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已經看見上弦月 正文 流星
    午休時間。

    唐話眉和邱月趴在桌上籍睡覺之機,說悄悄話。

    突然,邱月捅了捅她:「話眉,你知不知道,這次方羽諾跟薛晶去參加那個演講比賽,都得了獎耶。」她偏偏頭,又補了一句:「我還聽說,方羽諾的……」

    還沒聽完,唐話眉就懶懶地嗯了一聲。她又不是瞎子,一進學校門就看到了那張大得不能再大的,極盡誇張之能事的大紅榜。再說了,她遺傳自老爸唐風諫的兩眼5.0的視力,即便經常躲在被窩裡看小說,也絲毫沒有任何下滑的跡象,因此,她幾乎只是瞟了一眼,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根爛羽毛得了唯一的一等獎,那個溫柔秀氣的嬌嬌女薛晶得了二等獎。

    不稀奇啊,他們不得獎才稀奇,尤其是那根爛羽毛!

    從小到大,大獎小獎不知拿了多少,都夠把方家樓上樓下包括衛生間貼滿了,而且,爛羽毛還是一副那種無所謂的模樣,真真氣煞人!要知道,她唐話眉到現在唯一得到的獎就是年級象棋比賽三等獎(參賽都有份的那種),還被唐風諫寶貝得不行到處炫耀,哎,當老爸又101次到方家人面前炫耀的時候,看著那一臉似笑非笑的爛羽毛,她連想死的心都有!

    邱月又小心翼翼地:「話眉,前兩天,有人看到你坐在方羽諾車後面來上學的哦。」

    唐話眉又懶懶地嗯了一聲,誰叫她丟掉了身上的所有財產呢!爸媽走得匆忙,沒顧得上她的生計問題,她又不好意思跟方家父母開口,於是,只有在上學的途中,接受同一屋簷下的方同學看上去很是勉強的提議,還得不甘不願地向他道謝。

    畢竟,失節事小,遲到事大。

    這一失節,就連失了一個星期,直到她爸媽回來。唉,看來,即便她早在離學校還有一定距離之際就在爛羽毛嘲笑的眼神中忙忙跳下車粉飾太平也無濟於事,其實,也早該想到,離那根爛羽毛的安全距離,應該是十米以外!雖然邱月妹妹說得輕描淡寫,但是,以方同學從幼兒園時代就開始的超級桃花運,背後的內涵之豐和流傳版本之廣,實在是不容小覷。只是,經過這麼多年來的歷練,她不在乎!

    邱月對唐話眉的無動於衷並不奇怪。她也是跟唐同學以及方同學從小學開始同窗至今,對倆人之間一直以來的互不對盤和暗潮洶湧也略有所聞,她也知道唐話眉同學自小學開始就對這個鄰居避之猶恐不及,生怕成為廣大女生的公敵,但是……

    但是,唉,該來的,還是要來……

    於是,她基於朋友的道義,好心地,又捅捅唐話眉:「哎,有人找你。」

    唐話眉下意識抬頭,只見一個看上去很驕傲的漂亮女生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她面前,聲音不高不低,但很清晰:「唐話眉,我找你有事,出去說吧!」

    四周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聲。

    唐話眉有些奇怪,不認識有什麼好說的?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有點篤定,這個女生要跟她說的話,一定與那根爛羽毛有關!她下意識看了看後面,咦,那根爛羽毛又不知飄到哪兒去了!

    果然,那個女生一出門就把她左彎右轉帶到一個隱秘的小樹林中,唐話眉定睛一看,好傢伙,裡面已經站了好幾個女生,先前那個女生開門見山地:「我叫李言皎,K中的。」

    唐話眉更是奇怪,不是一個中學的,怎麼認識自己的,還--找自己有事?

    李言皎環起手臂:「唐話眉,聽說你最近總纏著方羽諾?」

    嘎?咳咳咳,唐話眉一口氣差點嗆著,她---纏著--那根爛羽毛?!

    該不是愚人節笑話吧?!

    但--顯然有人很認真,那排女生齊刷刷盯著她,然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應該怎麼回答,李言皎繼續倨傲地:「不過,你別做夢了,方羽諾打球時跟那些男生說過,他腦子又沒壞掉,眼睛也沒問題--」她有些不屑地看向唐話眉睡得有些亂亂的頭髮,「所以,他是不會喜歡上你的。」

    她表哥跟那個眾人傾慕的方羽諾是多年球友,他親耳聽到的,還能有假?雖然她無緣跟方帥哥一個學校,但好在相差也不遠,消息夠靈通。記得表哥說過,方帥哥從不跟女生勾勾纏,但是,她費盡心思埋下的眼線跟她匯報說,居然他這一個星期來都載著一個小女生上學。於是,她倒要來會會!

    她上下瞟了瞟唐話眉,很不怎麼樣嘛,心裡一塊石頭總算大半落了地。

    這邊廂,唐話眉頓時一陣憤怒,那根爛羽毛居然這麼說?!他以為他是誰啊,喬治克魯尼啊,不喜歡就不喜歡,切,希罕他喜歡啊?憑什麼出言傷人?!

    這筆帳,回去以後再算!

    現在,先脫困要緊,於是,她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我只是他的鄰居,他喜歡誰,跟我沒有關係。」

    開玩笑,從幼兒園開始,就有小女生為爛羽毛爭風吃醋了,這種陣仗,也還難不倒她。

    李言皎只是挑了挑眉,好像在評估著她話中的真實性,然後,盯著她:「知道你們是鄰居,」她又補了一句,「最好……」

    最好,也只是鄰居!儘管威脅不大,但是,不得不防。

    不是有句話嘛,近水樓台先得月!

    唐話眉蹙了蹙眉,這根爛羽毛,到底有什麼好?她一時好奇心起,打量了一下李言皎,嗯,長得真不賴哦,紅衣服,襯得皮膚雪白雪白的,而且,說話派頭十足的,儘管有點凶巴巴的,但是,看上去就是那種直來直去的人,像根紅辣椒,還有點讓人喜歡的說。

    於是,她有點八卦兼善意地:「哎,你--」她歪了歪頭,「喜歡那根爛羽毛啊?」

    她發誓,她聽到了旁邊一干女生下巴掉地的重重撞擊聲。

    李言皎臉上一陣紅,瞪她:「不能啊?」

    誰規定脾氣火爆成績殿後的小辣椒就不能喜歡上溫文俊雋十項全能的資優生啊?

    唐話眉連忙舉手示好:「能能能--」她又歪歪腦袋,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覺得,這根小辣椒,總比那個寶釵姐姐跟爛羽毛,看上去還要般配點呢!

    於是,她笑瞇瞇地,眾目睽睽之下,揮了揮手:「沒什麼事的話,我回去了--」再不回去的話,膽小的邱月妹妹怕是要飛奔到廣播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播尋人啟示了。

    然後,隔了老遠,李言皎有些愕然地聽到唐話眉清脆的聲音傳過來:「小辣椒,以後有什麼事要幫忙的話,不要客氣啊--」

    一個小小的身影越奔越遠。

    傍晚,唐話眉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家走。唉,書包好重啊!

    後面一輛自行車駛近,一個清冷的悅耳聲音揚起來:「話梅糖,今天一天去做小偷啦,這麼沒精打采的?」

    讓他沒想到,以往只是翻翻白眼不理會他的唐話眉鼴鼠般用力跳到他面前,心情不爽咬牙切齒地:「爛羽毛,告訴你,以後,離我遠一點,不要再讓我遭到無妄之災!」還在那些男生面前詆毀她,明顯是找死!

    衣服整潔筆挺全身上下無懈可擊的方羽諾皺了皺眉,這顆話梅糖,吃錯藥啦?只是片刻,便恢復常態嘖嘖有聲:「不錯不錯,孺子可教,會用成語了,看來,」他優雅轉身,一偏腿,便跨上自行車,「我可以去跟唐叔叔說一聲,今年寒假我這個語文家教,你是不用再請了。還有,既然你要自動離我遠些,我也就不用好心載你回家了,拜拜--」

    車絕塵而去,那個修長的背影,也隨之遠去。

    唐話眉在他身後繼續跳腳,第101次立下誓言:爛羽毛,我跟你沒完!

    時間飛快流逝,眼看著中考就要來了。

    一向奉行放任自由主義的唐風諫夫婦也不禁有幾分躊躇,還有緊張。

    眼看著方家的那小子因為早已被保送直升赫赫有名的,全F市最好的中學--F中,整天悠哉樂哉地到處晃悠,週末更是經常從方家傳來悅耳悠揚的鋼琴聲,再瞧瞧自己的寶貝女兒,明明是遺傳到自己的機靈聰明,外加身手靈活,就不曉得為什麼,幾次模擬考下來,每次的成績都恰巧卡在上不上下不下命懸一線的位置,活生生讓各類犯罪分子聞風喪膽的唐組長,仰天太息,直悔恨當初太過寶貝自己溫柔膽小的妻子,在她懷孕期間,嚴防死守,不讓她跟著素來好動的柳臻到處亂竄,這不,方家小子汲取天地萬物之精華的過人天賦,話眉連半分都沒沾到!

    不過,再怎麼說,女兒也是自己的,而且,再怎麼說,女兒都是自己的好!

    英姿勃發剛正不阿的唐風諫組長什麼都好,就只有一個小小的毛病:護短!而且,護短得緊!

    於是,絞盡腦汁費盡心思地,為寶貝女兒苦思良策。

    自然,主意又打到方家人身上。

    某一日,整天忙得跳跳的唐風諫組長破天荒抽空設下家宴,親自下廚宴請老友方業培全家,席間,鄭重提出,請方羽諾同學再次撥冗,給唐話眉同學補課。

    而且,唐組長大言不慚提出的最終期望值是:話眉同學,也能上到連她老爸當初都無緣進入的F中,權當替他圓夢。

    唐話眉聞言,猛吸一口氣,老爸腦子又秀逗了嗎?提要求出來之前,先丈量一下自己的實力好不好?F中哎,大名鼎鼎的明星中學哎,國家領導人的母校哎,她還從米有跟偉人做校友的妄想咧。

    爛羽毛這樣的非人類還差不多!

    而且,讓爛羽毛當她的家教,他豈不是又有機會對她呼來喝去耀武揚威的了?

    初二時只不過做了她一個暑假的語文家教,諷刺她的話,就可以編一部紅寶書了。

    「你不是愛捧言情小說臭腳的嗎?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吧,居然連個成語都不會用?」

    「話梅糖,旁人是一根筋,你是兩頭堵,沒得救!!」

    「我辛辛苦苦幫你複習,你居然給我發呆,皮在癢啊?」

    ……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讓話眉一想起來,就為之扼腕,深感所遇非人。

    但是,當她轉眼看過去,就看到那根爛羽毛又老神在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副神情,彷彿打量一根硬邦邦的爛木頭,然後極其遺憾朽得沒法雕一樣。

    頓時,她反駁的話,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在吃飯當口,方羽諾趁大家不注意,惡劣地在她耳邊低低地:「我賭你不敢接招。」

    一瞬間,被戳破心思的唐話眉臉色由紅轉青再轉黑,再也隱忍不住,對著他的腳就狠狠踩了下去。

    方羽諾痛得大叫一聲,齜牙咧嘴地連連抱腳,四處亂竄,話眉極其痛快,忙著找相機,企圖拍下這歷史性的一刻。

    標題已經想好了--

    方帥哥之聊齋撞鬼

    然後,掛牌出售。

    自然,話眉的不馴和反骨又被唐風諫狠狠訓了一頓。

    於是,這頓飯後,在眾人拾柴火焰高的氣氛烘托下,唐話眉的身份,頓時降了一個級別,從方羽諾的同學,一躍降為方羽諾的學生。

    中考完了。

    發榜了。

    唐風諫喜上眉梢。

    中考完後第三天,是唐話眉和方羽諾共同的生日。

    唐話眉也終於可以卸下千斤重擔,將眾人的禮物一一交到方羽諾手中。她拉著方羽諾來到自己平日裡不許他踏入半步的閨房,懶洋洋指著床上堆滿了的東西,逐個逐個給出註腳。想來想去,這也就是跟爛羽毛在一起唯一的福利了,權當做平時被暗箭傷身的補償吧。

    最後,慎重其事地,隆重地將小辣椒的禮物放到他手中:「喂,看看--」

    小辣椒可是升級做了她的好朋友呢,長這麼大,在爛羽毛的陰影下,除了比小紅帽還單純的邱月妹妹,還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跟她交好呢,而且,脾氣還很相投的說。

    所以,爛羽毛一定要給她好好看!

    方羽諾皺皺眉,看著那堆花花綠綠包裝得很是精美的禮物,無非是一些巧克力啊,水晶工藝品啊什麼的,於是,他不感興趣地揮了揮手:「轉送給你吧!」

    唐話眉聞言,抿了抿嘴,不好吧,很不好吧。以前爛羽毛也轉送過她禮物,巧克力啦什麼的倒也沒什麼,反正吃就吃了,毀屍滅跡,爛到肚子裡了,但是,有一次,好死不死地,怕冷的她一時大意,把一個女生送給方羽諾的暖手寶帶到學校去了,偏巧那個暖手寶又是人家叔叔從HongKong帶回來的,實在顯眼,給人家看到了,頓時臉黑了一大半,那種哀怨的眼神搞得向來臉皮厚得超城牆的唐話眉也惴惴的,很有鵲巢鳩佔的羞愧感,一遇到她就急忙繞著走。

    所以,還是不要吧!

    她繼續以拳拳之心代友出征:「看看吧,這份禮物可不尋常哦。」

    方羽諾瞄了她一眼,思忖了片刻,漫不經心地:「唐話眉,送我禮物就明講嘛,用得著這麼神神秘秘?」說著,便用那雙修長的手去拆禮物包裝。

    唐話眉一口水差點嗆著:「我--」她用手指著自己,「我送你禮物?」她嗤了一聲,附帶奉送一個大白眼,「憑什麼,我還不是跟你一天生日,你都不送我禮物,我幹嘛要送你?」

    方羽諾還是漫不經心地瞄了她一眼,不耐煩地:「一會兒給你就是。」

    展開包裝,方羽諾也不禁一愣。

    居然是一幅極其精美的十字繡,繡框內,是兩片白色的羽毛,交疊著,在淅淅瀝瀝的雨中,十分唯美。哇塞,沒想到,火爆龍一樣的小辣椒,居然還這麼……

    嘖嘖嘖,唐話眉摸摸鼻子,還這麼會那個什麼呢,怎麼想得起來去繡羽毛?再看看自己粗粗笨笨的手指頭,無限氣餒。

    不過,如果讓她在這根爛羽毛身上花這種心思,恐怕她會更氣餒。

    從襁褓裡開始的血海深仇,哪這麼容易化解?

    在她心目中,她自己一直是那個不辱使命的唐雎,弱國外交的強有力捍衛者。

    方羽諾斜睨了她一眼:「誰送的?」值得她這麼賣力推薦,一定有鬼!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背後搞鬼,拿他當貨物,看看她床頭花樣翻新的言情小說就知道了。

    唐話眉呵呵乾笑數聲:「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哦--」先吊吊他的胃口。

    方羽諾只是微微挑眉,就像沒有聽到一樣,將那幅畫放到了唐話眉桌上:「嗯,就先借給你擺兩天吧,」又不經意似地補了一句,「記得以後還給我。」

    唐話眉張張口正待說什麼,樓下叫吃飯了,只好住嘴。

    吃完飯,四個大人坐在一起打麻將。

    坐在唐話眉身旁一直沒吭聲的方羽諾嘴角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上去殺一盤?」

    唐話眉興趣被吊了起來:「殺就殺,誰怕誰?」

    還是唐話眉的閨房內,棋盤擺開。

    不一會兒,一個涼涼的聲音:「話梅糖,落子無悔真君子,知不知道?」

    「我是真小人--」一副你奈何得了我的神情。

    再過一會兒,「一步棋要想多久,我一首歌都聽完了!」方帥哥拉下耳機,極不耐煩地。

    「快了快了……」難得看到唐話眉陪了個笑臉,又專心致志地低下頭去。

    「將軍!」磨蹭了半天,還是下了招臭棋,方羽諾一邊為她手中的棋子大唱輓歌,一邊毫不留情地直搗老巢。

    「不行--」唐話眉一把撲過去,誓要捍衛最後一塊領土。今晚第三次了啊!

    左搶,搶不到!右搶,搶不到!奇怪,幾天沒注意,爛羽毛長高了不少的說!

    她一把把方羽諾壓在地上:「給我!給我!!」

    然後,突然間,她就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方羽諾的那張臉,帥氣出眾,就連一般小男生很難穿得好看的V領黑T恤,都穿得很有味道,於是,她不自禁拍拍他的臉,跟逗只小貓咪一樣:「怪不得那麼多女生喜歡你,原來你長得還真不賴。」

    方羽諾聞言眼睛微瞇,躺在地上看向還坐在他身上的她,然後,猝不及防地:「話梅糖,你該減肥了--」好像最近重了不少!

    唐話眉倒不以為忤地,懲罰地又重壓了他一下,繼續端詳著他,一瞬間,她的眼光落到他胸前的一根紅線上,她有些好奇地伸過手去,摸索了一下,將下端拉了出來,一看,居然繫了個小胡桃一樣的圓不隆冬的東西。

    方羽諾倒吸一口涼氣:「話梅糖,沒人教你男女授受不親嗎?」還是壓根就沒把他當男生?

    唐話眉只顧捧腹而笑:「好好笑啊,爛羽毛,你也太沒品位了,系這麼個黑乎乎丑兮兮的東西,哈哈哈--」她繼續笑個不停。

    方羽諾將她推開,起身,眉毛危險地皺了起來:「你--說什麼?」不知道為什麼,一貫自制力超群的他心裡陡然升起一陣怒氣。

    唐話眉不知死期將至,坐到一旁,繼續笑得打跌,好得意啊,爛羽毛也會有這麼遜的時候:「真是太難看了,原來你的品位這麼濫啊,簡直醜得遜斃了……」

    話沒說完,頭被一隻手一緊,一個柔軟的什麼東東就湊了過來,堪堪就要到她臉上親密接觸,唐話眉大駭,大腦立即當機,然後,就看到方羽諾的頭突然間就停住了,像畫面定格一樣,一寸寸微微後傾,輕描淡寫安閒自若地看著她:「你在想什麼?」

    輕輕一句話,她的臉不知道為什麼,頓時充血,紅得像雞冠,還結結巴巴地:「沒……沒……什麼……」

    「沒什麼?」方羽諾笑了笑,冷不防湊到她面前,「讓我猜猜看,剛才你腦子裡肯定在想什麼不對勁的事。」他眼中滿含戲謔,「完了,唐話眉,你不單純了……哦……」

    唐話眉大駭,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沒有就是沒有。」罪過啊,阿彌陀佛!她在他面前臉紅,到底是在想什麼呀,簡直是與虎謀皮,以後不被他笑死才怪!

    她無限哀怨地看向床頭那疊言情小說,明曉溪,你害死我了!

    她轉過眼來,緊盯著他懶洋洋看不出什麼表情的臉,定一定神,非常非常肅穆地:「爛羽毛,我跟你說,以後雖然我們倆進一個高中了,但是,拜託你,麻煩你,聽說那個學校校風很正的,所以,為了你的形象,最好我們不要分在同一個班,還有,不要說認識我……」

    她滔滔不絕地,剛說了一半,突然間,腮旁一涼,她又是大駭,連忙跳到一旁,只見方羽諾無謂地聳聳肩:「我說過了,送你的生日禮物,」他又聳聳肩,「最近我手頭比較緊,委屈你,湊合湊合吧!」

    這一次,唐話眉連腮幫子都來不及捂,徹底石化。

    又過了約莫一分半鐘,樓下的四個大人聽到唐話眉殺氣騰騰的一聲大叫:「爛羽毛--」

    緊跟著,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到近,重重下樓,四個大人一抬頭,就看到唐話眉氣勢洶洶想要吃人一般:「爛……」看到老媽警告的臉色,頓時收口,但是,仍然氣恨恨地,「方羽諾呢?」剛才明明看到他悠閒自得地走出來的。

    眾人看著唐話眉紅彤彤的臉,不禁有些納悶,剛剛胡了一把的方媽媽笑瞇瞇地:「小羽剛剛出去了,找他有事啊?」

    奇怪,剛才羽諾下樓,匆忙說了一句:「我出去一下--」的時候,臉紅得,好像比眉眉也好不到哪去嘛!

    到底父女連心,唐風諫看看唐話眉咬牙切齒的樣子,似有所悟,唉,一定是自家女兒下棋賴皮,把一向沉穩的羽諾也氣跑了,說起來,羽諾這個孩子,還真幫了話眉不少忙呢。

    於是,打了個哈哈:「眉眉,又耍小孩脾氣啦,下個棋嘛,幹嘛這麼當真--」過兩天還不是又好了?

    唐話眉恨恨地盯著門的方向,爛羽毛,居然,居然……,55555555,我跟你沒完!

    七年後,當唐話眉坐在巴黎左岸的咖啡館裡,邊喝咖啡,邊看著那輪上弦月,想起這一幕的時候,不禁微微一笑。

    記憶中,似乎總是她氣沖沖地看著方羽諾的背影,連賭咒帶發誓地,殺氣騰騰。

    直到……

    「我不接,我不接,我就不接你電話,我就不接電話不接電話,不接你電話,別人電話我都接,就是不接你電話,別人電話我都接,就是不接你電話。我不接,我不接……」床上窩成一團的被子裡那個窩成一團的人被這首有點欠扁的手機鈴聲吵醒,無限煩惱地蜷縮了一下,把手機放在耳邊,有氣無力地:「喂--」

    「喂什麼喂,唐話眉!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這個世界上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早上一定要提前半到一個小時起床,吃吃早飯,化化妝,再出門去上班,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唐話眉歎了一口氣,揉揉眉心:「姑媽,我都回來一年了,你還真的每天都打電話來查勤啊,說過八百遍了我很好很適應,再說,很貴啊國際長途!」

    電話那頭依然是那個風風火火的聲音,沒好氣地:「死丫頭,你以為我想啊,如果你爸媽還在,我用得著□這份心嗎?」

    霎那間,電話裡一陣靜默,彷彿線路突然被掐斷。

    唐話眉輕輕歎了一口氣,似乎可以看到那邊張著口欲說卻休的複雜表情:「Aurevoir。」

    放下電話,她睡意全無。

    2007年的唐話眉,身份是一個中等城市一家中等規模的裝飾設計工程公司的一隻水平中等的菜鳥設計師。

    她的老闆大boss,是一個精明的中年婦女,跟業主談意向的時候要求設計師跟在一旁亦步亦趨,對業主的口沫橫飛浮想聯翩必須笑臉相迎頻頻點頭以示無限嘉許,但是,絕對絕對不得透露任何一星半點跟裝修有關的專業知識。

    否則,一律以荷包縮水作為懲戒。

    她曾經諄諄告誡唐話眉:「記住,態度要誠懇,原則要把握,更要記住,落袋為安以後,顧客才是上帝。」

    唐話眉有點囧。

    其實,自打踏入這家公司,她一直很囧。

    明明招聘會上出現的是一枚風度翩翩笑容可掬秀色可餐芳齡決不超過二十八歲口齒還很伶俐的帥哥,可是,為蝦米啊為蝦米,讓她興沖沖抱著從此能跟俊男上司ONEWORLDONEDREAM的美好幻想的時候,更加笑容可掬坐在老闆椅後以正牌大BOSS之姿以逸待勞地歡迎她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眼底的精明完全掩蓋不住地延伸到眼角皺紋上的中年婦女?

    唐話眉以毛主席的名義發誓,既然她早晚有一天會回歸到那種狀態,她沒有理由歧視以現在進行時擁有這種狀態的任何一名女性。

    可是,反差太大了啊反差太大了!

    可憐她芳心碎了一地。

    後來,終有一天,她晴天霹靂地得知,那枚帥哥,居然是正牌老闆大BOSS的親生兒子!人在深圳,外資企業部門高管,收入極高,工作極忙,人極孝順,往往過年不能回家,所以他每每在老闆要招人的時候都會趕飛機回來,誠信放兩旁,孝義一肩挑,施展渾身解數布下美男計。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她嘴巴半天都沒有合攏,天哪!天哪!!天哪!!!

    為什麼?為什麼基因可以如此突變?

    為什麼?為什麼人心居然如此狡詐?

    不過沒過多久,她也就想通了。

    廝混熟了之後她發現,本公司員工共計38名,除了若干長雇工人可以忽略不計,10名設計師裡,除了1名男性是老闆大BOSS的遠方侄兒,其餘9名,皆為千嬌百媚的女子。

    她想想就嘴巴自動往兩邊裂。

    再說了,老闆大BOSS除了因為雖然自身條件一般但居然既擁有一個出色的政府部門領導老公,更擁有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優秀兒子,所以眼界高了很多,難免嚕嚕嗦嗦有點挑剔之外,在給薪水方面,還不算小氣。

    衣食父母嘛,所以,知足的唐話眉過得還是滿快樂的。

    所以,在經歷了起床時短暫的痛苦之後,她騎著那輛朝夕相伴她的速派奇,開開心心上班去了。

    不過很快,她就開心不起來了。

    因為親愛的老闆大BOSS,軟硬兼施地要求她立刻、馬上、必須去做一名光榮的滅火隊員。

    親愛的老闆大BOSS是這麼跟她說的:「話眉呀……(以下省略有關天氣狀況的若干字)」她笑瞇瞇無限親切地看著眼前這個待宰羔羊,「你最近品位提高了不少哦,瞧瞧這身,嘖嘖,真是……」滿眼的讚歎彷彿已經溢得盆滿缽滿。

    唐話眉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隨手抓起來套在身上的翠綠小毛線外套,和千年不變的低腰牛仔褲,還有那雙毛茸茸的濫大街的時裝靴,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滿眼的讚歎更加彷彿已經溢得盆滿缽滿。

    遺傳基因真是很可怕哇,想當初,她就是被眼前這個人的寶貝兒子信誓旦旦外加賭咒發誓的精彩表演弄得一時腦子進水才歡歡喜喜進了這家公司,只是現在,她才沒這麼容易上當。

    無事獻慇勤,非奸必盜!

    雖然出國幾年,中學培養起來的語文底子可沒有掉!

    說起來,還要感謝……

    她搖搖頭,真是,想他幹什麼,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他在千里之外的M市哪!

    她抬頭,徵詢般看著老闆。到底啥事?

    果然,老闆就是老闆,十分玲瓏,誠懇異常地雙手交握:「有個新案子要交給你。」

    唐話眉十分詫異,她擺擺手:「老闆,我手頭那個案子還沒完哪。」

    她真的很有點奇怪,自從她碰巧接到那個煤老闆的別墅裝修設計案子,又碰巧瞭解到了煤老闆夫人的特殊愛好,還碰巧跟那個煤老闆的女兒在巴黎同學之後,近一個月來,她在公司的地位十分超然,人財物件,基本隨傳隨到,老闆大BOSS更是臨時專撥給她一個特別工作室,還跟所有人交代,非要事勿擾。

    唐話眉腦子轉得飛快,那個讓她緊趕慢趕勞心傷力的煤老闆的案子已經和即將為老闆賺了將近百分之一百的利潤,難道這個來頭更大利潤空間更為深邃?

    她心底暗暗唾棄,資本家果然個個都是逐利的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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