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出牆記 正文 第6-10章
    第6章神秘蘭花(二)

    如此過了月旬,朱守謙又來了:「錦曦!燕王殿下生辰,請了你!」

    錦曦懶懶地回答:「是回了濠州的謝非蘭,不是我。」

    「哦,也對。」朱守謙嘿嘿笑了,「不過錦曦啊,這麼長時間在家裡悶不悶?悶的話藉機去玩嘛。」「悶啊,不過不想去燕王府。」錦曦想起朱棣的一巴掌氣就不打一出來,她迅速地轉移開話題,「對啦,表哥,多謝你幫我買得月樓的蜜汁鴿脯,真是香濃欲滴!」錦曦說完又搖了搖頭道,「鐵柱,大哥不讓我出府,我不能陪你玩了。」

    朱守謙也歎了口氣:「錦曦,怕是你也陪不了我玩啦。」

    錦曦難得見他這樣犯愁,皺了皺眉問道:「怎麼了?」

    朱守謙煩悶地說:「皇上要給我立妃。人也已經選定了。」

    錦曦眼睛一亮,快有嫂子了,她笑起來:「鐵柱你煩什麼啊,我就快有嫂子了,多好啊!」

    朱守謙望了錦曦一眼,她病後瘦了些,臉上的嬰兒肥減了下去,人越發清麗,他脫口而出:「你嫁給我好不好?」

    「啐!胡說八道。我才不要這麼早嫁人呢。我還想離開家遊走江湖,那多好啊!」錦曦想在堂前盡盡孝,多陪爹媽一些日子,然後外出當遊俠。她懷念山上跟著師傅學藝的時候,自由自在,回了府要裝病弱,要當閨秀,難道真讓一身武藝白費麼?就這樣嫁了人從此鎖在府中實非她所願。

    「錦曦,你萬不可有這般想法。」朱守謙難得嚴肅的說話,「伯父是大明朝威名遠播的魏國公,太子殿下娶常遇春將軍之女;潭王娶於閣老女;魯王娶了湯和將軍之女;秦王娶了元河南王擴廓帖木兒氏王保保之妹為正妃,鄧愈將軍的女兒為次妃。你將來還不知道是嫁給那個親王呢。與其嫁個不認識的,還不如嫁給我來個親上加親!我會疼你的!」

    錦曦臉越聽越白,噌的站了起來,略帶激動地說:「不!我誰也不要嫁!」

    她驀然明白師傅那般憐憫的眼神,嫁給親王,天啦,以後就得循規蹈矩呆在王府,稍有不慎就會惹來事非。錦曦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自己已經十四歲了,十五就能定名分,出嫁。她看著外面。花園裡初夏一片生機勃勃。她突然想回山上去,與師傅一起,將來可以遊歷天下,好好看看這片父親與叔叔們打出來的大明江山。

    朱守謙歎了口氣,他知道無論如何錦曦也不會喜歡上他,她不過當他是哥哥罷了。或者,她還不懂情愛。朱守謙知道一旦立了妃,意味著成年,就將去自己的封地桂林,親王不奉旨不能隨意回京,以後真的見不到錦曦了,再不能帶她一塊出去玩。他心裡說不出的難過。「錦曦,怕是在一起玩的日子不多啦,能有機會就多陪陪表哥好嗎?」

    錦曦愣了愣,看到平時張揚快樂的朱守謙露出了成年人的深思憂鬱,心裡也有幾分難過。他不是提到立妃麼?錦曦馬上明白立妃之後這位直腸直性的表哥就將去往廣西桂林,她伸手扭住朱守謙的耳朵使勁一扭:「鐵柱!討厭你這樣子,帶我出去玩!我想去玉棠春!」

    「啊?!」朱守謙大叫一聲。

    「表少爺,什麼事?」珍貝現在不敢離開半步,在門外聽到驚呼就伸進身來。

    「去,去,沒事!」趕走珍貝,朱守謙低低地說:「錦曦,那種地方我怎麼敢帶你去?!」

    「不就是在河邊漂亮的花舫上吃好吃的,聽好曲兒嘛?有什麼?」

    「說是這樣,畢竟那是妓舫啊!」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去啦?」錦曦壞壞一笑,「難道你不想去?」

    「我……唉!」朱守謙無可奈何,心裡當錦曦是天人一般,想起要立妃遠行,現在半點也不想違她之意。

    兩人收拾好正要出去,徐夫人和徐輝祖走了進來。

    「守謙,你也不小了,不要成日裡無所事事,皇上已給你選定了廣西都指揮使徐成的女兒為嫡妃,唉,算來也是我們徐家的人,八月就要成親,最多明年開春你就要去廣西封地。」徐夫人憐惜地看著朱守謙,在她眼中,錦曦下山回家一年多一直和朱守謙膩在一起。可是親王都由皇上指婚,他倆不拆開也沒辦法的。

    她想起姐姐姐夫的死,心裡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守謙已定了親,錦曦無論如何也不能嫁給守謙做小的。現在能分開就分開吧。免得以後想分開已情根深種。徐夫人看了眼兒子。

    徐輝祖明白母親的意思,瞧著錦曦緩緩開口:「燕王殿下下旬生辰,錦曦,你回來還未見過世面,到時也去吧。」

    什麼意思?錦曦有點聽不明白。目光疑惑地看向哥哥。

    「父親修書回來決定的。」徐輝祖眼神鎮定,吐露的話卻震得錦曦當場呆住。

    父親為何一定要她去燕王府壽宴?錦曦隱隱覺得人生中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她心裡有些慌亂,嘴裡卻同樣鎮定地回答:「錦曦明白,一定不會惹出事非來。」

    大哥扶著母親離開。錦曦和朱守謙呆呆地站了會兒。錦曦便抬步往門外走。

    「錦曦?」朱守謙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愣這兒幹嘛?該玩什麼就玩什麼,該高興就高興,明天的事,下旬的事,到時候再說啊!總不能就這樣悶在屋裡吧?記著呵,出門我叫謝非蘭!」錦曦臉上又現出陽光。

    朱守謙向來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跟著笑起來,他又是威嚇又是收買封了珍貝的嘴帶著錦曦從側門溜出了府。

    天空呈現出微微的灰藍色。秦淮河兩岸花燈吐明,脂粉香,花香,酒香混在空氣中深吸一口,滿嘴滿心馥郁的微熏。隱隱的絲竹聲傳來,好一處風流銷魂處。

    朱守謙排場大,走哪兒都帶著十來個侍衛,一行人直奔玉堂春。

    玉堂春是棟三層小樓,樓前遠遠的河心處停著一座長二三十丈的花舫。此時正值初夏,在舫間吹著河風觀著河景比樓上舒適。有錢的金主都愛上花舫。

    「玉堂春的頭牌都叫玉堂春,數十年來從未改過這規矩。這個玉堂春今年才十六,端的艷色驚人,絲竹彈唱一絕啊!聽說……」

    「鐵柱,你沒來過?」

    朱守謙不好意思的紅了臉,他才十五歲,玉堂春他還真沒來過。

    錦曦也沒有,不過,她笑了笑說:「那你銀子帶足了嗎?」

    「我靖江王去玉堂春那是賞她面子!」朱守謙嚷道。

    錦曦趕緊掩了他的口一五一十把在山上聽師傅說的見聞通通搬了出來:「師傅說去青樓聽曲兒最忌暴露身份,會惹出事非,你難道想讓大哥知道你今晚去了玉堂春?那不就意味著我也去了?是什麼後果你想想?師傅還說,不能暴露身份就得使銀子,天下間沒有銀子買不到的東西。聽曲兒,付了銀子,還聽不到?」

    朱守謙佩服之至,喝令侍衛在岸邊守候,抬腳就上了接引的小艇。

    小艇漆得光亮,艇邊紮著花束,船頭立著一盞紅燈籠,錦曦往四周看去。一條江燈光迤邐,宛若流動的絲綢,繁華無際。河岸往來穿梭著接引客人的奇#書*網收集整理小艇。艇上站立之人長衫輕飄,揮扇風雅。

    「真的好漂亮!」錦曦很興奮。

    回頭一看朱守謙,滿臉也是興奮之意,兩人偷看對方都偷偷笑了。

    等上到花舫。一陣香風襲來,兩個接引侍女輕輕一福:「兩位公子請隨奴婢來。」

    朱守謙與錦曦兩人都小,看年紀也不比接引侍女大,朱守謙胸膛一挺:「姐姐請前!」

    兩位侍女掩口輕笑起來。

    錦曦有點緊張,她說得天花亂墜,卻從未到過這種地方。訓朱守謙是一回事,真到了地頭上,她還是有怕。想想自己身懷武功,侍衛們就在岸邊,又鎮定了下來。

    進了廂房,進來一個滿頭珠翠的姑娘,整座廂房馬上充斥著脂粉的甜香。她瞧著錦曦眼睛一亮,逕直走到錦曦面前。

    「阿嚏!」錦曦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朱守謙忙道:「姐姐別見外,我這小表弟對脂粉有點過敏。」

    「對不住啦,小公子。我叫玉梅。」玉梅嬌笑著打開了窗戶,吹來陣陣河風,錦曦總算腦袋不暈了。

    「兩位小公子想找什麼樣的姑娘陪啊?」

    錦曦只能望著朱守謙。他咳了兩聲道:「叫玉堂春唱唱曲兒吧。」

    玉梅笑道:「人人都想聽玉堂春唱曲兒,可是這裡只有一位玉堂春哪,公子……」

    「爺只想聽她唱。」

    錦曦卻懂了,扯扯朱守謙,示意他拿銀子。

    朱守謙忙從懷裡掏荷包,手忙腳亂之把銀票金裸子銀裸子還有一串珠鏈全掏了出來。隨便揀了張銀票又拿了兩隻金裸子遞過去。

    玉梅接過來一看,銀票居然是張一百兩的。臉上笑容更甚,親手倒了兩杯茶道:「兩位小公子是瞞了家人來的吧?」

    錦曦眉頭一皺,冷冷說:「玉梅姑娘是嫌銀子給少了麼?」

    玉梅一凜,這位小公子好強的氣勢,乾巴巴的笑了笑:「公子少歇,奴家這就去喚玉堂春。」

    她轉身出門,朱守謙興奮的一拍手:「簡單,原來喝花酒這麼簡單。」

    可是兩人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人來。也無人侍候,朱守謙和錦曦見茶都涼了,心裡便不舒服起來。朱守謙那還按捺得住,站起來喚人,卻無人應聲。

    朱守謙大怒,伸手就去拉門,門竟然從外面反鎖了。

    「錦曦?」朱守謙疑惑地看著錦曦,他還沒反應過來。

    錦曦一瞧,急了:「表哥,這是玉堂春的花舫麼?不是賊船吧?」

    朱守謙平時侍衛擁護,應天府裡囂張慣了,沒人敢太歲頭上動土。恨恨地說:「敢動本王,活得不耐煩了。」

    錦曦低喝一聲:「表哥,這是在船上,我不會水,不過,打出去!」

    她退後一步,猛地提氣,一腳就踹開了門,回身招呼著:「走!」

    兩人急急出了廂房,剛到拐角,一股青煙吹來,朱守謙不提防,吸進一口,「咚」的一聲軟倒在了地上。

    「鐵柱!」錦曦大驚,她有內力護身,頭有點暈,卻還不至於暈倒,心想定是玉梅欺他倆年少,看朱守謙懷揣重金,起了歹心。

    她深吸一口氣,內力尚在,只是身上漸軟,心道再不走就真危險了。上前扶起朱守謙,只見玉梅帶著幾名護院從拐角處轉出來,微笑著看著他倆。

    錦曦左右張望著大喊:「救命啊!」她扯開了喉嚨放聲大喊,心想,多少總有人會聽到的。

    「不用喊了,今晚你們來得早,這舫上連你們在內只有兩座客人,你們在船頭,他們是聽不見的。」

    錦曦放下朱守謙,頭更暈,勉強站直了對玉梅說道:「天下腳下,竟敢迷暈客人打劫,你可知道你劫的何人,不怕誅族嗎?」

    「哈哈!」護院們張狂的笑了起來,「小公子,你也不打聽打聽,這玉堂春是誰開的?」

    「誰?」

    玉梅並未回答,只等著錦曦也倒下,抱著手悠悠然說,「奴家並不貪銀子,只不過有客人出了大價錢,想尋個漂亮小公子,要怪就怪你生得太俊,又在這當口送上門來,奴家也是沒辦法,冒險也做了。」

    錦曦火冒三丈,見朱守謙昏迷過去,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她猛地提氣朝玉梅衝了過去,手還沒觸到玉梅,腳下一個趔趄,眼前一花就暈了過去。

    「拿了財物,好生綁了,關進底艙密室,明兒就送走。去準備一下吧,天色不早了,又是一個不眠夜啊!」玉梅輕聲說道。低下身子,情不自禁地去摸錦曦的臉。

    「嗖!」一隻弩箭釘在了她手旁,箭羽顫動,箭頭深入船板。

    一個聲音輕柔地在她身後響起:「誰說她喊也聽不見的?她的臉你也碰得?」

    玉梅一抖,緩緩站直身子,倒也不怕:「這裡是玉堂春!」

    「以後,秦淮河上再無玉堂春。」來人笑了笑。

    正文第7章神秘蘭花(三)

    朱守謙清醒過來時,發現已在靖江王府內。一問侍衛方知有個黑衣蒙面人送他回岸並讓侍衛護送回府。

    「小姐呢?」

    「小姐無礙,黑衣人親送回魏國公府,吩咐小的萬不可聲張。」

    朱守謙舒了一口氣,又急急問道:「那玉堂春呢?本王要滅了它!」

    「稟王爺,玉堂春昨夜突發大火,花舫帶樓燒得乾乾淨淨,一個人也沒救出來,五十七人全葬身火海!」

    他倒吸一口涼氣,究竟是誰救了他們,又這麼絕,一個也沒放過?朱守謙跳了起來:「備馬,去魏國公府!」

    此時錦曦卻呆呆地坐在床邊,珍貝連她何時回的府都不知道,看到她躺在床上還拍了拍胸口,哭喪著臉說:「小姐,這是最後一次了,下次珍貝說什麼也不離開小姐半步!」

    錦曦以為珍貝知道了什麼,歎了口氣說:「不是沒事嗎?」

    「我就怕有事啊,等著等著就睡著了,也不知道小姐幾時回來的。」

    錦曦一愣,珍貝不知道她怎麼回來的,是什麼人救她送回府中的呢?她鼻端突然又嗅到了一絲蘭花香,是他?錦曦跳起來左右查看,看到枕邊放著一株名貴的素翠紅輪蓮瓣蘭。一顆心情不自禁的怦怦亂跳,撞得胸腔柔柔的疼痛。是他!是那個在她生病時半夜站在窗邊看她的神秘人。

    「錦曦!」朱守謙急急衝進房來,「去,珍貝,給本王沏碗茶來!」

    「是!表少爺!」珍貝恨恨地瞪他一眼,打定主意絕對不再讓小姐跟他出去。

    朱守謙支開珍貝,低聲對錦曦說:「玉堂春昨晚大火,一個人都沒跑出來,有人救了咱們還幫我們報了仇!」

    錦曦微張著嘴,又喜又憂,黑衣人對她顯然是關注的,不然就不會這麼碰巧的救下她。憂的是他下手太狠,僅是因為她麼?為什麼他要保護她呢?他是誰?送來三枝蘭花的他究竟是何人?疑問紛至沓來,錦曦找不出一個答案。

    「你知道是誰嗎?」兩人同時問出口,又同時閉了嘴。

    「侍衛說是一名蒙面的黑衣人!」

    「有畫像麼?」

    朱守謙懊惱地說:「忘了。」

    「那還不讓侍衛畫?!」

    「估計也不行,我早問得仔細,是個黑衣人。只露了雙眼睛,身形瘦長。囑咐了侍衛就離開了。」

    錦曦話鋒一轉:「表哥,你熟悉的人中,有沒人特別愛蘭?」

    「蘭?」朱守謙想了半天,搖了搖頭:「家中有花園者十有八九都有種蘭的。」

    錦曦心裡想著那株素翠紅輪蓮瓣蘭,這種蘭花極其珍貴,怕是一般人家養不起。她乾脆的問道:「太子東宮,秦王府,燕王府,曹國公府裡可養有貴重名蘭?」錦曦直接把目標鎖定在她認識的這幾人身上,別的人她又不認得。

    「錦曦,你突然問蘭花幹嘛?」

    「我……我喜歡蘭花,想求幾盆珍品。」錦曦臉微微有點紅,側過了頭望向窗外。

    朱守謙不疑有它:「為何單問那幾處府邸呢?」

    「那個,表哥,我想能有珍品蘭花者非富既貴,我只認得這幾人,你認得的人多,你再想想有別的人會種有珍品名蘭嗎?」

    朱守謙點點頭:「原來錦曦喜歡蘭花,沒問題,包在哥哥身上了。錦曦啊,我估計這事應天府衙應該忙個不停,弄不好皇上也會問及。」

    這是洪武八年,北元早被大明軍隊驅至漠北,對大明江山沒有威脅,但其勢力卻沒有完全被消滅。皇帝對應天府發生的事情極為重視,著應天府衙查出縱火元兇,封了秦淮河兩月後,查無結果,上奏天聽只得歸結於元遣奸細似圖撓我大明安寧。朱元璋怒極之下撤了應天府尹的官職,不了了知。這是後話。

    卻說朱守謙聽了錦曦的話這些日子往來於各府之間,終於有了發現,興沖沖跑來回話:「錦曦,李景隆那小子家中種了不少蘭花。不過,珍品蘭花一盆也不肯出讓,真是氣死我了。」

    錦曦馬上聯想起李景隆一身花團錦簇的模樣,是他?李景隆?她心裡翻江倒海的感慨,真的是會是那個玩世不恭的李景隆?錦曦深吸了口氣,淡淡地問道:「別府沒有麼?」

    「有的,都有,就是他家要多點。」

    錦曦啼笑皆非地看著朱守謙,都有,這算什麼答案。她有些按捺不住心裡的激動,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查個明白。

    等到時近子時,錦曦換了夜行衣偷偷翻出院牆,直奔曹國公府。她輕輕躍入曹國公府的後花園。

    四周安安靜靜,錦曦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一股若有若無的暗香從花園西側飄了過來。隱隱的蘭香讓她禁不住輕輕笑了。足尖輕點已尋香躍去。

    轉過假山,蘭香更濃。錦曦皺了皺眉,不遠處點著一隻燈籠,她屏住呼吸,靜立片刻後沒有聽到人聲,這才現出身形,如鳥一般飛了過去。

    她低著頭看著面前這片蘭圃,主人顯然是愛蘭懂蘭之人。蘭花靠近竹林,或移於山石之下,或植於溪邊,總有綠蔭蔽陽。一道人工引入的溪流淺淺流經,正應了蘭花喜陰喜潤的特點。

    錦曦記得師傅說過,素翠紅輪蓮瓣蘭異常珍貴,主人斷不會隨便種於山石之下,必然以盆養於室內。但是它的花香特別,似麝非麝,錦曦來之前已仔細認過。

    這品蘭花是天下絕品,如果能在曹國公府見著,必是李景隆無疑。初夏晚風吹拂,錦曦再次閉上了眼,細細從一片蘭香中找尋著素翠紅輪蓮瓣蘭的味道。

    月光照在她身上,只有一處朦朧的淡影,緊身衣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形。李景隆站在不遠處默默地瞧著這位不速之客,驀然笑了:「夜色撩人,蘭園何時來了尋芳人?」

    「誰?」錦曦驚醒的喝問道。

    「問這話的該是此間的主人,我吧!」李景隆從柱子後面閒閒走出。

    他換下了繡花錦衣,穿了件月白長衫,頭髮未束,一副才從床上起來的慵懶樣。

    錦曦遠遠的看著他,李景隆站在廊間,嘴角噙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素淡的月白長衫一襯托出的修長的身形,風度翩翩。她瞧不清他的眼神,心裡想起黑衣人的武功,錦曦心裡有了主意。

    她手指一動,掐下一枝蘭花把玩著,突然揚手飛向李景隆。

    花枝柔嫩卻被她當成暗器使用注入了內力,風裡已帶著「嘶嘶」破空聲。李景隆眉一楊,手伸出,也沒見動靜,已將蘭花握於手中,暗香在鼻端浮起,他舉起深吸一口,漫不經心地說:「蓄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蘭是君子,怎忍如此蹂躪?」

    錦曦見他的手勢已有幾分肯定,李景隆身手絕對在她之上。真的是他麼?錦曦臉一熱,瞥他一眼,腳尖輕點躍上竹林。

    李景隆哪肯讓她跑掉,一個縱身已落在錦曦面前。

    錦曦倒吸一口涼氣,自己肯定打不過他,要是被捉到,這臉可就丟大了。錦曦輕咬著唇猶豫著該不該讓他知道自己就是謝非蘭,但是沒有確認之前,她還是決定不說。壓低了嗓子錦曦抱拳一禮:「對不住了,在下不過走迷了路,又嗅得蘭香引人,才夜入公子府中,見諒。在下絕無惡意。」

    李景隆壓根不信:「是麼?你不是窺視我府中至寶素翠紅輪蓮瓣蘭吧?」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錦曦臉紅心跳,脫口而出:「你府中有素翠紅輪蓮瓣蘭?」

    「哼,你不是為它而來?這些日子奔它而來的人太多了!」說話間李景隆拍出一掌,氣勢逼人。

    錦曦大驚,自己不是他對手,被李景隆拳風逼得步步後退。

    「揭下面紗,讓本公子瞧瞧你的模樣!」李景隆不緊不慢地說。

    錦曦心裡暗暗叫苦,不知道該怎麼脫身。李景隆一掌使來,錦曦腦子一轉竟直直的站立不動,一雙眸子眨也不眨的看住他。李景隆大為吃驚臨時變招,掌風從錦曦臉旁掠過,他喝道:「你為何不接招?!」

    錦曦看住他突然問了一句:「你認得謝非蘭麼?」

    李景隆一驚收手,沉聲問道:「你與他有何關係?」

    「燕王壽辰,鍾山相見。」錦曦低低扔下這句話,足尖輕點已躍牆而去。

    李景隆一怔,任她翩然而去。

    錦曦悄悄回到府中,如果李景隆是他,他明日肯定會再來。如果不是他,鍾山之約就失言不去。然而,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的樣子又浮現眼前。錦曦摸摸自己的臉,已燙得嚇人。沒想到李景隆果然不是平時看到的那副浮浪樣,也絕對不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浪蕩公子。他從何處學來一身高明功夫,又要掩飾自己呢?

    錦曦想不明白。雀躍地等待第二天的到來。

    正文第8章神秘蘭花(四)

    竹林幽翠,溪流潺潺。李景隆小心地擦拭著蘭葉,他習慣在專心照顧蘭花的時候思考問題。那晚來的人是誰呢?她肯定是個女的,她和謝非蘭又是什麼關係?離開應天府回了濠州的謝非蘭難道沒走?靖江王為什麼要撒謊呢?

    謝非蘭站在馬上的英姿,顧盼神飛的臉又浮現在眼前,李景隆接近謝非蘭完全是因為他的一手神箭和縝密的心思。他很好奇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武藝和心計。而此時,他卻深深的疑惑。

    來人為什麼要約他鍾山相見,還要趁燕王壽宴?李景隆越想疑惑越多。

    他站直身對著蘭花出了會神,轉身回了房。

    侍童小青候在一旁。

    「爺要出府。」李景隆簡短的說道。

    銀蝶馬上捧出一件緋紅邊襟繡滿銀花的輕袍。李景隆看了看園子,沉思了下說道:「換成深綠暗花的,不要熏香。」

    「是。」銀蝶臉上沒有帶出任何驚詫,公子做任何事都自有打算,由不得他置疑。

    打扮停當,李景隆信步又走進園子,抬手瞧了眼身上的衣服,回頭看了眼銀蝶。

    「沒入長草中。」

    李景隆哈哈大笑:「蘭中我最喜銀蝶。」

    「多謝公子。」銀蝶垂眸道。

    李景隆走過銀蝶身邊突道:「爺讓你感覺危險?」

    不待銀蝶回答,他悠閒地漫步出了蘭園,騎馬出府直奔靖江王府。

    朱守謙聽報頭又大了。這個李景隆怎麼又來了呢。

    「王爺安好。」李景隆看朱守謙一臉不耐煩也不著惱,笑嘻嘻的行禮。

    朱守謙大搖大擺坐在堂上:「什麼時候李公子喜歡了我這王府,三天兩頭就來拜訪?」

    「王爺有所不知,下臣正有事欲去鳳陽,想起可順路探望非蘭兄弟,所以上門請王爺告之非蘭府邸在所處。」

    朱守謙心裡一慌,急急說道:「不用了,非蘭早修書一封來,說是陪母親離開鳳陽去名山尋醫了。」

    「那正好,我去了風陽也打算去名山一趟,聽說山中多有珍蘭。」李景隆笑逐顏開。

    朱守謙呆了呆說道:「我不知道非蘭在名山哪兒,你自已到了名山找去吧。」

    李景隆暗想,這不明擺著不想讓我見到謝非蘭嗎?他臉上笑容依舊,揖手告辭:「如此打擾王爺了。景隆告辭。若是運氣不好,沒見著非蘭兄弟,煩請王爺代為轉達思念之情,景隆對非蘭一手神箭仰慕之極。」

    朱守謙端起茶來。侍從大喊著:「送客!」

    李景隆邁步離開,走到廳堂門口又停住腳,似突然想起一事疑惑地說道:「怎麼有人說在應天府見到了非蘭兄弟呢?怕是認錯了人吧,對對,一定是認錯了。」他搖晃著腦袋慢慢地離開。

    李景隆前腳出門,朱守謙就跟著出了府,他急著去告訴錦曦,這些日子還是少出府,免得被李景隆碰見。

    看著朱守謙帶著侍衛急急出府,站在街邊拐角處的李景隆噙著一抹笑容現了身。以他對朱守謙的瞭解,這麼急,一定是去找謝非蘭了。

    他不由得有點興奮,謝非蘭神秘出現又神秘離開始終讓他不解。他遠遠的跟著朱守謙,暗想著手中的情報,謝非蘭是朱守謙母親的姓氏,可是朱守謙絕對沒有這樣一個表弟。他與魏國公府是表親。而魏國公府並無姓謝的公子。

    看到朱守謙進了魏國公府。李景隆停住了腳步微微笑了,魏國公有四位公了,大公子年方二十,已立於廟堂。三公子四公子年幼,二公子他見過。謝非蘭究竟是徐府的什麼人呢?他催馬轉到魏國公府後院。輕輕縱身躍入府內,藏身樹上。

    魏國公府盡收眼底。李景隆舒舒服服的呆在樹上。一身深綠長袍正如銀蝶所言藏於樹中不露半點痕跡。

    沒過多久,他就瞧見朱守謙出現在抄手遊廊,急急地往後院走來。

    李景隆忍不住想笑。怎麼一早沒想到跟蹤一下朱守謙呢?

    朱守謙還是老樣子,一踏入後院就嚷嚷開了:「錦曦,錦曦!」

    錦曦?他不是來找謝非蘭?李景隆有點笑不出了,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有了沮喪的感覺。

    緊接著朱守謙徑直上了不遠處的二層繡樓。

    李景隆瞧不見樓裡的情形,等了良久還未見朱守謙出來。有了絲不耐煩。正想離開時,繡樓裡和朱守謙並肩走出一位少女。

    少女明眸皓齒,身形婀娜,笑望著朱守謙。那笑容彷彿揉碎了的蘭花,帶著清絕的美麗猶自吐香。李景隆呼吸一窒,化成了木頭。

    送走朱守謙,那少女緩步走入園中。她穿了件淺紫紗衣,步履細碎,風吹過帶起紗衣飄飄欲飛。

    她走到迴廊一角,輕倚在美人靠上。長髮委地,黑亮如瀑傾瀉滑落。陽光在湖面上灑下點點碎金的光芒。反射在她臉上,明艷逼人。

    「她像只蝴蝶,」李景隆喃喃自語。他蹲在樹上目不轉睛地瞧著。這個角度看去,她美麗的容顏盡收眼底。那眉眼,那紅唇,那如玉的肌膚,她不是非蘭是誰!

    李景隆瞧得仔細了,嘴張得可以吞進一隻雞蛋。

    謝非蘭是女的?李景隆揉揉眼睛再看,終於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心裡翻江倒海地浮現出那晚夜入蘭園的黑衣女子。

    她約他燕王壽宴鍾山相見?什麼意思?她對他……難道?李景隆有美於前浮現連篇。

    「小姐!老爺回來了!」珍貝激動的叫嚷著一路小跑送信。

    錦曦心裡湧出一股激動,揚起臉,李景隆清楚地看到漫天陽光失去了顏色,她清脆地笑著奔出了迴廊,提著紗裙往前院跑去。

    「小姐,你慢點,我扶你過去!」珍貝簡直不敢相信,小姐什麼時候跑這麼快了。緊跟著也追了過去。

    李景隆在樹上呆了半晌,騰身躍離魏國公府。

    一路上傻傻笑著。她叫錦曦,她是魏國公的千金。「錦曦,錦曦!」李景隆喃喃自語,腦子裡全是錦曦的玉容,她的傾城一笑。

    他猛的跳上馬,打馬出城。直奔到上次比箭的地方,左右看著無人。狂亂的喊道:「啊--非蘭!你不是男人!」喊完他又大笑,手舞足蹈間練出了一套拳法。

    動若脫兔,剛柔並濟,身形展動間一股氣勢逼得身邊草木無風而動。碩身長立,氣度軒昂,已絲毫瞧不出半點浮浪之氣。

    李景隆躺在草地上,寬闊的胸膛因為大口喘氣有力的起伏著。如果有人從側面望去,會發現他有一副令女人心醉的俊臉。飽滿的天庭,挺直的鼻樑,輪廓分明的下頜。

    他默想她完美無瑕的臉,她俏皮可愛的表神,她黑漆似的長髮,她一笑的風情。李景隆深深地吸了口氣,緊閉著雙眼,嘴角已不知不覺浮起了一抹笑容。

    十八歲的李景隆驀然知曉了自己在心動。他想起鍾山之約不由得朗聲大笑,俊臉上眸子裡激動莫名。

    李景隆笑著笑著眼裡又有了層悲哀。他何嘗願意現以世人這樣的外表呢。父親早就提醒他說,元朝已無大患,皇上建國後猜忌之心漸起,要想安穩的過一世,世襲曹國公,就不能露鋒芒。

    他怎麼不明白父親的苦心。父親歎了口氣說:「為父也不知能否躲得過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魏國公早已交回兵權,一心想辭官歸隱。魏國公尚如此,何況為父呢。景隆,你只要平平安安就算盡孝了。」

    作為外性公爵,徐達,常遇春,自己的父親顯然已位極人臣。年前遠征沙漠徹底絕了元朝的氣數,大明江山已牢不可破。皇上一氣封了二十四個兒子為親王,秦王晉王相繼將去往自己的封地,他將要讓自己的兒子分去兵權,將權力掌握在朱性一門手中。自己這些外姓公爵不緊張也難啊。

    看天色已晚,李景隆似想到了什麼,翻身上馬,急奔入府。

    錦曦跑到前廳,停了下來,緩了緩呼吸,等著珍貝跟上,再慢慢走進廳堂:「女兒給爹請安!」

    魏國公徐達轉過身看著錦曦,目光溫和,親手扶起錦曦笑道:「曦兒又長了一頭了,夫人,她可真像你!」

    「是啊,咱們的錦曦轉眼工夫就成大姑娘啦!」徐夫人溫柔的笑著應和。

    「嗯,我的曦兒長成大姑娘了。就是過於柔弱了,怎麼回了府還瘦了?」

    「爹,錦曦可能是在山上住得久了,不太習慣。人多的地方總感覺頭暈。下山已有一年多,想回去瞧瞧庵裡的師傅們。也想靜養些時日。」錦曦記起日前大哥提到的燕王壽宴一心想避開。

    徐達聽了沉思片刻,欣然答應:「過了燕王壽宴,讓你大哥護送你上山可好?」

    錦曦聽了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可是壽宴上人多,錦曦身體……」

    「沒關係,有你大哥在呢。爹娘也去的。」徐達溫和的堵死了錦曦的話。燕王十七歲生辰皇后親制請柬邀百官府中適齡千金赴宴,自是想從中選得燕王妃。皇后懿旨一下,百官府中有適齡女子者莫不趨之若鶩。他就算不想讓錦曦入選燕王妃也不能抗旨的。

    他看得出錦曦不想去燕王壽宴,所以才挑這個時候提出上山。徐達心裡憐惜這個女兒,放在山上一呆就是十年,這才下山多久呢。他看著錦曦微笑著說:「曦兒,呆在府裡悶是吧?以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注意安全就是了。」

    「父親!」徐輝祖眉梢一揚,眼中透出強烈的不滿,「錦曦前些日子落水,還是在府中好生靜養的好,過了燕王壽宴,我親自送她上山。」

    徐達看著兒子,搖了搖手:「錦曦與尋常人家女子不同,她自小長在山上,若是這樣,豈不悶壞了她?就這樣吧。」他親自執了女兒的手走向後堂,「錦曦,為父難得在家,聽說你平時喜歡讀書,給爹說說,讀了些什麼書……」

    徐輝祖看著父女二人,歎了口氣轉身對徐夫人道:「娘,錦曦大了,不能再和靖江王來往,偷偷溜出府去了。」

    徐夫人連連點頭,她最擔心的是女兒愛上侄子,朱守謙八月大婚後就將去往封地,這兩地情牽,就害了錦曦。

    「我會著人看好她的。」徐輝祖輕聲說道。望向錦曦離開的方向,眼睛裡說不出的擔憂。

    這晚錦曦突然又感覺到了窗外有人在看她。她的心狂跳起來,真的是李景隆?她悄悄的睜開眼,一陣風聲掠過,窗外的人消失了。

    錦曦也不追趕,她走到窗前,只見窗台上擺了一盆蘭。白玉為盆,綠葉細長,當中一株花箭幽雅吐芳,花似蓮瓣翠綠如玉,當中一線紅絲如鉤,正是素翠紅輪蓮瓣蘭。錦曦仔細看著,發現這盆蘭當有兩株花箭,已折去一枝,修剪後尚能發現痕跡。

    盆中插了一紙折做花形的素簽。錦曦輕輕取下展開,月光下一行瘦金行楷蒼勁有力:「鍾山之約不見不散。」

    一抹紅霞飛上錦曦的臉,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飄逸出塵的樣子悄然叩響了她的心房。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出掌時的俊朗風姿。錦曦暗暗想到了師傅說起的江湖遊俠。若是能與他一起行走江湖……「啊!」錦曦失口輕呼,嗔怪自己胡想些什麼。

    可是,他暗中的保護,他為她滅了玉堂春,他送的蘭……錦曦不由得癡了。

    李景隆在錦曦醒的瞬間放下蘭盆倉促離開,他俊臉上忍不住也飛過一絲紅暈。躍出魏國公府,他在牆邊佇立良久,才回身慢慢走回府中。

    「錦曦!」李景隆嗅著蘭香,靜靜地微笑,血液裡奔騰著激情。

    這一晚,他在蘭園站了一霄。

    正文第9章燕王壽宴(一)

    徐輝祖漫步到了後園。遠遠瞧見錦曦正在照顧蘭草。他停住了腳步,默默地望著她。

    錦曦披著粉色的紗裙,細心地將蘭移到背陰處,黑髮長洩。徐輝祖只瞧到她忙碌的背影。閉上眼,園中青翠中只留下這處朦朧的粉色刻在眸底,隱隱牽動著心裡的溫柔。

    他清楚地記得,那年春節他奉父母之命上山去接錦曦。棲霞山染上了斑斑銀白,空山新雪,到了這裡心跟著便靜了下來。

    想起十年不曾見面的錦曦就在這裡生活,他輕聲歎息。

    庵堂清靜之地不容車馬喧嘩,徐輝祖囑車馬山下等候,獨自拾階上山。

    木魚聲敲響了一庵寂寥,向後院行去時,四周靜的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錦曦會孤單麼?他的心隱隱有些疼痛。

    庵堂後面修了處院落。兩扇深褐色的月洞門上有了幾條裂紋。徐輝祖站在門前zwtxt不敢推開。他很怕瞧見一個對他充滿怨恨的妹妹。

    她出生時道士算命說她克兄不長壽。徐輝祖大了知曉事理後就對錦曦有了歉疚。克兄與不長壽,怕是前者讓父母更為在意。所以,本應在府中嬌滴滴長大的魏國公府的大小姐會在庵裡清苦長大,父母一年中只前來見她一面。

    他遲疑地去推門,手放在木門上觸到一片冰涼,又停了下來。這時院裡飄出琴聲,一個清朗的聲音脆生生的唱了一曲《蝶戀花》:「面旋落花風蕩漾。柳重煙深,雪絮飛來往。雨後輕寒猶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悵。枕畔屏山圍碧浪,翠被華燈,夜夜空相向。寂寞起來褰繡幌,月明正在犁花上。」

    點點輕雪落在徐輝祖身上,他長歎一聲,錦曦終是過得寂寞。他推開木門,「吱呀」門發出輕響。

    一個身披青緞銀狸披風的瘦弱少女俏生生坐在梅樹下。

    「錦曦麼?大哥接你回府來了。」

    徐輝祖瞧見少女身體一震,並未回頭。他輕咳一聲:「錦曦!我是大哥!」

    少女緩緩回頭,一雙晶瑩烏亮的眸子盈滿驚喜與笑意,開口卻是怯生生的:「大哥!」

    那一聲如雛鳥破殼,清清脆脆消除了所有的隔閡與陌生,徐輝祖急走兩步已擁了她入懷,用自己從未聽見過的帶著哽咽的聲音低喚了一聲:「我們回家,再也不讓你離開了。」

    懷裡的錦曦弱得像風一樣輕。徐輝祖小心的不敢讓自己用更大的力,生怕一用勁便摟斷了她的骨頭。

    她是他的妹妹,他一生都捨不得傷害半點的妹妹。

    徐輝祖尤沉浸在往事中。錦曦回頭已瞧見了他,高興地喚了一聲:「大哥!」

    徐輝祖睜開眼,含笑走了過去:「又在擺弄你的寶貝?」

    錦曦笑了,拉著徐輝祖的手往繡樓行去:「寶貝在樓上呢,大哥你隨我來!」

    徐輝祖微揚了揚眉,笑著由錦曦帶他前去。

    「素翠紅輪蓮瓣蘭?」

    錦曦得意地看著徐輝祖吃驚的臉色:「嘿,珍貴吧?」

    「錦曦,你從何處得到此蘭?這品蘭花,整個應天府也找不出第三盆!」徐輝祖眼中疑慮之色更重。

    錦曦聽了心裡卻是一沉:「找不出第三盆苗?應天府還有一盆?」

    「是啊,全在曹國公府!」

    錦曦一怔,抿嘴笑了,情不自禁地說:「原來都在曹國公府!」

    「相傳素翠紅輪蓮瓣蘭最初是全素,有一癡情男人暗戀一姑娘,聞聽姑娘有難星夜趕去報信,精力交瘁吐血而亡,口中濺出的鮮血滴落花瓣上,如紅月彎勾,所以才叫素翠紅輪蓮瓣蘭。此蘭也叫斷情蘭。」徐輝祖淡淡地說道。

    「哦?還有這麼美的傳說!」錦曦想起李景隆花舫相救,一股甜意湧上心頭,臉隱隱飛上了一抹紅霞。

    「錦曦,你是大哥最疼愛的人,明日燕王壽辰,你不想去的是麼?告訴大哥,大哥會幫你!」

    錦曦看了眼大哥,歎氣:「可是皇后娘娘下了旨,這不去,爹娘可怎生交代?去就去吧,沒有什麼的。」

    徐輝祖脫口而出:「可那是燕王選妃!以父親的身份,錦曦……」

    「燕王不會中意我的。」錦曦想起在朱棣的一巴掌,篤定的說道。

    徐輝祖看了眼錦曦,咬了咬牙沉聲道:「錦曦,如果選中你了呢?」

    「大哥,我不會讓他如願的,我不嫁,我……我過了壽辰就上山去!」錦曦想起了李景隆,暗下決心。

    她背對著徐輝祖站著,目光溫柔的瞧著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絲毫沒有瞧見徐輝祖眼中的痛苦。

    徐輝祖想起來找錦曦之前與父親在書房的對話。

    「燕王十七歲生辰皇后親制請柬邀百官攜其適齡千金赴宴,自是想從中選得燕王妃。錦曦適齡,正是大好機會!」

    「父親,怎麼能讓錦曦去?」徐輝祖沉聲反對。

    徐達滿臉悲傷地看著兒子,建國後皇上對功臣猜忌之心越來越重。前日裡已有廢丞相撤中書省的傳言。「戰也打完了,狡兔死,獵狗烹,良弓藏,輝祖怎可不知這中間的厲害!」

    「父親!錦曦這才回府一年多,嫁與燕王有什麼好?!魏國公府的榮光不需要用錦曦的終身去增添!」徐輝祖大聲地說道。

    「放肆!」魏國公徐達臉氣得通紅,一掌拍在紅木書案上,他怒視著兒子,慢慢的又轉為悲涼。

    建國之初,皇上一再想把吳王老宅賜予他做府邸,他堅辭不肯受。前些日子他蒙召入宮。陪皇上飲酒閒淡,不知不覺竟醉了。醒時竟然發現自己睡在龍床之上,嚇出一身冷汗。直直從龍床上滾落下來磕頭謝罪:「臣罪該萬死!」

    皇上笑著扶他:「朕與卿一起出生入死打下這座江山,朕親扶卿休息,何有罪呢?」

    他渾身冷汗直冒,搗頭如蒜:「皇上龍床豈是下臣敢歇息之處,臣死罪。」

    記得皇上哈哈大笑,那笑聲……徐達長長的歎氣:「你起來吧,為父明白,只想早日離開朝廷,一家老小安樂於田園。但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燕王年紀雖小,卻甚得皇后寵愛,自幼由皇后娘娘撫養成人,若是這門親事能成,魏國公府也必多重倚仗啊!」

    徐輝祖深深地向父親磕了一個頭,抬起頭時,眼中滿滿的求懇:「父親!不是兒子忤逆你,錦曦在山上十年,回府才一年多,多留她時日好嗎?」

    徐達看著兒子,他什麼不明白?轉眼就要把錦曦送出去,他心裡何嘗捨得。他同樣也是矛盾異常。皇上對他還好,一直照拂有加,然而山雨欲來。連智謀過人的劉伯溫也辭官歸田,他怎麼也明白了幾分。

    「輝祖!你可要為府上百十條人想想啊!父親不是不疼錦曦,燕王少年英俊,軍中長大智謀過人,身手不凡,也不失為佳婿,能與燕王匹配也不委屈錦曦,她總是要嫁人的,就這樣吧!皇上,也不至於絕情至此。」

    他憐惜地看著兒子,心裡歎息,他雖是馳騁沙場之人,長年在外駐守,對皇上有提防之心卻又抱著一絲希望,他也捨不得錦曦,但是錦曦已經十四歲了,左右也是嫁人,燕王也不失一個好人選,還能布下後著。

    「孩子,父親知道,燕王在軍中為父尚瞭解其人,不會委屈錦曦的。」

    徐輝祖望著父親斑白的鬢髮,也許,是自己想得過多了,也許,是對錦曦的保護欲太強,燕王朱棣少年英武……他知道再爭下去也打消不了父親的念頭,只得低下頭道:「但憑父親做主!」

    「大哥!」錦曦回過頭見大哥怔怔地站著,輕聲喚了他一聲。

    徐輝祖沒有回答,眼睛看著那盆蘭花慢慢顯出深思之色:「錦曦,這盆蘭,你從何處得來?」

    錦曦嘴微張,心裡發慌,如此珍貴,又全在曹國公府,這不是不打自招?她腦中迅速轉過萬般念頭,期期艾艾地說:「師,師傅在後山無意發現,知我喜歡,就送與了錦曦。」

    徐輝祖盯著錦曦良久才輕聲道:「好好養吧,這蘭,大哥也甚是喜歡,明日要去燕王府,早些歇著,晚點大哥差人送衣裳首飾過來。」

    他說完就走了,錦曦慢慢坐在錦凳上,望著蘭花出神。

    話是可以說,不嫁,萬一呢?萬一選中她呢?她有些慌亂,然而不去又不行,父親已說得清楚明白,不去就是抗旨。錦曦明眸中漸漸翻捲起愁緒。

    她想起燕王冰寒的眼神,說話的語氣,又想起李景隆的英姿,一時之見柔腸百結,竟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所措。

    「小姐!」珍貝捧著衣裳飾物進來,清秀的臉上帶著興奮與笑意。「好漂亮的衫子,來試試!」

    錦曦充耳不聞,只顧呆呆地看著蘭花。

    「唉呀,小姐!來試試嘛,肯定漂亮!」珍貝說話間已抖開的衣衫。

    錦曦懶懶的回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歎,這衣衫真的漂亮。天青藍的色澤,用軟煙羅製成,捧在珍貝手中,像一個夢。上面用銀線繡出了叢叢幽蘭,繡工精緻,綺麗不失清雅。「珍貝,我很倦,不想試了。」

    「這是驛馬從江南帶回來的,夫人吩咐一定要讓小姐試的。」

    「你我身形差不多,你穿上讓我瞧瞧便是了,我懶得動!」

    「我?」珍貝眼中放出光彩,又有些猶豫,「可是,這是大少爺和夫人專門請江南最好的繡坊為您定制的。」

    「你穿上讓我瞧瞧嘛!」

    「可是小姐,要讓大少爺和夫人瞧見……」

    錦曦站起身關上了門,嬌笑著:「這下好了,就咱倆知道。」

    珍貝愛不釋手的撫摸著衣衫,終於換上。

    錦曦圍著她左右看看嘖嘖稱讚:「原來珍貝也是這麼漂亮,你來坐下!」

    她打散珍貝的頭髮,小心給她梳起髮絲,用一支五彩攢珠玉簪綰好固定。輕聲說:「珍貝,你以後出閣,我一定送你一件比這更美的嫁衣,瞧瞧,你多美!」

    珍貝癡癡地瞧著鏡中的自己,那個少女不愛美呢,她羞澀地笑了。

    「別動!」錦曦迅速鋪開紙張,提筆笑道:「我畫幅畫像送你。」

    「多謝小姐!」珍貝眼中流光溢彩,滿面紅暈,斯文地端坐著。就算也是一個夢吧,能畫下做紀念也好。

    不多會,錦曦滿意地停了筆,珍貝只看了一眼就呆住:「這是我麼?小姐?」

    「怎麼不是?」錦曦有些得意自己的作品。

    珍貝高興地跳起來,又慌亂地去換下衣裳。小心地捧著畫出了房門。

    錦曦看著她微微歎氣,這種簡單的快樂,似乎自己會難得再有了。明天,如果皇后選中她呢?她又迅速否定,不會的,燕王會認出她,絕對不會答應。皇后定不會拂燕王心意。

    天色漸晚,錦曦不再去想燕王的選妃壽宴,一心只盼著借壽宴出門,與李景隆的鍾山之約。

    她睡著隱約又感到有人在看她。錦曦剛想睜眼,卻覺得身上如有千金重,眼皮睜不開,她暗暗心驚又抵不過沉沉的睡意,只聽到輕輕的腳步聲走近自己,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正文第10章燕王壽宴(二)

    「老爺!夫人!不好啦!」珍貝跌跌撞撞地奔向中堂,邊哭邊喊著。

    徐達與夫人一驚,齊聲喝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珍貝跑進門,猛喘著氣,一時半會兒竟說不出話來,手指向後院,臉色蒼白。

    徐達猛地站起來:「錦曦麼?怎麼了?」

    「小姐……小姐昏迷不醒!」珍貝說完這句,又大哭起來。

    「走!」徐達心中焦急,今日燕王壽辰,錦曦怎麼會昏迷不醒?他看了兒子一眼,徐輝祖臉色蒼白,也似急得不行。

    他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徐夫人驚恐成分的拽著他的衣袖。徐達身入萬軍之中尚鎮定自若,當下柔聲勸慰道:「夫人,我們先看看再說,曦兒不會有大礙的。」

    徐輝祖一瞥父親,見他步伐穩定,絲毫不見慌亂,心裡歎服。不動聲色跟著往後院繡樓行去。

    錦曦早醒了,就是睜不開眼睛說不了話動彈不得。她也不急,今天燕王壽辰,如此一來就不用去赴宴了,這個幫她的人是誰呢?

    「錦曦啊!」徐夫人一見錦曦面色蒼白的躺在榻上,忍不住哭出聲來。

    徐達手摸上錦曦脈搏,感覺脈象平穩。心裡有了幾分猜測,回頭對夫人說:「夫人不必著急,我看錦曦也無大礙,只是,去不了燕王府了。」

    徐輝祖暗暗鬆了口氣,聽到父親意味深長地說:「去不去,又有多大關係呢,唉!」說完徐達扶著夫人柔聲又道,「曦兒無事,燕王壽宴不能遲了,咱們走吧。」

    「那娘娘問起該如何是好?」徐夫人還是擔心。

    「曦兒向來身弱,所以一直養在山中,這個皇上娘娘早已知情的。」徐達淡淡地說道,目光有意無意從兒子身上掠過,與夫人並肩而出。

    徐輝祖心裡涼了半截。他晚上給錦曦下了*****,只想讓她躲過這一劫,父親的話卻明明白白告訴他,錦曦去不去燕王壽宴都無關緊要,難道,錦曦真的就要嫁入燕王府麼?他凝視著錦曦,用藥之後的錦曦臉色蒼白,臉如清瓷般透明,嘴唇一抹淺紅,怎樣也看不厭。他長歎一聲邁步出門。

    是禍躲不過,徐輝祖此時暗暗祈求千萬別選中錦曦為妃,別無他法。

    錦曦聽得分明,她瞧不見大哥的神情,卻從父親言語得知情況,心想,不去總比去的好。轉眼間人已走空,屋子裡安靜下來。隱隱聽到珍貝的啜泣聲。錦曦默默地想,什麼時候才能動彈呢。

    過子時,她感覺身體有了變化,手指一動,慢慢地睜開眼睛。

    「小姐!」珍貝驚喜的喚道。

    錦曦輕聲說道:「老爺夫人還有大哥都出府赴宴了是麼?」

    「嗯,小姐,老爺就說你沒有事,嚇得我……」珍貝拍拍胸口,放下了心。上前小心扶起錦曦,「小姐,你真沒事了吧?」

    錦曦動動手腳,恢復了靈活。今日燕王府又會出什麼樣的事情呢?她管不了那麼多,想起與李景隆的鍾山之約心又跳了起來。「珍貝,我要出府!」

    「啊?!小姐,這可使不得了!」珍貝大驚失色,徐輝祖叮囑她一定看好錦曦,今日無論如何不准錦曦外出。

    錦曦想了想笑道:「好,我不出府,你去廚房瞧瞧有什麼吃的,我餓了。」

    支開珍貝,錦曦翻出男裝迅速扮好,閃身就要出門。

    一個身影站在迴廊裡擋住了去路。「身著男裝,要去哪兒呢?錦曦!」

    錦曦嘴張得老大:「大,大哥……你不是,不是……」

    「不是該在燕王府對麼?對嗎?」徐輝祖接口問道。

    「我,我睡了一晚,身子僵得很,想,想出去走走。」錦曦被大哥撞破,想起父親曾說過允她隨意出府,大著膽子道。

    徐輝祖瞧著她,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燕王壽辰,赴鍾山之約麼?」

    「啊!」錦曦失聲驚呼,手掩住嘴,不可思議地看著大哥。

    不待錦曦再問,徐輝祖笑了笑:「我不過是瞧見了你捨不得扔的花簽。」

    「大哥,你怎可隨意翻我東西?」錦曦怒道,不理大哥抬腿就往外走。

    徐輝祖喝道:「大哥不該私看你的物件,但是鍾山之約絕對不許去!」

    「為什麼?!」

    徐輝祖負手望著花園翠色,擋在錦曦身前一步不讓:「錦曦,聽大哥一句,昨晚是大哥對你下了*****,想讓你避開燕王壽宴,可是,大哥卻絕對不許你行差踏錯!大哥一定護你一生,絕對不要你攪進廟堂之爭!」

    「大哥!我不過是……」

    「你不用再多言,我瞭解李景隆比你多得多,大哥,絕不允許!」徐輝祖臉上顯露出堅毅之色。

    「他怎麼了?」錦曦尚小,不明白為什麼。

    徐輝祖握住她雙肩,手隱隱用力,抓得錦曦呼痛也不見放鬆一點:「他是世襲的曹國公,你想清楚,錦曦!你難道不想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錦曦想不了那麼遠,李景隆瀟灑的身影佔據了她的心。她只想到他的呵護,他送蘭的情意。搖了搖頭爭辯道:「大哥!錦曦不是怕事之人。」

    徐輝祖淡淡地說:「如若你今日前去與李景隆情愫更深,如若皇后訂下燕王妃是你,你又如何處理?抗旨?」

    錦曦大震,突然想到如若朱棣知道謝非蘭是自己,絕對不會選自己為妃,她後退著,喃喃道:「我要去燕王壽宴!大哥,燕王絕不會選中我,我要去!」

    她回身往繡樓奔去,想要換回女裝去燕王府,剛走得幾步,腦後風聲傳來,她吃驚的想,原來大哥也會武,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徐輝祖輕輕抱起她,歎息道:「大哥不會害你,錦曦。」

    行到房中,珍貝已換上了為錦曦準備的衣衫,濃妝艷抹靜立房中。淡定地看著徐輝祖抱著錦曦進房。

    「知道如何做了麼?」

    「珍貝明白。」

    徐輝祖把錦曦安置在床上,給她嗅過迷香,回身道:「這妝容不錯,很好。」

    「珍貝謹記少爺囑咐,一定打消皇后與燕王立小姐為妃的念頭。」珍貝平靜地說道。望向徐輝祖的眼中露出一絲愛慕。

    「難為你了,走吧!」徐輝祖溫柔地說道。兩人聯袂出府。

    此時李景隆在鍾山之上已等得不耐。看看時辰已近未時,他煩躁起來。一羽灰鴿急如流星向他飛來。穩穩停在他手上,取下鴿腳上的紙條看了看,李景隆臉色突變,急急往山下趕去。

    燕王壽辰,府中張燈結綵,從這日起,皇上定親王供祿,燕王正式獨立府衙。

    「棣兒,你且看今日適齡百官之女中有中意之人否?」高皇后柔聲問道。

    皇后與朱棣及眾女官侍從站在花園的煙雨樓上,樓下正中空地擺滿了奇花異草,吸引著入園觀景的女眷,皇后沒有接見任何人,隔著簾子不動聲色的觀察著。

    朱棣紫金錦袍長身玉立,恭謹回道:「母后著想周到,兒臣現並無心思選妃。」

    高皇后瞧著滿園少女爭奇鬥艷,溫和的笑了:「這是你父皇旨意。」

    朱棣抿著嘴,片刻後答:「但憑父皇母后做主便是。」

    不及片刻,眾女眷已漫步行至煙雨樓前觀賞。隨身女官輕聲報道:「魏國公長女年方十四,隨夫人前來。」

    簾中目光便投向魏國公夫人身旁著天青藍輕煙羅的女子。正巧珍貝緊隨著夫人低聲回答道:「少爺擔心皇后問及,囑珍貝如此。」

    徐夫人心裡慌亂緊拽住她的手怒道:「輝祖怎敢如此,還囑你妝容如此!」

    「夫人,少爺不忍小姐中選,想讓燕王瞧了打消主意。少爺道,如果不見人,或許憑老爺威名會被選上。」

    徐夫人長歎一聲:「他,他豈可這般魯莽?這是欺君大罪!」

    「珍貝濃妝,已瞧不出本來面目,身形卻與小姐一般無二。少爺心意,望夫人成全!」

    珍貝說完此句突嬌聲笑道:「娘,燕王府精美純侖,瞧那枝玫瑰,女兒為你摘來!」擼起衣袖一個箭步邁近,伸手便去摘花。

    花莖有刺,珍貝一縮手,放聲大哭起來:「娘,好痛,都出血了,好痛!」隨即高舉著手伸到徐夫人面前撒嬌。

    高皇后眉頭一皺,屋中之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魏國公之女濃妝艷抹瞧不出本來面目不說,言行還粗陋不堪,聽她嬌聲連連呼喝著咒罵那株玫瑰,眾人面面相覷。

    朱棣沉著臉不吭聲,他早知如若選妃,皇上極有可能相中魏國公之女。今日一見,若真選她為妃,拼了抗旨也要請父皇收回成命。

    「聽說徐家大小姐性格文靜身體柔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性情貞靜。且閱書無數,號女諸生……」高皇后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回頭已見朱棣目中不屑,便笑道,「棣兒,傳言不可信,你父皇原本是有此意,然人總是多面的。魏國公寵愛女兒也是人之常情。你再好好瞧瞧吧。哀家有些乏了,妃是一定要立的,如有你中意的更好,傳旨,回宮。」高皇后見過了皇上心目中的人選再無興致,折騰幾個時辰著實也累了,瞧了眼朱棣款款起身擺駕回宮。

    「兒臣恭送母后。」朱棣遠遠望著皇后下樓遠去,長舒一口氣,回頭看了眼猶在撒嬌的珍貝,臉上厚厚一層白粉,雙頰被胭脂染得緋紅,遠遠望去,只覺得活脫脫一個戲伶,朱棣笑了笑,拂袖而去,如此面目,再是魏國公府千金,母后與父皇一說,怕也不會立她為妃了。

    朱棣想起請了謝非蘭,急急行至前院,目光徑直看向朱守謙,猶豫了下走了過去:「靖江王!」

    「燕王殿下!」朱守謙回了一禮,看燕王神色便笑道:「表弟非蘭已回鳳陽老家,無法前來賀壽,殿下請恕非蘭無禮!」

    朱棣心裡失望,臉上卻綻開一抹笑容:「可惜啊,正想著謝公子的神箭,本想再見識一番的。」

    「四殿下有禮了!」徐達與徐輝祖與朱守謙一桌,也起身見禮。

    徐輝祖笑道:「小妹為賀燕王壽辰,特意前來賀壽。」

    朱守謙大吃一驚,手一抖,杯中酒灑了滿桌,結結巴巴的問道:「表,表妹也來了?」

    朱棣目光一動,面不改色的笑道:「如此有心,多謝魏國公了。」

    徐達趕緊笑道:「燕王壽辰,皇后娘娘親發請柬,小女蔫有不到之理?怕是與夫人在園中和眾女眷一起。」

    朱棣並不接話,溫言道:「魏國公親臨王府,朱棣之幸,薄酒相待,魏國公盡興便好,太子殿下尚在座,本王先行一步。」

    徐達拱手謝禮,眼中露出深思,他只知兒子與錦曦遲來,卻不知道是珍貝所扮,燕王此時態度,叫他心裡七上八下吃不準。

    徐輝祖心裡透亮,已知朱棣絕無立錦曦為妃的念頭,怕是皇后回宮報與皇上,也會打消主意吧。他暗暗得意起來。

    「錦曦也來了?」朱守謙見燕王離開忙不迭地問道。

    「父親,錦曦是撐著來的,不能久留,兒子先送母親與她回府吧。」徐輝祖搶過話頭說道。這當口萬不能讓朱守謙壞了大事。也不能讓珍貝久留。

    徐達點點頭,與同僚寒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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