始終沒有說出口。其實,說不說又有什麼差別?如果還得提醒你深愛的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那未免也太可悲了吧!

    伊麗莎白目送山姆遠去。

    她不禁想起自己該如何度過這個寂寞的夜晚。二十一歲是人生值得紀念的一個里程碑。它象徵成長、擁有自主權,同時也象徵一個羞澀的少女將蛻變為成熟的女人。在一個意義如此重大的夜晚裡,伊麗莎白仍舊找不到值得她慶祝的事。二十一歲生日跟去年,或許跟前年的生日都沒什麼不同。為什麼山姆老是忘記她的生日呢?如果她現在是個男孩子的話,山姆會不會記起來呢?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管家問伊麗莎白何時開飯,伊麗莎白表示她一點胃口也沒有,就不必開飯了。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孤單,甚至有一種被世間遺棄的感覺。她為自己感到深深的悲哀,不僅僅是為了今天的生日,更為了過去無數個獨自度過的生日,以及那些缺乏母愛也缺乏父親照顧和親切關懷的歲月。難道這也將是她未來所必須面對的生活嗎?只要一想到這裡,她整顆心又不禁沉了下去。

    當晚十點左右,她穿上睡袍,一個人靜靜坐在客廳裡,房裡的燈都熄了,只有壁爐裡熊熊的火光映著她孤獨的身影。

    她的耳邊突然傳來一聲:

    「生日快樂。」

    房門被推開了,外面的燈光洩了進來。裡斯就站在門口。他走過來,用半開玩笑的口吻斥責伊麗莎白:

    「難道這就是你慶祝生日的方式嗎?看看你,一個女孩能有幾個二十一歲生日呢?怎麼不說話了?」

    「我——我以為你今晚跟我父親在一起。」

    伊麗莎白狼狽不堪地回答。

    「沒錯。就是他告訴我你一個人在家,所以我這才趕過來的。快把衣服換了吧!我們出去吃晚餐。」

    裡斯說。

    伊麗莎白搖搖頭,她不想接受他的施捨:

    「謝了,裡斯。我——我真的不餓。」

    「我倒是餓得很,而且我一向最恨自己一個人吃飯了。我給你五分鐘時間去換件像樣的衣服,否則我就讓你穿睡袍出門。」

    裡斯對她說。

    於是他們開車到長島的一家普通西餐廳吃晚飯。

    他們點了漢堡、辣椒、炸洋蔥圈,以及麥根啤酒。他們邊吃邊聊,伊麗莎白開心極了。她覺得這次的生曰晚餐,甚至比在邁克爾斯飯店的生日晚宴還要棒。裡斯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專心聆聽她的傾訴。

    伊麗莎白不難瞭解,為何裡斯總能讓眾多女人為他神魂顛倒。倒不是單單為了他迷人的外表,而是因為裡斯是真心喜歡女人;他喜歡和女人相處。和裡斯在一起的時候,伊麗莎白總覺得自己變得與眾不問;裡斯會讓你覺得他眼中彷彿只有你一個人,難怪全世界所有的女人都要為他瘋狂。

    裡斯向伊麗莎白描述了一些小時候他在威爾士的生活。他把童年生活說得驚險刺激,又多彩多姿。

    「後來我從家裡跑出來了。」裡斯說,「因為我的胸中一直燃燒著強烈的慾望——我想看盡世上一切新奇的事物,而且我也要親自去嘗試。我想成為最頂尖的人物。但是我永遠不能滿意自己。你能瞭解那種感受嗎?」

    天曉得!伊麗莎白是再清楚也不過的了!

    「我在遊樂園和海邊替人跑腿。有一年夏天,我得到了一份工作,就是劃『克拉可斯』帶旅客遊賞『羅西裡』的風光——」

    裡斯興致勃勃地說道。

    「等一下!」

    伊麗莎白打岔問道:

    「你剛剛說羅西裡,還有克拉可斯指的是什麼?」

    「羅西裡是一條波濤洶湧,處處暗藏急流和險濰的河流,而克拉可斯則是一種類似木筏的小船。船身是由經過防水處理的獸皮製成的,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羅馬時代之前。你從沒到過威爾士,對不對?」

    伊麗莎白搖頭說道:

    「沒去過。」

    「哈!我敢說你一定會愛上它的。」

    伊麗莎白當然會。

    「在尼斯谷有一個瀑布,它的壯觀秀麗是世間少有的。還有一些值得一看的地方,例如艾貝賴迪、卡艾爾布夫迪、波斯克萊、基爾格蒂以及朗格溫——」

    這一大串奇異的地名由裡斯說來十分悅耳。

    「那是一個未開發、處處充滿傳奇卻又危險四伏的國度。」

    他說。

    「但是你還是離開了威爾士。」

    伊麗莎白說。

    裡斯對她粲然一笑:

    「我不得不離開,我想擁有整個世界。」

    但是,裡斯並沒說出他當時的野心目前依然存在。

    ※※※

    在接下來的三年裡,伊麗莎白成了他父親不可多得的好幫手。她的責任就是把山姆的生活安排得妥妥當當的,好讓他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全力衝刺,獻身於他所熱衷的對象——洛氏企業。至於生活上的種種細節安排,就得靠伊麗莎白了。她負責僱用僕人以及解雇不稱職的僕人。並且根據山姆的需要,處理一切住家事宜。此外,她還得費盡心思為他安排日常休閒活動,一切都很順利,也很得體。

    不僅如此,伊麗莎白也扮演絕佳參謀者的角色。在開過商務會議之後,山姆總會詢問她對某人的印象如何。

    有時候,山姆也會向她解釋自己方纔的某些行為,其目的是為了什麼,她看著他作出動輒影響數千人生計的重大決策,看著他完成數樁以百萬美元計的買賣交易,她還看過好幾州的州長低聲下氣乞求山姆在他們的轄區建設廠房,或是要求他取消停止營業的決定。

    在某次會議過後,伊麗莎白告訴山姆說:

    「真是不可思議。你好像——好像在治理一個國家似的。」

    山姆笑了笑,說道:

    「洛氏企業的收入總額,可能要比世界上四分之三的國家預算都還要多呢!」

    在伊麗莎白陪伴父親四處洽商的這幾年當中,她跟洛菲家族的其他成員也走得更近了。她和這些叔叔阿姨的關係也比以前親近多了。

    自伊麗莎白小時候起,除了一些重要的節日全家族的人會齊聚在山姆家中,以及她在學校假日時所做的短期探訪之外,伊麗莎白就沒有太多機會和借口可以接近他們了。而近年來的接觸,則隨著四處出差的機會增加而顯著頻繁。

    ※※※

    住在意大利的西蒙內塔和伊沃·帕拉齊,一直是讓她覺得最親切的一對夫婦。他們思想開放,待人熱情,伊沃處處體貼的個性,讓伊麗莎白覺得自己更像個淑女,他負責意大利的分公司,並且把業務經營得十分有聲有色。伊麗莎白還記得,某位女同學在見過伊沃之後對她說道:

    「你知不知道我最欣賞你姑丈的哪一點?告訴你吧!他那股洋溢的熱情和魅力,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

    這就是伊沃,既熱情又有魅力。

    其次是埃萊娜·洛菲·馬泰爾,以及她的先生夏爾。他們住在巴黎。伊麗莎白總是摸不透埃萊娜到底在想些什麼,跟她相處時,總會讓伊麗莎白覺得渾身不自在。她始終對伊麗莎白很親切,但是在她友好的外表之下,似乎又隱隱約約流露出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夏爾是法國分公司的負責人。他是個工作認真的人,但是總讓人覺得他似乎還少了一股衝勁,山姆這麼樣數落他也不知道有幾回了。他能遵守命令,並且也能一板一眼的執行任務,但他就是沒有創意。然而,山姆卻始終沒有把他撤換下來,因為法國分公司也替洛氏企業賺進了不少錢。

    伊麗莎白懷疑,這些都是埃萊娜·洛菲·馬泰爾在幕後操縱而來的。

    伊麗莎白也很喜歡安娜·洛菲和她的先生瓦爾特,伊麗莎白聽過許多有關於他們夫婦的閒言閒語,內容大抵是批評安娜嫁了一個小她十三歲的男人。在他們的蜚長流短中,瓦爾特·加斯納被形容成了一個一文不值、貪得無厭的小人。若不是覬覦洛菲家的財富,他才不會甘心娶一個毫無魅力的老女人。

    然而,在伊麗莎白眼中,安娜並不像他們所說的那麼沒有吸引力。她覺得安娜是個害羞、敏感的女人,只是個性比較內向而閉塞,不願意面對冷酷的現實生活罷了。伊麗莎白很欣賞瓦爾特的外貌。他有標準的明星架子,五官相當俊俏,但是他並不居傲也不虛偽。伊麗莎白認為,他是真心喜歡安娜的。因此,她並不相信外面那些繪聲繪影的流言,甚至連聽都懶得去聽。

    在所有的親戚中,伊麗莎白跟亞歷克·尼科爾斯最親近,亞歷克的母親是洛菲家的一員,她嫁給了喬治·尼科爾斯爵士。

    每當伊麗莎白有麻煩時,她一定先求救於亞歷克。也許是出自亞歷克的敏感而又溫柔的天性,他總會把自己當成是伊麗莎白的朋友,而伊麗莎白也知道這種想法讓亞歷克覺得年輕許多。亞歷克總是用不卑不亢的態度對待她,他願意隨時隨地給予她忠告,更希望在她遭遇難題時,能適時伸出援手。

    伊麗莎白記得有一次她不知道為什麼緣故,心灰意冷地想離家出走。她收拾好東西,帶著一隻行李,準備出門。當時她一時心血來潮,在出門前撥了一通電話給住在倫敦的亞歷克向他告別。

    當時亞歷克正在開會,但他卻擱下會議不顧而中途離席,在電話裡勸了她一個多小時。當他苦口婆心勸過伊麗莎白安靜下來之後,她方才打消離家出走的念頭,決心再給自己的父親一次機會。

    這就是亞歷克·尼科爾斯爵士。

    至於他的妻子維維安,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亞歷克既慷慨又體貼,而維維安卻是個最自私自利、粗魯莽撞的女人。

    她是伊麗莎白所見過最以自我為中心的女人。

    幾年前,伊麗莎白曾經到亞歷克位於格魯斯特的鄉間別墅度週末。當她一個人出外野餐時,突然下起雨來了,所以她只好比原定計劃提早返回別墅。

    她從後門進去,才剛來到走廊,就聽見書房裡傳出陣陣的爭吵聲。

    「我再也不想當什麼保姆了!真該死!」維維安大叫著,「你給我聽好!從現在開始,你自己負責帶你那個寶貝外甥女去玩!我要去倫敦了,我還有約會。」

    「你可以取消約會啊!親愛的維維安,她在我們這裡只不過再多住一天就要回去了,難道你就不能——」

    「抱歉,亞歷克。我現在就想進城去找個男人玩玩,你不要以為除了你之外,就沒人要我了,要我的男人可排了一大串呢!」

    「天啊!維維安!」

    「去你的!想干涉我的生活方式,想得美!我要做我自己,我要過我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你省省吧!」

    伊麗莎白還來不及避開,維維安早已怒氣沖沖從書房衝了出來。她看到伊麗莎白站在走廊上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反而幸災樂禍似的笑著對伊麗莎白說:

    「回來得這麼早啊!小可愛。」

    說完,就大搖大擺離去。

    亞歷克聞聲也走出書房。他溫柔地說道:

    「快進來,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很勉強地走過去,亞歷克自覺羞愧得無地自容,他的臉都漲紅了。伊麗莎白極想說些話安慰他,但是她找不到適當的話語。

    亞厲克踱到長方形的桌子旁,拿起一根煙斗,放了些芋草進去,點燃它。伊麗莎白覺得他好像拖了有半個世紀那麼久。

    「你一定得體諒維維安。」

    他開口說。

    伊麗莎白回答:

    「亞歷克,我想我不該管——」

    「不要這麼說。我們都是一家人。我不希望你把她想得太壞。」

    亞歷克說。

    伊麗莎白簡直不敢相信。經過剛剛那場丟人現眼的爭吵之後,亞歷克居然還想替他的妻子說話。

    「有時候,在一個婚姻當中,妻子和丈夫會各取所需。」

    他接著說。

    他停下來,看起來很困窘,似乎在努力思索更適合的字眼。

    「我不希望你會因此而責怪維維安,因為我——我並沒能完全滿足她的要求。所以說,那不完全是她的錯。」

    伊麗莎白克制不了想追問下去的衝動:

    「她——她是不是常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恐怕是的。」亞歷克回答。

    伊麗莎白瞠目結舌,吃驚得快說不出話來了。

    「為什麼你不離開她呢?」

    亞歷克給了她一個溫柔的微笑:

    「親愛的孩子,我是離不開的。你知道我非常愛維維安。」

    於是,伊麗莎白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回學校了。

    自從這次發生的事件之後,她覺得她跟亞歷克的距離又更近了一步,亞歷克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

    在山姆罹難前不久,伊麗莎白便窺覺到山姆有些不對勁,他似乎被某件事困擾著,終日焦慮不安。伊麗莎白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那裡。當她開口問他時,他老是回答:

    「只是一些小事,我得花些時間找出頭緒來。過一陣子再告訴你吧!」

    山姆的舉止變得鬼鬼祟祟的,而伊麗莎白也不曾有機會過目近來山姆的私人信函。

    有一天,山姆跟她說:

    「我明天要出發到夏蒙尼爬山。」

    聽了這些話,伊麗莎白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她父親必須好好休息一陣子。最近他不僅瘦了一圈,臉色更是蒼白,整天愁眉不展的。

    「我幫你訂房間。」

    「不必麻煩了,我已經派人訂好了。」

    山姆說。

    這跟山姆平常的習慣不一樣。伊麗莎白始終覺得怪怪的。

    次日,山姆便啟程前往夏蒙尼了。誰知道,這居然會是伊麗莎白最後一次見到山姆,而這一別便從此天人永隔了。

    寢室裡一片漆黑。伊麗莎白躺在床上靜靜回憶著往日的種種。山姆的死訊對她來說是那麼的不真實。或許尚在人間也說不定。

    除伊麗莎白之外,山姆該是洛菲姓氏最後的子嗣了。洛氏企業將會有什麼變動呢?以往是由山姆來控制股權。現在又該由誰來繼任呢?他究竟把操縱權給了誰?難道除了他本人之外,就沒有人知曉了?

    第二天下午,伊麗莎白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山姆的律師來拜訪她。

    「我帶了一份你父親的遺囑抄本過來。很抱歉在你如此悲痛的時候到府上打擾。但是,我想早點讓你知道內容對你比較妥當——你是令尊所有財產的唯一繼承人。也就是說,從今以後,整個洛氏企業的股權和經營權完全交到你的手中。」

    律師緩緩道來。

    伊麗莎白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為什麼?」她問,「為什麼是我呢?」

    律師遲疑了片刻,接著說道:

    「請恕我實話實說,洛菲小姐。令尊還非常年輕,我確定他萬萬也沒想到自己會英年早逝。我相信再過一段時間,他應該會另外再立一份遺囑的,他極可能會另外推派人選,只是他出事之前還一直拿不定主意。」

    他很吃力地又說道:

    「但是,現在說這些也都無濟於事了。重點是現在你已經成了最大的股東。你必須決定如何處理這些股票,或是你想轉讓給誰。」

    他端詳著伊麗莎白的表情,接著說:

    「以前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當上洛氏企業的總裁,但是——事實上——目前你已經接掌令尊的職務了。星期五在蘇黎士召開的董事會議,你有空參加吧?」

    山姆也許對她抱有很大的期望。

    老塞繆爾也會希望她這麼做的。

    於是伊莉莎白回答:

    「我一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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