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掌為約
庭院綠意起伏。綿綿的草細如髮絲,幾尺來長。柔柔的隨風搖曳,綠影如夢。
唐淼一腳踏上去。腳下的青草如有生命般托著她,像是踩在厚實的蒲團上。她好奇的再走半步,低頭一瞧,腳底四散紛飛的細草如花般綻開。她頓時有了步步生蓮的感覺。
突聽琴弦錚得劃響,她聞聲望去。幾丈開外坐著個白衣如雪的中年男子。
「樓下水潺湲。樓外屏山。淡煙籠月晚涼天。曾共玉人攜素手,同倚闌干。雲散夢難圓。幽
恨綿綿。舊遊重到忍重看。負你一生多少淚,月下花前。」
琴弦慢按,吟聲暗沉。唐淼為之一悚。
她老早就打算見了老鄉要套近乎。是古人就聊唐宋元明清,指點江山評說衰亡。是今人就握手喊幾句智取威虎山的切口。現在聽那男子哼的是首詞,可憐她絞盡腦汁卻想不出是哪個朝代作者是誰。不免有些遺憾不能一語讓對方另眼相看。
走近了她才發現綠草間用木板搭起了一方平台。上面有木質矮几,兩張錦墊。
「趙鋮上仙!」暮離笑嘻嘻唱了個諾,掀袍跪坐於錦墊上。唐淼可行不來古代女子的禮,學著暮離抱了抱拳也跟著坐下。
趙鋮上仙面白如玉,絡下無須,一雙眼眸瑩潤生光。他推開琴對唐淼微微一笑:「小友從何地來?」
唐淼想了想道:「蜀地。」
趙鋮上仙眼睛放光道:「文君故地?」
唐淼呵呵笑道:「成都。不過我去過文君故里。文君井尤在,琴台依舊。文君酒也有賣的。」
趙鋮上仙哈哈大笑。喚出僮兒擺上茶具,親手煮茶。邊煮邊興奮地說道:「仙界之泉水好,仙茶也好。但總不及故地茶味。這老君眉是用上品丹藥托去凡界辦事的仙帶回來的。不多矣,不多矣!小友嘗嘗。」
還能托人去凡界採買物品?唐淼大感興趣。她馬上想到諸般吃食零嘴,好玩物事。暮離不是討好她麼?想要什麼找他不就得了?唐淼傻呵呵的直樂。
誰知趙鋮上仙又警惕的看了眼暮離,小心說道,「星君別見怪。」
暮離笑道:「本君能喝到凡界的香茶,哪還管得著有誰夾帶凡物。今日前來,正是想讓上仙破費一番,讓唐唐解解饞。她可是想凡界的菜餚想瘋了。」
原來,凡界的東西到仙界叫夾帶。原來,仙界也有走私這種事啊!
趙鋮上仙歎道:「蜀地之人嗜辣,我卻生自蘇杭。君子遠鮑廚,某手藝不精,小友要失望了。」
「蘇幫菜我也很喜歡。隨便什麼菜我都愛吃。」唐淼趕緊聲明。心裡小聲的補充道,只要別再讓我吃花吃果子吞仙藥丸子。
寒暄之後唐淼和趙鋮上仙越聊越高興。趙鋮上仙當即奉上茶來。唐淼喝著只浮著幾片茶葉的水,滿心歡喜。她做夢也沒想到,能和一個南宋人席地而坐,侃侃而談。
當她看到一盤清蒸魚擺上矮几時,幸福得熱淚盈眶。雖然沒有醬油,仍讓唐淼覺得滿足。
「仙界金鯉無數,只是沒有調味品,幸好還剩有少許鹽粒。」趙鋮上仙說到鹽,又是一聲歎息。
唐淼靠近暮離聲如蚊吶說道:「你不是說可以......隨便哪個地方,能......就行。」
暮離笑容如狐:「你願意的話,當然可以。」
明知道答應他是給自己麻煩。唐淼此時卻極想去凡界大肆採購各種調味品各種食材。就當自己去西地旅遊一趟吧。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趙鋮上仙請唐淼參觀了他的廚房。灶台是用雲石砌的,房屋是用雲石搭建的。柴垛像藝木品般捆紮成堆,石水缸雕刻精美。蒸籠,鐵鍋,大灶上還貼有灶神,乾淨得纖塵不染。他還送給唐淼半兩老君眉,殷切請她有機會就來使用他的廚房。
唐淼看到趙鋮上仙的府邸,突然就有了想在仙界安家的念頭。有處自己的院子,和守仙門的金甲衛套套近乎,走私點小雞小鴨養著,種點蔬菜吃吃,弄些書本瞧瞧。小日子也能過得很幸福。
她在仙界一直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麼過。仙藥丸子吞一粒感覺不到飢餓,身上的衣裳靈力一滌便光亮如新。美景看得多了也無趣。唐淼感覺自己找到了些許人生目標和方向,就去了先前的懨懨,重新煥發了活力。
幫了姬瑩,幫了暮離。總能讓自己在北地生活得舒服一些吧。回去的路上她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裡旁若無人的傻笑。
暮離終於被她的笑容磣倒了,沒好氣的嘀咕道:「真不知道這些濁物有什麼好的!吃多了還會影響靈力修為。」
唐淼脫口而出:「我要那麼高深的靈力做什麼?人活一世吃穿二字。物質基礎解決了就要享受精神上的滿足。我才不懂你們仙界的仙呢,成天練靈力又沒見街上出現武林至尊爭霸賽,有什麼好練的?」
暮離想了想嘲笑道:「你在九重天看到繁華安樂美景無限,你去中三界下三界瞧瞧?沒靈力可自保否?就如東荒之地,水之珍貴,奇花異果之匱乏,仙界之仙如不登上仙之位,哪能榮登上三界九重天?以你之靈力,少有上仙能敵,如非得到仙宮特許,以你的仙階最多只能呆在中三界裡。」
唐淼這才明白,原來她幸運的擠進了富人圈。仙界也是有階層之分有利益爭鬥的。暮離的語氣讓她不爽,她哼了聲道:「那也是我付出了代價的。你不用多說了,我不去西地了。我這就去中三界呆著,過仙界平民的日子,不用看你臉色。」
暮離大急:「你方才明明答應過。只要帶你去凡界買點東西,你就去西地!」
唐淼哼了聲道:「我不吃了!反正凡界的食物是濁物,要影響靈力!」
暮離被她堵得啞口無言。見趙鋮出於禮貌她取了霜花面具,美麗的臉滿佈倔傲不屑的神情,銀白衣領襯著脖子玲瓏秀美,暮離按捺不住想掐住她脖子的衝動。
她想和他斗嗎?就憑她?一個對仙界一隻半解的小仙?她的心思就像他掌中的琉璃盞,隨時能被他捏碎了。
「仙界四分之前本是統一之界。四分之初有件先天寶物裂分為四。相傳這四件寶物聚齊便能打開兩界的輪迴之門。這四件寶物分別被鎮在仙界最美的四處殿宇下。我母親封地在流光城,我的水晶玲瓏閣下便鎮著件銀星寶煞。你不是想回凡界回到你父母身邊嗎?打開輪迴之門就可以。」暮離緩緩道出這個仙界皇族才知曉的秘密。他引她至趙鋮上仙處誘出她的心思,再許以重寶之秘,他不信唐淼還能拒絕他的條件。
果然,唐淼想在仙界過小日子的激情瞬間被這個秘密吸引。
「如果你能助姬瑩達成心願。西虞昊能將西地極夜海中的七彩珊瑚宮送她,將來我能助你取到珊瑚宮下的紫玉珊瑚令。」暮離注視著唐淼的反應慢吞吞的繼續下誘,「你不是和凰羽有交情?他若成了帝尊,你可以求他給你東極地綠櫻碧華台下的沉水碧璽。至於南崖海珍珠瓏瓏閣裡的鎮海黑晶珠,只需三物聚集,自然能把它招喚而來。我把這個秘密告知於你,你自己掂量吧。本君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助我皇姐。」
暮離說完冷哼一聲,轉頭不再理睬唐淼。
終於知道可以回到從前的辦法,唐淼激動不己。光腳不怕穿鞋的。她已經很幸運了。將來,她還能更幸運!唐淼伸出手掌,正色的說道:「你我擊掌為約。你若反悔,或暗中破壞,元神盡毀!」
手掌輕輕相碰,發出脆脆的聲響。
唐淼展顏笑道:「好啦,我不再和你鬧彆扭了。現在起我有目標了,我要努力拿到這四件寶物回家!」
她額間銀色的霜花光華流動,眸中異彩盛放,瞬息間美麗不可方物。縱然見過了仙界太多美麗女仙的暮離也愣了愣神,瞧得怔住。唐淼身上溢出的活力與光彩在淡然如菊的女仙們身上難以見到。他微微恍惚的想,難道凡界不過百年的生命真的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從沒離開過仙界的他也對凡界生出了好奇之心。
順水推舟
「公子,流光城城門結界已生。進出之人都要查身份玉訣才能進出結界。青狸還探得了新消息。」
離城三里外的雲朵上站著三個人。
說話之人身形高大,穿著件石青色襦衣襦褲,頭上戴著頂方帽。圓臉憨容,生就一雙琥珀眼,面相極為討喜。他正辟里啪啦說著自己在流光城打聽的消息。
流光城裡發生的一切有了新版本。
暮離星君愛慕的北地仙子於黃昏時進了流光城。醉酒後的星君看到仙子身邊的男護衛醋意大發,當街出拳,結果被仙子揍成了豬頭。酒醒後自知理虧的星君半夜趕去客棧向仙子賠罪。誰知流光城做買賣的西地上仙成恆色心大起,竟拐了仙子去水閣,以萬珠聖衣困住兩人,意圖不軌。
「當晚水閣異響聲不絕。暮離星君以移星斗氣毀了萬珠聖衣。不少仙都親眼目睹鎮守流光城的北宮星宿衛帶人圍住水閣。成恆上仙跑了,正全城搜捕呢。」
說音才落,站他左側著白色長裙戴著面紗的女子撇嘴說道:「青狸,你又激動的露出尾巴來了。」
青狸回手一撈,乾淨利落的拽住豎起來的大尾巴,用靈力幻掉。沒事人似的對女子呲了呲牙笑道:「素素你袖子上怎麼有好大一團污墨?」
素素一改先前的冰冷,急急低頭去瞧,嘴裡迭聲嚷道:「在哪兒在哪兒?」
青狸嘿嘿直笑,琥拍眼流露出狡黠之光,擠眉弄眼地說道:「公子說過,你再這樣大驚小怪,他就不要你服侍了。」
素素知道被青狸戲耍,氣得跺腳道:「公子也說過,你行事時如果再讓別人拽住了尾巴,他會讓方丘山上所有的青狸都變成無尾狐族。」
......
凰羽恍若未聞。綠色的眼眸閃過一道光,如月夜下的深潭泛起的波光。漠漠清寒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開,讓身後喋喋不休的青狸和素素情不自禁的住了嘴。
「暮離。」凰羽輕吐出兩字,唇角微動,露出絲笑意,明若翠玉的眼依然冰寒。
那個能逗他笑的小凡仙元神被滅,只為了北地公主姬瑩能頂替她去北地。北地皇族自以為能瞞天過海。他卻在那日的仙宮宴會上就已經知曉了這個秘密。他該如何利用這個秘密呢?
「暮離。」
凰羽第二次喊暮離的名字。他看向星雲籠罩下的流光城,笑容越來越濃。
「能把你揍成猛豬頭的仙子,看來你是極寵愛了。」凰羽喃喃自語。既然暮離敢算計他托付的人,他也沒有什麼舊情可念。凰羽淡淡吩咐道,「青狸,聯絡流光城中咱們的人。用九轉靈狐陣助西地的仙出城。」
青狸遲疑了下道:「公子,如果用九轉靈狐陣,暮離星君和西地的人都會知道是東極地方丘山弟子所為。」
「無妨。東極地出手相助自然是有條件的。讓他們將暮離星君寵愛的那個仙姬也擄去西地。暮離麼,他敢去西地討人,也沒臉來東極地找我說理的。讓他吃這個啞巴虧又何妨?」凰羽冷笑。
青狸應下,興奮的正了正頭上的帽子,一溜煙飛向了流光城。
風蕭蕭吹得凰羽身上素袍翻飛,他低歎了聲:「已是冬季了。素素,等青狸辦完事你與他一起回東極地。」
素素只是搖頭:「公子身邊沒人服侍怎麼可以?」
「告訴帝尊,我有些事沒想明白。等我想明白便回去。我在北地東荒五年,不也沒有人服侍?」
「可是公子這麼一走,帝尊大怒豈不是又給了鬼面公子機會?鬼面一族向來陰狠,鬼面公子比武輸給了公子豈肯罷休?重羽宮的護衛公子又不肯帶著。公子孤身一人,素素不放心。」
凰羽看著這個自小服侍自己的侍女,眼中的冷漠如冰融化開來,溢出溫暖之意:「放心吧,紫棕上仙和西燭上仙也出宮了。」
重羽宮兩長老也出來了!素素心裡一喜,徹底放了心。她鄭重對凰羽行了禮,依依不捨的駕雲飛離。
空曠青山中獨餘下凰羽一人。他負手站了會兒,轉頭飛向了東荒之地。
這廂暮離正在發愁。他不知道凰羽的怨意足可以消了他的愁。他坐在水晶玲瓏閣裡,望著籠子裡的雀靈阿度慢吞吞喝酒,一語不發。
偏偏那寸餘大的雀靈瞪著紅豆小眼,毫不心虛。
抓到玉犬,本君送趙鋮那兒燉了吃!暮離心裡暗罵。我的姐啊,我玩大了,你怎麼也同意陪我胡鬧?計策是他出的,素來冷靜自侍的姬瑩怎麼就能同意了呢?
如果他沒出這主意,將來凰羽登上帝尊之位。北地和東極地不就友好同盟了?如果他沒出這主意,他也不用見著那小凡仙就心虛發軟自發矮了一頭。如果沒出這主意,姬瑩還好好的留在北地做尊貴無比的大公主。西虞昊,對著極夜海當怨男去吧!沒準兒自毀元神陪瓏冰玉去了,西地皇族就此萎靡不振。
......
暮離狠狠的飲下一盞酒。還是沒想到該用什麼辦法讓唐淼能順理成章的去西地。
騙騙這隻小雀靈容易,西虞昊卻不容易上當。
天尊為了姬瑩將瓏冰玉綁上斬仙台,西虞昊就發了瘋。如果姬瑩被拆穿,西虞昊不知道會怎麼對她。暮離越想越愁,越想後果越嚴重。
他轉念又釋然,興兵又如何?仙界平穩太久了,看誰先動手罷了。
酒一杯杯飲下,暮離腦中百轉千回。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瞪走了一個黃昏後。籠子裡的雀靈阿度眼瞪得酸了,脖子後面的絲羽被暮離惡狠狠的目光激得根根豎起。他想做什麼?剪了自己的舌頭,拔了自己的毛?
阿度終於忍耐不住,紅豆眼微瞇,刻薄的語言奔洩而出:「想不到啊。傳說中被冠以魔君稱號的暮離星君也有喝悶酒的一天。找不到玉犬是吧?她鼻子靈得很,嗅到危險早跑了,怎麼可能讓你捉住她?」
「星君以酒澆愁,該不會是假扮唐淼的仙子是你的愛姬吧?嘖嘖,星君這麼恨我家殿下,恨到把心愛的女人易容送去當奸細呀!可惜嘍,我家殿下原本很疼她的。但要是知道她是星君的女人,殿下一定會讓她原形畢露。讓我想想,殿下通常會怎麼做。是封了靈力扔進極夜海讓箭魚一點點吃了她?還是取了她的三魂六魄用玉瓶裝了,每天送一點給星君瞧瞧?哎呀,估計送來的時候魂魄光華還能亮一宿。九夜之後,就化為無形嘍!」
青玉鏈子限制了雀靈鳥的行動,也禁錮了靈力。她用尖細的喙細心的梳理著被燒焦的翠羽,紅豆般的眼睛越說越亮,帶著視生死於度外的悠然。
暮離定定的盯著籠子裡的雀靈鳥,冷清得不帶絲毫情感的話一字字吐出:「這法子倒好。本君取了你的三魂六魄用玉瓶裝了,每天送一隻去西地。」
阿度伸長了細頸,陶醉的說道:「我家殿下英俊威武,能得他心疼,還守著看阿度的魂魄九夜,元神消散也值了。」
「可惜。她不是假的。」暮離莞爾笑道,「知道本君為何沒有抓住玉犬?本君封閉城門大肆搜捕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抓住她。本君要讓她以為得到的消息的真的。她回到西地去一說,西虞昊必定大怒。等他殺了那個小凡仙,本君再去瞧他失悔的臉。哈哈!」
他得意的又飲下一盞酒,歪著頭瞧著阿度,邪惡的低語:「等玉犬回到西地,本君便放了你。你使勁的飛吧,飛到時,正好替本君把這個消息告訴西虞昊。本君懶得瞧了,本君把這個機會讓給你。關你在這裡,不如讓你回去瞧著你家殿下黯然神傷。西虞昊喜歡扮情癡,估計你不止能看九個晚上,他活多久你就可以看多久。」
阿度分不清暮離的話是真是假。想起自家殿下的脾氣,她真的有些擔心。萬一暮離說的是真話,西虞昊盛怒之下殺了那個小凡仙。想起瓏冰玉綁上斬仙台那段日子自家殿下的憤怒,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尖聲叫道:「殿下才不會魯莽行事!那個小凡仙是真是假都無所謂,縱然是假的,我家殿下也喜歡。」
「是嗎?小雀靈,咱們不妨賭一賭。」暮離哈哈大笑。
笑聲未絕,一道銀光飛來。
暮離閃身避開,几上的酒樽被擊得粉碎。他抬頭一看,大怒:「本君讓你揍了一頓你還要怎的?居然敢來水晶玲瓏閣撒潑!別以為你是天後寵愛的弟子,本君便打不得你!」
唐淼亭亭飄立在銀湖之上,指著暮離哽咽著叱道:「好好了,你打!暮離,你招惹了我就跑了個沒影。我居然傻到在落月峰等你三年!你的水晶玲瓏閣有什麼大不了的?我今日就砸了它!」
說著銀霜鏢漫天飛舞,夾雜著白色的靈氣襲向暮離。
「本君身邊仙姬多了去,偏就不娶你!想砸水晶玲瓏閣,你本事不夠!」暮離傲慢之極。稱星斗氣自掌心噴湧而出。銀湖水應聲捲起,點點銀砂飛旋擋落霜花鏢。
銀砂如雨般襲向唐淼,她淒然笑道:「當年若不是你,我靈力走岔元神受損已傷壽元。你既負我,我都還了你吧。」
說著她便收了靈力,閉目等死。
「你做什麼!」暮離大驚,飛身過去,雙掌齊飛,拍落襲向唐淼的銀砂。
唐淼這時卻笑了:「你瞧我像是尋死的?」
湖邊近水閣處突激起一排銀霜鏢,飛旋著直射向水晶玲瓏閣。
情急這下暮離脫下身上寬袍捲向銀霜鏢。聽得撲撲聲不絕於耳,廓下玉幾靠椅嘩啦碎了一地。
身著圓領箭袖袍的暮離咬牙切齒,冷冷注視著唐淼:「今日本君便替天後好好教訓下你!」
兩人在湖面飛掠打鬥時,困在籠子裡的阿度捂著腦袋縮在了籠裡,哀歎自己命不好。耳邊聽到幾聲脆響,身上靈力驀然湧動。她低頭一看,喜得差點笑出聲來。金絲籠子被削出一個洞來,腳上的青玉鏈子也被削斷了。
阿度悄悄往外看,暮離和那個有著唐淼味道的仙子正在湖面上鬥得熱鬧。她悶笑幾聲,鑽出籠子,拍翅飛走。回頭望去,水晶玲瓏閣外的銀湖水激盪起波,漫天銀砂閃爍。
「斗吧!斗吧!姑娘我走了!」她愉快的笑著,迅速的沒入了夜色中。
眼角餘光瞥見她飛走,暮離撲哧笑出了聲。他收了拳,飄回廓間用腳踢開一角碎幾嘖嘖讚道:「你的冰霜之寂威力真不小。丫頭,演得不錯啊!」
水花綻了唐淼滿身,裙裾盡濕,狼狽不堪。她沒好氣的拍打著衣上的水珠道:「接下來怎麼辦?」
暮離笑道:「那只雀靈聽得雲裡霧裡辨不出真假。至少她會勸著不會讓西虞昊輕易對我皇姐下手。接下來就看要用什麼辦法能讓你極自然的去西地。」
唐淼自知陰謀算計不如暮離,懶得再想。她第一次來水晶玲瓏閣,好奇的探頭打量。
「這裡的確漂亮!」湖水銀白,天河銀砂與天上星辰爭輝。水晶剔透晶瑩和潤,唐淼站在閣前,腳步自然放得輕了,生怕踏碎了一個夢。
演成了一齣戲,暮離心情大好。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拽住唐淼的胳膊飛到閣頂平台道:「你閉上眼睛,我給你看好玩的。」
唐淼依言閉上了眼睛。
水晶玲瓏閣高三層,四面湖水已經平靜如初。暮離居高臨下看著湖水,眉宇間染上一層溫柔。
隔了片刻,唐淼聽到暮離低聲說道:「好了。」
她睜開眼睛,嘴巴張得老大。
湖水裡的銀砂自水中浮起。唐淼彷彿置身繁星之間。
暮離靈力引動下,銀砂聚集為人形,在半空中輕盈作舞。突然幻成一群銀色的兔子,活蹦亂跳。
一隻兔子蹦到唐淼面前,她好奇的伸手一點,銀砂如雨簌簌飄落。她忍不住啊的叫出了聲來。
唐淼玩心大起,離地飛起,穿梭在半空中。手不停的點向奔跑的兔子,一個個戳散。高興得大笑起來。
裙裾飛舞,活潑美麗。
暮離眼中有些恍惚。那時的姬瑩也和她一樣,玩得不亦樂乎。是什麼時候起,姬瑩變得像冰一樣冷漠?
「喂!」唐淼戳完了兔子,飛了回來。她伸手在暮離眼前晃晃,聰明的猜到了他的心思。「放心啦,我答應過你的事,我會做到的。別擔心,我會幫公主的。」
暮離回過神,不顧形象的坐在地上,伸直了腿道:「我和姬瑩是一塊兒長大的,她面冷心熱,待我如同親弟。你在凡界有兄弟姐妹嗎?」
凡界?唐淼靠著柱子傷感的說道:「我是獨生女兒。但我有很多表哥表姐堂弟堂妹。我一點也不寂寞。幼兒園和小朋友玩,讀書和同學玩。過年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玩。」
暮離大感興趣:「玩什麼呢?」
「說悄悄話,玩遊戲,逛街吃東西。在學校拉幫結派,和不喜歡的女同學鬥嘴,比誰的衣服漂亮......那時不覺得好玩,現在覺得最討厭的女生也不討厭了。我爸媽嘴碎,以前覺得他們嘮叨得煩,現在想聽也聽不見。」唐淼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的住了口。
她扭過頭,忍住要湧出來的淚水。這裡不是她熟悉的世界。活得再久再長,她依然寂寞。
暮離望向她。水晶閣上憑風而立的唐淼顯得異常孤獨。就像他黃昏時分獨自坐在聚星塔頂飲酒時,城裡的仙都避門不出,整座流光城只餘下他一個人。胸口便湧出煩躁之意,他張口斥道:「又哭!你揍我時的狠勁兒跑哪兒去了?」
唐淼被他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她氣得一抹眼角,跺腳罵道:「看來你還沒被打夠?」
暮離一躍而起,倨傲的說道:「本君若不是醉了,憑你的靈力能打傷我?駕個雲飛高一點都會暈,沒出息!」
唐淼氣得揮掌就打。暮離嗤笑了聲,飛上半空,居高臨下說道:「別說打了,你能追上我都叫本事。」
唐淼被他激得駕雲就追,沒飛多高就不敢了。心裡堵得慌,望著暮離得意洋洋的臉憋屈得難受。哇的哭出聲來,扭頭就走。
見她氣極敗壞,暮離的心情不知為何好得不得了。他緊跟著追過去,跟在唐淼身後逗她:「小氣!」
唐淼一拳揍過去。暮離側身避開,壞壞的笑了笑,突然伸手拽住她胳膊,沖天飛去。
腳下的流光城越來越小,頭頂的星雲閃爍著斑斕五彩之光。唐淼忘記了掙扎。她彷彿又陷進了夢幻中,只聽到心噗噗狂跳,閉緊了眼睛什麼也不管了。
「現在還敢打嗎?我一鬆手你就摔下去了!」暮離放聲大笑。
而她明明聽到了暮離的話,逼著自己睜開眼睛,顫抖著說道:「你放手啊,看我會不會摔下去。」
暮離撇撇嘴,鬆開了手。
唐淼斷線風箏似的飄落下去。暮離看得分明,她已閉上了眼睛,臉頰上淚痕點點。他不覺一呆。
那時在東荒她下石峰為凰羽殺沙角蛇,鳳紫花冠托住了她。再沒有人像凰羽一樣待她這樣體貼了。心從嘴裡飛走了,呼吸間猛烈的風灌進咽喉,哽得她難受。如果能摔回凡界,就好了。唐淼恍惚的任由自己墜下。
暮離面無表情的飛下去撈起她,落地後看到唐淼仍暈著。他忍不住罵道:「哪家的仙會怕飛!沒出息!丟盡天後的臉!」
話雖這樣說,他卻沒有扔下唐淼,喚來荳子把唐淼交給了她:「送她回去。」
荳子正要走,暮離又道:「送她和末揚去客棧。她砸了本君的水晶玲瓏閣,本君趕她出府。」
「啊?!她,她不是天後娘娘的弟子。星君看在天後面上......」
「多嘴!照本君吩咐去做。」
只有她離開城主府,西地的人才會有機會。暮離這樣想,不知道為什麼卻煩躁得想揍人。
荳子被他的眼神嚇得哆嗦了下,抱著唐淼飛快的離開。
她去了西地,西虞昊會不會對她不客氣?她會不會有危險?但是她不去,皇姐怎麼辦?暮離一腳將廓下本已碎裂的玉幾踢進了湖裡。
攪亂一池銀砂,他眼睛亮了亮。以靈力掬起一捧銀砂,寶貝似的捧進了閣裡。
遠赴西地
一隻血蝙蝠在客棧外盤旋了會兒飛走。
隔了條街的一處宅邸中坐著成恆上仙,玉犬笨笨和雀靈阿度。
成恆上仙捋著的小鬍子直笑:「沒想到啊,她居然被暮離星君趕出府來了。敢揍暮離,敢砸水晶玲瓏閣,端的是個妙人兒!」
玉犬暗罵一聲色胚,猛的一拍桌子說道:「成恆上仙,這次再失敗,你就等著被殿下焚了你的元神吧!」
成恆上仙翻了個白眼道:「誰叫你們來遲了?原本引他們至水閣,你們早就該等在那裡了。結果暮離星君毀了萬珠聖衣離開了好一會兒,你們才到。我不用萬珠聖衣困住他們,他們硬要走,我怎麼辦?硬打吧,靈力異動會引來暮離星君。當然,暮離星君那麼快就找來,我也沒辦法。還好本上仙識實物,沒有強留著,否則就跟雀靈侍一樣被抓了。哼,靈力不夠,還敢去裝嘴學舌。咦,雀靈侍運氣不錯啊,居然這樣逃了出來。該不是暮離星君故意放走你的吧?」
聽他含沙射影指責自己,阿度眼中幾欲噴出火來。
笨笨安慰的攏著她的肩不屑的說道:「他們被暮離星君圍在客棧走投無路。你收留他們,他們怎麼會離開?別想把過失推我們姐妹身上。」
成恆上仙不陰不陽的說道:「那仙子的護衛來頭可不小,看我的眼神防賊似的。我不提前動手,他們跑了我怎麼向殿下交待?」
笨笨氣得肝疼:「你帶他們離開客棧,怎麼不通知我和阿度?明明是你想獨自搶功!現在還怪我們去水閣遲了!」
「懶得和你吵。血蝠已經盯住了她,東極地的人跟著去了。他們願意助咱們出城。出手的條件是要咱們把仙子也帶去西地。我已答應了。」
阿度皺緊了眉道:「奇怪了。她不是天後娘娘的嫡傳弟子麼?怎麼又和東極地扯上了關係。東極地的人為什麼也想讓她去西地?笨笨,她的相貌和靈力都與唐淼不同。你不會嗅錯味道了吧?」
笨笨跺腳道:「我的鼻子怎麼可能嗅錯味道?就算她真的不是唐淼,她身上也一定帶有唐淼的東西。」
阿度回想自己逃跑的過程,始終覺得怪怪的。她猶豫了下道:「算了,不管怎樣,先把人帶回西地再說。」
兩人背著成恆上仙嘀咕,成恆火大。自己好歹還是位上仙,兩個小侍衛仗著服侍殿下竟敢視他為無物。他冷笑道:「你二人小心別再把自己扔進暮離星君的網裡,本上仙就輕鬆了。實話告訴你們,東極地的人這會兒已經動手了。走吧!」
他拂袖走出宅院,任憑笨笨和阿度怎麼問也不回答。成恆心裡也在嘀咕,東極地的人用什麼辦法能不動聲色的解決掉那仙子的護衛。
「喂,你究竟知不知道!擒住人又怎麼出城門結界?」笨笨急了。
成恆上仙故作神秘道:「東極地有東極地的辦法,到地方就知道了。」
氣得笨笨心急火燎又無計可施。阿度歎了口氣拉住她低聲道:「回了西地告訴殿下去。現在和他較什麼真!」
三人飛過城中數條街巷,又進了一座府邸。
庭院裡的空地上九宮方位靈光閃動,陣法已經擺好。陣心躺著暈倒的唐淼。
笨笨深吸口氣,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阿度瞄了眼,確認就是今晚和暮離星君撒潑打鬥的仙子。
青狸默默站在陣外,見來了兩位貌美的小仙,不覺多瞟了幾眼。
成恆上仙上前笑道:「多謝東極地的仙友相助。她們是我家殿下身邊十二侍中的玉犬侍和雀靈侍。」
三人見過禮後,青狸指著地上的唐淼道:「我們是有條件的。希望你們能將她帶去西地。」
阿度眼珠一轉問道:「她是北地天後的嫡傳弟子,東極地讓咱們擄她去西地安的是什麼心!」
成恆上仙臉色一肅:「雀靈侍!」
人是要帶走的,話卻要問清楚。笨笨哼了聲當他不存在,走到青狸身前揚起臉道:「無緣無故東極地要咱們帶走北地天後的女弟子。難不成你們東極地想要挑撥西地和北地相鬥?」
阿度也上前一步,脆生生的說道:「她好像愛慕暮離星君,你們東極地明知道我家殿下和暮離星君不和,卻替他解決這個麻煩,又是何用心?」
她倆上前一步,青狸便後退一步。眼前兩張嬌俏可愛的臉,滴溜轉動的眼睛,快言快語的質問讓他的心突然就跳得急了。毛茸茸的大尾巴嗖的從身後豎起,隨風輕搖。他尷尬地撈起尾巴飛快的幻掉,臉慢慢的紅了。
笨笨忍俊不禁:「不方便說就算了。」
阿度吃吃笑道:「管你們是什麼用心,總之一點。北地找我們要人,我們是不會承認的。」
青狸的心又一陣狂跳,口吃的說道:「不是,東極地不是......是我家公子瞧暮離星君不順眼,想把他寵愛的仙姬扔得遠遠的。我們誰也不會承認有這事。兩位姑娘放心。」
阿度瞇縫著眼疑惑的問道:「你們沒搞錯吧?我明明聽到暮離星君說絕不娶她呢。究竟誰喜歡誰呀?」
笨笨扯了把阿度低聲說道:「總之是和暮離星君有瓜葛。回去再說。」她得意的想,東極地恐怕沒想到,此舉正合她們的心意吧。她的小鼻頭微微皺起,望著青狸直樂,「青狸哥哥好厲害!居然能繞開她的護衛不知不覺就把人擒回來了。她什麼時候會醒?」
青狸被她誇得又了陣臉紅心跳,大尾巴不知不覺從身後冒了出來,
笨笨瞪圓了眼睛,噗的又笑出聲來。
「她的護衛出門取修好的法寶去了,我只是遇了個巧。當不得仙子誇。」青狸忙不迭的幻掉尾巴,暗罵自己丟人。
「不識禮數!」成恆上仙低聲嘀咕了句,唱了個諾道:「事不宜遲,還請仙友發動仙陣送咱們離開。」
青狸趕緊扔了只絲囊給玉犬說道:「每天喂一枚丹藥。不用藥就醒了。九轉靈狐陣能送幾位離城二十里。此陣發動時會有靈力異動,暮離星君馬上就能知曉。我這就發動仙陣。」
九宮靈光如水閃動,光影閃動,青色的靈力沖天而起。西地三人並唐淼隨陣消失無蹤。
青狸貓兒般離開宅院,走了一程他撓撓腦袋一邊比劃一邊自語道:「西地太子殿下的十二侍怎麼會出現在流光城?她們來做什麼?暮離星君寵愛有加還是小仙子愛慕星君被拒?如果是後者,公子不是反倒幫了暮離星君的幫?咱不是白忙活了?」
他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趕緊聯繫了東極地的人徑直飛出城去找凰羽。
夜色裡九轉靈狐陣靈力沖天而起。暮離的心狂跳了下,知道事情成了。
廳內只餘他和末揚兩人。暮離揉著眉心煩躁的說道:「別擺死人臉給本君看!你和她立下血契卻為了姬瑩不顧她的安危,怪誰呢?你趕著追去唄。反正你頂著她護衛的頭銜,去救她也是應該的。你不去,反而會引起西虞昊的懷疑。」
末揚一語不發抬腿就走。他走到門口突又回頭道:「星君該不會忘記,歷任紫薇仙使的天命都是守護皇族嫡脈。我與她簽下血契是受天後娘娘之命取得她的信任,留在她身邊直到公主平安回返。縱然做她的護衛,萬事也自以公主安危為先。末揚問心無愧。」
暮離懶洋洋的抬頭,笑道:「我說呢,立下血契不顧她的安危,你怎麼沒受反噬。天後娘娘給她找這麼個護衛實在是煞費苦心。可憐的丫頭,還以為真的白撿了一個護衛呢。」
末揚譏道:「別忘了她的境遇都由星君引起。」他抬頭,銀色的眼眸黯淡無光,輕聲道,
「星君憐惜她,不也同樣送她去西地歷險?她若有事,末揚自毀元神陪她。只盼此事了結,星君對她再無算計。」
一席話說得暮離的臉時紅時白。他扔出一隻刺繡精美的荷包大咧咧的說道:「這件法寶是本君對她的補償。你替本君給她吧!」
末揚嘲弄的看著他,正想再譏諷幾句。暮離蔫了,偏過頭訥訥說道:「也不是補償。本君,只是想送她件護身法寶。你記得平安帶她回來。」
淡淡的光照在他側臉上,顯出幾分羞澀之意。末揚忍不住牽動嘴角,收好荷包迅速的往西邊追去。
思維混亂
唐淼心裡是明白的。暮離把她交給荳子時,她恐高症發作暈迷中,話卻聽得清清楚楚。在客棧冷靜的看著末揚去取墨蓮影盾,那雙銀色眼眸裡流洩出來的複雜神色,她也看見了。
但是人要怎樣才能快樂?知足常樂!唐淼不怪末揚。他在仙宮裡伴著公主的時間比自己長多了。一個皇家的護衛,多年養成的忠心豈能一朝因為和個陌生人定下契約就改變。她覺得自己應該感謝末揚。在仙宮練靈力的半年,末揚寸步不離,對她頗多照顧。她想瞭解的仙界,想知曉的東西,末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所以,唐淼微笑著告訴末揚:「她們只是想帶我去西地,不會傷害我。我也想早點了結這件事。別擔心。」
末揚靜靜的道:「我會一路跟隨小姐。」
她冷靜的裝睡。嗅到空中散開的那股香氣時,她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又放鬆的呼吸。
耳邊細細碎碎聽不分明的說話,人在空中無意識的漂浮。黑暗與隱約的光交替。沒有徹底的暈死,她好像陷進了夢境裡。她知道自己被帶去了西地,迷迷糊糊中她腦中出現了各種畫面。
清波連天的河,暗金的衣袂飄動,還有,一個男子爽朗的笑聲。
她總是看不清楚他的臉。但她能記得他身上透出的柔情繾綣。
「天上靈華結玉人,霜河相望淚涔涔。十載碧海飛仙路,忍叫故人等不得......」幽怨的歌聲在她腦中飄蕩,聲音哀怨淒楚。
誰在唱歌啊?她努力想看得清楚。
濃濃的青色霧氣中點點金光閃爍,像夜裡的星星,又像長草裡輕盈的螢火蟲兒。漸漸的聚攏成人形。
是暮離聚銀砂玩把戲逗她玩嗎?她下意識的伸出手指點下。金光驚散開,瞬間有股沖天怨意襲進她心裡。酸澀得讓她直吸氣。
「笨笨,你說她怎麼不停的流淚?」阿度守在唐淼身邊,用絲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淚再湧,如泉不絕。額心那點霜花光華流動,映亮了唐淼的清麗容顏。
阿度一甩帕子起身道:「煩死了!看得人家心酸!別哭了,就是讓我家殿下看看就送你回去。暮離星君真討厭!」
她自言自語,逗得笨笨抿嘴直樂:「怎麼罵起暮離星君來了?」
阿度哼了聲道:「她喜歡暮離星君,暈了還哭這麼傷心,定是因為他。不罵他罵誰?」
笨笨歎了口氣道:「這事啊,奇怪得很呢。沒準兒是我錯了呢。」
阿度一怔,急聲道:「你的鼻子怎麼會嗅錯?」
「小聲點!別讓成恆上仙聽到。否則他又得意了。」笨笨勾著手指上的荷包晃來晃去,沒精打采的說道:「這荷包離了她的身體,她就沒唐淼的味道了。但是殿下帶走的那個唐淼連一點點我熟悉的味道都沒有。你說這事是不是很奇怪?」
「荷包裡有什麼?」
笨笨把荷包扔給她:「你自己瞧吧。很怪的物件兒。」
荷包裡放著一盒薄荷糖,還有五張百元鈔票。
阿度搖了搖盒子,裡面的糖粒沙沙作響。她摸著鈔票反覆看了半天喃喃說道:「這是什麼符紙?畫得這般精細。」
笨笨歎了口氣道:「不管了。總之有唐淼的味道,就和那小凡仙有關係。把人帶回去再說。」她拿過東西依然放回荷包,細心結在唐淼腰間絲絛上。
半月後,穿過北地的一行人終於到達了天河仙界。
唐淼腦中歌聲響起的次數更頻繁,她的淚更多。
天河水弱,仙難飛渡。又等了三天,才見西地接應之般鬼魅般駛來。
踏上自家的船,西地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阿度和笨笨安置下唐淼,忍不住抱怨:「怎麼等這麼久才來?如果被暮離星君發現,可怎麼得了?」
珠簾後傳出西虞昊平靜的聲音:「辛苦你們了。」
「殿下!」兩女驚喜的起身行禮。
西虞昊緩步走出,擺了擺手道:「你倆歇著,這裡交給多多了。」
笨笨和阿度正想將北地一行詳細說說。西虞昊打斷了她倆:「人已經帶回來了,不急這一時。去吧。」
兩人只好躬身告退。
西虞昊走到榻前,頭也沒回的吩咐道:「多多,你先下去。」
「是,殿下。」
天河的水光從窗欞映進來,在榻前形成片淺淺的光影。
眼前的女子容貌清麗,額間那朵霜花光華流轉。西虞昊定定的看著她輕歎:「她身上沒有的氣息,為何你會有?」
兩行清淚無意識的自唐淼眼角滑落。
西虞昊靜靜的看著,閉上了眼睛又是一歎:「曾經她落淚如珠,你們倆都沒有。」
他的手指伸出輕輕撫摸著唐淼額間的霜花,狻猊王氣自指間透出直探唐淼識海。
靈力衝撞的瞬間,唐淼腦中突響起一聲悲音。識海深處金光點點聚攏往外衝撞。北地天尊所賦的封印異光大盛。幾股力量的交織帶來尖銳的刺痛,唐淼突然張嘴發出聲慘叫。無意識的捧著頭痛得在榻上打滾。
西虞昊駭了一跳,收回靈力,用力按住她的肩對外喝道:「多多,叫笨笨和阿度來!」
被他按壓在榻上的唐淼突然睜開了眼睛。
西虞昊近在咫尺的臉在她眼前清晰無比。大風吹過雲罩霧繞的山,山峰林木躍然生動。夢境裡那個笑得爽朗開懷的男子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原來是他。
她盯著這張臉,對上那雙深幽的眼睛,無比驚恐的發現他對她有種異樣的誘惑。
他就像東荒之地渴了一天餓了一天後,枝頭沉沉墜著的那枚聖蘭果。讓她有種想要撲進他懷裡的衝動。腦中有個聲音講述著他的好,一遍遍告訴她喊一聲他的名字。
唐淼咬住了自己嘴唇。牙齒在柔嫩的唇瓣上用力磕下,淡淡的痛楚讓她清醒了一點,腦中的聲音變弱了。
「出去!離我遠點!」她閉上眼睛掙扎著吐出這句話,身體又哆嗦了下。然而腦袋被針扎過之後,便再沒了下一波痛楚。
太多疑問充斥在唐淼心頭,她不想再看到西虞昊的臉讓自己繼續難受。但她忘記了,西虞昊向來橫行霸道慣了。明明是唐淼的慘樣引得他按住她的肩,這會兒唐淼清醒,卻擺出副被他輕薄了的臉色。西虞昊扼住她的喉嚨將她從榻上提了起來,輕蔑的說道:「你是我擄來的,我想見就見,由不得你作主。」
他鬆開手,像摔落一粒灰塵。
唐淼的眼睛一度睜開,又閉緊。她翻了個身趴著,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手上,堵住了幾乎脫口而出的話。她居然想喊他昊!雷死先人了!
門口傳來阿度和笨笨吃驚的低呼:「她怎麼醒了?」
西虞昊掃過她倆手上拿著的絲囊,沉聲道:「看著她!你倆隨我來。」
腳步聲從房中消失。唐淼頓覺壓力也隨之消失。她突然想到,自己的冰霜之寂不算差呀,西虞昊的護衛能守得住她?她馬上又想起,去西地是為了替姬瑩解圍。好不容易想到這麼個順理成章的辦法,一走了之不就前功盡棄了?可是,有靈力不跑,豈非要惹人起疑?
「我勸仙子還是好生呆著。這裡是天河。天河水弱,鵝毛難浮。仙之靈力難以飛越,投身入河,如非有馭水之靈,否則落水即沉,會被河水綿力纏住。輕則元神大傷,重則麼......聽說天河河底屍骨無數。」
唐淼翻了個身,看見房中站著個纖腰妖嬈女子,脫口說道:「是你?」
小蛇多多本意是想讓唐淼安分點,聽到她的話不覺愣了愣道:「你認識我?」
唐淼自覺失言,扁了扁嘴道:「聽說西虞昊的十二侍中有神蛇族,細腰不盈一握,面容妖嬈,眸色青碧。就是你吧?」
「和我套近乎?」
唐淼起身往外一瞧。粼粼波光匹練般一眼望不到盡頭,熟悉的感覺再次湧起。她想後退,腳步不受控制的往前。每一片波光都在對她笑,天河水溫柔如母親。
「母親。」唐淼中蠱似的一步步走向窗邊,突然躍起往天河裡跳。
小蛇正盯著她,猛然看到唐淼跳河,手裡的長索嗖的甩過去纏住了她的腳踝。
悚然回神的唐淼半個身體探出窗外,看到河水漾起波浪,嚇得大叫:「拉我回去!我不會游水!」
身體重重的摔落在地板上,唐淼驚得六神無主,她是瘋了才會跳河。
多多氣得反笑:「跳河的是你,害怕的也是你。你逗姑娘我開心是吧?!不如封了你的靈力省事!」
「好好好,封了我的靈力好。我正想老老實實呆著。」唐淼猛點頭。
多多目瞪口呆,指著唐淼狠狠的跺了跺腳:「譏諷我靈力不如你是吧?我請殿下動手!」
西虞昊的臉再次出現在唐淼腦中,心底泛起股似酸非酸,似甜非似的滋味。唐淼臉上浮現出的表情讓多多鄙夷不己:「鬧了半天是想見我家殿下?剛才又要殿下離你遠點。想對殿下玩手段,別作夢了!」
唐淼氣極,從地上爬起來罵道:「鬼才想見他!誰誰讓你們擄我來的?」
多多乾脆的轉身出門,關上房門啪的往門上貼了道符紙道:「想離開就從窗口跳河去!」
唐淼一掌擊在門上,門板上浮起層暗金的光。靈力結成的霜花清脆的掉落一地。她苦笑,真要跑的話,只能跳河了。
腦中不知為何又響起個聲音,在慫恿著她跳河。
「神經病啊!我不會游泳!」唐淼晃著腦袋大吼一聲。
世界安靜了。腦中再沒有亂七八糟的聲音與念頭。她爬上榻,靠著牆抱膝坐著。唐淼苦惱的想,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