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發雌威
唐淼和末揚到流光城的時候正值黃昏。
晝夜相交的天光是一天當中流星城最美的時候。西方的漫天雲霞與東方漸湧的星光在流光城上空相融交織,染出一層又一層的瑰麗華彩。熾熱與陰寒,燦爛與幽暗同時構勒出美麗之極,和諧無比的妖饒畫卷。
暮離出生在這個時辰,所以母親為他取名暮離。而生下他時,也是當年的北地長公主靈力耗盡元神寂滅之時。
每到黃昏的時候,暮離總愛獨自坐在流光城最高的聚星塔頂飲酒。
光線不斷的變幻,一天之中最美的流光城瞬間空寂如死城。關門閉戶,人去樓空。就連閒仙們養的寵物也老實的縮進了窩裡,閉緊了嘴。
或多或少挨過城主小魔君拳頭的仙,知曉流光城禁忌的仙再也不肯給暮離星君從聚星塔上飛下來找茬的機會了。
就連守城門的金甲衛,在這瞬間都嗖得閃進了樓門樓,從窗戶縫裡往外窺視這時候進城的仙。
唐淼和末揚就在這時自漫天雲霞深處飛來。一個是深居仙宮,一個對仙界一知半解。就這樣大搖大擺的進了流光城。
暮離大口大口地飲著瓊華火酒,馥郁的酒氣在胸口如海浪般翻騰,將他的意識卷沒。半睜著眼迷離的眼,暮離邪邪一笑,站了起來。
很長時間了,在這個黃昏時分,他總是在大街上找不到一個活物去發洩心裡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緒。
淡淡的紅霧蒙上黑瞳,暮離輕輕掰著手指,聽到骨節卡卡輕響,暴戾的氣息自識海溢出。他微笑著歎息:「先揍哪個呢?」
他的歎息如風,吹得末揚脖子後面的毛髮根根豎立。
末揚停住腳步,警覺的注視著空寂的街道,低聲說道:「小姐,不對勁。流光城是北地九重天最繁華的城之一,怎麼這麼安靜?」
唐淼四下張望,也覺得奇怪。這時,她突然看到了路邊的樹,光滑的泛著淡淡銀光的枝桿,上面綴滿寶石般的果子。唐淼興奮的扯著末揚的袖子嚷道:「天吶,是聖蘭果啊!這裡居然滿大街都是!這麼大棵的樹,這麼多果子啊!」
「小心!」末揚搶前幾步擋在唐淼身前。懸在腰間的墨蓮已變成圓盤大小,迎頭擋住了暗器。
琉璃盞被墨蓮影盾擊得粉碎,一股酒香散開。
頭頂傳來哈哈的大笑聲。唐淼抬頭一看,房頂上那個斜眉吊眼的不正是暮離星君麼?他為何把琉璃盞當暗器擲來,是認出她來了?唐淼心虛的往後退了一步,躲在末揚身後不敢吱聲。
「何人?!」末揚冷聲喝道,左手持墨蓮影盾,右手拔出了銀月彎刀。
唐淼扯了扯他的衣袖,聲如蚊蚋:「是暮離!」
末揚一怔,銀光閃爍,墨蓮影盾旋轉出黑色的暗光,將唐淼牢牢護在了身後。他挺起胸膛壓低聲音說道:「小姐莫怕,有末揚在定能護得小姐周全。」
錦衣無風而動,暮離輕掠而下,站在兩人身前。他嘴裡呼出瓊華火酒馥郁的酒香,帶著股浪蕩子的笑容,突然重重一拳擊向墨蓮影盾。巨響聲中,末揚被強大的撞擊力推得後退數步,手中的銀月彎刀卻在此時詭異揮下,瞬間割下一角錦衣。
淡淡的紅霧在暮離眼前漂浮,他只知道剛才一拳酣暢淋漓。他大笑著出拳,聽到彭彭聲不絕於耳,每一聲如鍾如磬,無比熨貼,宛如仙樂。
末揚被擊得不斷後退,墨蓮影盾在重擊之下,暗光明滅吐放。
「痛快!再來!」暮離放聲大笑,一拳接著一拳。
末揚沉聲喝道:「蓮散!」
影盾頓化蓮花,無數寬大厚實的蓮瓣飛揚散開,將暮離重重包圍。拳風激盪,墨蓮蓮瓣鼓鼓的漲起。
暮離悶聲大喝,又一拳擊出。像燒紅了的鐵放進水裡,嗤的一聲輕響,一瓣蓮花應聲而裂。他半瞇著眼睛探出頭來。
唐淼早立在兩丈高的空中,雙手結出繁複的手印,朵朵清冷的霜花密密的聚集,嘩啦一聲重重砸在暮離的頭上。冰花碎裂,蓮瓣散開,六梭形的鋒裂霜刃瞬間將暮離身上的錦袍割裂。
暮離拳頭擊出的移星斗氣本是無色,此時卻像一根在糖霜裡打了滾,被朵朵霜花包裹得嚴嚴實實。
暮離晃了晃腦袋,徹骨的痛,徹骨的冰終於把他砸清醒了。他驚怒的看著被割碎的錦袍,目光瞟向空中霜花飛舞旋饒的白衣女子:「你敢向本君出手?」
唐淼根本無暇答他,靈力施展得酣暢淋淳。無數重冰從天而降,密集砸向暮離。拳頭一次次擊碎,又被結實的冰阻住。漸漸的,暮離的拳越出越慢。
「散!」唐淼脆生生喝道。
冰塊嘩啦散落成一地冰霜。暮離一拳的空,踉蹌著往前栽。末揚暗運靈力,手中的墨蓮影盾夾雜著雷霆之勢毫不客氣的擊在暮離後背。徹底把他打暈過去。
「沒死吧?」唐淼降到地面擔心的問末揚。
「沒呢,暈過去了。看樣子星君醉了,否則咱們可打不過他。」
暮離隱約的感覺到,有人用腳在踢他。每一腳都踢得咚咚作響。遠方傳來清脆的笑聲,他想睜開眼睛看清楚那個白衫女子,眼皮卻沉重如山。
末揚收了影盾銀刀,警覺的打量著四周。流光城仍然沒有一個仙冒出頭來,一直靜默。城主被揍,他的護衛呢?他看著地上的暮離不忍的說道:「小姐,打人不打臉!趁現在沒人來咱們趕緊離開。」
唐淼狠狠一腳踩在暮離臉上,咬牙切齒:「他讓我沒了臉,我當然要揍他的臉!」
她滿意的看著暮離被揍得紅腫發青的臉,喘著氣拍了拍手道:「等他臉好了,我再揍得他不是人!末揚,流光城有青樓否?」
「沒聽說過流光城有青樓。是什麼樣的樓?」末揚老實的問道。
唐淼懶得解釋,抬頭望見高聳入雲的聚星塔,用腳踢了踢暮離道:「把他扔塔上去吹吹風醒酒。」
「是!」末揚撈起暮離化為一道黑影飛上了聚星塔。
唐淼抄抱著雙臂開心的笑。她開始轉運了,想找暮離報仇,一到流光城就把他揍成了豬頭。
此時,天邊最後一片霞光被黑夜完全吞沒,流光城像突然煮沸的水,半閉的店舖開了門,樓台亭閣間飛出無數的仙來。唐淼和末揚目瞪口呆。
路邊的聖蘭果樹發出淡淡的銀光,藍色的果實晶瑩剔透。唐淼摘了一個果子啃了口,熟悉的清甜汁液盈滿口腔。她望著聚星塔喃喃說道:「末揚,這地方真邪門啊!」
「仙子,下仙有靈結玉果,赤煉朱果,比路邊的野果味道強多了。」
身後突然冒出的聲音嚇了兩人一跳。唐淼回過頭,街邊的一間小店不知何時敞開了門,雲石櫃檯上擺著幾隻琉璃缸,裡面裝著不同色澤的果實,散發著瑩瑩光華。聖蘭果的光與之相比,黯然失色。
末揚臉一沉,望著店主道:「你都看見了?」
店主瘦弱矮小,頜下幾莖稀落的鬍鬚,小眼睛瞇成一道縫,賊賊的笑:「每到黃昏,下仙就關門歇業睡覺,什麼也沒看見。」
末揚從荷包裡拿出一枚指甲大小的晶石放在櫃檯上,眼裡湧出笑意:「買幾隻果子。」
店主將晶石放回末揚手中,拿了一隻銀絲編織的口袋每樣果子裝了兩個遞過去,眼睛笑得瞇成了縫:「下仙很久沒有像今天這麼開心了。幾隻果子是下仙的心意。喜歡吃以後再來買。」
唐淼接過銀絲口袋時,店主壓低了聲音又道:「星君在黃昏時醉了酒,酒醒後什麼都記不得了。」
唐淼突然覺得這長得像蟑螂的老頭兒很可愛。她啃著聖蘭果笑咪咪的問道:「請問流光城有客棧嗎?」
店主指了指前方一座流光溢彩的樓閣笑道:「往前走,拐個彎就是。」
「謝謝。」唐淼拎著銀絲口袋,和末揚大搖大擺的離開。
城中心突有幾道銀光飛起,朝聚星塔方向而去。想起暮離星君侍衛們穿的銀色斗蓬,唐淼咯咯直笑:「末揚,暮離星君吃了這麼大的虧,被揍成豬頭他卻想不起來,哈哈!」
末揚蹙眉道:「小姐,咱們還是盡快離開流光城為妙。」
唐淼哼了聲道:「這就放過他?不行!我不會離開流光城的。不看看暮離星君的臉色有多精彩我絕不走。今晚找客棧,明兒弄座宅子。小姐我還想在流光城住些日子。」
她揚著下巴,啃著果子,笑逐顏開。
醉酒放歌
仙界的酒樓好像與凡間古時的酒樓沒什麼區別。店小二肩頭搭著的白布巾,滿堂花蝴蝶般亂竄。唐淼撐著下巴笑咪咪的想,和電視裡演的差不多。
她有些興奮的等待著末揚點的菜上桌。
在北地仙宮半年,為了提升靈力,她每天不是啃靈果吃仙草,就是吞仙藥丸子。如今出了宮,第一次坐在仙界大都市的高檔酒樓裡了。唐淼很期待能品嚐仙界的美食。
等幾盤子五彩繽紛的菜擺在桌上。唐淼頓時傻了眼。
她拿起筷子撥了撥這些鮮嫩的,吐著點點靈氣瑩光的花花草草,無比失望的長長歎了口氣:「還是原生態啊!」
見唐淼興致缺缺,末揚不免有些著急:「在仙宮裡聽小姐說過,出宮後要吃遍仙界的酒樓。這些是酒樓裡最貴的。」
「最貴......不等於美味!」唐淼撐著下巴,轉頭看到一個長著鬍子的男人左手拈著一朵花,右手輕輕撕扯著花瓣。然後他一瓣瓣數著,像極了數著單雙做某種決定的幽怨少女。
這一幕,離唐淼想像中期待中的江湖好漢聚集一堂,說著武林秘辛的場面差太遠了。
好在酒樓裡尚有一座熱鬧的,大概是朋友相聚。雖然桌上擺著的還是那些花花草草,但他們端著雲石杯子在喝酒。
「我要喝酒!」唐淼說道。
瓊華火酒從喉嚨裡燒到胃裡,泛起醇厚的綿綿酒意,帶來了靈力的波動。唐淼終於笑了:「仙界的酒和凡界一樣親切!」
仙界中人在吃這一項與凡界不同。入口之物必有助修煉。唐淼喝的瓊花火酒凡人若飲得一杯必延年益壽。裡面泡的東西不管是枸杞還是奇花異草,酒終歸是酒。唐淼找回幾分讀書時和同學喝啤酒吃夜宵的感覺,分外留戀。
見她露出笑容,似乎對瓊花火酒甚是喜歡。末揚總算鬆了口氣。
雲石杯子像極了凡界的薄胎瓷器,雪月般清透。火紅的酒液散發出馥郁的香氣。唐淼露在面具外的肌膚透出淡淡的紅暈。
她吃吃的笑著,對靜如山嶽滴酒不沾的末揚說道:「仙界有卡拉OK沒有?我現在很想飆歌!你會唱歌不?」
末揚搖了搖頭。
唐淼皺眉:「不行,你必須唱首歌給我聽!」
末揚的臉漲得通紅,銀色的雙眸閃過一絲羞澀,憋了半響還是搖了搖頭。
唐淼歎了口氣,嘿嘿笑道:「算啦,我在仙宮聽仙樂飄來飄去,也奏不出崩嚓嚓。我唱
首歌給你聽吧。」
可曾疲倦過的飛鳥啊
劃過黃昏夕陽下
看不清繁星的城市啊
就讓影子作伴吧
可曾遺忘我的夢想啊
如今依然在腳下
望不盡歸途的追尋啊
不見越來越遠的家
那些花開的日子啊
還在回望的盡頭嗎
也曾年少的我們啊
如今各自在天涯
那些花開的日子啊
留在回望的盡頭吧
我在遙遠的星空下
還唱著那時的歌謠啊
末揚震住。
水光在唐淼眼中聚集,她吸了口氣,紅唇展露笑容:「好聽不?」
末揚點了點頭。
從窗邊望出去,流光城的夜晚燈光璀璨,城似夢境。酒樓裡三五成群的仙熱鬧的說著話。酒酣耳熱後相扶駕雲離開。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從她心裡騰起。唐淼哈哈大笑:「狗屁仙界,再美又如何?末揚,咱們下凡吧!」
她突然想起了思凡的嫦娥與七仙女,笑得渾身直顫。
下凡?私自下凡會被綁上斬仙台打散魂魄,焚燬元神。末揚輕聲道:「小姐......醉了。」
唐淼醉了。濃烈的酒意讓她頭昏腦漲。她睜著迷離的雙眼,頹然說道:「末揚,醉了好,醉了就不會不快活。」
末揚愣了愣,小心的問道:「小姐今天如願揍了星君,為何還不快活?」
唐淼眼裡漸漸浮起水光,指著自己的臉說道:「你見到我的時候,其實不是我。我想做回我自己。雖然沒現在漂亮,總是我自己。」
酒意上湧,她趴在桌上望著末揚傻傻的笑:「你記著啊,千萬別讓人摘了我的面具。我不喜歡這張臉。」
她說完無力的伏在胳膊上沉沉睡去。頭頂懸著的明珠將柔和的光投在她臉上,一滴淚從眼角沁出,凝而不散。像秋日的白霜上綴著的瑩瑩清露。
末揚心裡湧出股憐惜。唐淼的話讓疑惑不己,他喃喃說道:「你就是你,不是你又是誰?」
歌聲引起鄰座那幽怨吃花人的注意,他移步過來,盯著唐淼的臉,眼中興趣大增:「某乃流光城水閣之成恆上仙。看二位像是初至流光城,可願移駕水閣歇息?某定以上賓之禮相待。」
他肆無忌憚的打量讓末揚心生厭惡。他起身擋在唐淼身前冷冷道:「趁早打消你的念頭。她不是你惹得起的仙!」
他扔下一片晶石,俯身抱起唐淼飛身離開酒樓。
成恆上仙臉色微慍。桌上一滴淚晶瑩如珠,成恆上仙輕拈起淚珠,眼神越發熾熱:「難得一聞之歌喉。難得一見之素顏。難得與我水閣相應之清洌氣息。某要納她為仙姬!」他攤開手掌,一隻紅蝙蝠展開雙翼緊隨著末揚的身影飛去。
城主府中暮離終於醒來。
怒氣乍生
城主府中暮離終於醒來。
腦袋比平時重了幾分,他有點費勁的搖了搖。睜開眼睛看到面前人影綽綽,城主府九個侍衛統領默不作聲的立在床前。暮離臉色一沉:「何事如此驚懼?!」
九位侍衛統領看他的眼神驚詫詭異悲憤兼有之,聽他喝斥,紛紛跪倒,埋頭沉默。床前一片肅殺之意。
暮離劍眉微揚:「怎麼,來了個敢在流光城找茬的仙?」
侍衛統領們偷偷互遞了個眼色,齊齊望向女統領荳子。城主府九大統領,只有她是女子,平時打點府中內務,算得上和星君最熟悉之人。這事,由她來說,可能大家的日子會好過一點吧。
荳子牙縫裡擠出一絲蚊蚋般的聲音:「星君放心,已經封了城,城主府的侍衛已在全城搜捕行兇之人。」
封城?行兇之人?來找茬的仙靈力修為高?北地哪家的仙有這樣的膽量?暮離眼中寒芒乍現。這一思索,他覺得頭有點痛,腮幫子也有點痛。他皺了皺眉,伸手接過一盅茶慢吞吞地問道:「城裡哪家的仙遭了毒手?」
說話間他喝了口茶,嘴裡泛起味腥味。暮離一口把茶啐了出來。茶水濺在白如綿的地板上,隱隱發紅。
「星君息怒!屬下一定擒得那二人為城主報仇!」九統領咬牙切齒。
每個人心裡都極不是滋味。暮離星君在流光城一手遮天,統領們也自然被養出優越感來。可是星君卻在自己的領土上被兩個外來的仙揍得不成人樣,而侍衛們因習慣了星君黃昏時獨處而沒有在事發第一時間近身保護。主辱臣死,統領們的臉熱辣辣的,彷彿被人活生生扇了幾十記耳光。
原來......是他被人揍了!暮離有些發怔,覺得不可思議。
他望著地上混雜著血絲的茶漬,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腦中飛快的閃過無數的畫面。一男一女自雲霞深處飄來。墨色如絲絨般的蓮瓣漫天飛舞。沏骨透寒的冰稜如刀。如夢的黃昏光暈中,鋪天蓋地的霜花從天而降。可惜,他瞬間清醒又被打暈過去,只看到霜花飛旋圍繞著一個清洌苗條的身影。
他很長時間沒遇著一個敢在黃昏時分跑出來觸他霉頭的仙。還敢從背後偷襲打暈了他。暮離嘴角微彎,這二人有點意思。
「找到人不要動手,本君要親手會會他們!」暮離淡淡的說道。
統領們面面相覷。星君被打成這般模樣,他為何不氣?見暮離若無其事,只得紛紛行禮告退。
出得寢殿,一侍衛突然反應過來,低聲說道:「星君還沒顧得上整理儀容!」
統領們打了個寒戰,瞬間飛離寢殿。臨走時還不忘同情的望一眼掌管著城主內務,無法離開的統領荳子。她惶惶然的站在寢殿門口,雙手緊張的糾成了白玉結。
也就眨間工夫,寢殿內傳來重物墜地聲。眾人噤若寒蟬,只恨靈力還不夠高,飛得還不夠快。
暮離一腳踏在地上的鎏金嵌寶銅鏡上,氣得渾身發抖。
「居然,讓他們瞧見本君......」暮離闔上眼,深呼吸。他終於明白統領們為何眼中會露出那麼複雜的神色了。暮離雙手緊握成拳。他居然好整以暇在侍衛統領們面前說了半天話。他居然讓手下瞧到了他的臉!
喝醉了被揍是他本事不夠。但他卻什麼都想起來了。自己臉上的青淤,紅腫卻是那丫頭一腳狠似一腳踢的!
她專打他的臉!一口惡氣悶在胸口,讓他陣陣眩暈。暮離撐著床沿,種種折磨人的辦法從腦中晃過,都難解恨意。
「荳子!」暮離隔門大喝。
荳子哆嗦了下,顫抖著答了聲:「在!」
隔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暮離幽幽的聲音:「把那丫頭抓來,本君要她侍寢!」
荳子鬆了口氣,暗暗感激星君沒有遷怒下屬,乾脆的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暮離寒森森的話從殿內傳來:「你辦不了。傳令下去,凡擒得那二人的仙,本君賜元華靈丹一枚。」
元華靈丹乃仙宮御造,服一枚能提升修為百年,乃皇族聖丹。這麼厚的豐賞?荳子一驚,恭謹的應下,飛身傳令去了。
暮離清醒之時,酒醒後的唐淼更趴在仙客來客棧的窗欞上看星星。
星星點點。與別的地方不同,流光城夜晚的星星每一顆都散放著肉眼可見的丈餘光華。時不時有流星劃過,拖著燦爛無比的光尾消逝在夜空。天盡頭像有煙花乍起,一團團藍的光,白的光,綠的光,粉紫的光像灑出去的輕紗,層層鋪開。
唐淼看得癡了。
亭台樓閣的屋頂反射出幽幽的青光,像極了東荒之地的月夜。
綠色的光影鋪灑在天際時,星星彷彿變成了剔透的翡翠。她突然想起了那雙深邃如貓眼石的綠眸。
那雙眼睛曾閃動著冷意疏離,又曾經把溫暖的映射出她的身影。
半年之後,她仍清晰地記得他在月光下美麗妖魅的臉。她彷彿仍能嗅到他身上的草木清華。唐淼惆悵無比。
她按著胸口,低低啐了自己一口:「想著他,為什麼不敢去東極地?」
去了又如何?能告訴凰羽自己是唐淼?在仙宮半年,雖靜心修煉,她對仙界四方勢力也有了幾分瞭解。
仙界四地,西地北地仙域最為寬廣,仙庭穩固,武力最強。南涯海最為保守。只有一個南海仙族世代居住在海域。武力最少,卻因其同族同心以及南涯海的獨特易守難攻。東極地論武力居第三,王者靈力卻能居第一。因為三地天尊聖尊都世代世襲,王者的靈力並不見得是最深厚之人。唯東極地是由九宮九族中靈力最強者襲聖尊之位,久而久之,王者靈力居四帝尊之首。
東極地九宮高手大比,分列前三者分赴西地北地和南涯海修煉。勝者為新的東極帝尊。而凰羽則是三名帝尊候選人之一。
仙界太平了很多年。而隱在平靜表面之下的,卻是稱霸仙界的野心。武力最強仙域最寬廣的北地與西地聯姻,會對東極地和南涯海造成威脅。如果北地和西地因為姬瑩的事情鬧僵,東極地和南涯海會樂見其成。
或許,還會推波助瀾。
在唐淼看來,被搶了未婚夫被羞辱,被傷了心的人還要嫁給負心漢。姬瑩想得到西虞昊的真心,幻身成自己的行為也情有可原。
雖然最無辜的人是唐淼自己。被迫改頭換面,被迫要做一個陌生人。
北地天尊天後並沒有要她死,給了她新的身份,盡心教她冰霜之寂,還讓末揚保護她。不說感恩戴德,但唐淼已不再生怨。
就沖北地天尊天後的愛女之情,唐淼也不願食言。
她歎了口氣,低低的說道:「失蹤了半年,他也從來沒找過你呀!」
他已經忘了他曾承諾過,要保護她的吧?唐淼百元聊賴的用手指頭在窗欞上劃來劃去,心裡苦澀無比。就算凰羽要找,也會去西地找幻身成自己的姬瑩公主。
東極地的帝尊據說天命已盡,時日無多。新帝尊還沒有定下。三人爭奪帝尊之位,凰羽現在不可能有閒工夫去西地。否則,他一定會拆穿姬瑩。
北地天尊天後把握的也就是這個時間差。唐淼飛昇仙界,真正和她接觸的人不多。最熟悉唐淼的凰羽沒時間去西地,暮離絕不可能洩露此事。西虞昊的幾名侍衛見過唐淼,僅限一面之緣。所以,沒有人能拆穿此事。
半年了,姬瑩公主成功俘虜了西虞昊嗎?唐淼很好奇。
「其實真正愛上一個人,她是什麼樣子都沒關係的。對嗎?」
她望向天際,想像著西虞昊愛上了變成自己容貌的姬瑩公主。心裡生出種奇怪的感覺。有點酸,有點苦,有點惶恐,有點害怕,還有隱隱的氣憤。
每每當她想起西虞昊會愛上姬瑩,她都會冒出這種奇怪的感覺。心裡空落落的,空得心慌。
「關你什麼事呢?你不過見過西虞昊兩次,一次在東荒之地被他追著打暈。一次在銀霜城仙宮裡扮木偶公主被他無視。怎麼可能對他患得患失?你繼承了瓏冰玉的靈力,難不成連她的感情都繼承了?」唐淼自嘲不己。
北地天尊天後在離宮時應允過她,姬瑩回到北地,就為她恢復原來的容貌,不僅會釋放她原有的水之靈力,且不會奪走她現在擁有的冰霜之寂。唐淼狠狠的摔了摔腦袋。她就當是找了份工作。僱主是北地天尊和天後。只要姬瑩公主回北地,她就算完成任務了。
「末揚,你也歇著吧。我睡了。」她懶洋洋關上了窗戶。
門外傳來末揚低沉的回答。唐淼無奈的搖了搖頭。她知道末揚一定像釘子般立在房門口當門神。
唐淼不喜歡末揚貼身保護到睡覺時也站在房間裡,末揚從些便攬了當門神的活。也許神仙和
人不一樣,有的仙是可以不睡覺的。唐淼這樣想著,打了個哈欠,上床睡了。
仙客來客棧外,數百個身著緊身衣的武士靜默的浮在空中,完成了對客棧的包圍。
北宮玄武
天空中依然飄蕩著璀璨的星雲,深夜時分的流星城陷入朦朧的光暈之中。
靜謐柔美的夜一如泓平靜的春水,被來人攪起了漣漪。
門口環抱著雙臂,闔目養神的末揚突然睜開眼睛。銀色的雙眸閃動著刀鋒般的利芒,似穿透過了瑩瑩雲石築就的堅固牆體。
他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從懷裡掏出一張金色符菉拍在門板上,毫不猶豫的飛出了客棧。
墨蓮影盾在夜色中優雅的怒放,舒展的蓮瓣緊緊貼合在窗前,將唐淼所住房間的整面牆圍合了起來。
空氣攪動,又有七人飛來。同樣的武士服,不同的是腰間多了條寬闊的銀色腰帶,身上披著銀輝流動的斗蓬。
「見過七宿統領!」百名武士齊聲行禮。聲音瞬間打破了流光城的寂靜。
街頭巷尾遠遠冒出無數駕雲窺視的仙來。
末揚手持銀月彎刀,冷然說道:「北宮玄武七宿?」
七宿統領傲然報出名號:「斗木獬!」
「牛金牛!」
「女土蝠!」
「虛日鼠!」
「危月燕!」
「室火豬!」
「壁水獝!」
末揚譏諷的說道:「北宮玄武奉令鎮守流光城,什麼時候怎麼變成暮離星君的私兵了?」
聽他這麼說,北方七宿都是一愣。北地仙庭掌管二十八星宿衛。分為東宮蒼龍,北宮玄武,南宮朱雀,和西宮白虎四部。每部七宿統領,各鎮北地九重天四座城。
北七宿奉天尊令旨鎮守流光城。暮離是北地長公主之子,又被封為流光城城主。北地天尊沒兒子,大有讓暮離星君繼承天尊之位的意思。北七宿自然對暮離言聽計從。
對北七宿而言,守流光城和護衛暮離星君都是盡責,是一回事。但被末揚這樣一說,味道卻變了。天尊還在仙庭坐得穩穩當當的,他們七個卻由仙庭星宿衛變成了一城之主的私兵,不是謀反麼?
領頭的斗木獬怒道:「你是誰?膽敢冒犯星宿衛?!」
「你們還知道自己是星宿衛?星宿衛負責守城,半夜跑客棧來做什麼?」末揚冷冷說道。
七宿一窒。斗木獬想到暮離的身份,又想到他被揍得五顏六色的臉。幾下權衡,卻終仍站在暮離一旁。七宿心意相通,斗木獬冷酷的說道:「不知是哪地的奸細,我七宿衛奉令旨助城主大人守城,擒拿奸細是份內之責!還不快快和妖女一起束手就擒!」
末揚哈哈大笑,銀月彎刀在空中無聲的劃出數道亮銀絲。襯著墨蓮暗光流動的蓮瓣組成了一副圖。
北宮玄武七宿立時被鎮住,收了傲慢之氣,恭敬的對末揚行禮。
末揚收刀回鞘,回頭看了眼被墨蓮緊緊封住的房間。有墨蓮與金符菉相隔,房間裡聽不到外面的聲響,唐淼沒有被驚醒。他鬆了口氣回禮道:「我沒有令牌。我也不再是統管二十八星宿衛的紫薇仙使,你們不用奉我之令。看在......我曾經做過星宿衛首領的情份上,又非守城之事,請七星宿衛就別摻和了。」
七宿衛又是一驚。他連紫薇仙使都不做了,跑來做這丫頭的護衛。她是什麼身份?斗木獬趕緊說道:「還請仙使大人指點。」
末揚微笑道:「小姐乃天後嫡傳弟子。私事麼,自然用不著星宿衛出手。」
想起暮離星君的臉,七宿衛禁不住苦笑。踟躕了半天斗木獬道:「如此我們便等星君前來吧。」
七宿衛帶著武士們浮在空中,不肯退開。末揚皺了皺眉,想起暮離星君的跋扈,又一陣頭痛。他收了墨蓮影盾,不發一言飛回客棧。
唐淼睡得正熟,面具歪在一邊。
想起她在酒樓裡說的話,末揚輕輕將面具扶正,站在床頭犯愁。
北宮玄武星宿衛看在從前的情份上不肯動手,卻也不肯退走。暮離星君人沒來已經如此,等他帶著城主府的人趕到,星宿衛怕是說聲得罪便要動手。
別說暮離星君靈力高深,面對這麼多護衛,他和唐淼兩人也是打不過的。該如何辦才好呢?
房門口突傳來敲門聲。
末揚拉開門一看,酒樓裡的小鬍子正笑咪咪的站在門口,滿臉笑容。末揚銀眸怒火乍現。
「別生氣!」成恆擺手後退了一步,指著外面低聲說道,「仙客來是水閣的產業,有暗道可通外面。」
末揚冷冷說道:「你要什麼?」
成恆探頭往裡一瞧,末揚身影微動擋住了他的視線。成恆苦笑道:「本閣主雖風流卻不下流。仙使與星宿衛的話我都聽見了。不敢再打仙子的主意。只想請仙子到府中作客。」
「你要什麼?」末揚打斷他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成恆低聲說道:「盼再有機會能聽到仙子一展歌喉。」
末揚遲疑了下道:「等著。」
到了他的仙府,她就是他的囊中物了。能娶到天後的女弟子做仙姬,成恆似已看到了將來的飛黃騰達。他眼睛一亮,連連點頭。他望著緊閉的房門,又朝客棧外看了一眼,小鬍子得意的微翹。
回到房中,末揚輕輕推醒唐淼,壓低聲音道:「小姐,暮離星君的人包圍了外面。」
唐淼睡得正舒服時被推醒,正想發作,聽到這話愣了愣,沒好氣地說道:「打唄!打不過就把天後抬出來保命。」
「仙客來的老闆有暗道可悄悄離開這裡。」
唐淼翻身下床,毫不猶豫的說道:「能不打就不打,咱們人少。走!」
末揚趕緊補充了句:「他想再聽小姐唱歌。」
唐淼抿嘴一笑:「不難。小事情!」
末揚這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