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想:我要是沒來跟孩子們團聚就好了。我要是能在那兒該有多好呢。不,你別說沒來跟孩子們團聚就好。要樣樣都照顧到是不可能的。你既然到了這兒,也不能那邊一動手就立時趕去呀。你又不是救火隊,你對孩子們應盡的義務,份量決不比你的其他義務輕。他就把話作了修正:那就等以後再看,什麼時候這世界不能讓孩子們太太平平過下去了,不戰鬥不行了,到那時再去吧。可是這話聽來漂亮而並不實在,因此他又改為:到戰鬥的需要超過團聚的需要時再去。這話就說得痛快了。時間,也不會很遠了。
他告訴自己:把這個問題考慮成熟了,明確了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就要堅決按照這個方針辦。問題一定要考慮成熟,應該做的一定要確確實實做到。自己答應了:好吧。於是就又琢磨了起來。
海倫娜到十一點半才醒,這時他第二杯酒也已經喝完了。
「你怎麼也不叫醒我呀,親愛的?」姑娘睜開眼睛,翻過身來,衝著他微微一笑說。
「你睡覺的模樣太可愛了。」
「可我們原打算一早動身,趁清晨趕路的呀,這一來全吹了。」
「明兒一早再走吧。」
「吻吻我。」
「好,吻你。」
「摟摟我。」
「好,緊緊摟住你。」
「這才夠味,」她說。「哎,這才夠味。」
沖了個涼,橡皮帽裹住了頭髮從淋浴間裡出來,她說:「親愛的,你該不是因為寂寞難捱才喝酒的吧?」
「不,我是正想喝兩杯。」
「是不是心裡覺得不痛快?」
「沒有的事。我心情好得很。」
「那太好了。真對你不起。我一睡就睡了那麼久。」
「我們去海裡游游再吃午飯吧。」
「這好嗎?」她說。「我可是餓慌了。你看我們是不是可以先吃午飯,然後打上個盹,或者看會兒報什麼的,過後再去海裡游游?」
「Wunderbar.」1——
1德語:好極了——
「我們今天下午就決定不走了?」
「由你決定吧,小妞兒。」
「過來,」她說。
他走過去。姑娘把他一把摟住,他覺得這個洗了淋浴還沒有擦乾、遍體透著一股清新涼意的姑娘等在那兒不動了,他就欣然給了她一個款款的吻,只覺得被她緊緊貼住的地方壓得都發了疼,不過疼得愉快。
「怎麼了?」
「沒什麼。」
「那好,」她說。「我們就明天再走吧。」
海灘上的沙是白的,細得簡直像麵粉,好幾里長一大片。傍晚他們順著沙灘走得很遠,然後才下到海裡,仰臥在清澈的海水中浮游嬉戲,後來又回到岸上,順著海灘再繼續往前走。
「這兒的海灘比比美尼1還可愛,」姑娘說——
1在巴哈馬群島,靠近佛羅里達——
「可海水就不如那邊純淨。墨西哥灣流的海水按說有一種特色,這兒卻沒有。」
「是沒有。不過比起歐洲的海灘來,這兒已是好得叫人都不敢相信了。」
那潔淨鬆軟的沙子,走在上面真是一種感官的享受,而且感覺隨處而異,有的地方是干而又軟,有如粉末,有的地方略帶潮潤,踩上去稍有點軟綿綿,也有地方卻很結實,帶些涼意,退潮線一帶的沙子便屬於這一種。
「要是孩子們在這兒該有多好呢,他們可以當嚮導,給我指點指點,講些給我聽聽。」
「我來當嚮導好了。」
「也用不到你來當嚮導。你只要走在前面點兒,讓我看著你的後背和屁股就行。」
「你走前頭。」
「不,你走前頭。」
後來她卻追上來說:「來,咱們就並排跑吧。」
他們就在碎浪打不到的一段結實愜意的沙地上自由自在慢步跑去。她很會跑路,一個姑娘家這麼會跑倒似乎不大多見,羅傑腳下的步子稍一加快,她也不費什麼事就跟上來了。羅傑還是照原來的速度跑,過會兒又稍稍放大了步子。她跟上了,不過卻說:「嗨,可別跑死我啊。」他就停下來,把她親了親。她跑得身上熱烘烘的,說道:「別,別這麼著。」
「這有什麼不好的呢?」
「得先下水裡去,」她說。海上的浪頭打來,水花碎處飛濺起一片沙子,他們衝進浪花,往海裡游去,到了澄清一碧的海水裡。她在水中仰起了身子,只露出腦袋和雙肩。
「現在可以吻我了。」
她的嘴唇帶著鹽味,臉上濕漉漉儘是海水,他正吻著時,她的頭卻轉了過來,那一頭海水透濕的秀髮都披到了他的肩頭上。
「鹹是鹹極了,可這滋味也美極了,」她說。「快使勁摟緊。」
他遵命摟緊。
「有個大浪頭打來了,」她說。「這個浪頭才叫大呢。快繃住勁,浪頭來了我們倆要去就一塊兒去。」
浪頭打得他們連打了好幾個滾,他們倆始終緊緊摟在一起,他一直用自己的腿護住了她的腿。
「這總比淹死強,」她說。「強多了。我們再來一趟。」
這回他們選了一個特大的海浪,捲起的浪頭躍上半空,正要往下打,羅傑抱著姑娘一縱身衝到飛浪底下,浪花砸下來,打得他們連打了好幾個滾,好似海上衝來一段浮木滾上沙灘。
「我們把身上洗乾淨了,就在沙上躺著吧,」她說。於是他們就下到海裡,到清澈的海水中轉了轉,然後就在一段結實陰涼的海灘上找個地方並排躺下。剛才還有一個浪頭打來,只舔到了他們的腳趾和腳踝。
「羅傑,你還愛我嗎?」
「愛,小妞兒,愛煞了你。」
「我也愛你。跟你作伴真有趣。」
「我會尋歡作樂唄。」
「我們不是都玩得很快樂嗎?」
「今天快活了一整天。」
「只能說半天,因為只怪我這個沒出息的丫頭,睡到那麼晚才起來。」
「睡個大覺恢復一下也好得很嘛。」
「我睡大覺可不是為了恢復體力。我是已經成了習慣,自己作不得主了。」
他跟她緊緊相偎,右腳挨著她的左腳,腿兒挨著腿兒,手還撫撫她的腦袋和脖子。
「你這頭漂亮頭髮都濕透了。吹了風會不會受涼?」
「不會的。要是我們就一直在大洋邊住,我這一頭長髮該剪掉了。」
「可我們不會一直在大洋邊住的。」
「剪短了頭髮很好看。你見了會吃一驚的。」
「你現在這樣子我就很喜歡。」
「剪短了游泳起來才妙呢。」
「睡起覺來可就不妙了。」
「那也未必,」她說。「我剪短了頭髮你就還能把我當個小姑娘嘛。」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