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帝是個猜忌心很重的皇帝。但是,誰坐到那個位置上後,猜忌心不重呢?江山是自己的,權利也是自己的,擁有的好東西多了,自然會擔心有人來搶,會失去。
如果是大臣來搶,他會毫不遲疑的殺之。如果是自己的兒子搶,又另當別論了。
昨晚他宿在掖庭新封的張美人處,子時未到他就離開了。明帝離開張美人時心裡很難受。燈光下,他看到自己失去彈性的皮膚像口袋一樣掛在身上,摸上去像干枯的玉米葉,摩挲間發出難以忍受的衰老聲音。而十六歲的張美人肌膚雪白,雙頰豐滿得像盈滿汁液的桃子。那雙嫩白小手摟著他脖子的時候,她眼中露出愛慕的時候,明帝突然覺得灰心。
她愛的永遠不是他,而且他的權力。
他清楚的知曉張美人心中所想。然而,他很喜歡。他拒絕不了那種崇敬愛慕的目光。讓他覺得時光回轉,回到了年輕時候。只是在激情欲望突然中止,他噴出一口血來暈厥之後,明帝知道,他沒有多少時日了。
當一個人想留住什麼的時候,必然是他所害怕失去或正在失去的。
例如青春,壽命。
夜色下的皇宮很安靜。殿宇黑沉沉一片看不到頭。明帝面北負手而立,身後宮侍提著宮燈噤若寒蟬。
明帝發出一聲長歎。他必須要下決心了。
午時末牌,高睿奉旨進宮。
銅鶴嘴裡吐出龍涎香的青煙。金殿大門緊閉,卻不知從哪兒鑽進的風來。明帝坐在深深的大殿內,深秋時節,他已穿上了薄襖。空蕩蕩的殿內偶爾轉來他用拳頭堵住的悶咳聲。
“弱不禁風了。”高睿聽到時斷時續的咳嗽聲腦子裡閃過這句話來。他一聲不吭跪地上已經一個時辰。他再是習武之人,膝蓋也有股針扎的感覺襲來,輕輕挪動一點立時痛楚麻癢。他干脆放棄,當自己沒有這雙腿。他垂頭斂目,目光所及,青色泛著一層幽光的金磚像一雙眼睛冷冷盯著他。他知道,不是他的幻覺,這雙眼睛正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用這種眼神在盯著他。
他只能忍。忍到這雙眼睛看夠他為止。
明帝咳嗽著緩緩開口:“父皇能給你的就這些。熙是寬厚之人。只要你安分點,可以長享富貴。以你之才,定無懼契丹。下去吧。”
一滴汗從高睿額頭滑落,順著衣領蛇一樣鑽進肌膚。麻癢的感覺激起一層雞皮疙瘩,高睿的心被激得抽搐了下,他微笑磕頭:“多謝父皇。”
他緩緩起身,退出宮門,隱約聽到偏殿的金戈碰響聲,高睿打了個寒戰。稍有不慎,偏殿裡的禁軍便會湧出來殺了他。他看著手心的免死金牌眼裡煙波又起。父皇選擇了大皇兄,給了他免死金牌。立高熙為太子,讓他世襲河北封地,封他為定北王。他娶了丁淺荷,過了年就可以去大名府建王府。
高睿只覺得屈辱。
讓他向高熙下跪臣服?他還想著兩個兒子都能保全?作夢!
他聽到明帝的咳嗽聲,他知道明帝在張美人處吐血暈厥。高睿心知肚明,父皇到了油盡燈枯之時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安排。
一群烏鴉從天空飛過,哇哇叫著。陽光下的重重殿宇靜默佇立。高睿驀得回頭看向金殿,隔了重重台階迎著陽光他只能瞇縫著眼看。高大的殿堂筆直的朝他壓下來。他在心裡暗暗發誓,他絕不認輸。
心裡窩著一團火不知道怎麼發洩出來。高睿回到府中,見上下人等為他的大婚忙碌。他冷冷一笑,突然想起還在地牢裡的無雙,沉呤片刻便折身進了地牢。
驕陽似火,地牢之中仍然陰森濕冷。地牢無窗,只有屋頂兩片明瓦透下蒼白的光線。高睿站在鐵柵欄外,背負著雙手看著無雙。她又背靠著青石牆抱著膝蓋發呆了。她甚至連他進來也不知曉。幾徑長發垂落在她冷艷的頰邊,襯得肌膚如雪。
“連人進出都不知道,你還是曇月派的護衛?!”
無雙這才驚覺,迅速的行了一禮:“無雙知罪,殿下責罰。”
聽到這句老話,高睿不由得火起,示意身邊侍衛開了門,他邁步走了進去。干干淨淨的囚室,屋角砌著青石床,旁邊有張小桌子,還放著沒動的飯菜。他瞟了眼無雙說:“不吃?在心裡怨恨我關著你?想去救你大哥?”
“無雙不敢,無雙只效忠殿下,殿下要抓我大哥,無雙不敢阻撓。”流水似的話從無雙嘴裡吐出來,說完她才驚覺自己說的話裡竟然帶著一絲怨氣。她低低歎了口氣說,“殿下,無雙雖然效忠於你,總是血肉凡胎。我只有這麼一個哥哥。如果殿下真的想讓無雙去殺他,無雙,唯以死明志!”
高睿圍著她轉了幾圈,冷笑出聲:“這是你第二次用你的命來要脅我了。事不過三,再有第三次,我不管你有用沒用,我都會要了你的命!丁淺荷頭發都沒掉一根回來了,她不怪衛子浩,不想追究這件事情。我看在未來王妃的面子上放衛子浩一次。”
“無雙謝過殿下!”她眼中閃過驚喜,嘴唇微微扯動,怎麼也忍不住笑。
霎那間高睿像看到了曇花驚艷的怒放。陰暗地牢也因為她的笑容而變得明亮。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無雙由衷的謝他,也是高睿第一次看到無雙的笑顏。腦袋嗡的一聲響,手無意識的拉起無雙抱住,低頭攫取了笑容還未消失掉的柔嫩唇瓣。他閉著眼睛,輕輕摩挲著她唇間的那朵笑容。
無雙一凜,全身變得僵硬。想要推開高睿又不敢,她想起自己立下的血誓,也許,破了這個誓言就好了。她悲傷的想,給他一次總勝過他無數次的撩撥。她沒有推開他,手微顫著去解高睿的衣衫。不知不覺間,淚已不受控制的流出來。
嘗到一絲鹹苦,高睿睜開眼睛,抓住了無雙的手。心情瞬間變得惡劣,他冷笑道:“怎麼,想破誓?你休想!”
看到她眼中的晶瑩,高睿窩了一天的火氣終於爆發出來。他步步逼近無雙,像一只貓把耗子趕到了死角上。
無雙回想起上一次的羞辱,在背靠上石牆的瞬間眼神淒烈的看著高睿,動作迅急如電,手已握住束發金釵。
“你殺得了我?在這裡?”高睿輕佻的問道,眼神中籠罩著霧一般的迷離神色。
話音才落,那枚金釵的尾端已刺進無雙的脖子。也是離得近,高睿飛快的擒住無雙握釵的手,狠狠撞壓在牆上。那只釵順勢從無雙頸中拔出,兩個小血洞緩慢的沁出兩滴血來。
“你居然敢自殺!你敢!”高睿咆哮著壓制著無雙,嘴狠狠覆上傷口。
腥膻的味道盈滿口腔,高睿忍不住用舌舔了下,再舔了下。無雙渾身一顫,羞憤的用尚自由的手用力沖他脖頸砍下。
高睿頭也沒抬,唇壓在傷口上,另一只手和無雙拆解起招來。等他擒住她另一只手壓在牆上時,高睿抬起了頭。白皙的脖子上血沒再滲出來,傷口結成兩個小紅點,他滿意的笑了:“無雙,我早說過,我還沒看夠你面具下的熱情。我不會殺你。我不殺你,你就不能死。衛子浩他武功再高,總高不過眾多高手的圍捕。你再敢自殺一回,我斷衛子浩一只手。自殺兩次,我斷他雙臂。你覺得他有多少只手腳能讓我砍的?”
看到無雙眼中凝聚的火焰與仇恨,臉上無奈與隱忍的表情,高睿忍不住又輕輕笑了。他喜歡看她這樣的表情,他更喜歡看她被逼出真性情的那一刻。他松開無雙後退,積壓在心裡的火氣煙消雲散。
“菲兒與杜昕言的仇結得深了,你對付不了杜昕言就留在我身邊好了。我另遣人去護衛她。”
無雙壓抑著自己,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頸邊溫熱的氣息似乎還在,她又咬住了嘴唇。想起自己的使命,無雙漸漸的放松了下來。眼神又一次變得冷漠輕淡。“是,殿下。”
高睿皺了皺眉說道:“無雙,你要記得你的血誓。如果有一天我要破誓,你遲早得習慣我的親近!”
無雙垂下眼眸,掩住一片悲傷。
走出地牢時,高睿瞟見無雙低垂的臉突然說:“我關你在地牢,你大哥應該從杜昕言那裡知到了。去見見他吧,省得他擔心你。”
無雙訝然的抬頭,見高睿已經走開。她一細想,又冷笑起來。高睿哪會有這麼好心,他不過是還想試探她罷了。
慢吞吞的走出三皇子府,她一點也不著急。然而走了幾條街,她甚至換乘過一輛馬車,都沒有發現有人跟蹤她。無雙疑惑的站在城隍廟前,是跟蹤她的人武功太高嗎?她小心的走進城隍廟旁的酒店,要了兩個小菜一壺茶慢慢的吃。
她坐在二樓的最裡面的角落,能看到整個酒樓二樓的情況,也能從窗邊看到城隍廟。她與衛子浩約好,如果想見他,就在城煌廟裡燒一柱高香。一個時辰後,無雙斷定真的無人跟蹤,她無暇去想為什麼,付了賬下樓。
就在這時,她聽到酒樓裡有人隱隱說起杜成峰三日前被賜死的話來。無雙驚得呆住,杜成峰在三天前被賜死?杜昕言呢?他現在會是什麼心情?她扔了塊銀子給小二,囑他酉時一刻在城隍廟燒柱高香,匆匆租了匹馬回內城。
馬蹄得得,聲聲踏在無雙的心房上。心裡有個聲音不斷地對她說,高睿准她見大哥,此時大哥一定在杜昕言府上,她是去見大哥,不會被高睿懷疑。
也就是這個理由讓無雙騎馬沖進了內城。遠遠的看到一大片白牆黑瓦中兩株高出屋脊的金黃銀杏時,無雙拉緊了韁繩停住了。
她美麗的雙眼溢出痛苦,縱然見到他又如何?她能安慰他失去父親的痛苦?真正能夠幫他的是留在高睿身邊。如果高睿起了疑心呢?無雙凜然想起高睿今日沒有派人跟蹤她的奇怪舉止。
“杜大哥,無雙也來看過你了。只是,我不能來。無雙不能冒半點風險。”她喃喃的望著遠處銀杏佇立的院落,一咬牙拉轉馬頭,緩緩騎回三皇子府。
(二)
書房之中悄然離開一名黑衣暗衛。高睿背負著雙手沉思。藏在杜府周圍的暗衛並沒有發現無雙的蹤影。難道他真的看錯她了?
第二日明帝便下了旨意,立高熙為太子,封高睿為定北王。
太子府沒有搬遷,高熙仍舊住在原來的大皇子府中。內外重新修飾煥然一新,換了匾額,守衛換成了皇宮的禁軍。
府中後園緊靠京城名湖星子湖。湖水延綿數裡,最淺處不過一丈,最深處十余丈。湖中點綴著大大小小突起的沙洲,春來綠茵如毯,冬季雪染如石,星星點綴其間,所以名為星子湖。
湖中有處沙洲離太子府不過十來丈。沙洲寬二十丈長十六七丈,豐水期湖水上漲始終能高出湖面二尺許。七年前高熙開衙建府選址於此時便令人以巨大太湖玲瓏石堆砌其中,取名為芳汀。芳汀之中假山掩映著白石小徑,翠竹奇花青籐點綴其間,更巧妙的在玲瓏石砌成的小山頂上建了座洗濯亭。
春看蒼梅,夏有綠荷。秋賞蘆花,冬觀白雪。雖處於鬧市之中獨享離世之雅,星子湖沿岸一線不乏大富之家購置別宛庭園,也有人在近岸沙洲上建水榭亭閣。但京城名士對芳汀洗濯亭推崇備至,點評為翠湖之中最美的地方。
從太子府後園去芳汀沒有建橋,高熙笑稱芳汀乃湖中仙山,建橋俗了,往來都以小船渡之。
今日撐船的侍女換成了高熙的貼身侍衛龍三。杜昕言此時披著一襲青色披風負手站在小船上。秋天星子湖極為美麗。碧空如洗,湖水藍如寶石。湖心幾點小沙洲上金黃的蘆葦雪白的蘆花開得正烈。杜昕言目光從湖面上掃過,掛著若隱若現的微笑。他都記不得有多少年沒有親自來過芳汀了。
上了芳汀,待杜昕言下了船。龍三便站在船邊守護,任他獨自上洗濯亭。
杜昕言輕車熟路穿過假山,一路也有高熙的近身侍衛守護。他點頭含笑示意後直上洗濯亭。
高熙立於雕花窗欞旁望著翠湖。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回的說:“父皇在下旨立我為太子之前單獨召見過三皇弟。他對我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有睿在北方鎮守,我坐鎮朝廷,我朝必盛。但我想睿不會就范去河北,就算去了,他一定會去控制河北東西路二十萬大軍為他所用。”
“可憐天下父母心,皇上老了。”杜昕言嗅了嗅桌上的酒,毫不客氣的倒了一杯干了。
他感歎的話讓高熙贊同。當年的明旁殺伐專斷,絕不會心慈手軟留有後患。父皇是老了,病弱不堪,竟還想著他與高睿能夠兄弟和睦。
杜昕言他起身關上了雕花木門,高熙順手關上了雕花窗。兩人目光對視間,交換了個信心十足的笑容。他對高睿笑道:“太子殿下請移駕吧!他們等今日等了很久了。”
地面緩緩移開一處石板露出錯落太湖石搭建的石梯來。石階入口處冒出一個瘦弱的老人,頭發花白,眼中精光亮動,手中提著一盞燈。看到高熙與杜昕言便咧嘴笑了:“老何運氣向來不錯,第一個恭喜太子殿下!殿下與杜公子請隨老何來。”
待高熙和杜昕言走下石階後,老人按動機關關閉了入口。
修建芳汀是杜成峰的主意,趁著為大皇子建府,他親自招覽了能工巧匠。督建完善圖紙的人是杜昕言,那年他才十三歲。
石階之下是不規則的地道,還能看到植物的根須頑強的從太湖玲瓏石的縫隙中伸出來。三人似穿行在太湖石搭建出來的縫隙中,走了四五丈,到了一處略開闊的空間,老何搬開一塊太湖石,地面石板退開,再露出一個洞口來。
老何提著燈先行,高熙與杜昕言緊隨其後。往下再走,石階修建的齊整了。隨手一摸,滿手濕滑,已走到了湖底。空氣濕潤卻不沉悶。地道中每隔數丈便有一處通風口直達湖面,每一處都恰巧的借湖面上星羅棋布的小沙州掩飾住。
走了半個時辰後,打開機關出了地道,兩人置身於一間廂房之中,推開門是座庭院。往後一瞧,正與太子府隔湖相望。
高熙與杜昕言出了庭院繞到前廳。梳背椅上已坐著十來個人,其中就有衛子浩。眾人見了高熙紛紛露出笑容,七嘴八舌朝賀起來。
等了這麼些年,終於正位東宮。忠於高熙的人多少有揚眉吐氣的暢快感覺。
杜昕言從懷中拿出十來個錦囊,一一交到眾人手中,笑罵道:“皇上下旨立大殿下為太子,也封了三殿下為定北王,賜封地於河北。說是等他年底成親娶妃,過了年就會離開京城。不過,皇上看來時日不多,各位還是警醒點好!”
“杜大人提醒的是!也要防著狗”說話的人頓時住了口,罵高睿狗急跳牆,太子高熙又成什麼了。
眾人不方便接口,想笑只能強忍住。面面相覷便拿眼睛偷望高熙,生怕他怒了。
高熙率先噗的笑出了聲:“好了,也就是這個意思。各位多年來首次聚合一堂,不用我介紹也相互認識了吧?成王敗寇的道理大家也都明白。成,將來是一殿為臣。敗,抄家滅族流放逃亡。能來到這裡的人都是忠於孤之人。除了各位錦囊中單獨的使命,今日還有一個全盤的安排需要大家共同商定。”
高熙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地圖,鋪在桌上,詳細解說起來。
計劃是杜昕言與高熙共同議定的,有幾次杜昕言想出言補充,在看到高熙興奮的神色後又悄然退到了一旁。他想起了父親的死。皇上並不是不知道罪不至死,最終還是賜了壺毒酒。明帝的病發作越來越頻繁,身在監察院的杜昕言敏銳的了解到這點。也許過不了多久高熙就會登上皇位。他開始提醒自己,伴君如伴虎,不能落下此一役是他杜昕言功勞的話柄。
他看到衛子浩隔著人群悄悄沖他眨了眨眼,顯然很明白他退後半步的做法。杜昕言笑了,他真心希望能幫衛子浩報家仇。衛子浩用目光詢問眾人離開之後他是否留下來,杜昕言輕輕搖了搖頭。
衛子浩收到消息,聽完高熙的布置後就和其他人漸次離開了宅院。
大廳裡不消片刻只留下高熙與杜昕言。他們還在等一個人。
“子浩的妹妹無雙應該被高睿識破才對。有這樣一個大哥,他不會真正的相信無雙。我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定要無雙留在三皇子府中?”高熙不解的問道。
杜昕言笑道:“為了掩護我們真正的間者。殿下如今登太子位,我也把他叫來認主。這是唯一向我血誓效忠的曇月派護衛。他的存在是由父親一手安排,瞞著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為了不讓高熙忌憚他,杜昕言將自己的力量毫不保留的呈現在他面前。
“小杜你呀!咱兄弟倆用得著這樣麼?我怎麼會猜忌你?舅舅的安排自然是為了我好。”高熙顯然看出了他的用心。
杜昕言單膝一跪誠懇的說:“殿下,從前咱們不涉政事可以是兄弟。將來殿下必登大寶,君臣之間無禮便不為君臣。臣所有隱藏在暗中的力量都是為了保護殿下。將來這些人都會交在殿下手中,成為忠心殿下之臣!”
高熙露出感動的笑容,伸手扶起杜昕言,牢牢的握住了他的手:“小杜,我不會當了皇帝就忘了本。咱們是一家人!”
杜昕言暗暗透了口氣,他相信高熙不會做鳥盡弓藏的事。高權重者必引上位者忌憚。他不想有功高震主的情況出現。杜昕言恢復了散漫的神色,揶揄道:“那我可先討個免死牌子放家裡供著,哪天我闖了禍抬出來,殿下可饒我不死!”
高熙失笑罵道:“你呀!”
半個時辰後,一蒙面之人閃身進入大廳。他也不多話,對太子殿下拱了拱手,正要單膝向杜昕言行禮時被他一個眼神攔住。
杜昕言指著他笑道:“殿下,他是我爹還在時就奉令遣在定北王身邊之人。”
來人揭下了蒙面巾。
“謝林,是你?!”看到他的臉高熙吃了一驚。
謝林是謝貴妃在江南謝家的旁支族人,一直是謝貴妃親信的禁軍侍衛。高睿出宮建衙的時候,謝貴妃從宮中遣了四名侍衛給高睿,王一鶴,謝林,陳達,田玉鵬。王一鶴武功最高,杜昕言也沒有拿下他的把握。謝林強輕功暗器,最擅追蹤。陳達有統帥之才,田玉鵬擅謀。這四人向來是高睿最信任的人。欲除高睿,先剪其羽翼。高熙不日一次與杜昕言商量如可除掉四人。
“殿下,謝林奉命潛伏為間。奉老主公令,多有得罪處望殿下恕罪。”
高熙呵呵笑了,轉頭對杜昕言說:“舅舅安排果然絕妙!”
謝林也是曇月派的護衛。杜成峰想在謝貴妃身邊安插人首先想的就是謝氏族人。終於讓他得到一個機會對謝林施恩。謝林感恩於他,遵其令成了杜家的死衛。
杜成峰緊接著讓謝林進了宮中的禁衛軍,以謝氏族人的身份取得了謝貴妃的信任。
謝林的任務是進三皇子府待命。他牢記杜昕言當初交任務給他時說的話。他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潛伏。哪怕高睿叫他來殺他,也必盡全力,生死由命!
“皇上立大殿下為太子,定北王必不肯善罷甘休。如今府中還沒有動靜,另外,王爺囑我去保護沈家小姐。”謝林簡明扼要的說道。
杜昕言真想仰頭大笑。得來全不費工夫!無雙一直留在高睿府中,他不明白為什麼高睿一直不殺無雙。但是只要無雙能活著,她就將成為一步好棋。如今沈笑菲處卻斷了線,沒想到高睿選誰不行,偏偏選中了謝林。
他冷冷對謝林說:“那就護好了她,絕不能讓她逃了。此事一了,我要見到毫發無傷的沈笑菲。”
“謝林明白!”謝林眼中閃過詫異。他少有見杜昕言這般咬牙切齒的恨一個人。說是保護,言語間透出徹骨的恨意。杜昕言從來不恨高睿,他向來認為與高睿相爭是爭其所爭,成王敗寇各安天命。謝林想到杜成峰之死沈笑菲設下的連環計,心下了然。
謝林離開後,高熙又順著地道回到了太子府。杜昕言沒有走,他在宅院中直停留到太陽落山才悄然離開。
謝林奉高睿之命保護笑菲,沈相卻不領情,將謝林轟了出去。鎖了後園的門,調來護院守著,嚴禁笑菲出府。
在他看來,明帝隨時有可能駕崩,定北王不服氣勢必起兵作亂。太子之位已定,定北王的舉動是謀逆!這樣的非常時期,還是明哲保身的好。
高睿冷笑倒是低估了沈相。幕僚張先生向他進言:“不如借機發難,從沈相開刀。局勢混亂,利於我們。”
張先生在高睿府中素有威望,高睿對他禮敬有加。聽到他藏了半句話不由得笑了:“朝廷的宰相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逼死杜成峰他也有份。父皇聽了病上加氣,朝廷的格局不亂也會亂了。”
“殿下英明!”
高睿沉思片刻說:“不行。父皇立了大皇兄為太子,沈相寧可拼掉罷官也不會投向我。這只老狐狸沒准在聖旨下達時心就投向大皇兄了。本王留著沈相另有用處,你吩咐謝林在相府外守著,一定要保護好沈笑菲。同時盯緊無雙,如果她有異常或者敢擅自出府擒下吧,不得傷她。”
“是!”
小樓燈光朦朧,笑菲不在房中。
她獨自坐在花園的秋千上,旁邊矮樹上掛著一盞燈籠。寂靜的風吹過,笑菲擁有著厚著的披風,仍覺得有些涼了。等了數日,她不相信高睿真的不理睬她。除非他不想要契丹的援助。
遠處傳來更鼓聲,她輕歎口氣,有些失望。跳下秋千,攏了攏披風,笑菲打了個呵欠准備回去睡了。
“深秋天涼,菲兒病了本王會心疼。”
略帶戲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笑菲眼睛一亮,緩緩轉身。高睿一身深紫箭袖勁裝打扮立在燈籠投下的光影中,長身玉立,身姿矯健。
她抿嘴笑了:“笑菲是籠中鳥,盼星星盼月亮盼著王爺來。能等到王爺,別的又有什麼關系?”
高睿走近她溫柔的說:“聽說沈相把謝林趕出去,還鎖了後花園,我怎麼能不來看你?”
“已近深秋,夜裡天寒。王爺也要愛惜自己,不到一個月就要娶丁淺荷,笑菲能見你一面很滿足了。”
一個溫柔,一個體貼,相視而笑,像極了深夜私會的情人。笑菲不由得想起杜昕言偷入花園的模樣,心頭黯然,溫柔的低下頭去,斂去眼中的異樣。
高睿輕執起笑菲的手說:“既然你好好的,我便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不會讓你在這裡圈禁多久的。”
他伴著笑菲走回繡樓,含笑望著她。
笑菲上得幾步,驀得回過頭來說:“謝林如果在府外守著,不妨去那個地方。”她的手指向後花院對面杜昕言買的小院,眼中閃動著算計的光芒。
高睿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月光下對面黑壓壓一片房屋的暗影之中,有株高出屋頂的大樹。他眉心一動,這倒真是個觀察相府後花園的好位置。
“還有呢,我偶然聽到一個消息,有那麼十來個官員在同一天進了星星湖邊的同一座宅院。這座宅院就在太子殿下府邸的湖對岸。說也奇怪,那天杜昕言去太子府一直沒出來,結果,當天晚上他卻從這府宅院的大門走出去。王爺,你說這事怪不怪?”笑菲慢條斯理的說完,看也不看高睿折身上樓。
手肘一緊,人撞進了高睿的懷裡。他低下頭輕聲在笑菲耳邊說:“除了我,你還投靠了誰?”
笑菲笑嘻嘻的抬起頭說:“王爺,我沒投靠太子殿下就行了唄。笑菲不過結識了幾個江湖上的朋友罷了。你看,我一聽到這麼重要的消息不顧天寒受涼在園子裡等著你,對你還算忠心吧?”
高睿眼睛裡散發出危險的光,捏著她的下頜抬了起來:“你另靠高枝想出賣我?”
他的手緩緩移到笑菲纖細的脖頸上,冰涼觸感仿佛被一條蛇纏上。笑菲慢吞吞的說:“殿下別忘了,我怕死得很,我想要蠱毒的解藥呢。”
“你以為你背後的勢力真能威脅到我?”高睿狠光乍現,手上用力,笑菲呼吸受窒,掙扎無用,臉憋得通紅。
“嗖——”
一枝羽箭掠過高睿的身邊深深釘進了樓板中。箭身漆黑,箭羽墨黑,勁道未消,尾翼微微顫抖發出嗡響聲。
高睿放開笑菲,凝目望向箭枝射來的方向,背心嚇出一層冷汗。此箭來得無聲無息,如是對方設伏,自己斷沒有躲開的可能。能擁有這等好手躲在暗中護衛她,沈笑菲投靠的人是誰?
笑菲大口的喘著氣,待緩過氣來嬌笑道:“驚著殿下了?殿下出我意料逼我服下蠱毒我也驚了很久呢。我繼續幫你,殿下記得事成之後給笑菲解藥便好。”
高睿眼神閃爍,唇邊掠起笑意:“不錯,不枉我看重你。成交!菲兒別亂動腦筋,你的蠱毒全天下只我一人能解。對了,我還差點忘記說了,此蠱曰雙心,我活著,你活著,我死你亡。出賣我之前想清楚一點。”
他飄然消失在花園深處,笑菲腿一軟跌坐在樓梯上。難道她要與高睿同歸於盡才叫結束?她輕咬著唇煩亂的想著,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來。
“小姐,你沒事吧?”
笑菲抬頭,嫣然手持弩弓蹲在她身邊,目光中有著擔憂。
她咧嘴笑了:“我無事,只是在想高睿下一步會做什麼。你不用出手的,他捨不得殺我,他還想利用我誘耶律叢飛。照計劃行事吧。”
她站起身溫柔一笑,折身上樓。
嫣然目送著她走進房門,輕歎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