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日,便這樣寂寂過去了。然而這寂寂,也不過是湖面浮波而已。素來選秀唯有皇后才能陪伴皇帝前往雲意殿,其餘妃嬪一概不得前往,也是尊崇皇后母儀天下之意。然而這一次的選秀,玄凌卻是早早知會與我,定要陪同前去,「皇后坐在那裡只是個擺設,朕還是要聽聽你的意思。」
皇后早被冷落,後宮之事皆由我一手安置,我本不欲拒絕,於是沉吟道:「皇后娘娘自然是要去的,只是祖制所定嬪妃不得陪同選秀,臣妾去了言官必要多事,好好的又要被人議論。不如皇上請貴妃與德妃姐姐一同前往,既是后妃一心的意思,也省得言官只看著臣妾一人。」
玄凌頷首笑道:「也好。終究皇后只看著便成,無須拿主意。」
我盈然望著他,「臣妾曉得,自然要先為皇長子挑選賢內助,再為皇上物色佳麗。」
為著選秀一事,我與貴妃、德妃早早便預備起來。其實人人心中有數,宮中年輕一輩裡已有灩嬪、榮嬪、瑃嬪、珝嬪、瑛嬪五人奼紫嫣紅,平分春色,此次重在為皇長子選定正妃,所以條件格外嚴苛。太后又特特將我與德妃、貴妃喚去再三囑咐,選秀之事當慎重待之,務必要為皇長子選定一位端莊持重的好女子為妻。又道選正妃是要重德不重色,不必只看是否美貌,更要留意言行舉止種種,此外還得選幾個德才兼備的良家子在皇帝身邊,斷斷不能再出安鸝容與傅如吟這般人物。
這一日玉嬈入宮來陪我,正閒話間,我忽地想起一事,便問她:「九王待你可好?」玉嬈紅暈暈頰,笑著以團扇掩面,「來來去去就問人家這些,也不怕煩?」
我「撲哧」笑道:「我是你姐姐,怕什麼。」
玉嬈含羞點頭,「很好很好。」
花宜在旁忍不住笑道:「很好便夠了,王妃何須要說『很好很好』,生怕人不知道王爺疼王妃呢。其實滿宮裡誰不知道,王妃每每入宮,都是王爺親自送到宮門前的,到哪裡都是出雙入對。」
玉嬈笑著掩面,向我道:「姐姐不掌這壞丫頭的嘴我便不依,油嘴滑舌的討人嫌。」
我笑著攔下她,打發了花宜出去,方悄悄道:「你與王爺成婚半年多了,既是夫妻恩愛,為何還不見動靜?」
玉嬈一愣,才明白過來我話中所指,「呀」一聲摀住了臉,羞道:「我怎麼知道?玉隱姐姐和六王不是也沒動靜麼?」
我不便與她解釋玉隱與清的關係,只道:「你且說你自己的。」
玉嬈滿面緋紅,絞著衣帶道:「我真不知道。」
我不好再問,也不便再問,正好槿汐進來道:「莊敏夫人來看望娘娘。」
我與玉嬈對視一眼,心想蘊蓉甚少往我這裡來,此番前來也不知何意,更不欲怠慢,便起身迎出去,遠遠便笑吟吟道:「妹妹難得有這樣雅興。」
自皇后被冷落,蘊蓉春風得意,在衣飾上更著意於華貴莊重,今日一襲朱紫色貢緞外裳,繡宮妝樣式千葉攢金芙蓉,花蕊上皆綴了瑩亮水晶珠子,頸間一抹疊翠繁花絲錦中衫透出一絲春意,映著頭上一色赤金嵌朱紅瑪瑙的十二支景福長綿簪,行動間但聞環珮玲瓏之聲,整個人便似被籠在那一團金色的光暈中,叫人不敢逼視。相形之下,只著一身煙霞紫吳錦長衣,佩白玉長簪的我倒像是位分在她之下的尋常妃嬪了。
蘊蓉一手牽過我手,細細打量我兩眼,方似笑非笑道:「姐姐穿得好簡素,難怪表哥總在我們面前稱讚姐姐賢惠會持家,倒不似我一味喜愛奢華,不得表哥的眼緣。」
「哪有女子不愛豐麗多姿的?」玉嬈挽一挽手上的翠玉鐲子,悄悄笑道,「別說我大姐姐不敢,連我也不能呢。」
蘊蓉笑看她兩眼道:「這可是奇聞了,你們姐妹一位是當朝正一品淑妃,一位是親王側妃,四小姐更是九王府最最尊貴的正妃,怎麼連略略打扮些兒也不能呢?」
玉嬈輕輕搖了搖頭,朝著未央宮外掃了一眼,低聲道:「姐姐從甘露寺回來,宮裡的風言風語還少麼?連帶著我們也被人刻意留心著。人言可畏,不能不忌憚些。」
蘊蓉的眼風瞬時往昭陽殿方向一揚,會意笑道:「她如今很不入表哥的眼,難免滿心不痛快,有些怨言也是人之常情。」她近前一些,道:「淑妃可是聽見什麼了?淑妃賢德,我卻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必要為淑妃姐姐分辯才是。」
我搖頭,歎道:「她是個多精明謹慎的人,哪裡能露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叫我們捉她的痛腳。罷了,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嘴裡說出的不相干的話。」
蘊蓉微微頷首,只是沉吟,「也是。」
我向她笑道:「妹妹難得出來走動,今日興致倒好。」
她「呵——」地一笑,引過身後一名女子,「這是隨國公夫人的養女許怡人,姐姐瞧瞧可是個可人兒麼?」
那女子大約十五六歲年紀,容色嬌麗,是個極出色的美人兒,恭恭敬敬向我請了安。我隨口笑道:「難怪叫怡人,一見之下果然叫人覺著心曠神怡。可許了人家了嗎?」
蘊蓉微微偏轉了頭,看著許怡人的目光似在打量什麼精緻得意的玩意兒似的,「怡人雖然不是隨國公嫡出的女兒,可是國公夫人把她自幼收在身邊,養得跟掌上明珠似的,一樣的尊貴,怎肯隨意許人呢?」
我隱隱猜到她的來意,稍稍繃住笑意,盈盈看向她道:「妹妹最是古道熱腸的,可是為許小姐相中什麼人家了麼?」
蘊蓉曼步至庭下,隨手折下一朵雪白香花,道:「好花也得種在淑妃姐姐的宮苑裡才開得艷,若隨手栽在什麼窮家小戶裡,怎會有這樣好顏色?既然姐姐都覺得怡人叫人心曠神怡,不如就讓這朵好花在姐姐調教下開在宮裡吧,也叫看見的人都能賞心悅目。」我正沉吟,她已牢牢將目光迫在我臉上,「怡人與本宮性情相投,本宮也想宮裡多個做伴的人。若姐姐覺得怡人不配入選不適合侍奉皇上,讓她在我身邊伺候也可。」說罷,只調弄著指尖香花,再不看我。
怡人盈然拜倒,「奴婢蠢笨,能侍奉夫人左右已經萬幸,怎敢高攀入選宮中侍奉皇上。」
我在轉瞬之間已定下心意,不覺含笑,「妹妹是直心腸的人,這點最難得。怡人既與妹妹性情相投,又是隨國公夫人的掌上明珠,我想大選之日,必定能得到皇上的注目。」徐徐上前折下一朵粉色香花別在怡人如雲的青絲間,「妹妹就如此花有色有香,定然能得到陛下的鍾愛。妹妹既與莊敏夫人親近,便是和本宮親近,有空多來柔儀殿走走也好。」
胡蘊蓉唇角微揚,眉色勝春,「有淑妃這番話,我也能安心了。」她仰首看一看如金日光,「天色不早,我也要去向太后請安,先告辭了。」
我殷殷送至儀門下,方與玉嬈攜手進來。玉嬈捧了盞清茶給我,托腮道:「大選還未開始,她就急著往宮裡張羅自己的人了。」
我吹一吹茶水,道:「年老色衰,是女人都會怕,怎能不為自己安排後著。」我擱下茶盞,伸手撫一撫眼角,「連我每日晨起也會發覺自己今晨容顏老於昨日,在宮裡,色衰便是愛弛,不怪她要未雨綢繆起來。何況在這宮裡,防人不夠,還得有自己的人,儘管這自己人未必可信,甚至會有倒戈相向的一天。可是多一雙眼睛看著多一張嘴幫襯著總是好的。皇后如此,我如此,她也如此,都是一樣的。」
玉嬈傍在我身邊,親暱道:「誰說姐姐老了,靠得這樣近我也看不出一絲細紋來。」
我挽過一縷髮絲細看,「青絲未白,心境已老,都是一樣的。」
她依著我的手臂,蹙眉道:「姐姐不怕老,心急的人才怕老。她哪裡只是為自己的後路未雨綢繆,皇后失寵許久,她這個做表妹的難免得隴望蜀。如今姐姐位高權重,若她真有爭奪後位之心,倒是不能不防,只怕來日會視姐姐為登上後位的絆腳石呢。」
我感知她的憂心,拍一拍她的手臂欣慰道:「做了王妃心思也細緻明白了許多,你不用擔心我。」
她點頭,「好在她這人心思倒直,沒那麼多拐彎抹角的。只是那個許怡人看著像是有心思極機靈的,否則胡蘊蓉也不必走這一遭一定要許她入宮。」她又道,「今日那個許怡人的事,姐姐原可不必答應她,或者推說皇上定奪就是。」
我抿了一口茶水,「在宮裡心思直的人自然吃虧些,可她卻不一樣。她的身份是越說得直接皇上越肯接受,無往不利。方纔我若不答允,她自然會直接領了許怡人去見皇上,雖說有些不合規矩,但她未必做不出來。何況,皇上對美人是來者不拒的,又不肯拂她的面子。」
玉嬈腳尖點著地下一盆盛開的珠紅杜鵑,細密的花瓣映著她緋紅的金絲蝴蝶雲鞋,一色的春意穠艷。她口中道:「她也原可自己帶了許怡人去,何必要姐姐幫襯她?如今答允了她,那日大選這許怡人就十拿九穩地進來做她的臂膀了。」
「如今是什麼時候,皇后雖說失勢,卻也不曾兵敗如山倒,她何必這樣去點眼惹人非議?倒累得許怡人受人矚目,得寵了也未必長久。」茶水的清馨瀰漫在唇齒間,餘香滿口,「好茶」,我忽而明媚一笑,「何況,我方才答允她什麼了?」
這一廂許怡人之事才興起來,皇后這邊卻已在為皇長子的婚事先挑人了。
彼時正是百花初開的時節,而鳳儀宮地氣和暖,牡丹開得最早最好,自然是艷冠群芳。這一日午後春光醺暖,連殿前芳渚上一雙鴛鴦也伴著沙暖慵睡,我斜倚在紫檀床上拍著靈犀午睡,眼看著垂珠簾帳白茫茫低垂散出熠熠柔光,不覺也生出幾分慵怠之意。正睡意矇矓間,卻聽小允子進來悄悄站在了身邊。我聽得他良久無語,亦懶得睜眼,只道:「說罷。」
小允子賠笑道:「擾了娘娘清眠,皇后宮裡傳話來,說是請娘娘賞牡丹呢。」我未應聲,他自己接口說了下去,「其實名為賞牡丹,不過是替皇長子先相看正妃罷了。何況再相看,也不過是他們朱家的八小姐罷了。」
朱氏一門自太后起已有三位後宮之主,自然不甘權位旁落。只可惜朱氏自皇后姊妹之後再無出類拔萃之女,更兼連連夭亡數位未出閣的小姐,如今最年長的八小姐乃是皇后堂兄的小女兒,不過十四而已。若非皇后在選秀之日已無擇定之權,更無力置喙,又何須這般費盡心思。更何況,親上加親之舉,也能保她後位安穩。
小允子道:「娘娘不去也罷,什麼要緊事呢。無論她心裡看中誰,終究選秀那日,皇上還是要聽您的意思。」
我緩緩起身,撥開重重簾帳,淡淡道:「叫槿汐進來伺候梳洗。」我瞥他一眼,「皇后是中宮之主,太后至親。切記,謹言。」小允子忙忙垂首,不敢再說話。
還未入鳳儀宮宮苑,遠遠便聽得笑語盈盈,如斛珠傾落,異常熱鬧。我問:「皇長子也在麼?」
宮門上一個小內監道:「回淑妃娘娘的話,皇長子已在了。」
皇后病中喜靜,這些日子來鳳儀宮一直冷冷清清,這樣熱鬧倒是極難得的。只見滿苑衣香鬢影,鶯聲燕囀,人面春花相映輝然。這般春光可人,皇長子卻只枯坐在皇后身側,滿面恭順,卻不見他抬眼細賞。皇后含笑看著眼前十數佳麗,再瞥一眼皇長子神情,不覺微微蹙眉,旋即含笑道:「皇兒可有中意的女子?」
皇長子抬頭迅疾掃了一眼,忙又低頭道:「母后慈愛,有母后做主即可。」
皇后伸手撫一撫皇長子衣襟上的團福蛟紋,溫言道:「你自己放出眼光來挑,若看中了哪一個,自己去求你父皇。你如今長大了,母后只為你安排,不為你做主。」
皇長子愈加低頭,一轉臉瞧見我,如逢大赦一般站起身來,「淑母妃萬安。」
眾人聞得聲音,皆停止了嬉笑,一一跪在皇長子身後,誠惶誠恐,「淑妃娘娘萬福金安。」此中唯有一人遠遠站在後面,亦未行初見嬪妃的跪拜大禮,只屈膝一蹲算是見禮。我見她神色倨傲,衣飾亦十分出挑,遠勝諸人,心中已經有數,只作不見而已。
皇后取過茶盞抿了一口,淡淡道:「尋常相見而已,不必行這樣大禮。」
我和顏悅色道:「起來吧。今日初次相見,來日雲意殿選秀,與諸位小姐還有相見之日呢。」說罷含笑看著皇長子,「皇長子愈發長高了。」
皇后意在正妃之選,只邀請了我與德妃來應景。不過片刻德妃便已到了,趁皇后不見,悄悄笑道:「拉了我們在,來日說起來皇長子看中了哪一位,也好拉上我們說嘴,那是皇長子自己的意思挑中的,不是她說了算,就連咱們也是中意的。」
我只吟吟一笑,微微搖頭不語。
此刻一後二妃皆已入座。皇后亦吩咐十數女子一一坐下,「今春鳳儀宮的牡丹開得早,恰好又逢選秀之年,當真是好兆頭。今日邀請各位入宮,一來是賞花,二來也是彼此親近之意。」說罷又看我與德妃,「今日來的幾位小姐,無一不是出身公卿的大家閨秀,又是這批秀女中最出挑的,容色既美,又識詩書,舉止端莊。皇上曾向本宮說起,今年選秀,是重在為皇長子選位正妃。淑妃寵冠後宮,自己又有著皇子,就當為來日三殿下選正妃試試手吧。」
言下之意,皇長子挑不入眼的才會放進宮裡封為低等宮嬪,且有寵冠後宮的淑妃,新人們前途如何,茫然未卜,自然不如成為皇子正妃穩當。
話音未落,眾位女子看向皇長子的眼風也彷彿被春風染上了嬌艷欲滴之色。皇后微微一笑,只作不覺,一一介紹過去,被言中的女子便含羞行禮,趁著行禮的間隙一個俏生生的眼風便遞了過去。待到最末一個時,皇后的語氣已帶了微不可覺的鄭重,「這是太學禮官朱衡銘——也是你堂舅舅的幼女,家中排序第八,你也該叫她『表妹』。」
我冷眼瞧過去,正是方才神情倨傲不願行跪禮的女子,此刻也依舊是淡淡的樣子,像極了皇后平時那股冷淡端莊的神氣。只是,她並不是十分美麗的女子,淺芽黃色盛裝之下,原本俏麗的眉梢眼角也被刻意矜持的氣息襯得黯淡了三分。
皇長子依言稱呼:「表妹」
聽見予漓的話,她亦只是欠身,「臣女小字茜葳。」
皇長子頷首為禮,再不多言。朱茜葳細白的牙齒微一咬唇,也別過臉不再說話了。德妃所到之處必帶朧月,此時朧月早已悶了,見茜葳裙上的東方曉色一般的滴露牡丹繡得十分精緻,不覺玩興大盛,伸手撫了一下,吃吃笑道:「這花和母后宮中的牡丹一樣好看呢。」
朱茜葳笑不露齒,異常端莊,「多謝帝姬誇獎。」雙手輕輕一翻,仿如不經意般把朧月撫摸過的地方悄悄撣了一下。德妃眼見已是眉頭微蹙,挈過朧月的手笑道:「那邊幾朵『玉版白』開得好,母妃帶你去看。」
我心下亦生不悅,皇后耳聰目明,如何不覺,旋即笑道:「今年本宮宮中的魏紫開得最好,諸位盡可自行觀賞。」
眾人聞言散去,皇長子一襲秋香色長袍駐足花前,正是最矜貴的名品姚黃,金燦燦的花朵開得繁複錯落,每一朵皆如玉盤大,姿態巍然,凝露含香,恰似一輪旭日初升。皇后揚一揚臉,茜葳起身捧了一碟果子上前,道:「聽說殿下喜食姜香梅子,臣女特來進與殿下。」
暖風熏得人醉,秋香色長袍的皇長子與芽黃衣衫的茜葳並肩立於金色耀目的花朵之側,宛如一對璧人。
皇長子拈過一枚,淡淡笑道:「也說不上喜歡,只是母后說梅子生津止渴,姜能暖胃,所以製成果子要我多食。」
茜葳正色道:「皇后是為殿下身子著想,殿下應該聽從皇后之意。」說罷又雙手奉上一枚。
皇長子不置可否,只看著朧月撲蝶追燕、輕嗅花香的身影,道:「你似乎不喜歡小孩子。」
茜葳蹙眉道:「小孩子總是頑皮不懂事,我們做大人的無須計較,也不必理會他們。臣女這身衣裙是為覲見殿下特意所制,若讓人碰壞了可怎麼好?」
皇長子聞言一笑,接過茜葳手中的果子喚朧月,「綰綰過來。」說罷摟過朧月,「這些姜香梅子是你最愛,都給你罷。」
朧月歡喜一笑,牽著皇長子的手道:「大皇兄最疼朧月了。」茜葳臉上紅白不定,只好別過臉去再不做聲。
我笑向皇后道:「大約我們在這裡,孩子們也會不自在。」
皇后微微頷首,「外頭起風了,淑妃陪本宮進去更衣吧。」
我才要應聲,朧月卻跑來牽我的手,嘟嘴道:「母妃不見了,淑母妃陪我去找找吧。」我環顧左右,果然不見德妃蹤影,皇后亦不欲為難,道:「你去吧。」
才轉了一周,已見德妃從儀門外進來,我便問:「怎麼出去了也不說一聲?幸好皇后未曾怪罪。」
德妃「嗤」地一笑,「她心心唸唸在朱氏的榮華富貴上,怎麼會理會咱們。」她笑道,「鳳儀宮悶得緊,也沒咱們的事,不如去上林苑逛逛,那邊的牡丹花也開得極好呢。」她瞥見皇長子與朱茜葳悶悶相對,身旁一干女子或拉他賞花,或與他說話,不由道:「皇長子很不自在呢。綰綰,你去拉大皇兄去沉香亭賞花,告訴他那裡的牡丹花亦開得好。」
朧月點點頭,「我也瞧大皇兄被鬧得頭疼,哪裡能賞花呢。」說罷,歡歡喜喜去了。
憑欄而望,繁花錦繡裡重重宮闕的飛簷翹角宛如印在五色迷離上的影。我看著圍著皇長子極盡妍態的女子,如此天家富貴,如何不叫人心醉神迷。
說是去上林苑,太液池夾岸桃花敷水開,輕紅飛亂與黃綠不勻的柳色卻牽不住德妃一絲賞玩的雅興。我素知她不是莽撞之人,便也不多問,只隨她往沉香亭去。還未走近,便已聽得絲竹歌舞之聲悠揚,大約是有人錯了拍子,樂聲停了片刻,又再度響起。我尋聲而去,見沉香亭畔一位玫瑰色春衫的女子正按歌起舞。她連轉了十幾個胡旋,復又停下,似有苦惱之色,便向樂師道:「我還轉不滿十六個胡旋,再來,再來!」
樂師好言勸道:「許小姐已練了一個中午了,也該歇歇了。」
那女子似是賭氣,「轉不滿十六個胡旋,我便不歇息。」
幾位樂師相視苦笑,只得重撥絲絃。我輕輕一笑,喚道:「怡人妹妹。」她轉身看見是我,略帶些驚愕與尷尬,忙迎上前來,欠身行禮,「臣女偶然練些彫蟲小技,叫娘娘見笑了。」
她想是練得辛苦,滿面通紅,嬌喘微微,額上沁出些晶亮的汗珠。我笑道:「你若想學胡旋舞,何不來問我?」
她愈加臉紅,垂首低眉道:「臣女怕打擾娘娘。」
我取下臂上金線曇花披帛交到德妃手中,向許怡人道:「平舉雙臂,手臂一定要直,但切忌過分用力,定要做到柔若無骨之態。足尖踮得高,深深吸氣,十六個胡旋轉完,一口氣正好吐完,氣息平順,才能做到輕盈完整。」說罷,我親自示範與她看。
許怡人極聰明,不過三四次便學得很好,她驚喜不已,「請娘娘收臣女做弟子吧。有娘娘教導,臣女便不會學得這般吃力了。」
我忙道:「怡人妹妹是隨國公的千金,怎麼好委屈做本宮的習舞弟子,那是萬萬不可的。」
怡人神色一黯,似生了委屈之意。德妃見機知意,笑著嗔我道:「那有什麼要緊,你是舞中國手,怡人妹妹又誠心求教,兩人既然投緣,何不成全這段佳話。」
怡人喜不自勝道:「還請娘娘多指教才是。」
我忙扶住她,笑吟吟道:「妹妹有莊敏夫人幫襯,入宮自是情理之中,學舞也能為妹妹博得皇上青睞。」
怡人忙垂首道:「臣女不敢這樣想。」
我挽住她的手,推心置腹,「你現下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也要教你,免得你白費辛苦。——這胡旋舞你不學也罷,皇上已有半年多不愛看這舞了,一看便道頭暈眼花得緊。」
怡人微微吃驚,「皇上從前不是極喜歡胡旋舞麼?」
「那是從前,我不妨告訴你,自安氏以五石散毒害皇上之後,皇上的身子便大不如前,——其實是差了許多。雖然也常常笙歌夜宴,但並未上心去看。瑛嬪是最擅胡旋舞的,如今也不大跳了,改跳了竹枝舞。其實皇上偶爾得空,不過是在幾位年輕的嬪妃那裡消磨辰光,也極少看旁人的舞了。」
怡人微見驚疑之色,德妃笑道:「皇上最常和淑妃在一起,自然是淑妃最知皇上喜好,不信你可去問問身邊樂師,淑妃最擅驚鴻舞,是否也許久不舞了。」
見幾位樂師紛紛頷首,怡人面上漸顯沮喪之色。德妃笑向我道:「不過再怎麼說,終究是新寵不敵舊愛的。你雖然不舞,皇上對你還是愛重逾常,瑛嬪、珝嬪、榮嬪幾個再如何能歌善舞、騎射彈唱,終究也不過是嬪位罷了。皇上也是一時新鮮勁,勁頭過了,再加上新選宮嬪進來,她們幾個也不過和在冷宮裡一般熬日子罷了。」
我急忙看了德妃一眼,笑著掩飾過去,「德妃姐姐說笑罷了,妹妹別往心裡去。何況即便這樣的事宮裡年年有,也斷不會落到妹妹這般豪門閨秀身上。」
怡人緩緩憑欄坐下,唇角悄然漫上一縷愁苦之意,只是望著一叢深色牡丹沉思不已。
德妃自悔失言,忙拉住我道:「出來這樣久,皇后必定尋我們了。我也想看看,今日為皇長子相看正妃,是哪家的小姐最合人意呢。」
我挽過煙翠披帛,搖頭道:「罷了罷了,那些所謂千金自恃身份高貴,十分倨傲,皇長子喜歡溫柔和順的女子,只怕都看不入眼呢。」
我與德妃邊行邊言,漸漸行得遠了。大約一炷香過去,我與德妃復又回轉來,一灣碧水迤邐如綢繞沉香亭而過,水聲淙淙如鳴琴。兩邊花木葳蕤,芳草青郁,幾位樂師已經散了,唯見沉香亭前面的幾大叢牡丹,映著一身玫瑰色的許怡人,開得明艷欲燃。
立於叢叢佳木之後,德妃望著遠處,忽而展顏笑了,「朧月真是個乖巧的孩子。」
春日的陽光帶著薄薄暖意,有透明的淡金色,拂過沉香亭四角飛起的碧色琉璃瓦,拂過叢叢雍容牡丹,細碎地灑在一對男女身上。
朧月好奇道:「這花的顏色怎麼和早晨母妃帶我來時不一樣了?」
予漓一時答不上來,不免踟躕。怡人握著朧月的手,溫柔細語,「此花喚作『美人面』,朝則深紅,午則深碧,暮則深黃,夜則粉白,晝夜之內,香艷各異。豈非像美人面孔,一日多變,嬉笑怒罵,喜嗔皆宜。」
朧月知道怡人喜歡自己,抬手指一指她面龐,笑道:「姊姊便是美人面孔。」怡人面色緋紅,朧月愈加不依不饒,「大皇兄說是不是?」
予漓微微含笑,「名花傾國兩相歡。」
沉香亭畔牡丹芍葯花開繽紛,衣衫輕盈拂過猶有餘香。那股清甜氣味,即便我與德妃遙遙遠立亦能聞到。
芳草如茵,遺鈿猶帶落蕊甜香,鬱鬱芳芳,是方才怡人習舞時自雲髻間落下的。予漓俯身拾起一枚,「是不是你的?」
怡人含羞點頭,伸手取過。予漓道:「這花鈿上的珠子倒貴重,只是式樣是乾元初年的老樣子了,誰給你的?」
「是莊敏夫人。」怡人愈加面紅,囁嚅著答,「妾身本就粗笨,戴什麼式樣的都不要緊。」予漓隨手折下一朵「美人面」簪在她鬢邊,「宮中不會為牡丹取『美人面』這樣風雅的名字,可是因為你,我會記得這花喚作『美人面』。」他柔聲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怡人仰起姣好的面龐,含羞帶怯,「殿下,臣女是今屆秀女許怡人。」
牡丹雍容的花盤慵慵欲墜,每一朵的花瓣都重重疊疊如若絹綃輕盈,花香浮漾,染上了春衫裙裾,亦染上了相對而視的兩人的面龐。
我唇角輕揚,對著一樣笑意輕綻的德妃道:「許怡人真正乖巧。」
這幾日細雨霏霏,空氣裡瀰漫著帶著花香青草氣味的潮濕氣息,大捧大捧的桃花沾雨欲濕,漸漸盛放到極致,透出欲仙欲死的繾綣奇香。我自儀元殿為玄凌送了枸杞桃花羹回來,豁然聞得這樣鋪天匝地的濕潤香氣,不覺閉目沉醉,卻聽得輕輕一聲喚:「淑母妃。」
我睜眸一望,上林苑沉香亭側,正是舉傘獨立雨中的予漓。
我溫婉笑道:「殿下雨中賞景,頗有雅興。」
他頗為躊躇,似有話要說。片刻,只道:「母妃可是從父皇處來麼?父皇今日心情可好?」
「雨天人易煩悶,何況案頭堆積如山。」
他賠笑,似有些擔憂,「有母妃幫忙看閱奏章,妙語連珠,想必父皇不會煩悶。」
我見他欲語還休,不覺想起方才玄凌所言,「予漓這孩子這幾日請安來得勤,總像有什麼話要說卻不敢說似的。」我當時便笑,「兒子來盡孝心皇上還猶疑,皇長子是純孝之人。」玄凌一嗤,「朕倒這樣想,只是見不得他那優柔寡斷的樣子。」
我抬頭見予漓微鎖的烏眉,其實他溫和得有點懦弱的性子是很像他的母妃的。我正欲說話,一眼瞧見他擎著的傘是淡淡櫻色底子的油紙傘,上面是疏疏落的寫意山水,橫刺裡一枝玫瑰含露欲滴婉孌而出,極是動人。留心瞧去,那工筆手法偏於纖弱,並非宮中畫師的手筆。
我心念一動,於是溫言道:「皇上最近總誇讚你常去請安的孝心,說殿下是要成家立室的人了,懂事許多。」
他眉間一鬆,「父皇難得誇讚我。」他停一停,試探著道:「兒臣對選秀一事不甚瞭解,想請教淑母妃。」
「殿下但說無妨。」
「選秀那日,選秀那日……是否兒臣選中了哪位秀女即可?」
「自然不是。」我含笑看他,「身在帝王家,亦不可廢了父母之命,自然是要皇上與皇后做主。」
他目光一黯,低聲道:「如果兒臣挑選的人母后不中意呢?」
「天子一言九鼎。」我只含了溫和的笑意看他,「殿下似乎已經有了意中人。」見他慌忙搖頭,我故意道:「可是朱家八小姐?親上加親,那皇后自是樂見其成的。」
予漓聳一聳眉心,「淑母妃一向善解人意,莫拿兒臣取笑。」他想一想,「父皇是天子,此次選秀自然是父皇先擇人選充斥掖庭。」
我心中好笑,抬眼看一看滿目桃花琳琅,「此次選秀重在為殿下選妃,掖庭人選等殿下中意後再說。所以那日殿下也忙,既得顧著自己放出眼光來挑,更要顧著看皇上皇后眉眼間的意思,再決定將手中玉如意交給哪家小姐。」
予漓神色一怯,「兒臣自知愚笨,一定會顧此失彼。萬一父皇不中意……」他眸中漸漸流露焦灼的神氣,彷彿很不安心。
「選妃是一輩子的事。雖然天家多妻妾,可要找一個既明理又可心意的人白頭廝守,主理家事亦不容易。其實皇上也向本宮提過,選妃之事終究要看殿下您自己的意思,否則皇上再如何中意,夫婦不合到底也成怨偶。皇上也知皇后心疼殿下,怕關心則亂,所以少叫皇后置喙此事,皇后才要事先安排殿下與各家閨秀見一見。皇后其實早為殿下指點迷津——『若看中了哪一個,自己去求你父皇。你如今長大了,母后只為你安排,不為你做主。』那麼殿下若有自己的主意,何不先悄悄告訴了你父皇,也是殿下的孝心。」
予漓愈聽神色愈鬆弛,到了後來,眉梢眼角幾乎要飛起來,滿盈盈地都是笑,「多謝淑母妃指教。」
「本宮何來指教,不過是鸚鵡學舌記得皇后娘娘的話罷了。倒是得提醒殿下,若殿下真有了意中人,悄悄地問問皇上的意思即可,若傳出任何風聲來,一來要議論殿下不自重,二來成與不成都落了人閒話。——殿下可是來日要身當大任之人。」
予漓一揖到底,「成與不成,兒臣都謝母妃一番照拂。兒臣自當銘記於心。」
我愈加笑得和婉,「你我一家人,倒說起這生分話來。本宮先走一步,沉香亭畔牡丹出眾,本宮祝願殿下能花好月圓。」
到了夜間,我正坐於內殿陪朧月把玩一把燒槽琵琶,那是先朝楊淑妃的愛物,收拾庫房時理了出來,那琵琶槽是些邏檀木製成,光亮可鑒,有金絲紅紋形成的兩隻鳳凰,弦是西越國所貢的淥水蠶絲製成,音色如新,婉轉玎玲。朧月素來心性跳脫,一見之下倒喜歡得緊,太后便賜了她,先叫放在我宮裡校弦。於是朧月夜夜手不離弦,到我這裡來撥弄幾下。
翠竹窗櫳下,霞影紗影影綽綽映著窗外一本新開的西府海棠。雨線漫漫,打在簷頭鐵馬上,打在中庭芭蕉上,桃枝上猶開著粉色的花,聲音清越。
朧月素來最愛聽雨聲,此時卻神情專注撥著琵琶,那是樂師謝金娘新教她的一首曲子,音律簡單,在這雨夜聽來,卻隱隱有哀怨之調。我不覺笑道:「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朧月倒能深領琵琶幽怨之意。」
話一出口,隱隱覺得不祥。朧月正在學王安石的詩書,自然知道王昭君的典故,側首甜甜一笑,「人生樂在相知心,實在無須公主琵琶幽怨多了。」
我倒不意她是這樣想,便笑著餵了一片果脯到她口中。夜色更濃,花宜上前又點上幾盞燈,將燈芯挑一挑,爆出一朵小小的燈花。卻聽一把聲音道:「燈花爆了,可是有什麼喜事麼?」
我轉首見是玄凌,笑容愈恬美,「皇上即將再得新寵,又是要做家翁的人了,如何不是喜事?」
玄凌「嗤」地一笑,「此次選秀重在為予漓選妃,宮嬪之事本是充數而已。若說起來,朕若成了家翁,你也要做人家姑,以後日日被人這樣稱呼,你怕不怕被喚老了?」
我撇一撇嘴,輕笑道:「臣妾哪裡配讓齊王妃稱呼『家姑』呢?皇上與皇后才是正經的翁姑。」
玄凌刮一刮我的鼻子,笑意愈深,「愈加小孩子醋性了,也不怕朧月笑話。」
朧月「撲哧」一笑,做了個鬼臉,自顧自撥著琵琶玩。
他推一推我,「見朕來了也不讓朕坐下,你可越來越霸道了。」我笑著啐他,不情願地讓一讓,他便靠著我在妃榻上坐下,「說起做家翁的事,有件事朕要聽聽你的意思。」
我隨手撿過一枚橘子剝著,口中仍不忘和他賭氣,「臣妾能拿什麼主意,聽著便是了。」玄凌摘下我綰髮的玉牙梳,徐徐劃過我如緞的烏髮,像要梳理什麼心事一般。「午後予漓來請安,說是看中了一個叫許怡人的秀女,想納她為妃。朕一打聽,是蘊蓉舉薦的人,偶爾會住她宮裡。」
我一怔,回頭看玄凌,「臣妾知道那個秀女,是隨國公的養女,人是極端正秀氣的。只是……」我看他一眼,「蘊蓉妹妹曾告訴臣妾,要臣妾留她侍奉皇上。」
他「哦」了一聲,淡淡道:「蘊蓉有心了。」他略略有些生氣的樣子,「既然是蘊蓉為朕準備的人,予漓怎的看中了。這孩子確是不知好歹?」
我遞了一瓣橘子給他,輕聲細語,「這事蘊蓉只和我提過,怕是皇上也不知道,皇長子如何得知?至多是機緣巧合罷了。」我抿嘴而笑,「難為了皇長子來和皇上說這番話呢,看來這許怡人確是有動人心處。」
玄凌若有所思,「也是,這孩子一向在朕面前怯懦,如今敢來說這個話,倒也難得。」
我微微頷首,「皇上一直說皇長子氣性不佳,如今看來是很有些氣性的呢。果真男兒有賢妻是極要緊的。」玄凌含笑,「如此說來,那許怡人當真不錯。若她能讓予漓有些氣性,朕倒是放心了。」
我忽然斂了笑意,猶豫道:「許小姐是蘊蓉為皇上準備的,怕她知道了要吃心呢。且前幾日皇后已為皇長子安排相看了十幾個最出挑的秀女,還有皇后母家的朱茜葳。」
玄凌輕哼一聲,很是不以為然,「相看不過是幌子罷了,歸根結底還是為了朱茜葳罷。朕已不許皇后過問選秀之事,可她還是費心不少。」
我溫言勸慰,「畢竟是皇后親自撫養長大了皇長子,母子情深。」
「朕也希望是母子情深,皇后隱約和朕提起,朱茜葳姿容雖不出眾,但性情十分和順。」
朧月聞聲轉頭,眉心隱隱有怒氣,忿忿道:「母后說得不對!那個朱八小姐很不喜歡兒臣,兒臣喜歡她裙子上的牡丹花摸了摸,她嫌兒臣手髒,趕緊抹了。」她擱下懷中琵琶,扭股糖似的往玄凌身上爬,「兒臣不喜歡那個朱八,大皇兄若娶了她,一定也不喜歡兒臣了。」
玄凌一向最疼這個女兒,幾乎氣得發怔,「童言無忌!看來皇后察人不明,任人唯親了。她既然嫌朕的帝姬手髒,自然也很嫌棄皇家了。朕也不會勉強她!」
「那麼蘊蓉那裡……」
他冷道:「朕曉得蘊蓉的心思,她千方百計舉薦佳麗給朕,無非是要朕不要冷落她,朕會善待她,無須她費盡心機!」
我溫婉依在他臂膀上,「蘊蓉是有心人,最體貼皇上的心思,皇上看重皇長子選妃,若有合意的人選,她必是肯的。」我搖一搖他的手,「只怕皇上到時見了許怡人會不捨得。」
玄凌繃不住笑,「別說玩話。隨國公的養女,門楣不算特別高貴,然而朕是看重她能讓予漓有心性些,其餘都不是要緊事。等選秀那日朕再好好看看,若真是好的,朕自然允准。」
窗外雨聲沙沙。我伏在他胸前,靜靜想,這雨真好,原本隔得渺渺無極的天與地,就這樣連在一起,難捨難分。恰如緣分與人為,隨意一牽,便是一段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