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1944
在過去的一年中,阿爾曼·戈蒂埃不再提及結婚的事。最初,他感到自己所處的地位比諾艾麗優越。然而,現在形勢幾乎倒過來了。當他們接見新聞記者時,人們總是向諾艾麗提問,無論他們一起到哪兒去,人們總是首先被諾艾麗所吸引,然後才會想到他。
諾艾麗是個完美無瑕的情婦。她仍然使戈蒂埃過得很舒服,仍然充當他的主婦,實際上使他成了法國最受人羨慕的人之一;但是他一刻也沒有平靜過,因為他知道他並未能贏得她的心,也永遠做不到這一點,總有一天她會毫無顧忌地從他的生活中退出,正像她隨意地闖入他的生活一樣。當他想起那次諾艾麗離開他之後他的感受時,戈蒂埃感到一陣噁心。他正在如癡如狂地戀著諾艾麗,這和他本能的思維方式、和他與女人交往的經驗以及對她們的瞭解是背道而馳的。在他的生活中只有她才是頭等重要的大事。他經常徹夜不眠,挖空心思,設法出乎預料地討得她的歡心。每當她看著別的男人時,戈蒂埃心裡就充滿了妒忌,但是他知道最好還是不要跟她講這樣的事。
有一次,在一個宴會上,她一直在和一位著名的醫生交談。
宴會結束後戈蒂埃對她大發雷霆。
諾艾麗聽著他滔滔不絕地發了一頓脾氣,然後平靜地說:「如果我和別的男人談話使你感到不快,阿爾曼,那麼我今晚就搬出去。」
從此他再也沒提起過這種事。
二月初,諾艾麗開始在家裡接待社會名流們。最初,她只是在星期天邀請在劇院的幾位朋友隨便會餐一下,但是消息傳開之後,他們的沙龍迅速地擴大了,參加的人有政客、科學家和作家等。任何人,只要他們認為會給他們帶來樂趣,都會來參加。諾艾麗是沙龍的主婦,是沙龍之所以吸引人的主要原因之一。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急切需要和她交談,因為她提出的問題深刻,而且能記住別人的回答。她從政府官員那兒學習政治,從銀行家那兒學習金融。一位傑出的藝術家教她藝術,她很快就瞭解了法國當時所有偉大的藝術家。她從巴隆·羅特希爾德的最大的酒商那兒學習有關酒的知識,從科布西埃1那兒瞭解有關建築的知識。諾艾麗的老師是世界上第一流的,他們輪流來教這位美麗、迷人的學生。她思維敏捷,喜歡探索問題,善於理解別人的話。阿爾曼·戈蒂埃感到他彷彿看到許多大臣在陪伴著一位公主。假使他意識到這一點的話,那麼這是他對諾艾麗的性格所能達到的最深的理解了。
【1科布西埃(LeCorbuairer,1887—1965),法國建築家,城市設計師。】
時間一個月一個月地過去,戈蒂埃開始感到放心一點兒了。他覺得諾艾麗似乎已經見到了所有對她來說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但是她對他們中的任何人都不感興趣。
她還沒有見過康斯坦丁·德米裡斯。
康斯坦丁·德米裡斯統治的帝國比大多數國家更為遼闊,更為強大。他並沒有頭銜或官方的職位,但是他定期地收買和出賣首相、紅衣主教、大使和國王。德米裡斯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兩三個人中的一個,他像傳說中的人物那樣,權力大得令人難以置信。他擁有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商船隊,一家航空公司,還有好幾家報紙、銀行、鋼廠和幾座金礦——他的觸鬚伸向四面八方,同幾十個國家所組成的錯綜複雜的經濟網不可分割地聯繫在一起。
他珍藏的藝術品在世界上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他有若幹架私人飛機,有十幾幢公寓和別墅分佈在世界各地。
康斯坦丁·德米裡斯的身材中等偏高,胸部顯得過分地寬厚,肩膀也很寬闊。他的膚色黝黑,希臘式的鼻子十分寬大,一雙深橄欖色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雖然他對服裝並不感興趣,然而在人們的心目中他總是屬於那種穿著最考究的人。人們謠傳他有五百多套衣服。他無論到了什麼地方就順便在那兒做衣服。他的西裝是由倫敦的霍維斯—柯蒂斯服裝店裁製的,他的襯衫是在羅馬的布裡奧尼內衣廠訂做的,他的鞋是請巴黎的達利艾—格朗特鞋店特製的,他的領帶是從十幾個不同的國家購買的。
德米裡斯舉止不凡,很有吸引力。當他走進一個房間時,那些不知道他是誰的人都會轉過臉來盯著他看。世界各地的報紙和雜誌連續不斷地刊載了大量的報道,來描繪康斯坦丁·德米裡斯這個人,以及他的商業和社會活動。
新聞界非常喜歡援引他的話。有一個新聞記者問他是不是他的朋友幫助他取得了成功。他回答道:「要成功,你需要朋友;要取得非凡的成就,你需要敵人。」
當人們問他有多少僱員時,他說:「一個也沒有,只有侍僧。如果你的企業擁有這麼大的權力和這麼多的財富,那麼你的事業就變成了宗教,辦公室就變成了廟宇。」
他從小受到希臘東正教的熏陶,但是他是這樣評論有組織的宗教的:「以愛的名義所犯下的罪行比以恨的名義所犯下的罪行要多一千倍。」
全世界都知道他和一個古老的希臘銀行世家的女兒結了婚。他的妻子是一位風姿綽約、十分迷人的貴婦,但德米裡斯在他的遊艇上或私人島嶼上款待客人時,很少讓他的妻子陪同;代替她出現在他身旁的,往往是一位美麗的女明星或芭蕾舞女演員,或者任何贏得他一時歡心的女人。他的風流韻事和他在金融上的冒險活動一樣富有傳奇色彩,一樣引人入勝。
人們寫了五六本有關德米裡斯的書,但是沒有一本涉及這個人的本質或者揭示他成功的根源。他是世界上最知名的人士之一,然而他卻是一個非常隱蔽的人物,別人捉摸不透他的心靈。他操縱著自己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以此為盾牌來掩飾自己的真相。他在各界都有幾十個親密的朋友,然而沒有一個人真正瞭解他。他出生在希臘的比雷埃夫斯,是碼頭裝卸工的兒子,家裡有十四個兄弟姐妹,飯桌上的食物從來就不夠他們吃,如果誰想多吃一點,他就得為此而打架。德米裡斯就具有這種秉性,他不斷地要求得到更多的東西,並且為之而奮鬥。
甚至在孩提時期,在德米裡斯的頭腦中,任何事情都自動地變成了數學。他知道祭奠雅典娜女神的巴台農神廟有多少級台階,走到學校得花幾分鐘,在某一天港口裡有多少艘船。對德米裡斯來說,時間是一個可以分割成許多小段的數字,他學會了不浪費一分一秒。結果他就能在不過分地花費精力的情況下完成巨大的工作。他具有一種天生的組織能力,這種才能即使在他做最瑣碎的小事時也能發揮作用。任何事情都成了他運用自己的機智來和周圍的人競爭的遊戲。
儘管德米裡斯意識到他比大多數人更聰明,他並不過分自負。當一個美貌的女人想跟他睡覺時,他一刻也不會感到洋洋得意,認為這是由於他的外貌或人品。但是他也從不為此感到不安。在他看來,世界就是個市場,人們不是買主就是賣主。他知道有的女人是為他的金錢所吸引,有些則是為他的權力所迷惑,只有少數人——很少的幾個人——才是為他的思想和想像力所折服。
幾乎他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想從他那兒得到什麼:對某個慈善機構的捐款,對某個規劃中的企業的財政支援,或者乾脆是他的友誼所能帶來的權勢。德米裡斯很喜歡開動腦筋揣測人們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因為他們真正的目的很少和他們表露出來的一樣。他那善於分析的頭腦始終懷疑表面的事實,因此他不相信他聽到的任何事情,而且對誰也不信任。
那些給他寫傳記的記者所能接觸到的,只是他和藹的神態和誘人的魅力,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老於世故、溫文有禮而又見多識廣的人。他們從未懷疑過在這虛假的外表的後面,德米裡斯是一個殺人犯,一個來自貧民區的鬥士,他的本能就是去割斷別人的喉嚨。
對古希臘人來說,正義」這個詞經常和「復仇」的含義相同,德米裡斯對於這兩者都是念念不忘的。他總是牢牢記住他所受到的每一次怠慢。誰要是倒霉,惹起了他的不滿,那就會得到百倍的償還。招惹是非者甚至從不知道自己受到了報復,因為德米裡斯的思維極其縝密,他不厭其煩地設置複雜的陷阱,編織錯綜的羅網,最後把犧牲者逮住,並把他們毀掉。他把進行嚴厲的報復當作兒戲一般。
當德米裡斯只有十六歲時,他和年齡比他大的斯皮諾思·尼古拉斯一起創辦了第一家企業。德米裡斯想出了個主意,想在碼頭上開設一個小攤,為上夜班的裝卸工提供熱食。他為這個小攤攢了一半的資金,但是當小攤的營業興隆起來之後,尼古拉斯逼著他退出了他們的生意行當,由尼古拉斯一個人接管了過去。德米裡斯毫不反抗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又繼續去辦其他的企業。
二十年內,斯皮諾思·尼古拉斯加入了肉類加工業,取得了成功,變成了富人。他結了婚,生了三個孩子,成了希臘最顯赫的人物之一。在那些年月裡,德米裡斯耐心地待在一邊,讓尼古拉斯去建立他小小的帝國。當他確定尼古拉斯達到了他所能達到的成功和幸福的最高峰時,德米裡斯進行了還擊。
由於企業辦得十分興旺,尼古拉斯正在考慮購買農場,以便自己飼養家畜,並且開辦一系列的零售商店。這就需要巨額的資金。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擁有的銀行和尼古拉斯有業務來往,這家銀行鼓勵尼古拉斯借款擴大他的企業,而且利息很低。尼古拉斯經不起這種誘惑,大刀闊斧地幹了起來。正當他在擴充企業的過程中,銀行突然要收回他的資金。他感到困惑不解,抗議說付不出這筆錢。然後,銀行立即著手通過法律程序取消他的抵押品贖回權。德米裡斯開辦的報紙在頭版大肆渲染這件事,其他的債主也開始取消他的抵押品贖回權。他去向其他的銀行和信貸機構求救,但他怎麼也搞不清楚為什麼這些銀行和信貸機構都拒絕支援他。在被逼得破產的第二天,尼古拉斯自殺了。
德米裡斯的正義感宛如一把雙刃的寶劍。正如他決不會寬恕別人對他的傷害一樣,他也從不會忘記別人對他的恩惠。他還年輕時,有一位婦女曾為他提供衣食,那時他太窮,付不起錢。後來,那婦女突然發現自己成了一幢公寓大樓的房東,而且根本不知道是誰為她買下了這幢大樓。一個年輕的姑娘曾經讓身無分文的年輕的德米裡斯和她一起住,後來她不知道是誰送給了她一幢別墅,還為她在銀行裡存下了按月領取的數量可觀的終身生活津貼。那些在四十年前和這個野心勃勃的希臘少年有過交往的人,根本不會料到和他的這種隨便的來往會給他們的一生帶來那樣的影響。年輕而又精幹的德米裡斯需要從銀行家、律師、船主、工會、政治家和金融家那兒得到幫助。有些人鼓勵他,幫助他;有些人冷落他,欺騙他。在這個驕傲的希臘人的心裡,保存著每一筆上述交易的記錄。他的妻子梅麗娜曾經指責他企圖充當上帝。
「人人都在充當上帝,」德米裡斯告訴她,「只不過我們當中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有資格扮演這個角色。」
「但是毀掉別人的生命是錯誤的,康斯坦。」
「這沒有什麼錯。這是正義。」
「報復。」
「有時候這和正義是一回事。大多數人做了壞事之後都逃脫了。我能使他們為此付出代價,那是正義。」
在設法為他的敵手設下陷阱的時候,他感到很愉快。他經常仔細地研究他的犧牲品,分析他們的性格,估計他們的力量和弱點。
德米裡斯擁有三艘貨船之後,需要借款來擴大他的船隊,就去向一位巴塞爾的瑞士銀行家求援。這位銀行家不僅拒絕了他,而且打電話給他在銀行界的朋友,勸他們不要借錢給這位年輕的希臘人。德米裡斯最後設法在土耳其借到了錢。
德米裡斯等待著時機。他的結論是,這位銀行家致命的弱點就在於他的貪婪。德米裡斯和阿拉伯半島的一個酋長進行了談判,以便獲得一個新發現的油田的租借權。這一租借權將會給德米裡斯的公司帶來幾億美元的利潤。
他指示他的一個代理人將這筆交易即將達成的消息透露給那位瑞士銀行家。如果銀行家拿出五百萬美元的現金來購買這一企業的股票,他就可以參加這個新辦的公司,並佔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這筆交易成功之後,這五百萬美元就會變成五千萬美元。銀行家迅速地核查這筆交易,證實了它的可靠性。由於他個人並不擁有如此巨額的資金,他悄悄地從銀行提了款,對誰也沒講一聲,因為他不希望別人來分享這筆橫財。這一交易隔一個星期就能達成,那時他就能付還他取出的錢。
德米裡斯把這位銀行家的支票拿到手之後,他向報界宣佈和阿拉伯的交易已經取消了。股票的價格驟然暴跌。銀行家無法掩飾他的損失,因而他的貪污行為被發覺了。德米裡斯以幾美分抵一美元的比率買下了銀行家的股票,然後再繼續去進行這筆石油交易。股票價格頓時猛漲。這位銀行家被判定犯了貪污罪,服二十年的徒刑。
在德米裡斯進行的遊戲中,他還沒有和幾位對手把比分拉平,但是他不著急。他期待報復,計劃報復,實施報復,並以此為樂。這好像是下棋,德米裡斯則是棋術大師。近來,他並沒有再樹新敵,因為沒有人能夠成為他的敵人,所以他復仇的目標只限於那些在過去擋住了他的去路的人。
這天下午出現在諾艾麗·佩琪的星期日社交聚會上的就是這個人。他路過巴黎去開羅,準備在巴黎待幾個小時。他去看了一個女雕塑家,她建議他們去參加這個沙龍。德米裡斯一見到諾艾麗就想著他要得到她。
在諾艾麗的心目中,康斯坦丁·德米裡斯大概是最有帝王氣派的人了,只是他並沒有真正的王位。但王位對一個馬賽魚販子的女兒來說是根本高攀不上的。在她見到他之後的第三天,諾艾麗沒有通知任何人就離開了劇院,把衣服裝進了旅行箱,到希臘去和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會合了。
由於他們各自的地位都非常顯赫,諾艾麗·佩琪和康斯坦丁·德米裡斯的關係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受到了普遍的指責。攝影師和新聞記者經常想採訪德米裡斯的妻子,但是,如果說她有點沉不住氣的話,她絲毫也沒有表露出來。梅麗娜對新聞界發表的唯一的評論是她的丈夫在世界各地有許多好朋友,她看不出他和諾艾麗的關係有什麼越軌的地方。她在私下對暴跳如雷的父母說,康斯坦丁以前也有過風流韻事,這次的浪漫行為也會像以前所有的外遇那樣自行冷卻下來。她的丈夫為了經營企業的事務經常長期外出旅行,她常常在報紙上看到他和諾艾麗在一起的照片,這些照片是在君士坦丁堡、東京或者羅馬拍攝的。梅麗娜·德米裡斯是一個驕傲的女人,但是她決心忍受這種恥辱,因為她真心地愛她的丈夫。
對德米裡斯來說,女人再也沒有什麼新奇的地方了。但是,諾艾麗之所以能吸引住他是因為她經常使他感到意外。他愛好解難題。對他來說,她是一個謎,使他感到不可思議。他從未碰到過像她這樣的人。她接受他送給她的美好的禮品,但他不贈送禮品時,她還是照樣那麼高興。他在波托費諾1為她買了一幢豪華的別墅,別墅俯瞰著美麗的馬蹄形的藍色海灣,但是他知道如果在雅典普拉加舊區為她買一小套公寓房間,這對她來說也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1波托費諾,意大利北部海濱休養地,瀕臨利古裡亞海,在熱那亞東南方二十四公里。】
德米裡斯一生中,遇到過許多女人,她們都企圖利用她們女性的姿色以某種形式來操縱他。諾艾麗卻從未要求從他那兒得到什麼。有的女人來到他身邊是為了要分享他的榮耀,但是就諾艾麗而言,在他們兩個人之中是她吸引了新聞記者和攝影師。她是一位有自己的身份的明星。有一段時期,德米裡斯想,也許她是愛他這個人本身,但是他畢竟還是實事求是的,沒有長期抱這種幻想。
在開始的時候,德米裡斯竭力想打動諾艾麗的心,征服她的心,使她的心為他所佔有。但是,無論在哪一方面,他都未能成功。她是一個奇跡,經常顯出她的新的才華來給他欣賞。諾艾麗很會燒菜,她的烹飪技術比得上他重金聘用的廚師。她對藝術也很內行,與為他搜集名畫和雕塑珍品的、他按年預付巨額酬金的藝術管理人比起來,毫不遜色。他喜歡聽他們和諾艾麗一起談論藝術,當他們對她知識的淵博表示驚愕時,他心裡不知有多高興。
德米裡斯最近買了一幅倫勃朗的畫。當畫運到避暑的島嶼時,諾艾麗正好也在那兒。在場的還有一位年輕的藝術品管理人,是他為德米裡斯覓到這幅畫的。
「這是這位大師最偉大的作品之一。」管理人揭開蓋在畫上的薄紗時這麼說。
這是一幅優美的畫,畫的是一位母親和她的女兒。諾艾麗坐在椅子上,喝著茴香烈酒,靜靜地觀看著。
「這畫真美,」德米裡斯表示贊同地說,他轉身向諾艾麗:「你覺得這畫怎麼樣?」
「很可愛,」她說,你在哪兒找到這幅畫的?」諾艾麗問管理人。
「我一直追蹤到布魯塞爾的一個私人藝術品商人那兒,」他驕傲地回答道,「勸他把畫賣給了我。」
「買這幅畫你花了多少錢?」諾艾麗問。
「二十五萬英鎊。」
「很便宜。」德米裡斯斷言道。
諾艾麗拿起一支煙,那位年輕人趕忙過來給她點火。「謝謝你。」她說。她看著德米裡斯。「康斯坦,如果他直接從畫的主人那兒買這幅畫,就更便宜了。」
「我不懂。」德米裡斯說。
管理人帶著古怪的神情看著她。
「如果這幅畫是真的。」諾艾麗解釋道。「那麼它是來自西班牙托利多公爵的領地。」她轉向管理人。「對嗎?」她問道。
他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我——我不知道,」他結結巴巴地說,「那個商人沒對我說。」
「哦,那麼聽我說,」她訓斥道,「你是說你用這麼一筆錢買了一幅畫卻沒有弄清楚它的出處?這很難使人相信。在那位公爵的領地上,這幅畫的標價是十七萬五千英鎊。有人被騙去了七萬五千英鎊。」
事實證明她的判斷是正確的。管理人和那位藝術品經售商被判犯了詐騙罪,關進了監獄。德米裡斯將畫歸還了原主。
事後回想起這件事,他覺得諾艾麗的誠實比她的見識給他的印象更深。如果她願意的話,她完全可以把管理人叫到一邊,訛詐他,把那筆錢和他私分掉。然而她卻當著德米裡斯的面公開責問他,一點也沒有私心。為了表示讚賞,他給她買了一條價格十分昂貴的綠寶石項鏈。她收下項鏈時只是很隨便地表示了謝意,就好像是收到了一隻打火機一樣。德米裡斯無論去哪兒都一定要帶諾艾麗隨同前往。在企業的事務上,他誰也不信任,因此不得不由他自己一人做出每一項決定。他發現和諾艾麗討論商業上的問題對他很有幫助。她對商業如此精通,簡直令人感到驚訝。德米裡斯只要有時能有一個人談談,就更容易做出決斷。可能除了他的律師和會計之外,諾艾麗成了對他企業上的事務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瞭解的人了。過去,德米裡斯總是同時有幾個情婦,但是現在諾艾麗滿足了他一切的需要,他一個接著一個地把其他的情婦拋掉了。她們對此毫無怨恨,因為德米裡斯總是慷慨解囊的。
他擁有一艘長達一百三十五英尺的遊艇,上面安裝著四台美國通用汽車公司造的柴油機。遊艇上載有一架水上飛機,二十四名船員,兩艘快艇,還有一個淡水游泳池。船上有十二套陳設十分華麗的房間,這是為客人們準備的,他自己有一個大套間,裡面擺滿了名畫和古董。
德米裡斯在遊艇上招待客人時,女主人就是諾艾麗。德米裡斯乘飛機或船到他的私人島嶼上去時,他帶在身邊的還是諾艾麗。梅麗娜則待在家裡。他十分謹慎,從不讓她們倆碰在一起,但是他當然明白他的妻子知道她的存在。
諾艾麗無論到哪裡都像皇親一樣受到隆重的接待。不過那只是她應得的權益。當年那位馬賽的小姑娘站在房間裡,透過骯髒的窗戶瞭望她的船隊,然而今非昔比,她現在已經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船隊了。給諾艾麗留下深刻印象的並不是德米裡斯的財富和聲望,而是他的智慧和力量。他有巨人般的思想和意志,相比之下,他使其他的男人顯得那麼優柔寡斷。她意識到他性格中所含有的極其凶殘的特性,但是在某種意義上這使得他更令人感到振奮,因為她也有這種特性。
諾艾麗經常接到邀請,希望她主演戲劇和電影,但是她不感興趣。她正在自己生活的故事中扮演主角,這比任何作家寫出來的劇本更令人心醉神迷。她和國王、首相和大使一起進餐,他們都得迎合她,因為他們知道德米裡斯很聽她的話。他們以微妙的方式暗示他們的要求,而且只要她肯幫忙,就答應付給她巨大的代價。
然而諾艾麗已經得到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她經常和德米裡斯一起躺在床上,告訴他,他們每一個人要求得到什麼。德米裡斯根據這種情報來判斷他們的需要,他們的力量和他們的弱點。然後,他就施加適當的壓力,這樣更多金錢就會倒進他那已經滿得要溢出來的金庫裡。
德米裡斯的私人島嶼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歡樂。他買下了一座荒島,把它建成了天堂。島上有一幢富麗堂皇的別墅,建在山頂上,是他自己的住所。還有十二幢供客人居住的迷人的小屋,一個狩獵區,一個人工淡水湖,一個供遊船停泊的碼頭,一個供飛機著陸的機場。
島上配備了八十個僕人,還有武裝衛士嚴防外人擅自來到島上。諾艾麗喜歡這座與世隔絕的島嶼,特別是島上沒有其他客人時,她感到愉快極了。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感到很得意,認為這是由於諾艾麗更喜歡單獨和他待在一起。如果他知道她是怎樣一心想著另一個男人,他一定會感到萬分詫異,他現在甚至還根本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這時拉裡·道格拉斯離開諾艾麗有半個地球那麼遠,他正在一些秘密的島嶼上進行秘密的戰鬥,然而有關他的情況她比他的妻子知道得還要多,儘管他定期地和妻子保持著通信聯繫。諾艾麗至少每個月到巴黎去見一次克裡斯琴·巴貝,這位禿頂而又近視的矮個子偵探每次都為她準備好一份最新的報告。
諾艾麗第一次回巴黎見了巴貝離開時,在檢查出國護照的過程中遇到了麻煩。她被迫在海關的辦公室等了五小時,最後她得到許可給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打了個電話。她和德米裡斯通話之後十分鐘,一位德國軍官匆匆走了進來,代表德國政府一再向她表示道歉。他們發給她一張特別護照,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受到阻攔。
那位矮個子偵探總是期待著諾艾麗的來訪。他對她漫天要價,而且他訓練有素的嗅覺告訴他,還有更多的錢可以賺。他對她和康斯坦丁·德米裡斯建立的新關係感到十分滿意。他覺得這一定會給他在經濟上帶來極大的好處。首先,他得證實德米裡斯並不知道他的情婦對拉裡·道格拉斯感興趣,然後他得知道這一情報對德米裡斯有多大價值。或者他能從諾麗那兒得到多少錢?如果他保持緘默的話。他馬上就要大發橫財,但是玩牌時他還得小心。巴貝能夠收集到的有關拉裡的情報具有重大的價值,因為巴貝能夠為提供消息的人付大價錢。
拉裡的妻子正在讀信,從郵戳上只能知道信是從一個沒有名稱的軍人郵局寄出的。
與此同時,克裡斯琴·巴貝正在向諾艾麗匯報:「他正在第48戰鬥機中隊、第14戰鬥機小隊執行飛行任務。」
凱瑟琳讀的那封信上寫著:「……我只能告訴你我在太平洋上的某個地方,親愛的……」
克裡斯琴·巴貝卻在對諾艾麗說:他們在塔拉瓦1,然後去關島。」
【1塔拉瓦,太平洋西部吉爾伯特群島中的一個島嶼。】
「……我真想你,凱茜。這兒的形勢越來越好了。我不能對你細說,不過我們終於有了比日本的零式飛機更好的飛機……」
「你的朋友正在駕駛P—38型、P—40型和P—50型飛機。」
「……你在華盛頓一直在緊張地工作,我感到很高興。一定要忠誠於我,親愛的。這兒一切均好。見到你時我將告訴你一個小小的消息……」
「你的朋友被授予了空中英雄勳章,而且已被晉陞為中校。」
正當凱瑟琳思念丈夫、為他能安然返回而祈禱時,諾艾麗注視著拉裡的一舉一動,她也為拉裡能安全地回來而祈禱。戰爭很快就要結束,拉裡·道格拉斯不久就要回來。回到她們倆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