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山邊的一個木屋子裡住了下來。房子周圍是一片松林。每天早上,顧提根媽媽來把火燒得〞劈啪〞作響,房子裡暖和了,她就把早飯端上來,我們坐在床上,邊吃邊看著窗外。山頂覆蓋著白雪,湖水湛藍。
我們經常到松林中去散步,地面蓋滿了落葉踏上去又鬆又軟,上面結的薄冰也一踩就碎。
我們從鎮上買了書、雜誌、遊戲百科全書,學了許多兩個人玩的卡片遊戲。臥室很小,有兩把舒適的椅子,一張放書、雜誌的桌子,我們就在飯桌上玩卡片遊戲。
有時,我們下山走到城裡去,下山的小徑太陡,我們就沿著田野間寬廣的大路走。我們在城裡沒有熟人,只是沿著主街,觀看兩側商店的櫥窗。主街上有一家理髮店,凱瑟琳常去那裡做頭髮。女主人性情活潑,是城裡我們惟一認識的人。凱瑟琳做頭髮的時候我就去喝啤酒、讀報紙。她做好了頭髮,我們就一起來到街上,外面很冷,風呼呼地刮著。「噢,親愛的,我真愛你。」我說。
「我們過得多幸福,」凱瑟琳說:「看,我們去喝啤酒,不喝茶了。喝啤灑對小凱瑟琳有好處,不讓她長得太大。」
「小凱瑟琳,」我說,「她是個無業遊民。」
「她特別乖,」凱瑟琳說:「她沒添多少麻煩,醫生說喝啤酒對我有好處,能讓她小一點兒。」
「你想讓他小一點,假如他是個男孩,將來他要做騎師怎麼辦?」
「我想我們生下孩子就應當結婚,」凱瑟琳這樣說。我們坐在啤酒店的靠近角落的桌子旁,外面黑了下來。
「我們現在就結婚。」我說。
「不行,太讓人難堪了。」凱瑟琳說:「我懷著孕,可不願這樣拋頭露面。」
「多希望我們已經結婚了。」
「我想那樣會更好。但親愛的,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呢?」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不想在自己像個管家婆一樣又笨又沒趣的時候結婚。」
「你不像管家婆。」
「親愛的,理髮師問這是不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撒謊說,我們已經有了兩個男孩和兩個女孩了。」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結婚呢?」
「我一苗條起來就結婚。」
「好吧。」
「我是不是應該再喝一杯啤酒?醫生說我骨盆特別窄,要讓小凱瑟琳長得盡量小一些。」
「他還說了什麼?」我擔心地問。
「沒說什麼,親愛的,我的血壓完全正常。」
「關於骨盆狹窄,他還說了些什麼?」
「再沒說什麼,他說我不應該滑雪。」
「完全正確。」
「還說如果我以前從來沒滑過雪,現在開始學已經太晚了。不過他說要是我保證不摔跤的話,還是可以滑的。」
「他倒是會開玩笑。」
「他很不錯,孩子出生時我們去找他。」
「你沒問他,你是否應該結婚?」
「沒問過。我告訴他我們結婚四年了,親愛的,我嫁給你就是美國人了,無論我們什麼時候結婚,按照美國的法律,孩子都是合法的。」
「你從哪兒知道這些?」
「在圖書館裡,看紐約的《世界歷書》知道的。」
「你真了不起。」
「我很高興將成為一個美國人。親愛的,我們將回到美國,對嗎?我要去看尼亞加拉大瀑布。」
「你真可愛。」
「我還想看別的,只是想不起來了。」
「伍爾沃滋大廈?」
「不是。」
「那是什麼?」
「金門。我想看金門,它在哪兒?」
「舊金山。」
「我想去。」
「我們回家吧。」
「走吧。」
有一天晚上我醒了,凱瑟琳也醒了。月光從窗口照進來,把窗格子的影子投到床上。
「甜心,你醒了嗎?」
「是的。你睡不著嗎?」
「我醒了,想著我第一次見你就神魂顛倒地愛上了你,你還記得嗎?」
「你只是有那麼一點癡迷。」
「我不那麼神魂顛倒?可我很快樂。你說快樂時那麼甜,說:快樂!」
「快樂。」
「噢,你真甜蜜。我現在不神魂顛倒了,而是非常非常非常幸福。」
「接著睡吧。」我說。
「好吧,我們同時睡著。」
「好。」
但我們沒同時睡著,我醒了很長時間,想著各種事情,看著月光溫柔地照在凱的臉上,不久,我也睡去了。
一月中旬,天氣變得更加晴朗,也更加寒冷了,特別是夜晚。我們依然到有了一層厚厚積雪的大路上散步,這是一個環境優美的國度,每次出去都能感到有無限的樂趣。
「現在,你的鬍子真精彩。」凱瑟琳說,「我們坐一會兒好嗎?我有點累了。」
我們緊挨著坐在路旁的圓木上,前面是一片樹林。
「小東西不會夾在我們中間,對嗎?」
「當然不會。」
「我們的錢夠用嗎?」
「足夠了,我們不會透支的。」
「現在你父母知道你在瑞士,會不會要你回去?」
「也許會的,我得給他們寫封信。」
「你還沒有給他們寫信?」
「好了,別再談這些,否則我要想念他們了。」過了一會兒我說:「你休息好了我們就接著走吧。」
三月,第一次聽到了雷聲,從夜裡就開始下雨了,一直下到中午,又變成了雪花。湖面上和山谷中飄蕩著烏雲。
「我們是不是應該搬到城裡去?」
「你覺得呢?」凱瑟琳問。
「冬天過去了,雨不停地下,這兒住著不那麼好了。小凱瑟琳大約什麼時候來?」
「還有一個月,也許更長一點。」
「我們住到城裡去吧。」
「那就住到洛桑吧,醫院在那兒。」
「好吧,只是那個城市太大了。」
「在更大的城市裡,我們也可以不受干攏。洛桑也許不錯。」
「什麼時候搬?」
「我不在乎,親愛的,你想什麼時候都行。你要是不走,我也不走。」
「天氣好一點再說。」
雨一連下了三天,雪完全化了,外面又濕又泥濘。我們決定住到城裡去。
「春天,天氣好了,你們高興就再回來。」顧提根大伯說:「我們可以把你們的小寶寶和護士,安排在現在鎖著的大房間,你和夫人還可以住到看得見大湖的小房間裡。」
「我們回來時會寫信給您的。」顧提根大伯和大媽把我們送到火車站。
旅館要比顧提根家的房間寬敞、豪華許多。凱瑟琳一進房間就打開了所有的燈,走來走去佈置房間。我要了威士忌和蘇打水,躺在床上看報紙。
「親愛的,你在想什麼?」
「威士忌。」
「想它什麼?」
「想它多好喝。」
凱瑟琳做了個鬼臉,「好,接著想吧。」她說。
我們在那裡住了三周,旅館的餐廳經常空蕩蕩的。我們也經常在自己的房間裡吃晚餐,有時在城裡散步,有時坐火車去村裡,或者在湖濱徘徊。天氣越來越暖和了,就像春天一樣。
凱瑟琳買好了嬰兒需要的各種東西。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坐馬車去鄉下,在鄉下能找到可以美美吃一頓的地方。現在我們沒有不開心的時候,因為知道孩子快要來了,彷彿有什麼事兒一直催促著,我們不能失去任何在一起的時光。
一天清晨,大約三點鐘左右,我聽見凱瑟琳在床上翻身。
「凱,你怎麼樣?」
「親愛的,開始疼了。」
「有規律嗎?」
「不是很有規律。」
我很睏,又睡著了。過一會兒,我又醒了。
「也許你該叫醫生了,」凱瑟琳說:「我想是時候了。」
我打電話給醫生,「陣痛多長時間一次。」醫生問。
「凱,多長時間一次?」
「每一刻鐘一次。」
「到醫院去吧。」醫生說:「我也馬上去醫院。」
到了醫院,一位婦女登記了凱瑟琳的姓名、年齡、地址、親戚、信仰,然後把她領到了一個房間。
「醫生在哪裡?」
「他在睡覺,需要的時候再叫他。」
「我要給夫人做一些檢查,」護士說:「你出去一下好嗎?」
我大廳的椅子上坐下,為凱瑟琳祈禱。
「你可以進來了。「護士說。
「親愛的,你好!」凱瑟琳說。
「怎麼樣?」
「現在痛得更緊了。」她的臉抽緊了,一會兒又微笑了。
陣痛很有規律地襲來,過一會兒又緩解了。凱瑟琳很興奮,疼得厲害時說很好,緩解下來時很失望,也很羞愧。
「親愛的,在外面等吧。」她說,「你在這兒總讓我有自我意識。」她的臉又抽緊了。「噢,還好,我多想做個好妻子,生孩子時不要出醜。請你出去吃點早飯吧,一會兒再回來,我不會想你的,護士能幫我。」
「你有足夠的時間吃早飯。」護士說。
「那我就走了,再見,親愛的。」
我回去的時候,凱瑟琳的房間空著。
「亨利夫人在哪兒?」我去問護士。
「有位夫人去了分娩室。」
「在哪兒?」
「我帶你去。」
她給我穿上一件白色長袍,「現在你可以進去了。」
「親愛的,你好!」她的聲音有點嘶啞:「沒有多大進展。」
「你是亨利先生。」站在一旁的醫生問。
「是的,醫生,怎麼樣?」
「很順利,」醫生說,「我們到這兒來,為的是疼時可以吸氧。」
我們早晨四點鐘到的醫院,中午時凱瑟琳還在分娩室裡。陣痛又一次放緩了,她看上去很疲憊但情緒很好。
「親愛的,我表現不好。」她說:「對不起,我以為會很順利的。現在——又來了——」她伸手要氧氣罩扣在臉上,醫生動了一下刻度表,觀察著她,陣痛又很快消失了。
「醫生,你去吃飯吧。」凱瑟琳說:「我很抱歉用了這麼長時間,可以讓我丈夫給我氧氣嗎?」
「如果你願意,」醫生又對我說:「你可以把流量放到二。」
醫生去另一房間吃飯了,我很高興他讓我為凱瑟琳做點什麼。
「你覺得我能生下這個孩子嗎?「
「當然能。」
「我努力了,可剛一用勁,它就走了。又來了,快給我氧氣。」
兩點鐘我出去吃了午飯,再回去時分娩室的門關著。我敲敲門沒有人問答,於是轉動扶手自己走了進去,醫生坐在凱瑟琳身旁,護士在房間的另一頭忙著。
「你丈夫來了。」醫生說。
「噢,親愛的,我有一個最出色的醫生。」凱瑟琳用一種奇怪的聲音說:「他給我講了最精彩的故事,疼得最厲害時幫我渡過了難關,他很出色。醫生,你真行!」
「你累壞了。」我說。
「我知道。」凱瑟琳說:「你不要這麼說,快給我,快給我。」她抓住面罩,呼吸又急又深,使呼吸器「嗒嗒」作響,然後,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醫生把右手伸過去,拿下了面罩。
「這一次宮縮特別有力。」凱瑟琳說,聲音很沙啞。「親愛的,現在我不會死了。你高興嗎?」
「你不會再那樣了。」
「我不會死,儘管我害怕自己會死,親愛的。」
「別犯傻了。」醫生說:「你不會拋下丈夫自己死的。」
「噢,不,我不會死,那樣太蠢了。」
過了一會兒,醫生說:「亨利先生,請你先迴避一下,我要做個檢查。」
外面已經黑了,我在外面等了很久醫生也不來叫我。也許我離開的時候已經好了,他也許希望我在外面多等一會兒。我看看表,決定十分鐘內他不叫我就下樓去。
凱瑟琳懷孕期間一直很順利,可這個時候厄運抓住了她,人不可能事事如意的。假如她死去了怎麼辦?她不會死的,現在沒有人因生孩子死去的,這是丈夫多餘的擔心。可是,假如她死了怎麼辦?她不會死的,只是必須闖過這一關。事後,我們會說多糟糕的時刻啊,而凱瑟琳會說,實際上沒那麼糟,天哪,如果她死了怎麼辦?她不能死,別犯傻了,她不能死。
醫生來了。
「醫生,順利嗎?」
「沒有進展。」他說。
「什麼意思?」
「我剛才做了檢查——」他詳細地講了檢查結果,「我想再等一下,可還是沒有進展。」
「你有什麼建議?」
「兩個方案。一個是產鉗助產,但可能會造成會陰撕裂,很危險,對孩子也不好。另一個方案是剖腹產。」
「剖腹產有什麼危險?她會死嗎?」
「不會比正常分娩的危險更大。」
「你來做嗎?」
「是的。我需要一個小時作準備,還要請助手。」
「你認為應該怎樣?」
「我建議剖腹產。」
「愈後怎麼樣?」
「沒什麼,會留下疤痕。」
「會感染嗎?」
「感染的危險比產鉗助產要小。」
「要是不做剖腹產會怎麼樣?」
「最後還是要做。亨利夫人已經沒有勁兒了,越早手術越安全。」
「盡快手術吧。」我說。
「我馬上下醫囑。」
我回到分娩室,凱瑟琳躺在一張桌子上,蓋著被單顯得很高大。她臉色蒼白,疲憊不堪。
「你告訴他可以做手術了嗎?」她問。
「是的。」
「那多好啊,只要一小時就結束了。親愛的,我沒力氣了,我都散架了,快給我那個。沒有用,噢,沒有用!」
「親愛的,我是個笨蛋。」凱瑟琳說:「但宮縮已經不行了。」她開始哭了。「我想順順當當地生下這個孩子,也努力了,但是沒有用。噢,親愛的,一點用都沒有!要是能停下來,讓我死也行。親愛的,快讓它停下來了,又來了!噢!噢!噢!」她在面罩中抽泣著。「不行,沒有用,親愛的。別哭,我只是快散架了,我是那麼愛你,多希望一切都好了,那樣就會又有一段好日子的,他們不能幫幫我嗎?他們要是能幫幫我就好了。」
一位新醫生和兩名護士終於進來了,他們把凱瑟林抬到擔架車上,推上電梯,去手術室。
「你可以從另一門進去。坐在那裡。」一位護士對我說。凱瑟琳臉上罩著氧氣罩,很安靜。我轉身出去,沿著大廳走來走去,不敢走進去。
一位醫生和一位護士出來了,他手裡捧著一樣東西匆匆穿過走廊,進了另一個房間。我跟了進去,看見他們正在對一個新生兒做什麼,醫生把他舉給我看,他提著他的足跟,不停地拍打。
「你不為自己的兒子感到驕傲嗎?」護士問。我看著那青紫的小臉和手,卻沒有見他動,也聽不見他哭。醫生還有拍打他,顯得很不安。
「不,」我說:「他差點兒了要了媽媽的命。」
「不是孩子的錯,你不喜歡男孩?」
「不喜歡。」醫生還在拍打著他,我不想再看了。走進大廳裡,走到可以看見手術台的地方。護士招手讓我走近一些,我搖了搖頭。我什麼都可以看到了。
我覺得凱瑟琳死了,她臉色灰白,一動不動。燈光下,醫生們正在縫合那條長長的,用止血鉗撐著的厚厚刀口。一會兒,一個醫生出來了。
「她怎麼樣?」
「很好。你看見了嗎?」
他顯得很疲憊。
「我看見你們縫合刀口,很長。」
「你那麼想?」
「是的。疤痕會長平嗎?」
「會的。」
不及,他們快速把擔架車推到電梯口,把凱瑟琳送回了房間,我在床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房間裡很黑。凱瑟琳伸出手來:「親愛的,你好!」她的聲音微弱。
「親愛的,你好!」
「男孩,還是女孩?」
「噓——別說話。」護士說。
「男孩,又高又胖又黑。」
「他好嗎?」
「是的,」我說,「他很好。」
我看見護士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我。
「我累壞了,」凱瑟琳說:「我像到了地獄,親愛的,你好嗎?」
「我好,別說話。」
「你這麼愛我,噢,親愛的,我疼死了,他長得怎麼樣?」
「像沒長毛的兔子,老人一樣的臉。」
「你必須出去。」護士說:「亨利夫人不能說話。」
「我到外面去。」
「去吧,吃點東西。」
「不吃,我就在外面。」我親吻了凱瑟琳,她蒼白、虛弱、疲倦。
「我有話要跟你說。」我對護士說,她跟我到大廳裡,我們走了一段路。
「孩子怎麼了?」我問。
「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他沒活成。」
「他死了?」
「他們沒法讓他呼吸,可能是臍帶繞頸。」
「所以他死了?」
「是的,很遺憾,他還是一個嬰兒,我以為你知道了。」
「不知道,」我說:「你回去照看夫人吧。」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除了外面的黑暗及窗外燈光下的雨點,什麼也看不見。原來如此,嬰兒已經死了,那就是為什麼醫生看上去那麼疲倦的原因了,但他們為什麼要那樣擺弄那個孩子?
也許他們認為他還可以活過來,開始呼吸?但他從來就沒呼吸過,他就沒有活過,除了在凱瑟琳體內的時候,我常感受到他在那裡踢來踢去。
我在走廊裡走來走去,想知道凱瑟琳怎樣了,護士一直沒有出來。過了一會兒,我自己輕輕推門,向裡邊張望。一開始我看不見,因為大廳裡的燈很亮,而房間裡很暗。接著我看到護士坐在凱瑟琳身邊,她枕著枕頭睡在那裡,護士把手放在唇上,站起來走到門口。
「她怎麼樣?」我問。
「她很好。」護士說:「去吃晚飯吧,想回來就一會兒再來。」
吃過飯,我又冒雨回到醫院,在樓梯口碰到護士。
「我到旅館去找你了。」聽她這麼說,我的心一沉。
「出什麼事了?」
「亨利夫人大出血了。」
「我可以進去嗎?」
「不行,醫生在裡面。」
「危險嗎?」
「非常危險。」護士進去關上門。
我坐在大廳裡,感到腦子裡一片空白,我知道她就要死了。上帝啊,不要讓她死,不要讓她死,只要她不死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求您、求您、求您,親愛的上帝。不要讓她死,親愛的上帝,不要讓她死,求您,求您,求您!上帝,請想辦法讓她不要死,無論讓我做什麼都行,只要她不死。你已經帶走了孩子,別讓她死。求您了,求您了。
護士開門示意我進去。我走進去,凱瑟琳沒有看我,醫生在另一邊。凱瑟琳看著我微笑。我彎下腰哭了。
「可憐的。」凱瑟琳輕聲說,她面色慘白。
「凱,你會好的。」我說:「你就會好的。」
「我要死了。」她說,等了一下,又說:「我恨。」
我抓住她的手。
「別碰我。」她說,我只好放開她的手。她笑了,「可憐的親人,想摸就摸吧。」
「你會好的。凱,我知道你會好的。」
「我本來想給你寫封信,以防出了什麼事。但我沒有寫。」
「你想讓我去叫一位牧師,或其他人來看你嗎?」
「只要你。」她說。過了一會兒又說,「我不怕,只是恨。」
「你不能說得太多。」醫生說。
「好吧。」凱瑟琳說。
「凱,你要我做什麼嗎?我可以給你帶點什麼嗎?」
凱瑟琳笑了。「不,」過了一會兒,「你不會和其他的女孩做我們做的事,或說同樣的話,會嗎?」
「決不。」
「儘管我希望你有女朋友。」
「我不需要她們。」
「你說的太多了。」醫生說:「亨利先生必須出去了,他一會兒可以回來,你不會死的,別難過。」
「好吧,」凱瑟琳說。「我會回來,在晚上陪伴我。」她現在說話已經很困難了。
「請出去。」醫生說。凱瑟琳向我眨眨眼,她面色如土。「我就在外面。」我安慰她。
「親愛的,別擔心。」凱瑟琳說:「我不害怕,這樣死真是太可恨了。」
「親愛的,勇敢的甜心。」
我在大廳裡等候,等了很長時間,護士向我走來:「亨利夫人不好了,我很擔心。」
「她死了嗎?」
「沒有,她昏迷了。」
她多次失血,而醫生沒辦法止住。我進來跟凱瑟琳待在一起,她一直昏迷不醒,沒過多久就死了。
我大廳裡問醫生:「今晚我還可以做點什麼?」
「沒什麼要做的。我可以送你回旅館嗎?」
「不用,謝謝,我想在這兒待一會兒。」
「我知道什麼也不能說了,我不能對你說——」
「別說了。」我說:「沒什麼可說了。」
「晚安,」他說。「我不可以送你去旅館嗎?」
「是的,謝謝。」
「有一件事。」他說:「手術——」
「我不想談論這個。」我說。
「我想送你去旅館。」
「不用,謝謝。」
他沿著大廳走了,我回到了病房。
「你現在不能進來。」一位護士說。
「我可以進來。」我說。
「你現在還不能進來。」
「你出去。」我說:「還有另一個。」
但是當我把她們趕出去,關上門,閉上燈,還是感覺不好,我像是在向一尊塑像道別。我只待了一會兒,就離開房間,走出醫院。冒雨回到了旅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