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可餐
推窗正對大海,往右便是依海而建的極夜宮。
一身黑衣的鬼面沉默不語。西虞昊暗金色的身影像流星飛射進了宮中,而他疑惑於那個飛起淹沒於海裡的藍色身影。
鬼面並不知道唐淼後來的行為和她胸口那瓣鮮艷的紅花激走了凰羽。唐淼為什麼會落海,西虞昊為什麼奔得那麼急?他喃喃說道:“蠢女人又干了什麼蠢事?被凰羽放棄打擊成這樣?他不選千絲選你才奇怪了。早知道比陷得深了強。我是在幫你。”
他離開窗邊,在房間裡慢吞吞的踱步。
門外傳來藍沼高興的聲音:“公子,靈姬宮主傳來口信,贊公子計高逼得羽公子下決心向公主求親。請公子繼續照計劃行事。宮公還說,如果可以劫走唐淼更妙。”
呆板的面具遮住了鬼面的表情,臉上兩只孔洞中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閃動著譏諷的光。他平靜的說道:“回稟宮主,弄影會在凰羽求親時出現。唐淼被西虞昊帶回了極夜宮,不好下手。照凰羽的表現......一個與千絲生得一模一樣的弄影足以讓他激怒帝尊。”
“是。”藍沼應下,遲疑了下又輕聲問道,“公子何時啟程回東極地?綠櫻碧華台有消息外洩,帝尊已是強弩之末。羽公子為了弄影激怒帝尊,公子若不在東極地,恐怕生變。”
鬼面推開門,淡淡說道:“我回去早了,凰羽心生警戒,放棄弄影順利與公主定下婚約,對黑沼靈地更為不利。我不回去,凰羽也不會寬心。這樣吧,藍沼,你帶人先回東極地,走慢一點。我暗中潛回。”
“公子想得周到。藍沼這就啟程回東極地。”藍沼猥瑣的笑著行禮退下。
庭院上方的天空由澄變紫,暮色漸深。鬼面負手站在廓下,望著東方出神。
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千絲對凰羽的重要。鬼面的思想遠遠的飄回到那一年的東極地。千絲的元神被毒性侵噬,重羽宮七長老鎖住了鳳池不准凰羽出來。
紫棕長老讓他親眼目睹凰羽嘔血練功。每一口精血噴出煉就一瓣鳳紫花冠,而雨中的千絲卻在一點點枯萎。肌膚如灰,寸寸木化。
煉就鳳紫花冠搖搖晃晃走出靈台鳳池時,凰羽最終只見到千絲毒發,化為朽木立於雨中。凰羽手指觸到千絲的瞬間,化為飛灰。
鬼面永遠忘不了凰羽趴在水澤上號陶大哭的情景。而沒過多久,凰羽便像沒事人似的足踏翠葉,順弱水河飄下,參加了那一年的東極大比。那一刻的凰羽綠鬢紅顏,驚艷絕絕,從此成了東極地眾女仙最傾慕的公子。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他絕不會知道凰羽優雅淺笑的背後埋藏了多少傷心,多少悔恨,多少心痛。
百年之後,突然看到與千絲容貌一模一樣的弄影。凰羽內心深處的那道傷疤驀得被揭開。他會為了千絲做到哪一步,誰也說不清楚。但靈姬宮主肯定,鬼面自己也能肯定一件事。凰羽絕對不會再讓弄影有半點損傷。
是愛也好,是悔也罷。凰羽都會在再看到弄影之後不再冷靜。
“為什麼一定要爭得帝尊之位?”
“東極地原來有九宮九族。因為沒有野心,逐一湮沒。綠櫻碧華台傳出消息,帝尊壽元只余八百年。東極地再掀爭奪帝尊之位的波瀾。消息傳出不久,鳳台靈地就生出了你與凰羽。這是上天在佑護重羽宮。七長老當時就定下了這一計。雪櫻族只得一個公主,帝尊嫡脈再沒有能夠繼承帝尊靈力的人選。雪櫻族會忍辱負重依靠新帝尊生存,等待強者出現。重羽宮和黑沼靈地從來就沒有和平過。三千年前重羽宮失去的帝尊之位一定要重新奪回來。為此,犧牲了你,死了株千絲,付出的只是最小的代價。你們還年輕,沒有見到過合族征戰殺戮。”
紫棕的話沉沉壓在鬼面心裡。
是的,為了自己的斷根遠離,四百年的隱忍。凰羽一定要成為東極帝尊。
鬼面淒涼的笑了笑。
他不在東極地,帝尊元神將散,無人可托帝尊之位。只要凰羽娶櫻柔,保存雪櫻族,一個弄影算什麼?納十個仙姬,帝尊也只能勸著公主吞下這口窩囊氣。
照舊例,新任帝尊將會接受他的挑戰。他不在東極地,靈姬宮主只能干瞪眼。黑沼靈地敢怒不敢言。否則聯合兩大族與遵循舊制的東極地之仙,黑沼靈地逃不了合族被滅的下場。
回不去了。鬼面輕歎。
他在黑沼靈地壓制了所有想出頭的人。造成了兩人爭奪帝尊的局面。
而現在,他離開,消失,凰羽再無威脅。
後果會是什麼,他顧不得了。也許,他也累了。
海邊的極夜宮漸漸與夜色融於一體,金色的穹頂飛簷在淡淡星光下透出神秘之光。鬼面緩緩摘下面具,露出遍布恐怖筋絡的臉。
四百年前斷根時噴濺的血與汁液畫在臉上形成的筋絡,帶著最古老的魔咒形成面具生在他臉上。為了重羽宮的利益做一枚棋子,他還記得自己暗中許下的契約:“他一定會遇到一個不會利用他的人,可以揭下他的面具。”
連紫棕長老都不知道的契約。紫棕長老選擇了他,同時也放棄了他。他以為自己永遠都會擁有這張布滿筋絡的臉。
為什麼他會在暗中替自己立下這樣的契約?也許當初心裡有怨。也許,他也不想當一輩子的鬼面。
靈識初開,他興奮的幻成人形時,凰羽還是沉睡著吸取天地精華的樹靈。紫棕長老說:“要壓制住黑沼靈地的仙,靠的是實力。你靈識早開,意味著你將擁有比凰羽更強大的靈力。”
身旁沉睡的凰羽青翠挺拔,靈識未開。不是凰羽就是自己。同根而生,他沒有退路。
仙界有沒有不會利用他的人?鬼面相信有。但他是黑沼靈地的鬼面公子。他一直很小心。能夠接近他的人,都對他有所圖謀。
重羽宮七長老是。
黑沼靈地靈姬宮主是。
綠櫻碧華台的帝尊是。
身系雪櫻族將來的櫻柔公主是。
身邊的藍沼和手下是。
意外被凰羽打傷,意外暈迷讓唐淼接近他。
“天意如此。我便兌現承諾送你去凡界吧!”鬼面回到房間,認真的看著自己的臉。陪伴了他四百年,用不著了。手指在頸邊輕輕揉搓,指尖透出淡淡的綠光,剝下了那層筋絡。
陽光下,極夜宮外黑色宮牆上那紙征木系上仙的榜文閃爍著淡淡的暗金色光芒。
極夜宮裡有位仙子肉身受損,太子殿下要請最好的木系上仙替她調理。沖著優渥的懸賞酬勞,西地各地的木系上仙都趕了來。
太子殿下發話說:“要養成最完美的肉身。”
仙界只要三魂六魄尚在,元神沒有離體,沒有肉身也能重塑。最完美的肉身又有何難?仙界眾仙子哪個不像玉雕的人兒?
可是無數的木系上仙進了極夜宮,又鎩羽而出。
問及原因很簡單。那位仙子是凡胎肉身。她不拒絕木系上仙替她治療,但她不要靈力,她要求食療。並開出了一張長長的食療單子,列出了各種滋補湯水與菜名。
這個要求太過驚悚。
太子殿下看過菜名後在宮裡大發雷霆:“水煮魚是什麼玩意兒?回鍋肉是什麼東西?哪家的仙不吃奇草靈果?難不成仙宮裡還要養幾頭凡界的醃臢豬?”
他強行讓木系上仙以靈力替她治療。
太子殿下的師尊珀夫人在翻閱了凡界的書籍後鄭重告訴太子:“凡胎肉身厭食會死,憂郁會死。”
仙子蔫蔫的模樣讓太子殿下將不會下廚的木系上仙們請出了極夜宮。
木系上仙們憤憤不平。明明是上仙,難道還要屈尊去當廚子?得了懸賞上那顆能起死回生的固元靈丹也大失身份。消息傳開,再無木系上仙前來揭榜。
十天過去,空空蕩蕩的宮牆下,一只瑩白如玉的手輕輕揭了榜。
高大的黑色石柱支撐起穹頂,金色的修飾改變了殿宇的肅穆,透出仙庭華貴。西虞昊盯著長身玉立的紅衣男子,懷疑的說道:“你真的會下廚?木系仙家本相多為花草靈木,你怎麼會下廚?”
“殿下不如一試。”飄逸的身影,優雅的聲音,長長面中紗朦朧透出木系上仙特有的清華之氣。那只完美的手掌攤開,白玉訣上寫著西地木靈散仙的字樣。
西虞昊再無懷疑:“上仙如何稱呼?可否讓孤一睹真容?”
“我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都不重要。殿下想要治好那位仙子,我只想得到殿下的懸賞。”
仙界上仙脾氣怪異者大有之,不願露真容,不想說名字也不足為奇。西虞昊站起身掉頭走向後殿:“上仙請。”
繞過長長的回廓,臨海處一幢白色殿宇,四周鮮花怒放,綠樹成蔭。
清脆聲響中,一只琉璃盞摔得四分五裂。乳白色泛著點點瑩光的水灑落一地。淡淡的香氣在殿宇裡彌漫開來,嗅得一口,神清氣爽。顯然是杯極珍貴的靈液。
唐淼臉朝裡坐著。笨笨站在她身邊,有些手足無措的朝西虞昊行禮。
怒氣從西虞昊臉上一閃而過,他深呼吸後重回平靜,柔聲問道:“有人可以做凡界的菜品,你想吃什麼?”
唐淼轉過身挑眉:“黃豆燜狗肉!”
紅衣男了撲哧笑出了聲。
笨笨冰藍的眼眸閃動著驚恐。殿下,不會真為了她宰了自己吧?
西虞昊倒吸口涼氣,知道唐淼是在發脾氣。他朝笨笨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對紅衣男子說道:“外面有廚房,缺什麼食材告訴侍者一聲。”
他也不多言,心情復雜地看了唐淼一眼,轉身離開。
看到西虞昊離開,唐淼一下子趴在了桌上,懶洋洋的說道:“你是第二十八個。你會下廚?”
“凡界有句話叫食色性也。還有句話叫秀色可餐。你看我的模樣,還能吃嗎?”
唐淼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倒,驚詫的抬起了頭。
找個台階
紅衣如火。
一雙瑩白美麗的手拈住了面紗一角,手指微動,面紗飄落。
唐淼腦中跳出了一行詩:當玫瑰離開枝頭,不要悲傷。飲下它以鮮血釀成的美酒,飲下它用香與刺制成的毒。黑暗裡,靈魂獨自起舞。
有一種美,能讓呼吸停止。
不知什麼時候,他走近了她,俯下身注視著她的眼睛,嘴角往上揚起一個譏諷的笑來:“果然還是在意的,蠢女人!”
熟悉的稱呼驚醒了唐淼,她的目光落在他攥著紅色面紗的手上。她只見過一個人有這樣完美的手。她瞪圓了眼睛指著他:“你......你究竟是誰?”
他的手擋住了臉,露出一個下巴:“我承諾過帶你去凡界,還想去嗎?”
筋絡面具下線條完美的下巴!唐淼的腳絆倒了凳子,跌坐在地上。她用力敲了下自己的腦袋,看怪物似的盯著眼睛的美麗男子。小心肝不爭氣的咚咚直跳:“鬼,鬼面!”
“我叫鳳兮。記住了?”
“鳳......兮?”
鳳兮微笑:“靈識初開,師傅替我取名。當時我痛得直抽氣,兮,兮,兮......就像這樣。師傅便說,你就叫鳳兮吧!”
他學著抽氣的模樣讓唐淼打了個寒戰:“你不是說面具被揭開你就要自毀元神?”
“面具不是被你揭開了?你要對我負責!”
“滾!”
“不想去凡界了?”
唐淼咬住了唇。
鳳兮往身後瞥去一眼,慢悠悠地說道:“仙界中人未經許可私去凡界,是要被綁上斬仙台的。我冒著元神被毀的風險帶你去,只有一個條件,別洩露了我的身份。”
“我現在就告發你!”唐淼突然記起七彩珊瑚宮的事,悲憤不己。“你還想利用我?你還想使什麼詭計?你,你在我胸口留了什麼鬼東西?!”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
“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就閉嘴!”
唐淼閉上了嘴巴。
鳳兮蒙上了面紗道:“現在去廚房,讓西虞昊放心。再找時間給你說。”
唐淼點點頭。她覺得自己又傻了,明明被他擄走過,還算計過。偏偏還要相信他的話。
“喂!”唐淼望著鳳兮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了他,“你做不出來的。”
“為什麼?”
唐淼想起那個廚房就歎氣。
廚房在偏殿。
窗明幾淨,纖塵不染。
雲石案幾上擺滿了各色奇花異草。盛在琉璃盤裡的果子色彩分明,清香撲鼻。
灶台砌得有模有樣,柴削得指頭粗細大小長短一致,連木刺都削掉了。
那口鍋金光燦燦,不知是黃銅還是黃金打造。雕著繁復的花樣,精美之極。
沒油鹽醬醋,沒米面菜蔬,他能做出飯菜來?哄鬼去吧!
“絕對會讓你滿意。”像是看出她的心思,鳳兮負手回眸,自得的笑道。
他像是去下廚?去吟詩作對還差不多。唐淼不屑地嗤笑,心裡生出些許好奇。
不過片刻,笨笨便笑逐顏開的端著白玉盤進來。
白玉盤裡盛著只琉璃盞。清水中浮著五彩繽紛的花果。
“上仙做的是什錦湯。以九種奇花,九種異果清燉。養顏固元。老遠我就聞著奇香撲鼻,真不愧是廚藝靈力雙絕的上仙!姑娘嘗嘗吧!”
唐淼嘴角抽搐了下。果然不能抱希望啊!最該死的是她還要裝著很喜歡的模樣,喝了這碗勞什子什錦湯。憑什麼?!
歡喜的笨笨飛奔去向西虞昊報喜訊。唐淼把湯匙一扔,冷笑:“你當西虞昊蠢?”
鳳兮似笑非笑道:“誰會有你蠢?連這點事都看不穿?誰都知道仙界中人早入辟谷之界,你縱是凡仙十天半月不食也不會餓死。西虞昊認為你不過是鬧脾氣。不管我煮的是什麼湯,你只要肯喝,意味著你不想再和他鬧了。我只不過是個台階,你肯順著下就行。真正調整肉身虛弱,靠的還是我的木系靈力。聽好了,蠢女人。記得討好他,才有機會離開。”
唐淼不由氣結。
片刻後西虞昊大踏步走進來,笑得眼不見牙:“終於肯吃東西了。上仙廚藝非凡!”
“殿下過獎。這種什錦湯每日一碗,對仙子身體大有裨益!””鳳兮恭謹的回道。
西虞昊看了眼湯裡的奇花異果,心裡有數。就算不煮成湯,這些東西吃下去也對身體有益。他最高興的還是唐淼吃了。這是不是意味著她肯原諒他了?
唐淼板著臉道:“但是我更想吃凡界的煙火飯食,不知這位上仙能做否?”
西虞昊心頭一緊,看向鳳兮,眼裡警告之意甚濃。
鳳兮悠然回道:“我雖是木系上仙,但曾與一凡仙交好,對如何做凡界的煙火飯食頗有心得。只是今日廚房只得這些仙界食材,所以......”
西虞昊大手一揮:“玉犬!令凡語胡糊速去找懂得廚藝的凡仙采買。”
笨笨抿嘴笑道:“是!”
西虞昊笑道:“上仙便在宮裡住下,也方便替她醫治。”
鳳兮自然滿口答應。
唐淼故作賭氣狀:“我吃一回便治一回。沒得吃我也不治了!”
鳳兮拱手道:“既然如此,明日食材到了,我再下廚便是。仙子請閉上眼睛!容我看看肉身傷勢。”
靈力從他指間湧出,直探唐淼識海。片刻後鳳兮收回手指對西虞昊道:“仙子肉身受損過重。一月內不能妄動自身靈力。請殿下辟一靜室,容我以木之靈力替仙子醫治。”
唐淼哼了聲,轉過了身。
西虞昊卻笑了,湊近她低聲說道:“等你的傷治好了,再找我算帳可好?”
唐淼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西虞昊大喜,一把抄抱起她笑道:“我送你去靜室。”
越過西虞昊的肩,唐淼看到鳳兮笑得直顫的身體,心頭惡念頓生。
是美男啊
靜室大門關上的瞬間,西虞昊皺了皺眉:“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離開靜室走得幾步,他驀然轉身,盯著緊閉的門,伸出了手。才觸及石門,他閃電般縮回了手。無論如何,她也是需要木系靈力。而那個不露容貌不說姓名的男子渾身溢出的靈力正是最純正的木之靈力。
西虞昊沉默了會兒,轉過身遠遠的走到回廓一角站定。回廓外遼闊的極夜海平靜如鏡,將風暴藏於無盡的溫柔中。
靜室之中的兩人像斗雞似的瞪著眼睛。
鳳兮扯下面紗揉成一團,仿佛指間掐的是唐淼氣鼓鼓的臉:“你搗什麼亂?”
唐淼盤膝坐在蒲團上,單手撐著下巴望著他咧嘴一笑:“據我所知,凡人修仙不易,仙界裡凡仙極少。就算是凡仙,早過了辟谷境界,再下廚做凡界的飯菜的仙幾乎沒有。別的仙更不必提了。但是你冒險進極夜宮,還要勉為其難為我下廚。你是曾經答應過帶我去凡界,但僅僅為了這個理由,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好心!”
他的理由卻不能告訴唐淼。鳳兮看著唐淼,心思瞬息間拐了不知多少個彎,卻猶豫著不知道說什麼理由才能讓她信服。
穹頂明瓦過濾過的陽光照在鳳兮臉上,原本清美無比的臉蒙上了層淡淡的熒光。一身紅衣襯托下,美的驚心動魄。
唐淼被他專注的目光看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總算從那張美麗艷絕的臉上抽回了心神。她禁不住偏過頭吁了口氣。
下巴被他的手扳回去,他的目光像流動的琥珀看進她的心裡:“四百年來,你是第一個見到我真面目的女人。這張臉很美是不是?”
唐淼一巴掌打掉他的手,往後縮了縮脖子:“大男人長成這樣,真夠惡心的!”
“惡心?!”鳳兮瞪圓了眼睛,雙手在臉上一抹,戴上了那張布滿筋絡的丑陋面具,“你喜歡這樣?”
他的動作太快。猝不提防下,唐淼又被這張面具嚇得哆嗦了下。
“呵呵!口是心非的女人!如果凰羽的臉長成這樣,你還會喜歡嗎?”
唐淼哼了聲:“別轉移話題。你為什麼要進極夜宮來?又想利用我什麼?我胸口的紅花印記是什麼?為什麼凰羽見了會面色大變?你不回答的話,我就向西虞昊揭穿——”
眼間紅影閃動,鳳兮已將她撲倒在地。一手按著她,一手扯住她的衣裳往下猛地拉開:“什麼紅花印記?”
“無恥!”唐淼勃然大怒。
鳳兮惡狠狠的低吼:“再嚷嚷我就讓你暈過去剝光了慢慢看!”
唐淼氣得臉色發白,扭開頭閉上了眼睛:“抹胸上面,鎖骨下面。看夠就滾!”
“仙界有的是美麗的仙子,看你不如欣賞我自己!”鳳兮嘴裡譏道。他松開手,褪下唐淼的外袍,目光緊盯著她說的位置。
肌膚白皙,沒有半點痕跡。鳳兮疑惑的伸手按了上去。
唐淼下意識的抬手一巴掌扇了過去。她的手腕立時落進了鳳兮手中。她狂怒的瞪著他:“你干什麼?!”
“什麼樣的紅花印記?!”
唐淼低頭一看,急了:“昨天還在的!”
鳳兮神色無比嚴峻:“你是說昨天還有?在七彩珊瑚宮凰羽也看見了?”
“一直都有個紫色的花印。我氣極,一怒之下說要剜了還他......就看見了。他轉身就走,和櫻柔卿卿我我,連看我一眼都沒有,就走了。”唐淼說著說著,十來天的委屈突然爆發,“你在黑幽深淵對我做了什麼?!我可以不去極夜海。我可以在天河邊等他,可以去東極地找他。我為什麼急著見他?為什麼會相信你?相信一個擄走我的人?!因為我在仙界無權無勢,連家都沒有。真正把我放心上的人只有凰羽。我沒有別的事可做,除了找他我實在不知道我該去哪裡。可是現在連他都不要我了,我恨不得西虞昊一掌打死我,早死早投胎!你滿意了?!”
她的眼淚刷地淌下。
鳳兮默默的聽著,指尖靈力微吐,一指點暈了她。
手指沾得一滴鮮紅的淚,他歎了口氣:“打得七竅流血,內腑混沌一片。西虞昊看起來也很在意你,怎麼出這麼重的手?”
他扶著唐淼坐起,胼指點在她額心。綠色的瑩光從指間溢出,注入唐淼體內。
半個時辰後,鳳兮收了靈力。目光落在唐淼胸前,手指在鎖骨下比劃了下,無奈的說道:“大概是替你沖破封印後未散的靈力作祟。對不起,我不能讓凰羽認出它來。”
他解開唐淼的抹胸,手指在她胸前比劃了下。他看著羸弱的唐淼,突然想起她一手提刀,大聲喝罵的情景。手指輕勾,刺破唐淼的肌膚,緩緩刻出一瓣棘刺鬼臉花的花形。
點點鮮血沿著傷口沁出。鳳兮指間拈得一朵紅花,仔細看,與鳳紫花冠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花紅如血,花瓣邊緣似火焰燃燒。他手指用力將紅花揉成粉末灑下。傷口瞬間回復,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一瓣鮮紅的花印。
他系好她的抹胸。抹胸邊緣露出半邊花印來。“誰也認不出它是鳳凰神木的花了。”鳳兮喃喃說著,輕輕將唐淼摟進了懷裡,“活著是件美好的事。能沐浴在陽光下也是件很幸福的事。你來到仙界是你的造化,何必自暴自棄?重羽宮一直都有個傳說。當靈台鳳池生出花紅如血的鳳凰神木時,他將成為東極地最強大的帝尊。但是,所有人都以為那只是個傳說。數萬年來,靈台鳳池從來沒有長出過花紅如血的鳳凰神木。那一年,靈台鳳池生出了兩棵鳳凰神木。同根而生的鳳凰木讓長老們恐慌不己。雙生的鳳凰神木意味著鳳池的靈力將一分為二,修煉的法寶也將一分為二。靈力分給兩人,自然威力大減。於是,長老們決定斬斷一棵鳳凰神木的根。那時,我靈識初開,開出了第一朵鳳凰花......是淡紫色的。所以長老們毫不猶豫的選擇讓我受斷根之痛,令我帶著助凰羽奪帝尊之位的使命去黑沼靈地。再是面容丑陋,再是無根,我還是棵鳳凰神木。一棵無根丑陋的鳳凰神木做了帝尊,重羽宮顏面無存。靈姬宮主抱著這個目的收養了我。你說你在仙界沒有家。我有的,卻不要我了。後來又有了,卻是讓我去背叛的。”
安靜的室內鳳兮的聲音輕得像風,像穹頂濾過的淡淡暖陽,憂傷如夢。
“三百年前,我的花由紫變成了紅。但我瞞過了所有人,靈姬宮主也不知道。她以為斷了根的我是開不出花的。紫棕長老知道,後悔也來不及了。我斷了根,靈力敵不過凰羽。又黥了面,不符合重羽宮男仙俊秀女仙美貌的傳統。還有你,你揭開了我的面具,還看到了我的花。現在可不能讓你洩露了這個秘密。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可做,只能跟著你。等凰羽成了帝尊,擁有了權勢,能保護他想保護的人。那時,如果你想見他,我一定帶你去。”
靈力盡施之後,疲憊讓他的眼眸變成了深深的綠色。如果唐淼醒來,她會發現眼前的鳳兮與東荒之地憂郁的凰羽有著相同的神韻。
調息半刻,靈力恢復之後,鳳兮手指輕彈,唐淼醒了。
她的呼吸順暢了不少,身體像在溫泉裡泡過,很舒服。她雙目圓瞪,還沒來得及開罵,便聽到鳳兮慢吞吞地說道:“還記得你沖破封印的事?我助了你一臂之力,靈力透胸而入,不小心洗去了凰羽的紫色花印,留下了......鬼臉花的印記。意外留在那個位置,可能凰羽誤會。不過,我也是在幫你。這個怨不得我吧?”
唐淼揭開外袍低頭一看,又驚又怒:“剛才都沒有的,怎麼又有了?”
鳳兮站起身,抱著雙臂睥睨著她道:“我用木之靈力替你醫治傷勢。靈力入體後又有了!”
唐淼背過身使勁搓,恨不得搓下一層皮來,嘴裡大罵道:“誰要你治了?!”
鳳兮系上面紗慢條斯理的說道:“這些天是不是用不得靈力?你想在仙界當個任人宰割的凡人?”
唐淼掩上衣襟,怒目而視:“我在不在極夜宮關你什麼事?!你還沒說,你究竟還想利用我做什麼?”
鳳兮笑了笑道:“誰叫你揭開了我的面具?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怎麼能不跟著你呢?萬一被你說出去,我豈非要自毀元神?我還不想死。”
“我發誓我絕不會透露你的秘密,你滾吧!”
“如果你違了誓言呢?”
“天打雷劈!”
鳳兮歎了口氣,一步步走向唐淼,深情不己:“我說實話吧。我喜歡上你了,你在黑幽深淵獨戰怨靈,英姿颯爽。那聲仙人板板,將所有仙人都罵成是呆木頭,實在是深得我心!我曾對天神起誓,誰能揭下我的面具,她就是我命定之人。聽說你病了,我便冒險進極夜宮。西虞昊好奇我為何蒙面,但我只想讓你第一個看到我的模樣。聽說你要找會廚藝的木仙。我前幾日找遍了西地的凡仙,苦苦懇求指點廚藝。你想去凡界,哪怕會違背仙規綁上斬仙台,我也無懼。我連帝尊都不回去爭了,心裡只有你的身影。我只求留在你身邊......”
唐淼驚恐的步步後退,身體咚的撞上牆壁。她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大叫:“停!”
鳳兮雙手撐著牆,低頭看她,眉目間漾出萬種風情:“感動了?”
唐淼眼珠一轉,雙手合抱上他的腰,溫柔的說道:“人家好好好感動哦!”
手下鳳兮的身體瞬間僵硬。“不管你有什麼目的,我現在要恢復靈力,就不趕你走了!不過,想要留下來,明兒下廚吧!”她冷冷說完迅速地松了手,大踏步的走向門口。
唐淼拉開門,看到回廓盡頭的西虞昊。她大笑著張開了雙手:“昊!我要你抱人家嘛!”
西虞昊挺拔如松的身體如她所願地抖了抖。
“蠢女人!敢挑逗他!”鳳兮低聲罵道。
“都是美男啊!我喜歡!”
心思如海
陽光撲上唐淼的臉。她的雙頰浮現健康的暈紅。箭竹葉一般挺秀的眉得意的飛揚。額心水滴狀的印記散發的微光襯得肌膚晶瑩剔透。
西虞昊聽到心怦然跳動,腦中突然浮現出瓏冰玉捧著水花送他小魚兒的情景。
“昊!”唐淼又喊了他一聲。
西虞昊愣了愣神,用力捶了一下胸膛,瓏冰玉的身影消失了。
他站立不動,墨黑雙眸裡充滿了困惑與茫然。唐淼聽到鳳兮壓抑的笑聲,氣得狠狠跺了下腳,咬住嘴唇無比哀怨的望著西虞昊。
“天上靈華結玉人,霜河相望淚涔涔。十載碧海飛仙路,忍叫故人等不得。”哀怨的歌聲飛進了西虞昊腦中,他狠狠的摔了下頭,目光越過唐淼落在鳳兮身上,平靜的問道:“上仙,照此進度,她何時能夠全愈?”
“一個月足矣。”
“如此,便煩勞上仙了。你想吃的凡界飯菜,明日都會給你備好。你好好休養。孤還有仙廷事務要處理。”西虞昊說完逃也似的順著回廓大步離開。
“噗——哈哈!”鳳兮終於笑出了聲。
“美人!”唐淼大怒,轉過身,一手搭在他肩上,含情脈脈。
鳳兮笑聲頓停。
唐淼另一手也伸了過去,拈起他垂下的面紗輕輕的揉著,幽幽歎道:“鳳美人,你不會也拒絕我吧?”
鳳兮全身僵住。
雷不死你!唐淼暗想著身體靠得更近,細聲細氣的說道:“昊這樣待人家,人家傷心死了。”
“你再這樣待我,我怕西虞昊會焚了我的元神。你就再傷心一回吧!”鳳兮望向靜室外幾處靈力隱藏的方向拉下了唐淼的手,搖著頭走開。
唐淼叉著腰翻了個白眼,提起裙子就追:“等等我!”
鳳兮腳不沾地飄過回廓,唐淼沒了靈力跟在後面一陣小跑。他走得並不快,卻一直與唐淼隔了丈許距離。唐淼跑得直吐舌頭,終於怒了:“你再不停住,我就不客氣了!”
鳳兮轉身便停在她身旁,看著她認真的說道:“你再不停住,你的鼻血會淌得更多!”
鼻血?唐淼伸手一揩,滿手是血。她拼命的擦,卻越擦越多。唐淼仰起脖子驚恐萬分:“快拿涼水來!”
鳳兮不慌不亂地說道:“太子殿下一掌打得你內腑混沌。這是體內淤血,從七竅溢出後會好得更快。”
“真的?”
鳳兮的目光往四周一轉,提氣喝道:“真的!來人!”
庭院中笨笨帶著幾名仙侍從角落裡出現。
“麻煩將仙子倒掛在靜室一夜,等她流出體內淤血,我明日再以靈力替她醫治!”鳳兮指著唐淼說道。
笨笨想起侍候唐淼十余日被她百般折騰的慘樣,想起她說要吃黃豆燜狗肉。笨笨的鼻子可愛的聳了聳,冰藍眼眸閃過促狹的笑意。她恭敬的對鳳兮施禮笑道:“小仙從命。上仙費靈力替仙子治傷,辛苦了。來人,引上仙去歇息!”
鳳兮沖唐淼眨了眨眼睛,從容不迫的跟著仙侍離開。
倒掛在靜室?還一夜?“你公報私仇!”唐淼捂住鼻子悶聲悶聲的怒吼,“你們敢!”
“為了仙子早日康復,仙子就忍忍吧!”笨笨丟了個眼神,兩名仙侍飛快的上前架起唐淼的胳膊飛進了靜室。
“咳,呸——我要吃,狗,肉......悶狗肉......”鮮血從唐淼七竅流出。喉間湧出的血堵住了她的聲音。唐淼看著臉下方接血的碩大玉盆,頭暈腦漲,悲憤的想起了被放血的豬。
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笨笨笑逐顏開的帶著仙侍退出靜室。她關上石門,將唐淼斷斷續續的喝罵聲關在了裡面。想吃狗肉,哼!笨笨眨巴著眼愉快的想,這麼難看的場景,太子殿下想必也不想看到,用不著稟報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臉上驀然清涼。唐淼睜開眼睛,鳳兮正扔掉一塊白布,隨即又拿起一塊掌著她的頭替她擦臉。
“淤血流出來就好了。”夜色從穹頂透進靜室,鳳兮的臉清美出塵。
不是在整她?唐淼迷糊了。
“身體是不是又變輕了?凡胎若是這般倒掛一夜,會受不住。”他輕柔地擦干淨她的臉,左手虛引,一只琉璃缽浮在空中。他解開她的發繩,細心的將她的頭發浸在水裡洗滌。
唐淼望著他的臉,心猛然變得茫然:“你不是在整我?”
鳳兮揮開琉璃缽,用布巾替她將頭發擦干,微笑道:“這個辦法來得猛一點,難受一點。但是有效。”
淡淡星光下,他的笑容極具*。
“噗!”鼻血又從唐淼鼻孔裡噴了出來。她猛的捏緊了鼻子悶聲喊道:“放我下來!”
鳳兮吃驚的看著重新流出的鼻血,抱著唐淼凌空翻身,以指力斷掉系住她的綢帶,穩穩地落下:“怎麼回事?我看看。”
唐淼捏著鼻子仰起頭臉刷地紅了:“沒事!”
“淤血已經盡出,怎麼還會流鼻血?”鳳兮撥開她的手,一指點在她眉心。木之靈力將唐淼的話堵了回去。
眼前的鳳兮眉尖微蹙,神情專注。他的靈力湧泉一般從識海沖進她的身體。
強大的靈力束縛著唐淼的思維。她不自覺的閉上了眼睛,全身如浸在溫柔的水中。
她嗅到了他身上傳來的馥郁香氣,隱隱夾雜著一股草木清香。恍惚中,唐淼又回到與凰羽在一起的時光。
清涼的布巾小心地揩去她鼻間的血跡。只有凰羽才這樣小心呵護過她。
唐淼睜開眼睛,看到一雙關切的綠眸,她下意識地喊道:“凰羽。”
鳳兮手一僵,將布巾扔在她臉上,往嘴裡塞了枚丹藥,閉上了眼睛:“你的情況比我預計還要好。最多五日就可以全愈。我對西虞昊說一個月,是讓他放松警惕。”
他的聲音將唐淼從幻想裡拉了出來。她揭開臉上的布巾,對上鳳兮的琥珀色眸子。唐淼揉了揉眼睛,疑惑的問道:“剛才你的眼睛是綠色的?”
鳳兮怒道:“我只有元神大傷的時候才會變綠。靈力盡失的時候會變紅。忘了剛才誰用靈力替你醫治了?詛咒我!你也太狠了吧?”
“五天後我就可以使用靈力了是嗎?有了靈力就離開這裡!”唐淼悻悻地站起身。她想,她是太想念凰羽,都出現幻覺了。
鳳兮抱著雙臂板著臉問道:“別走。明明體內淤血盡出,為什麼還會流鼻血?故意騙我再施靈力?”
唐淼心虛的大聲說道:“我怎麼知道!哼,明明可以用別的辦法逼出淤血,你偏要讓玉犬將我倒掛起來,還想讓我對你感恩戴德?”
她明顯的看到鳳兮假假的笑了笑,果然是故意整她!唐淼氣得咬牙切齒。她拉開靜室的門挑釁地看了鳳兮一眼:“明天我就等著上仙的煙火飯菜了!如果我不滿意,當心我向西虞昊揭發你!”
她哼了聲頭也不回的走了。
“真想把你扔這兒不管了。”鳳兮喃喃說道。突然又想起在七彩珊瑚宮扮作掬月拉下唐淼面紗的那一瞬間。
他是在後悔嗎?後悔看到那張弄影千絲的臉,嵌著雙茫然失措的眼睛。就像初到黑沼靈地的自己,不知道下一刻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鳳兮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聲對自己說道:“她是凰羽在意的,不用你去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