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笑一到台裡接到任務明天去雪山,聽說那裡新發現一個古冰川遺跡,世界各地來了一大批考古人員和科研人員。極有可能是國內迄今為止發現的最大的古冰川活動遺跡。肖笑有點興奮。可能是職業使然,遇著重大一點的題材就會亢奮。
有同事戲謔地說,肖笑,你怎麼做了這麼多年新聞還跟才出道的新手一樣?你還沒做厭?
肖笑還是笑。她早已做得疲倦。自已都不知道在堅持什麼。似乎當記者做節目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不做節目,心裡就覺得空落落的。
肖笑現在的搭擋是新來的攝像記者小白,他正處於新鮮感濃烈的時期,開車走在街上,神經無時不刻都緊繃著,看見大街上圍上一群人就不顧交通規則把車靠邊一停,抓著攝像機跳下去看。生怕錯過了。
肖笑不會開車,看著小白一溜煙擠進了人群,任她在後面喊充耳不聞。氣得肖笑頭頂直冒煙。
她只好走出車子站在街邊上等。一路從她身邊過去的車輛裡不時有人探出頭看,有的是好奇,也有的帶著鄙夷。經過時肖笑聽到有人說,記者就了不起?可以無視交通規則。肖笑聽了臉紅。她把頭轉開,往人行道那邊看。
人群還是圍著,小白身邊也圍著一圈人,正回頭找肖笑。看情形是有點什麼事。肖笑把車鎖上朝小白走去。她只希望警察來得慢一點。
肖笑突然看到人群的那邊閃過一張熟悉的臉。她心裡一緊。停住了腳,轉身折回車邊。正好有個交警騎著摩托車過來,肖笑有些無奈。卻只得解釋,在拍新聞,希望通融一下。
她不喜歡這種憑著記者證取得的特殊,卻又不得不掏出記者證去爭取。一般說來,這樣的臨時靠邊停車,警察都會網開一面。
肖笑背對著人群,她希望她眼花了,看錯了。又告訴自已絕對不會看錯。是他,是顧青黃。他來做什麼呢?衝著雪山上的古冰川遺跡?也來拍片嗎?肖笑怔仲著。聽到警察對她說,下次注意點。現在是下班高峰期,容易造堵。
肖笑連聲說謝,接過了記者證。這是新換的綠殼記者證,質量及不上從前的紅本,放在包裡邊上已經發毛。照片還是三年前拍的,肖笑一寸照兩寸照各拍了一張,洗了無數張。她不喜歡拍標準照。
看看這張三年前的照片,肖笑想,其實也沒多少變化。
小白喘著氣跑過來說,剛才那裡有人裝乞丐,被發現了,大夥兒都罵呢。
肖笑哦了一聲。小白興奮的說個不停。她靜靜的聽著。心思已飄到了那張熟悉的臉上。
想起那張臉,她感到某個地方突然一痛,針扎似的。針輕輕一刺,拿開後,痛楚才慢慢襲來。肖笑自然的抬起手摀住那處疼痛的地方。
小白問她這新聞咋樣?肖笑很想告訴他,這樣的假乞丐太多,實在不咋樣。
肖笑對小白說,你想不想知道這些乞丐怎樣出現在鬧市,晚上又到那裡去睡?
小白說,難道他們不是睡大街?
肖笑看看時間,快六點了。就讓小白把車開進醫院附近的一條小街。這是冬天,今天有很好的陽光。肖笑看著不遠處的人行道想,他們會來曬太陽的。
然後,小白就吃驚的看著從小街的各個口子走來一群老年乞丐,有白髮蒼蒼的大娘,有走路彎曲著腰的老大爺,不一會兒,人行道上就一溜坐著十來位老人。他們相互打著招呼,說著話。滿是皺紋的臉在陽光下閃動著一種快樂。
肖笑說,他們是真乞丐,白天都在醫院門口要錢,像這樣的太陽,他們會聚在一起曬著太陽聊天。你看,他們很快樂的。
小白咋舌,這些老人大冬天的睡大街麼?說著就想打110。肖笑阻止了他。她對小白說,警察來了會把他們送進救助站。他們有的會被送回老家,然後再被家人遺棄。再出來乞討。有的無家可歸。時間長了會離開救助站,然後一樣再出現在這裡。
小白問肖笑,那就沒法管他們了嗎?
肖笑說,你遇著他們就給點錢。他們自已租房子住的。
肖笑遇到過假乞丐,她一路跟著那個抱雙胞胎來城裡找丈夫的女人走,勸她去救助站。那女人抬腿就走。還上了輛公交車。肖笑也跟著上去。那女人一言不發。肖笑摸了摸又胞胎可愛的臉,把包裡僅有的六十元錢塞給了那個女人。下車的時候,她聽到她低聲說謝謝。
回到台,有趣的事情發生了,一組記者前些天在街上也遇到了那個女人。而另一組記者則拍到了一個男人抱著同樣的雙胞胎來城裡找老婆的畫面。大家都氣得很,聽說肖笑還給了錢,跟著坐了幾站公交車都笑她老江湖遇著新騙子。
肖笑也跟著笑。她不過是瞧著孩子可憐。
做完節目回家。肖笑洗過澡開始收行李。她又想起今天看到了顧青黃。肖笑希望他不是和她一樣的目的。但直覺告訴她,多半都是奔著古冰川去的。
肖笑有些無奈。她不希望再看到他,但是每每在她都覺得自已快忘了的時候,她就會莫名其妙從電視上看到顧青黃。
剛畢業半年,她在朋友家吃飯,正在播鳳凰衛視的新聞,她無意中抬頭,看到有記者在採訪顧青黃。肖笑放下碗吃不下去。又過了快兩年。肖笑去收錄室借資料,聽到熟悉聲音,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看到顧青黃在做採訪。再過了兩年,肖笑在家裡拿著控制板換台看,顧青黃出現在某國總統大選的直播節目中。
肖笑想,命運不時不在提醒她,顧青黃無時不刻在提醒她,她犯的錯是要用一生去還,想要用忘記來救贖自已,老天爺不給她這個恩賜。
她收拾完打開電腦,一一給網友們留言。說要出差。
夜已經深了,好友全部灰著臉。肖笑進了聊天室。她瞧著聊天室裡亂七八糟的網名笑。這是聊天的地方還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
衝著妖這個網名來的人很多。但凡問一夜情想要做皮肉生意的,肖笑都禮貌地回拒。倒也沒遇著糾纏的。肖笑看到一個網名叫煙的男子。她點開了他的信息。
個人簡介上寫有一闕詞:
蕭條庭院
又斜風細雨
重門須閉
寵柳嬌花寒食近
種種惱人天氣
險韻詩成
扶頭酒醒
肖笑想,好歹找個說話斯文點的。她喜歡這詞裡的最後一句。如果一扶頭,就能拍醒醉了的自已,多好。
她發出了邀請聊天的信息。
煙問肖笑,你多大了?
肖笑沒有申明自已的三不答原則,她回答,二十。
二十歲那年,肖笑還是快樂的。她輕笑,就讓自已回到二十歲吧,今晚她想。
煙說,他二十六歲。
肖笑情不自禁的說,好年青的小伙子。
煙詫異,二十歲的毛丫頭敢這樣說我?活得不耐煩了?
肖笑忍不住笑,送了個齜牙咧嘴的笑臉過去。她想年青人就是年青人,說話都這麼沖。一句話都能感覺到青春的氣息。
聊了會,互相加為好友。肖笑這才發現出了聊天室,他不叫煙,叫雲。
她沒有再問,明天一早就要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