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懵懂百年心 正文 第4144章
    第四十一章夜闌人未寢

    下過雨的夜晚,天空漆黑如墨。寒風拂過窗邊的樹木,發出「嚓嚓」的聲響,時斷時續,像是情人間的呢喃。雲兒和燕蘇倆人換上夜行衣,雲兒嘀咕:「你的衣服太長啦,我穿不了,我還是穿小太監的衣服好了,反正夜裡也看不出來。」燕蘇見自己曾穿過的衣服此刻緊緊貼在她肌膚上,領口因為太大而露出大半雪白的肩頭,心口一熱,便說:「不要緊,袖子折一折就好。」雲兒不滿道:「領子呢,也能折麼?我不穿這個,行動太不利索,萬一掛到窗欄樹枝什麼的,露了行蹤就不好了。」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看,臉上一紅,嗔道:「看什麼看,還不快轉過身去。」燕蘇看著她笑,「你換就是,又看不到什麼。」雲兒畏寒怕冷,夜行衣下還穿了緊身衣。

    她自然不依,罵道:「流氓、無賴……」燕蘇哼道:「我若是□色鬼,你早是我的人了。」雲兒倒豎柳眉,「誰是你的人!」燕蘇一把摟住她,嘴唇附在她耳邊,親暱地說:「難道不是麼?嗯——」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拖的老長,讓人心跳加速。雲兒渾身燥熱,垂著眼睛說:「幹什麼,不許動手動腳。」微微掙扎,卻沒有像以前那般又踢又打,又掐又咬。

    燕蘇得寸進尺,手伸進她腰間來回摩挲了好一會兒,輕輕扯開腰帶。雲兒察覺他的唇在臉上磨磨蹭蹭,又柔又軟,麻麻癢癢的,呼吸噴在鼻尖,溫熱略帶急促,神志跟著糊塗起來,直到他的指尖在自己□的鎖骨上輕輕按壓,這才驚醒,一把抓住,「你幹什麼?」質問的聲音嬌嬌柔柔,眼神迷濛,聲音有些粗啞,帶著美人春睡後的慵懶風情,半點氣勢都無,看的燕蘇越發的心動。他緊了緊喉嚨,調笑道:「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干偷香竊玉的勾當。」話雖如此,卻拿過屏風上的太監服一把包住她,「換上。」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雲兒三下五除二換好,扯著他問:「這麼多侍衛守著,我們怎麼溜出宮去?」想到「夜出皇宮「的情景,神情很是興奮。燕蘇哼道:「皇宮裡的侍衛都是對外不對內,趁他們換崗的時候,大大方方就能出去。不過——」看了眼她,「憑你三腳貓的功夫當然是不行了,我們另想辦法。」萬一被人發現,他這個太子殿下的臉只怕要丟盡了。

    領著她出了東宮,一路往南,七彎八拐,專揀偏僻小道走。迎頭一隊宮女太監提著燈籠、抱著食盒等物迤邐走來,雲兒正愁沒有地方躲避,燕蘇拉著她一轉身,鑽進了一個黑漆漆的石洞,原來身後的這座假山裡面是空的。石洞空間逼仄狹小,站都站不直,倆人只得貓著腰緊緊貼在一處。燕蘇順勢摟她在懷裡,上下其手,大佔便宜。雲兒回頭瞪了他一眼,用力掙扎。他將食指放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指了指外面。雲兒聽的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生怕別人發現,僵著身體不敢亂動。

    等眾人都走遠了,她舒了口氣,正要鑽出來,燕蘇的頭卻湊過來,在她唇上輕輕點了一下。她撫著唇,有些生氣,「你做什麼?」盡欺負她。甩下燕蘇一個人往前走。燕蘇忙追上去,忍住笑說:「宮裡這麼大,你知道我要帶你去哪兒嗎?」雲兒賭氣道:「我管你去哪兒,我要回去了。」當真往回走。燕蘇忙拉住她,「好啦,是我不好,我給你賠不是。」雲兒悶悶說:「賠不是有什麼用?以後你不准亂親亂摸亂來。」燕蘇見她不高興了,只得說:「好好好,以後不經過你的同意,我絕不亂親亂摸亂來,好不好?」雲兒罵道:「哼,我才不會同意呢。」燕蘇微笑:「是嗎?」不置一詞。他可不這麼認為,剛才不是已經亂親亂摸亂來了麼!

    倆人一路小聲說著話,來到一座高大的宮苑前,外觀甚是宏偉,石階庭院寬達數丈,可是門上朱漆凋落,樑上結滿了蛛網,樹木雖然長得粗壯高大,可是底下野草遍佈,蔓籐叢生,顯然久無人住。雲兒抬頭,見滿是灰塵的金匾上寫著「羅敷宮」三字,心下一驚,這名字怎地如此熟悉?抬頭看了看四周的景象,門口有兩株一人來高傘蓋形的槐樹,枝葉相連,像是牽著手的一對情人。

    紛繁雜亂的記憶陸陸續續鑽進腦海裡,無數的片段一閃而過,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她停下腳步,怯怯問:「這是什麼地方,怎麼這麼荒涼?」眼睛到處亂瞄,因為心中害怕,緊緊抱著燕蘇的胳膊。

    燕蘇忙安撫她,「別怕,沒事的。我母后以前常常來這裡小住,很喜歡這個地方,說這裡環境既清涼又安靜。」雲兒愣住了,「皇后?住這種地方?」燕蘇擁著她走過長長的漢白玉雕成的台階,「是以前,現在當然沒人住啦。」頓了頓又說,「小時候母后還未過世時,我也常常來這裡玩,後來……再也不來了。」雲兒被他弄糊塗了,「你不是正要溜出宮去看你母親嗎?」燕蘇低聲解釋:「現在的皇后是我的親姨母,我親生母親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就離開了,是姨母力排眾議一手將我扶上太子之位的,教我許多道理,還支持我練武。」

    雲兒黯然,沒想到他身世這麼可憐,安慰他:「你姨母待你真好。」燕蘇點頭,「姨母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父皇……他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一味求仙訪道,整日煉丹服藥,連朝中大事都不管,何況我這個並不受寵的兒子……」雲兒拍了拍他的手,「你已經算是好的了,像我,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幸好她還有東方棄。燕蘇拽緊她的手,心中很是疼惜,輕聲道:「雲兒,以後我們永遠都在一起,我定不負你。」

    雲兒看著目光灼灼的他,喃喃道:「永遠嗎?」永遠到底是多遠,她一點概念都沒有。燕蘇點頭,「嗯,永遠,我也不要其他妃子,大臣們要是敢管我的家務事,哼——,我就殺他,說一句,殺一個。」

    他小時候看慣了母親為了和父皇其他妃子爭寵落落寡歡、鬱鬱不樂的情形,對年輕美貌的女子不由得心生厭惡,當時就發誓,長大後他才不要妻妾成群呢,最好連妻子都不要。現在,一個雲兒就夠他頭疼的了,哪還經得住第二個。雲兒撇嘴道:「我才不信,到時候大家一定罵你昏君,說你專寵誤國,濫殺功臣。」燕蘇哼道:「是昏君還是明君,後世自有定論,關他們什麼事。再說了,只要老百姓有飯吃,日子過得好,才不在乎誰是明君呢!殺一兩個迂腐、聒噪的大臣又算得了什麼。他們願意以身諫死,血濺朝堂,以這種方式名垂青史,那就成全他們的心願好了。」

    雲兒打了個哈欠說:「這些事我不懂,別人的死活也跟我不相干。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豈是人力能強求得來的?我只問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我們不是要出宮麼?」燕蘇推開厚重的木門,從懷裡掏出一粒鴿子蛋大的夜明珠。柔和的珠光照著空曠的殿堂,牆壁上繪製的「天女散花圖」顏色斑駁,大面積脫落,中間掛著的帷幕珠簾蒙上了厚厚一層灰塵,層層垂下來的白紗本應給人飄逸朦朧美,可是此刻落在雲兒眼裡,只覺得陰森恐怖。

    燕蘇順手把門關上,她奔過去一把抱住他,驚叫出聲:「不要!」燕蘇心想雲兒雖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到底是女孩子,膽小怕黑,拍著她的背安撫:「不怕,這裡是皇宮,沒有鬼。」不說還好,一說雲兒更怕了,環顧四周,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影在腦海裡一晃而過。她一頭鑽進燕蘇懷裡,顫抖著身體哀求道:「有鬼,有鬼,我們走,我們走,好不好……」說著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滾燙的眼淚一滴滴落在燕蘇手背上。

    燕蘇從未見她這樣惶恐害怕過,一觸到她的眼淚,心跟著亂了,「好好好,我們走,我們走。」帶她出了羅敷宮,抬手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淚水,連聲哄道:「怎麼哭成這樣?有我在,怕什麼。哪來的什麼鬼?神魔鬼怪之說,都是世人杜撰的。連孔子都說,不語怪力亂神。好了……好了……不怕……不怕……不哭……嗯?」

    一出了羅敷宮,雲兒的情緒便平靜下來,不再那麼害怕了,擦著眼淚埋怨:「幹嘛來這裡?」聲音仍有些哽咽。黑漆漆的,屋裡全是上吊用的白綾,跟鬼屋似的。燕蘇歎道:「這裡有條地下密道一直通往城外,我為了省事,便想從這裡走。既然你不喜歡,那就算了吧。」雲兒很是吃驚,「密道?」轉念一想,宮裡有密道並不稀奇。正所謂狡兔三窟,大凡貴族之家都會在屋子裡另備逃生之路,以防突變,更何況是皇宮。她不知想到什麼,脫口而出:「密道的入口可是在那裡?」指了指主殿左邊的一間甚是不起眼的偏殿。

    燕蘇十分詫異,不知她為何會問出這樣的話來,解釋道:「怎麼會在那裡,自然是在主殿後面的臥房裡,方便逃生。」雲兒「哦」了一聲,埋頭不語。燕蘇輕聲道:「以後宮裡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要記得從這裡逃出去。臥房裡有一座煙雨梅花鼎,外表看起來沒什麼異樣,和凳幾是連著的,你抱住鼎,先往左轉三下,然後往右轉三下,入口便會打開。」皇宮裡的逃生密道只有皇帝皇后太子等人方可得知,燕蘇卻從一開始便告訴了她。

    雲兒看著他的雙眸,明白他說這番話的用心,過了好一會兒說:「如果當真出了什麼事,要走,也是一塊走。」想到宮中的凶險,倆人心情驀地變得沉重,沉重之餘卻又有些相依相偎的甜蜜。雲兒不願再想剛才那些不愉快的事,轉開話題:「要出宮還不簡單?何必這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我們大大方方從神武門出去便是——你去找兩套侍衛穿的衣服來。」

    燕蘇聽她這麼一說立即明白過來,笑道:「果然是捨近求遠了。」倆人換上侍衛的衣服,在一個叫曹雲飛的侍衛長的帶領下,以出宮辦事為借口,順順當當出了皇宮。曹雲飛乃燕蘇的心腹手下,見主子獨自一人出宮,十分擔心,跪在地上說:「殿下安全要緊,還是讓屬下跟著一塊去吧。」燕蘇剛想說不用,轉念想到雲兒武功低微,有個人守著,總要放心些,便說:「你去叫輛馬車,我們這就出城。」

    三人乘車往城南的方向去。城門此刻早就關了,曹雲飛拿出燕蘇的通行令牌,陪笑說:「殿下有急事差小的們去辦,還望大哥行個方便。」守城的將士驗過真偽後,問:「馬車裡什麼人?」曹雲飛答:「是我的兩個手下,大哥要見見麼?」朝裡喊道:「張平,劉成,出來。」那將士盯著馬車看了一眼,隨即擺了擺手,面無表情道:「不必了,出城吧。」命人打開城門放行。

    一行人出的城來,雲兒指著坐在外面趕車的曹雲飛小聲說:「你這個手下,行事既穩重又機靈,很不錯啊。」

    眾人趁黑很快來到隆興庵,燕蘇下車時回頭問:「曹雲飛,你跟著我有多久了?」曹雲飛恭恭敬敬答:「屬下十四歲起跟著殿下,到今年剛好整整十年了。」燕蘇愣了下,「十年啦,十年時間可不短。我派你一個差事,你可願意?」

    曹雲飛連忙跪下,「屬下這條命是殿下救的,殿下就是此刻要屬下死,屬下也絕不皺一下眉頭。」燕蘇說:「很好。我要你即日起,以雲姑娘的安危為己任。只要你還有一口氣,便不能讓她有一絲一毫的損傷,你可做的到?」雲兒「啊」的一聲叫出來,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不用人保護——」燕蘇橫了她一眼,她立即噤聲,不敢插嘴。曹雲飛鄭重點頭,舉起右手:「屬下在此指天發誓,誓死保護雲姑娘的安全。」

    燕蘇點頭,「好,從現在起,你就跟著雲兒吧。」曹雲飛走過來對雲兒磕頭,「屬下見過雲主子。」雲兒手忙腳亂扶起他,「不用磕頭,不用——」餘下的話在燕蘇的瞪視下乖乖吞了回去。心中明白,這是曹雲飛對自己宣誓效忠的儀式,只得站在那兒任由他一絲不苟磕了三個響頭,開玩笑似的說:「你叫雲飛,我叫雲兒,我們倆倒是有緣。」

    隆興庵因為有王皇后的入住,增加了許多侍衛。守衛雖然森嚴,和皇宮相比,自然是小巫見大巫,幾人還不放在眼裡。雲兒武功馬馬虎虎,輕功卻很不錯,曹雲飛是皇宮侍衛,身手自然了得,燕蘇就更不用說了,三人穿牆越戶,飛簷走壁,如履平地。燕蘇抓住一個守夜的尼姑,問清楚皇后的住處,點了她的昏穴,一徑往後院來。雲兒和曹雲飛聯手打暈守門的兩名侍衛,幾人進入內院。

    守夜的一名宮女甚是機警,聽到身後傳來異響,剛想轉頭看時,燕蘇一掌劈了下來,立即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哪知這番動靜卻驚醒了裡面早已熄燈睡下的王皇后,「外面的可是蘇兒?」聲音平和冷靜,不疾不徐,沒有一點受驚的樣子,像是早已料到今晚燕蘇會來。燕蘇隔著門喊了一聲:「母后!」

    裡面的燈亮起來,門「吱呀」一聲打開,王皇后穿戴整齊坐在那裡,看起來只有三十歲左右,氣質高貴,容貌甚美,招手說:「蘇兒,過來。」宮女行禮退下,將門帶上。雲兒隔著門遠遠瞥了她一眼,心想這位皇后可謂女中諸葛,未卜先知,難怪燕蘇行事厲害,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燕蘇跪在她腳下,聲音不由自主哽咽:「母后,您受苦了。」王皇后笑道:「搬出來才好,省的對著那些道士,看了就討厭。」摸著他的頭髮,「蘇兒,幾個月不見,你瘦了這麼多,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燕蘇垂著頭說:「父皇他——」王皇后歎了口氣,「不必說了,你父皇他……連江山社稷、祖宗的基業都不要了,何況是我們母子?」對著跳躍的燈火,一字一句說:「李措要反。」

    燕蘇一愣,「父皇還在……」他就這麼迫不及待麼?王皇后一臉嚴肅說:「蘇兒,你要小心,你若有個什麼意外,天下只怕要易姓了。」燕蘇哼道:「母后,您放心,我大周受命於天,豈是這麼容易就易姓的!」

    王皇后歎道:「後宮不能干政,這是歷代祖宗定下的規矩。李措以這個為借口打擊王家,將你舅舅貶官削爵,你在朝裡越發艱難了。你舅舅現在雖不得意,可是王家乃高門大族,根深蒂固,明的暗的勢力遍佈朝野,你這就走,立即去見你舅舅,他必會助你一臂之力。」

    燕蘇甚是不捨,拉著她的手不肯放,「母后,你要保重身體……」短短數月不見,竟像是老了數年。王皇后看他的目光滿是愛憐,卻催促道:「事關重大,越早做準備越好,還不快去?」燕蘇倒了杯熱茶放在桌上,「母后,天冷了,記得多穿衣服,我走了。」磕了個頭,拉開門去了。王皇后握著手裡的熱茶,眼睛微微泛紅,突然咳嗽起來,宮女連忙剝開藥丸餵她服下。她側身倒在床上,對著濃黑的暗夜輕輕吁了口氣,輾轉反側,翻來覆去,似有重重心事,直至天明時分,好不容易才睡著了。

    三人沿原路返回,燕蘇一路上默默不語。雲兒見他悶悶不樂,推了推他說:「路上太無聊啦,我給你講個笑話。」燕蘇沒什麼精神,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說:「你講,我聽著。」雲兒徐徐道來:「有一隻大鵬鳥,聽說天池的另一邊南冥有一種魚叫鯤,很想看看它長什麼樣子,於是做足準備,乘著大風飛往南冥,飛到一半的時候發現自己忘了帶雨傘,沒辦法,只好飛回去拿……」聽到這裡,燕蘇「咦」了一聲,皺眉道:「哪有這麼荒謬的故事?」

    雲兒沒好氣道:「說了是笑話,你且聽著就是。」燕蘇挑眉,「為什麼要飛回去拿?停下來買一把不就是了。」雲兒橫了他一眼,「不許插科打諢!」繼續往下說:「大鵬鳥飛啊飛,飛了整整一個春夏,才飛到很遠很遠的南冥……」燕蘇好奇心被挑起,打斷道:「它有沒有見到鯤?」雲兒忙說:「有啊,它見到深海裡的鯤,問它『鯤,你好不好?』鯤回答不好,於是大鵬鳥就飛回來了。」

    燕蘇見她停住不說,問:「然後呢?」雲兒眨著眼睛一本正經說:「什麼然後,完啦!」聳了聳肩,一臉無辜狀。燕蘇本以為她前面鋪墊了這麼多,後面定有什麼深意,哪知這麼突兀的就沒了,猶反應不過來,「沒啦,就這麼完啦?」雲兒用力點頭:「對啊,沒啦,就這麼完了。」燕蘇感覺被她耍了,忿忿道:「這算什麼笑話,一點都不好笑,無聊之極!」雲兒爭辯道:「什麼無聊啊,你剛才不是聽的挺有勁的嘛!大鵬鳥想見鯤,然後它見到了,不回來幹什麼?乘興而去,興盡而返,不是挺好的嘛!你想見你母后,現在見到了,為什麼又不高興了呢?」

    燕蘇方明白過來她的用意,低聲說:「我沒有不高興,只是……只是有些失意罷了。文武百官不是結黨營私就是明哲保身,父皇整日跟道士鬼混任由奸臣把持朝政,母后又被變相軟禁……我,我……」雲兒聽的心中很是難過,握住他的手,「沒關係,以後有我陪著你,你說好不好?」燕蘇心一熱,將她攬進懷裡,「嗯,好。」雲兒任由他抱著,將頭輕輕地靠在他胸前,想起他在長樂客棧痛心而絕望地說「我喜歡你」的樣子,心中一緊,鼻頭跟著一酸,也許,也許她也有點喜歡他——

    倆人依偎在一處,享受著此刻難得的柔情蜜意,車外的馬兒卻發出驚恐的叫聲,砰地一聲巨響,馬兒吃痛,雙膝跪在地上,頓時發起狂來,馬車隨即向一側翻倒。燕蘇心中一驚,當機立斷抱著雲兒從窗口飛出來。受驚的馬兒拉著斷成兩截的馬車橫衝直撞,快速往樹林裡跑去。曹雲飛滾落在草地上,灰頭土臉爬起來,臉色凝重說:「是絆馬索。」

    燕蘇點頭,雙目發出寒光。四周的敵人如影子般將他們團團圍住,退路已被封死,唯有殺出重圍。

    第四十二章午夜更驚魂

    燕蘇覺得奇怪,他這次出宮行蹤極其隱秘,連馮陳褚衛都不知道,埋伏在這兒的人又怎麼會知道呢?腦中靈光一閃,想到出城時的令牌,原來早已洩露自己的身份。那個守城的將領不知是誰,一眼就看出坐在馬車裡的人是他,偏偏不露聲色,虧雲兒剛才還得意洋洋說幸好矇混過關了,可見此人心機之深。暗殺最要緊的是提前做好準備工夫,算準時間,埋伏好人手,才能一擊斃命。從他出城到回去,來回不過兩個時辰,時間這麼倉促,連調動人手都來不及,李措你想要我的命未免也太心急了點!

    燕蘇一手持劍一手護住雲兒,「別怕,跟著我,沒事的。」雲兒胡亂點頭,從腰間抽出蝶戀劍,看著包在夜行衣下的一雙雙眼睛閃著野獸般的凶光,嚥了嚥口水,小聲說:「咱們能不能逃啊——」其實她一點都不喜歡打架,尤其是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當然,敵寡我眾自然另當別論。此時此刻,燕蘇還有心情開玩笑:「沒出息,就知道腳底抹油。」雲兒看著對方亮出明晃晃的兵器,頭皮發麻道:「我就是沒出息,只要小命還在,沒出息有什麼要緊……啊……」一個黑衣人手裡的劍毫不留情朝雲兒的心窩刺過來。

    燕蘇和曹雲飛也好不到哪裡去,對方一共十三人,均是武功高強、心狠手辣之輩,目標十分明確,趕盡殺絕,不留一個活口,因此招招都是殺招。倆人應付的十分吃力,拳打腳踢,刀來劍往,左支右絀,險象環生。雲兒仗著輕功靈巧,在人群裡跑來跑去,這裡躲一招,那裡避一劍,更不怕丟醜,就地一滾,從人家褲襠下鑽過去,把身後追趕的人弄的不耐煩了,朝前面喊了句暗語,三四個黑衣人飛過來,將雲兒圍在中間。

    燕蘇反手一劍刺傷一個黑衣人,不等對方喊痛,抽劍回身,又一招「狂風捲浪」,擊退正面進攻的那個黑衣頭領。回首一看,見雲兒一個人打三個,氣喘吁吁,身法已經亂了,頭髮全散下來,用盡全力一掌打在左邊那人肩上,將對方逼退,右邊劈空刺來的一劍卻怎麼也避不開,堪堪砍在她手臂上,她招架不住,摀住手臂踉蹌後退,「匡當」一聲,蝶戀劍脫手掉在地上,心下大急,喊道:「左,左,左,往左!」意思叫她往左避,橫掃一劍,趕上去要救她。

    哪知那個黑衣頭領緊緊纏了上來,下手又狠又辣,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顯然此次暗殺,早已抱了必死的決心。正所謂一將拚命,萬將難敵,縱使燕蘇武功略勝一籌,在這種情形下,亦絲毫佔不到便宜,一個不小心,反而要吃大虧,根本沒辦法脫身,急的他紅著一雙眼睛惡狠狠說:「你最好死在我劍下!」此人今天若是能活著離開,燕蘇的報復那才真正是噩夢的開始。

    雲兒右手臂血流不止,身上沾滿了暗紅色的鮮血,左手按住傷口,一頭摔在地上,唯有眼睜睜看著對方的長劍在頭上劃過——說時遲那時快,她一個翻身,鯉魚打挺,朝對方下陰狠狠踢去。她這一腳,聚合全身的力氣,對方直痛的抱著命根子哭爹喊娘,滿地打滾。她力氣盡失,一頭撞在石頭上,「卡嚓」一聲,不知是哪根骨頭斷了,疼的眼冒金花,差點沒暈過去。另一人見她跌的爬不起來,緊追其上,揮劍朝她脖子上砍來——

    生死關頭,她反倒看開了,心情非常平靜,只是想小命就這樣不清不楚的沒了,還真有點不甘心呢——哪知曹雲飛斜地裡衝過來,抱著她從斜坡上滾下來。溫熱的鮮血濺在她臉上,黏黏的,帶著濃重的腥味兒。她一驚,反手抱住曹雲飛,聲音十分惶恐:「你,你,你怎麼啦?」一眼看到他左邊空蕩蕩的,原來左手已被人齊根斬斷。

    曹雲飛咬牙推開她,「快走!」雲兒看著圍過來的黑衣人,抹了抹滿臉的淚水,左手拿過他右手握著的劍,帶著恨意說:「為什麼要走?我才不怕你們!」劍法突地一變,劍影重生,人影如穿花蝴蝶,眨眼在原地消失,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進對方胸膛,順勢一絞,心臟裂成碎片,對方連痛呼聲都來不及就已經死去。她以劍支地,右手臂的血順著指尖雨珠般滴在地上,對正前方的黑衣人一字一句說:「想要我的命,先得問過我手中的劍!」

    那人被她陰狠的表情嚇著了,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雲兒左手使劍,角度更為刁鑽,一招就刺中敵人的下肋。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手中的劍好像有生命似的,連想都不用想,一招一式自然而然就使了出來。施施刺殺的那晚,她發現自己軟劍用的比硬劍要好,今天她突然發現,原來她左手劍使的比右手劍更加流暢。這個發現,連她自己都嚇著了,她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手裡的劍,感覺十分恐怖,自己身上到底還有多少不知道的秘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連武功都會忘的一乾二淨,非要到生死關頭才記起來?

    對方趁她發呆之際,一腳朝她面門踢來。燕蘇搶在前頭,一劍砍下來人的小腿,血肉橫飛,滿耳都是慘叫聲。燕蘇一手抱著滿身是血的雲兒,焦急地喊:「雲兒,雲兒,你沒事吧?」快速點了她身上幾處大穴。雲兒看著眼前鮮血淋漓的場面,像是似曾相識,腦海裡閃過斷斷續續一些片段,白色的紗簾,無人的宮殿,劍,血,披頭散髮,惶惑,心痛,絕望……心中再也承受不住,眼睛一黑,一頭栽在燕蘇懷裡。燕蘇看著沾滿鮮血的掌心,失去的恐懼包圍著他,嘶啞著喉嚨叫道:「雲兒,雲兒,雲兒……」

    道路盡頭傳來咚咚咚的馬蹄聲,地動山搖。郭敬之赴完朋友的接風宴回家,卻碰見遲建騎著馬急匆匆路過,他知道遲建負責的是京城外圍的安全,晚上不好好當值,跑出來做什麼?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於是跟了上去。眼見他進了大將軍的府邸,這才知道事不尋常。後來又見一夥黑衣人出了城門,正猶豫要不要跟上去,馮陳褚衛正好找上他說太子不在宮中。他這才發覺事情不妙,率領手下的親兵家將立馬追了過來。

    這次暗殺因為是臨時決定的,準備不足,加上眾人之間的配合度不夠高,使得燕蘇等人拖到援兵及時趕到。眼看刺殺失敗,無數強弩勁箭黑壓壓對著他們,插翅難飛,若被活抓,更是生不如死。那黑衣頭領一身令下,剩下的黑衣人咬破嘴裡暗藏的藥丸,全部服毒自盡。

    郭敬之、馮陳褚衛、蔣沈韓楊等人趕上來,齊聲問:「殿下,你沒事吧?」燕蘇雙手橫抱著昏過去的雲兒來回走動,大吼:「御醫呢,御醫呢?」神情有些瘋狂。郭敬之忙說:「殿下,雲姑娘大概失血過多,暫時昏過去了,先給雲姑娘止血要緊。」立即有人遞上一瓶上好的止血良藥。有人發現斜坡下的曹雲飛,連忙將他救起,止血包紮。

    馮陳走上前,「殿下,先將雲姑娘放下來吧。」燕蘇見雲兒呼吸雖弱,一時半會兒還沒有生命危險,心下稍安,搖頭:「不行,她肋骨斷了,不能隨便移動。」斷了的肋骨要是插進肺裡,恐怕連華佗轉世都救不轉了。馮陳想說「那總不能就這樣一直抱著吧——」看了看主子的神情,最後還是嚥了回去。燕蘇回頭問:「有沒有馬車?」眾人都是快馬加鞭趕來的,哪有馬車,先前乘坐的那輛馬車早就不知道被受驚的馬兒拖到哪裡去了。

    郭敬之咳了一聲說:「殿下,依我看不如找塊木板,將雲姑娘抬著走,既穩妥又方便。」燕蘇只是搖頭,「不用,派人找輛馬車,我先抱著她回去。」怕騎在馬上顛簸得厲害,遂棄馬不用,抱著雲兒一路徒步回城。眾人牽著馬,靜靜跟著他身後,沒人敢說話。直到有人不知從哪兒找了輛馬車,極其簡陋,連擋風的簾子都沒有,也不知是買的還是搶的,他才彎腰上車,將雲兒放在腿上,一邊源源不斷將真氣渡進她體內,一邊吩咐:「慢點,慢點……」

    眾人回到城裡時,天色微明,街上已經有早起賣菜的農夫農婦。燕蘇緊緊抱著雲兒,盡量使她不受震動,直到看見道旁的府第才回過神來,忙說:「先不回宮,去王中丞府上。」王中丞王斐便是他的嫡親舅舅,王皇后一母同胞的親哥哥。馮陳看了眼依然昏迷不醒的雲兒,問:「那雲姑娘呢?」他看了看車外,問:「郭敬之,你府上可是在附近?」郭敬之忙說就在街角。他點頭,「雲兒暫且留在你府上養傷。」雲兒跟他在一起,時時刻刻暴露在敵人的目標之下,過於凶險,不如讓她住在敬之府上,倒還安全些。郭敬之連忙答應,一邊派人去請御醫,一邊將自己的臥室空出來給雲兒住。

    燕蘇安頓好雲兒,又見她只是昏睡過去,並無大礙後這才換了衣服去見王斐。敲門進去時,整個王家都還在睡夢中。王斐連扣子都來不及系,靸著鞋子就跑出來見他。甥舅倆密謀了一個早上,燕蘇這才起身告辭。

    王斐聽的他昨夜遇襲,非常震驚,大罵李措狼子野心,見他要走,便說:「殿下昨晚受驚了,幸好上天保佑,化險為夷。早膳時間到了,殿下若不嫌棄,留下來吃頓便飯如何?」王家的廚房為了預備太子殿下的早餐,從他進門那刻起,所有廚子都從熱乎乎的被窩裡鑽出來,一刻不停忙到現在。

    燕蘇本想答應,好拉近甥舅的感情,想到雲兒的傷,實在掛念,一刻都等不及,何況一頓飯的工夫?便說:「舅舅的飯,本來不應該辭,不過宮裡還有事,我先走了,改日再來嘗嘗舅舅府上廚子的手藝。」王斐一直送他上了馬車,這才折回來,連忙衝進內室加衣服。王斐乃文官,對武功一竅不通,披著單衣、光著腳丫陪太子殿下說了整整一個半時辰的話,渾身冰冷,早就凍僵了。

    燕蘇來到郭敬之的侍郎府,雲兒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還未醒來。他把手探進被窩,手足冰涼,想到雲兒在九華山莫名其妙一睡就是半個月,頓時慌了,「孫太醫,雲兒沒事吧?」

    孫毓華乃太醫院醫術最好、資歷最老的御醫,留著一把山羊鬍,鬢髮皆白,蹙眉道:「這位姑娘體質非常奇怪,奇寒無比,老夫行醫數十年,接觸過的病患不計其數,也曾見過偏陰偏冷的體質,卻都不像這個姑娘這樣,寒氣深入骨髓筋脈,竟然還能活到現在,奇哉怪也!」燕蘇急了,「我不管她的病如何,我只問你,還有沒有救?」

    孫毓華摸著下巴上的鬍子說:「這個姑娘身上的寒氣,不像是與生俱來就有的,倒像是後天人為造成的,又有人日夜為她運功護住心脈,加上各種藥物調理,不知耗盡了多少心血,才活了下來。右手臂的傷上了藥,已經沒事了,肋骨也接好了,只是血流的有些多,需要好好將養,從脈像上看,並無性命危險。」燕蘇皺眉,重複道:「從脈像上看?」什麼意思?孫毓華站起來收拾東西,「這位姑娘體質如此特殊,老夫也說不好她什麼時候才會醒來。」

    燕蘇心頭一緊,「孫太醫,你的意思是——」孫毓華搖了搖頭,「殿下,你也知道,再高明的大夫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這位姑娘,五內鬱結,致使體內氣血不順,有很重的心結,正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老夫不才,實在無能為力。」燕蘇沉吟不語,讓人送孫毓華回去,坐在床頭握著雲兒的手,久久才說:「我見你整日嘻嘻哈哈,打打鬧鬧,一副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樣子,到底有什麼心事,需要整日整夜藏在心裡?你到底要睡多久,怎麼還不醒?你可知道你多睡一個時辰,我的心便又重了一分?」

    倆人額頭抵著額頭,呼吸相聞,燕蘇蜻蜓點水,吻了吻她的唇,輕聲喟歎:「能不能不要再睡了?」見她躺在那裡,一點動靜都沒有,握緊她的手放在胸前,「你要是一直這麼睡下去,我該怎麼辦?如果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喜歡的那個人,不能一起說話、吵架、生氣,以前不覺得什麼,反正一個人過慣了的,可是現在,一想到曾經得到然後又失去,便痛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將你強行帶回來,你心中定然恨我,可是,你能不能明白這種心情,甜蜜的、焦慮的、歡喜的、惶恐的、患得患失、坐臥不寧……」

    本來想安安靜靜說會兒話的,可是越說到後面情緒越激動,聲音有些哽咽。他清了清嗓子,「雲兒,你可知道?我願意給你所有,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長長吁了口氣,站起來,「敬之,我要回宮了。」朝裡有無數勾心鬥角、紛繁複雜的事等著他處理,他已耽擱的太久。離去之前,又回頭看了眼雲兒,還是剛才那個姿勢,一動不動。轉過身的時候,卻沒看到她眼角慢慢淌下來的眼淚。

    其實雲兒在他說話那會兒就醒了,有個人一直在耳邊聒噪,就是想睡也睡不著啊。剛好聽到他說「你到底要睡多久,怎麼還不醒?」玩念興起,想跟他開個玩笑,於是繼續裝睡。待聽到他說「你能不能明白這種心情,甜蜜的、焦慮的、歡喜的、惶恐的、患得患失、坐臥不寧……」眼淚不由自主滑了下來。她以為他只是有些喜歡自己,沒想到他早已將自己刻在了心裡。

    這樣一個人,狠辣、獨斷、霸道、高高在上,卻又隱忍、失意、淒涼、孤立無援,面對她的時候,像是變了個人,溫柔、執著、專注、一往情深,剛才他問她「你要是一直這麼睡下去,我該怎麼辦?」雲兒心中卻在吶喊,「你要是一直對我這麼好,我又該怎麼辦?」

    她是那麼的恐懼,恐懼於體內隱藏的那個自己,恐懼於忘卻的那段記憶,恐懼於寒氣侵體、病入膏肓的那個身體,恐懼於茫茫未知的一切……

    孫毓華醫術高明,用的又是宮裡最好的藥,雲兒的傷在他精心治療下很快好起來。燕蘇時常來郭敬之府上看她,大多數時候是晚上,也不帶貼身侍衛,翻牆過戶做賊一般。有一天晚上,雲兒正睡得迷迷糊糊,聽的窗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連忙坐起,右手搭在蝶戀劍劍柄上。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噓,是我。」她頹然倒下,「半夜三更的,你幹什麼!小心郭侍衛把你當賊抓!」

    燕蘇雙手一撐,從窗外跳進來,拍手笑道:「敬之那麼聰明,你以為他不知道我來過?」門外的侍衛還是他故意調開的,方便他登堂入室偷香竊玉,果然知情識趣。雲兒掩唇打了個哈欠,說:「這個時間,好人都在睡覺。」他笑嘻嘻說:「我可沒說我是好人。」雙手在她臉上蹭來蹭去。雲兒連忙躲開,「冷死了,人家好不容易才睡暖了。」燕蘇連被抱住她,嬉皮笑臉說:「這樣就不冷了。」雲兒啐了他一口,罵道:「登徒子,不要臉……」燕蘇斜眼看著她,似笑非笑說:「既然是登徒子,可別枉擔了這個名頭……」說著就來拉她裡面的襯衣。

    雲兒緊緊握住領口,由嗔轉怒:「做什麼?」一臉戒備。燕蘇沒好氣道:「放心,我馬上就得走,來不及對你怎麼樣。我瞧瞧你傷口好了沒有。」雲兒呸了一聲,「我傷口好沒好,你看什麼!」燕蘇挑眉笑:「有什麼要緊的,又不是沒看過……」話還沒說來,一個虎形玉枕迎面朝他擲來,雲兒倒豎柳眉,又羞又惱,拍著床板罵道:「滾滾滾!再不走我喊非禮了!」燕蘇一把將玉枕接住,調笑道:「摔壞了敬之要是讓你賠,你最後還不是要找上我——」頓了頓又笑說:「如今我可不怕你喊非禮——」一面笑一面走了。雲兒看著他的背影在窗外的竹林裡消失,又是氣又是笑,身上雖然被他鬧得有些冷,心裡卻是暖烘烘的。

    再過得幾天,孫毓華見她沒什麼大礙,便說可以下床了,沒事的話,盡量在院子裡多走走,爬高竄低、動刀動劍卻是不許。郭敬之的府邸就那麼大,一天走個好幾回,早就走膩了,領著幾個丫鬟小廝一棵樹一棵樹掏鳥窩,鬧得雞飛狗跳,差點沒把郭府的屋頂掀了,還只是覺得無聊。她想起曹雲飛,便問他傷得如何,有沒有好。郭敬之說:「曹侍衛目前正在家裡養傷。」雲兒想到他為了救自己,斷了左臂,心裡十分內疚,問:「他家在哪兒?我瞧瞧他去。」

    郭敬之委婉阻止她:「太醫說了,曹侍衛需要靜養,雲姑娘還是等他好了再去看他吧。姑娘若是覺得悶了,不如找幾個人斗草玩兒。」自從雲兒在他府裡住下,他就覺得自己頭上安了座彈藥庫,隨時有可能爆炸,整日裡提心吊膽。這小祖宗要是在他的地盤出了什麼事,他怎麼跟殿下交待?心裡巴不得將她這座瘟神送走,只是礙於燕蘇的面子,敢怒不敢言。

    雲兒瞥了他一眼,甩袖便往外走,「我今天定要去看曹侍衛,你不告訴我他家在哪兒,我難道沒嘴,不會自己去問?」郭敬之無奈,只得跟上去,「曹侍衛住在楊柳胡同,殿下前兩天還讓我去問候過他。雲姑娘,你跟我往這邊走。」心想帶她看完曹雲飛,說什麼也得趕緊送她回來,另外又派人去告訴燕蘇一聲。郭敬之這人,行事向來周全縝密。

    第四十三章變生不測

    出了郭敬之的侍郎府,一路往東,再轉過幾條街,便是侍衛們住的楊柳胡同了。曲折狹窄的通道,半灰不白的建築,低矮破舊的四合院,從牆頭伸出一截光禿禿的樹枝來。雲兒停在一座掉了漆的大門前,回頭問:「可是這裡?」郭敬之點頭。她走上高而窄的台階,以手扣銅環,砰砰砰——

    半晌有人開門,一個年約六十的老頭,從門縫裡瞅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戒備。她問曹雲飛曹侍衛可是住這裡。那人腦袋往後張望,見到郭敬之,眼睛一亮,立即打開大門,曲著雙膝行了個禮,說:「原來是郭大人,請進,請進。」不住的往裡讓,恭敬中帶著一絲諂媚。

    院裡甚是寬敞,住的都是侍衛官差之流,一大早便有人打著赤膊舞刀弄劍,又有一人站在一口大鍋前練鐵砂掌。那老頭引著他們往西邊走,進了廳堂,裡面又是四四方方的一座小院落,路邊一口古井,掛著轱轆木桶等物,當中一棵雪松,青翠挺拔,幾塊假石堆在一處,顯得環境清幽不少。那老頭還沒進門便扯開嗓子叫:「曹小子,郭大人又來看你啦。」雲兒連忙搶進門,對正欲起身見禮的曹雲飛說:「快別起來,好好躺著休息。」

    曹飛雲見到她十分吃驚,知道她是燕蘇的女人,不敢太過接近,微微側了側身,避開她的扶持,「屬下見過雲主子。」單手掀開被子,就要起身。雲兒阻止了他,「不用客氣,我今天是特意瞧你來的。」眼睛瞥見他右邊空蕩蕩的衣袖,想到當時的情景,眼睛一紅,「你的傷可好了?還痛不痛?」

    曹雲飛萬萬想不到她會親自來看他,十分感動,「屬下便是粉身碎骨,那也是應該的,幸好主子沒事,區區一條臂膀,何足道哉!」雲兒心想他手臂斷了,一身武功廢了一半,以後還要像以前那樣在皇宮當差,只怕是難了,宮中又是勢力的地方,於是說:「你且寬心養傷,我會跟燕……殿下說,等你傷好了,以後就跟著我吧。我雖沒本事讓你加官晉爵,平步青雲,但是只要我還在,總不會讓你餓著的。」曹雲飛正擔心以後的出路、生計等問題,聽的她考慮的這麼周全,心頭湧過一股暖流,懦懦道:「只是屬下右手已廢,只怕當不起這等重任……」他已是殘廢一個,還有什麼能力保護他人?

    雲兒寬慰他:「這要什麼緊?你還有左手,一樣能使劍,一樣能憑本事吃飯。我可不是同情你,左手劍要是使的好,比右手劍厲害多了。」還欲多說,見郭敬之守在門口,臉色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一副隨時要走的模樣,只好放下茶碗,站起來說:「我該走了,改日有空再來看你。」曹雲飛掙扎著起來,堅持送他們出門才回屋躺著。

    郭敬之親自掀轎簾請她上轎。雲兒站在那裡橫了他一眼,做賊似的盯著她,她又不會跑了,偏不趁他意,咳了聲說:「郭大人,我不想坐轎,咱們慢慢走著回去吧。」卻不往原來的方向走,直朝熱鬧的大街上去,她還沒逛過京城呢。郭敬之只得亦步亦趨跟著後面,「雲姑娘想去哪兒?殿下剛才還派人來傳話,說等會兒就來。」雲兒滿不在乎說:「哦,那就讓他等著吧。」騙她也不找個好點的借口,燕蘇來才不會提前打招呼呢,他都是隨心所欲,想來就來的。

    雲兒隨著人流來到天橋一帶,有賣藝的、說書的、耍把戲的,又有各色點心、小吃、糖葫蘆、面人兒,還有不少行色匆匆、打扮各異的江湖人士,十分熱鬧繁華。她東瞧瞧,西看看,什麼都覺得新奇有趣。郭敬之見人越來越多,想起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忙著採辦年貨呢,街上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亂的很,便說:「雲姑娘,這兒都是下人們來的地方,沒什麼好看的,不如下回讓殿下帶你出來玩兒。」那就跟他沒干係了。

    雲兒瞥了他一眼,甩頭道:「我覺得這兒挺好玩的。」手指著前方說:「那裡有個茶樓,我們聽曲兒去。我沒帶錢,你先幫我墊著好不好?」郭敬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咚咚咚跑上樓,「小二,有什麼茶果點心?統統上上來。」又指著郭敬之笑說:「這位大爺有的是錢。」自顧自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這番「闊綽」引得不少人回頭張望,許是京城裡的人見慣了紈褲子弟,瞄了兩眼,也就算了,卻引起門簾後另一人的注意。他二十五六歲模樣,穿一身繡暗花的月白色長衫,袖口上繡了金線,甚是華美精緻,雖然坐著,仍然看得出身材修長,很端正的一張方臉,顯得一身正氣,尖尖的下巴,眉毛很黑,皮膚白皙細膩,眼睛本來是半闔著的,聽到雲兒的聲音往後望時,又圓又大,流露出幾分與他本人氣質不相符的俏皮可愛來。他隔著珠簾看向雲兒的方向,蹙了蹙眉。

    雲兒在一旁聽說書的人手舞足蹈、口沫橫飛在講常山趙子龍如何如何厲害,三進三出曹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勇,便有些索然無味,拍著桌子喊:「小二,結賬。」又指著滿桌子的瓜果蜜餞說:「賞你的。」反正不是她的錢,花著也不心疼。郭敬之追上來,「雲姑娘,逛也逛過了,茶也喝過了,曲子也聽了,咱們也該回去了吧?」雲兒很是不耐煩,見對面的小攤生意很不錯,便說:「行行行,喝完這碗豆腐腦就回去,總可以了吧?」說著繞過人群朝對面走去。

    郭敬之緊隨其後,偏偏橫地裡擠來一群穿紅衫的敲鑼打鼓的戲班子,口裡不斷吆喝著「讓讓,讓讓」,郭敬之這麼往後一退,再抬頭時,雲兒已不見了蹤影。

    雲兒正往人群裡擠,忽然腰間一麻,就這樣被人拉進一條僻靜的暗巷。她正欲出聲,對方的話卻使得她驚愕不已,「阿羅,許久不見,別來無恙乎?」說著上下打量她,一對好看的俊眉皺在一起,「八年了,你怎麼還是小女孩的模樣,一點都沒長大?」雲兒定下神來,回頭打量他,腦中半點記憶都沒有,「你是誰?」他不答,蹙眉看了她半晌,問:「雲溪子呢?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雲兒怔怔地看著他,也不答話,掉頭就走,「我不認識你。」那人斜斜地攔住她的去路,「你以為你落在我手裡,我還會放你走嗎?」雲兒心下一驚,「你是誰?抓我做什麼?」那人懶洋洋答:「你是真忘記了還是假忘記了?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我們倆多年不見,總要坐下來好好敘敘舊——」這女人一向刁鑽古怪,喜歡裝神弄鬼,他自然不會相信她的話。

    雲兒甩開他抓過來的手,冷著臉說:「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說著展開擒拿手,專門朝他要害攻去。一雙纖纖玉手化作千萬道幻影,又快又狠。那人看似漫不經心,反手一掌不但避開雲兒的進攻,還好巧不好拿捏住她的命脈,施施然說:「阿羅,你的功夫退步了,看來名師未必出高徒嘛。」言語中很有幾分嘲諷。雲兒掙扎不開,沉下臉:「放手,一個大男人欺負弱女子,很得意麼?」

    沒想到那人聽的雲兒這麼一說,居然放開了她,莞爾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來,負手說:「你是要我『請』你走呢,還是自己乖乖跟我走?」雲兒衡量了下形勢,倆人功夫相差太多,完全沒有逃跑的可能性,只得悶悶說:「放心,跑不了。」咬牙切齒跟在他後邊,肚裡將他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倆人沿著小巷子七彎八拐,最後在一座府第前停下。這府第外表和一般富貴人家的住宅沒什麼不同,裡面卻是匠心獨運,構思精巧,花鳥蟲魚,小橋流水,假山亭台,曲折迴廊等物,隨處可見,頗有幾分江南園林之風。一進門便有人端茶上點心,又有兩個年輕貌美的丫鬟,大約十五六歲,一人拿著毛巾,一人端著熱水伺候他洗臉。雲兒見她們容貌、身段、神態十分相像,知道是一對孿生姊妹,不由得多瞧了兩眼。他見了便說:「你看我這兩個丫鬟如何?」

    雲兒心裡哼了一聲,淡淡答:「很好。」他說:「我這兩個丫鬟練的也是軟劍,撿日不如撞日,阿羅,你指點指點她們如何?」雲兒心下十分愕然,他怎麼知道自己軟劍用的好?嘴上淡淡說:「我可不是來打架的。你到底是誰?強行抓我來究竟有何意圖?」他挑眉一笑,眼睛裡卻沒有笑意,淡淡說:「雲羅,你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當年的舊賬咱們慢慢算。既然你累了,那就先歇著,本少爺有的是時間耗。」雲兒側頭看他,眸中有怒氣,「你最好把我放了,否則……」語氣中滿是威脅的味道。

    他慢慢站起來,昂頭傲然說:「我聞人默既然敢做,自然敢當,誰能奈我何?」看了眼雲兒,又說:「便是雲溪子親臨,聞人家的人又會懼他麼?威震天下的『雲式七劍』,我正想領教呢!」說著右手一挽,天下聞名的純鈞劍在雲兒眼前劃過一道耀眼的銀光,劍氣還未至,劍光已經逼得她連退三步才敢抬頭。

    雲兒雙手亂擺,口裡大叫:「哎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我說了今天不打架……好好好……我打不過你,認輸總行了吧?」左避右閃的樣子有些狼狽。

    聞人默見她一味迴避,和以前爭強好勝的性子大相逕庭,牢牢盯著她看,感覺很不對勁,若不是眼角那粒藍色的淚痣,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他還以為認錯了人。雲兒摸了摸臉,惡聲惡氣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難道我臉上長花了嗎?」這樣蠻橫、無禮、任性的人才是雲羅。聞人默心頭的怪異平息下來,起身往外走,「阿錦,阿瑟,替我好好招待雲姑娘。」

    雲兒連忙追上去,對著聞人默的背影喊:「喂,你去哪裡?還不快放我走——」剛想跨出門口,兩把明晃晃的軟劍攔在胸前。雲兒看著眼前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的一對姊妹花,就憑人家剛才瞬間移動的身法,她就不是對手,更何況是兩個,只好陪著一張笑臉說:「阿錦、阿瑟姐姐,都是女人,咱們有話好好說嘛——」倆人倒提劍柄,面無表情做了個請的動作,動作一致,像是事先演練過一般。雲兒只得悻悻然跟在後面,被軟禁在一個叫「聽風閣」的地方。

    聽風閣是一個獨立的院落,單獨隔開來,高高的白牆,四周種滿了翠綠的修竹,風聲一起,嘩啦嘩啦響,更顯得淒清寂寞。雲兒頭一天晚上便發飆,「能不能把這些該死的竹子砍了,烏拉烏拉響,鬼哭狼嚎的,叫人怎麼睡覺!」自然沒有人理她。她索性爬起來,解開腰帶,仗著蝶戀劍鋒利無比,一氣砍下數根數丈高的長竹,算是報了今日的被擄之仇。

    阿錦、阿瑟趕到後院,看見滿地的竹子,東倒西歪,橫七豎八,皆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倆人互相看了一眼,阿瑟呆呆說:「阿姐,三少爺的竹子……」這是聞人家的三少爺親手種的,用了八年的功夫才長的這般粗壯茂盛……

    阿錦用力眨了眨眼,確定沒看錯,說了句話:「閒事莫管。」倆人再對看一眼,聰明的跑回去睡覺,太歲頭上動土,與她們無關,還是躲遠一點好。

    聞人默聽見後院轟隆轟隆亂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待看見石欄圍著的竹林倒了一大片,不由得驚愕交加,接著怒不可遏,一把抓住雲兒衣領,「你在幹什麼?!」雲兒挑釁地看著他,「我嫌這些竹子擋住了月光。」這些竹子都是他從南海那邊運過來的極品翠竹,精心栽培,竹枝皆可做上等樂器之用,如今被人當木柴砍……他氣得手足發顫,腦中閃過四個字「牛嚼牡丹」,不由得咬牙切齒,「你這個瘋女人……」

    雲兒見他氣得臉都綠了,甚是解氣,做了個鬼臉,吐舌說:「你才是瘋子,莫名其妙抓人。」聞人默眼光一閃,臉跟著沉下來,「雲羅,別以為有雲溪子給你撐腰,我就不敢拿你怎麼樣。你毀了我聞人家的東西,難道就想這麼算了?哼,別怪我不客氣——」語氣裡滿是威脅。雲兒被他惡狠狠的樣子嚇著了,退後兩步,懦懦說:「只要你放我走,我……我……我賠你就是了!」聞人默不怒反笑,「賠,你賠得起麼?聞人家的臉面尊嚴,你賠得起麼!」雲兒駭到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轉身就跑。

    聞人默腳不動、身不移,反手便抓住她背心,化掌為爪,一把攫住她肩頭,五指深深嵌進肉裡,森然道:「雲式秘籍呢?」雲溪子當年憑著一把長劍,橫掃江湖,傲視群雄,打遍天下無敵手,雲式秘籍記載的便是他畢生武學精要,秘籍又分為心法和劍法,其心法獨特,劍法專走偏鋒,能人所不能,心法和劍法相輔相成,合二為一,乃是一門高深武學。

    雲兒臉上露出痛色,搖頭說:「我不知道……啊!」忍不住痛呼出聲。聞人默一腳踹開房門,扯著她進來,冷眼哼道:「你不知道?好——」一把將她摔在床上,伸手便來解她腰帶。雲兒駭然失色,雙手護胸連連後退,「你想幹什麼?」聞人默冷笑,挑了挑眉,「你說呢?」

    他本意不過是想搜她身罷了,此刻也不解釋,陰著臉步步逼近。雲兒心慌意亂,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過,後悔起沒聽東方的話好好練武——「聞人默!」嚥了嚥口水繼續說道:「我不知道雲溪子是誰,我也不認得你,更不知道雲式秘籍是什麼東西——」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失憶了,什麼都不記得。」為了保命,唯有實話實說,這個男人,以前似乎跟她有過節——

    聞人默停下動作看她,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慢騰騰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雲兒直視他,平靜地說:「我要騙你,不必找這麼爛的借口。」大大方方伸出手,「你探探我的脈息便知。我似乎得了一場大病,連武功劍法也不記得了。」聞人默見她不像說笑,遲疑了一下,兩指搭上她的手腕,體質陰寒,脈象極其不穩,蹙眉看著她,「你當真連雲溪子是誰都不知道?」

    雲兒默默搖頭,她也很想知道雲溪子跟她有什麼關係,可是,又怕知道。聞人默還是不信,譏諷道:「你不會連雲家也不記得了吧?」雲兒喃喃道:「雲家?難道我姓雲?」想起郭敬之一見她的面便問她可是姓雲,以及那個感覺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的人——雲平。

    聞人默沒好氣說:「裝的還挺像,你不姓雲,難道我姓雲嗎?」頓了頓又說,「雲家被誅九族,沒想到你倒還活著——也不奇怪,你是雲溪子唯一的徒弟,他怎麼捨得讓你去死。」再次上下打量她,「你到底練了什麼武功?」怎麼永遠是十四五歲少女的模樣?對雲式秘籍更加感興趣了。

    雲兒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雲家被誅九族?你什麼意思?」聞人默仔細辨別她臉上的神情,確定不是裝出來的,然後慢悠悠說:「你莫不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雲兒有一種預感,這背後定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心中滿是恐懼,無邊的黑暗將她一層又一層籠罩起來,情緒突然失控,倒在床上又哭又叫:「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讓我走,求求你讓我走,我不要在這裡,嗚嗚——」雙手抱在胸前,身體蜷縮成一團,痛苦地呻吟。

    聞人默見她如此模樣,心中有些相信她失憶了,冷冷說:「我管你失憶不失憶,只要你還是雲溪子的徒弟,使的是雲式劍法,便休想離開。你就在這裡好好住下來,等什麼時候恢復記憶,想起雲式秘籍了,再走不遲。」雲兒猛然想起一事,跳下來拽住他衣角,急道:「不行,不行,我必須走,我,我……」三日醉,她必須每天服三日醉的解藥!不然,不然——

    聞人默斜倚著桌子,將手裡的蘋果拋上拋下,「阿羅,你想走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將雲式心法和劍譜交出來,我八抬大轎送你離開。」十年一度的武林論劍馬上就要舉行了,這次他聞人默定要將這「天下第一劍」重新贏回來,哪怕不擇手段!百年前聞人家的先祖聞人客曾憑著一把純鈞劍在武林論劍大會上橫掃群雄,大出風頭,生平無敗績,被武林中人尊奉為「天下第一劍」,刻著這五個字的金字招牌至今還掛在聞人家的祠堂上。

    可是自從聞人客後,聞人家子孫不肖,家學日益衰落,高手偶爾也出現過一兩個,卻在先祖「天下第一劍」光環的籠罩下,黯然失色,默默無聞。因此聞人默從小一邊聽著叔父長輩們樂此不疲地講述先祖如何英雄了得,聞人家如何神聖不可侵犯,潮音塢碧玉湖如何被視為武林聖地,一邊深深感受著今時今日聞人家的沒落與悲哀,「天下第一莊」的頭銜早已一去不復返。如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不是他們聞人家,而是龍侯史魏四大家族,被武林中人尊崇的也不是他的父親聞人和,而是龍在天。

    當初龍侯史魏四大武林世家,以及江湖上其他比較顯赫的門派商量十年一度的武林論劍在哪舉行時,根本沒有考慮聞人山莊。後來是聞人默單槍匹馬帶著塵封百年的純鈞劍以及「天下第一劍」的金匾趕到位於河南開封的龍家,義正嚴詞說此次武林論劍既然恰逢先祖的百年祭辰,便該在聞人山莊舉行,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群雄想起當年聞人客的雄姿傲氣,不由得心折,轉頭說既然是聞人先生的祭辰,那就改在聞人山莊吧,以示後人對先生的敬重。龍在天再怎麼聲名顯赫,也沒辦法跟一個死人爭,無奈下只好同意了。

    從此,深藏在聞人家地底下密室裡的純鈞劍便給了聞人默。聞人默果然不負眾望,年紀輕輕,一手劍法使的爐火純青,年輕一代劍客中,鮮有對手。他也一直以「天下第一劍」為目標激勵自己。可是他卻不能忘記年少時受的那番恥辱,長久以來,一直耿耿於心,永不能釋懷。

    第四十四章內憂外患

    聞人客說什麼都不肯放人,雲兒由急轉怒,也不跟他客氣了,大聲吼道:「我如果有什麼雲式秘籍,還會被你困在這裡不得動彈嗎?早就打出去了!我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是不是抓錯人了!」

    聞人默一步一步逼近她,「抓錯人?雲羅,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何況你根本就沒變。」眸光冷冰冰的,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雲溪子是聞人家的頭號災難,而眼前這個女人則是他畢生的恥辱。

    八年前的元宵節,因為他的一母同胞的兄長聞人豐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雲溪子,雲溪子大怒之下氣勢洶洶趕至潮音塢碧玉湖,仗劍橫挑聞人山莊,無人能敵。眾人一觸即潰。雲溪子的一把劍打的整個聞人山莊膽戰心驚,臉色慘白,顏面盡失。當時年僅十六歲的聞人默提劍衝上來捍衛家族尊嚴的時候,雲溪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哼道:「乳臭未乾的小子。」根本就不屑與他動手。

    而小小年紀的雲羅從頭到尾站在一旁看熱鬧,還不斷為師傅鼓掌助興,大叫打得好。聞人家的人全都對她怒目相向,她回給眾人的是一張鬼臉。聞人默橫劍擋住雲溪子的去路,不肯離開,臉上有決絕的神情。雲溪子冷笑,「你想找死,我便成全你。」雲羅站出來攔住了他,笑瞇瞇說:「有事弟子服其勞,這麼個小角色,何必師傅出馬!」抽出一條長約丈許的白色綾帶,也不知什麼材質做的,不懼刀劍,輕輕這麼一甩,便纏上了聞人默的長劍,姿勢美妙之極。

    聞人默從小志存高遠,練武極其刻苦,聞人家年輕一輩弟子裡,數他最為出色,一招一式穩打穩扎,根基深厚。雲羅雖然有名師指點,學的又是精妙上乘的武功,人又聰明,可是比起聞人默的勤奮克己,卻是稍有不及。她的武功路數走的是陰柔輕靈一派,輕盈有餘,厚重不足,在聞人默帶著為家族而戰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種心態的進逼下,加上臨敵經驗不足,只好仗著絕世輕功一味騰挪跳躍、東躲西藏,很有幾分狼狽。

    雲溪子見站在一旁觀戰的聞人家的人臉上露出一絲洋洋自得的喜色來,十分不悅。從茶杯裡蘸了點水,用內力化水成冰,挾著勁風打在聞人默持劍的手腕上,冰塊迅速化成一灘水,浸透衣衫,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聞人默吃痛下,劍鋒偏了開去,雲兒手中的白綾趁勢纏上他的脖子。

    眾人都沒瞧出雲溪子暗中做的手腳,而聞人默卻是輸了,儘管輸的心不服口不服,卻也無可奈何,名義上他到底是輸了,而且是輸給一個女子,叫他情何以堪!自那以後,他練武加倍的努力,天還沒亮便起來,直到所有人都睡下了才勉強打個盹,寒冬酷暑,日夜不輟,當真是十年磨一劍,只求一雪前恥。因為此次十年一度的武林論劍,他才離開聞人山莊,出了潮音塢碧玉湖,沒想到卻在京城遇到了心心念念不忘的宿敵。可是眼前這個他自以為是的敵人,卻全然不記得他了,甚至連武功都忘了。

    他很失落,又很傷懷,那種感情難以解釋,千鈞重力輕飄飄打在一團棉花上,無處發洩。就像小時候愛若珍寶的人形木偶,父母怕他玩物喪志,鎖在櫃子裡不讓他玩。他時時刻刻惦念著,連吃飯睡覺也不能忘記,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大到可以自己拿鑰匙去開櫃子的時候,看著那些親手做的木質的玩偶,卻沒有了當初的那種渴望與悸動,吹了吹灰塵,終於又放進去了。現在,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容顏一如往昔,時光在她身上彷彿失去了魔力,停駐不前。他本想跟她狠狠比試一場,打的她灰頭土臉,跪地求饒,可現在,已經沒有了這樣的心情。

    雲羅看著他忿然地拂袖離開,眸光中有不解,可是她更加擔心的是自己身上中的毒該怎麼辦,當真三天沒有解藥便會暴斃而亡嗎?

    因為雲兒的失蹤,整個京城戒備森嚴,來往行人一律只准進不准出,侍衛們拿著雲兒的畫像挨家挨戶搜查,冷聲喝道:「若有包庇藏匿者,株連九族;若有提供消息者,賞金百兩;若有尋獲者,加官進爵。」一位手持枴杖的老者送這些如狼似虎的侍衛來到門口,不斷點頭哈腰:「小的明白,一有消息,立即通知軍爺。」為首的侍衛點點頭,「看清楚畫裡女子的模樣,凡是提供線索者,重重有賞。」隨手將畫像貼在牆上,到另一家搜查去了。

    聽到侍衛們走遠了,一位二十來歲的少女才奔出來,被剛才的情形駭的臉色蒼白,心神不定,扶著那老者說:「父親,出了什麼大事?莫不是走脫了要緊的朝廷欽犯?」那老者搖頭長歎:「哎,世風日下,動盪不安,亂世啊,亂世啊。」一個身穿青衫的年輕男子湊來上看牆上的畫像,他身材修長,右臉上有道細長的疤痕,大約因為本身氣質溫和的緣故,一點都不顯得礙眼,粗衣布鞋,面色有些憔悴,風塵僕僕的樣子,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問道:「老丈人,朝廷為何通緝畫上的女子?最近京城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那老者歎氣說:「倒不是通緝,不知走丟了什麼重要人物,這些侍衛天天在找,就差掘地三尺,沒把京城給翻過來!這已經是第三回大搜查啦。」說著搖頭歎氣進屋去了。

    東方棄站在門外發了一會兒呆,心想雲兒出什麼事了,怎麼會走丟了呢?她既然答應跟燕蘇回京,沒道理又一個人偷偷溜走。思索了一會兒,尾隨在侍衛身後,來至郭敬之的侍郎府,趁人不備,神不知鬼不覺溜了進去。

    在他的手上丟了雲兒,郭敬之心內如焚,終究是久經沙場的人,面上甚是鎮定,尋人一事進行得有條不紊。侍衛進來,他蹙眉問:「還是沒找到?」雙眼通紅,眼睛裡全是血絲,已經好幾日沒有睡過安穩覺。說話間,門人通報,「太子殿下駕到!」燕蘇一身黑衣進來,帶起一股凜冽的冷風。郭敬之雙膝跪下,磕頭說:「屬下辦事不力,請殿下責罰。」燕蘇心情十分焦躁,問:「三天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見他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揮手說:「起來吧,不是你的錯。」手擱在扶手上,沉思不語。

    郭敬之垂頭站起,沉吟許久方道:「那天在街上,一個穿白衣的年輕男子一閃而過,接著雲姑娘就不見了——不知那白衣男子跟雲姑娘有什麼關係……」燕蘇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兀自喃喃道:「三天了,三天了……」煩躁地站起來,「挨家挨戶搜,王公大臣的宅第也不許放過,尤其是江湖中人,更要密切注意。」一邊思索究竟何人所為,一邊說:「你去魏府走一趟,找到魏司空,就說傳我的話,請他聯絡江湖上的朋友幫忙找一找雲姑娘。」魏司空交的朋友,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或許會有消息。郭敬之答應一聲去了,燕蘇因為連日來朝裡急變突起,不得不轉頭又趕回宮去。

    東方棄見燕蘇面帶憂色,心神不寧,身邊的人又極度緊張,防守嚴密,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不知跟雲兒有沒有關係,心思一轉,決定跟上去看個究竟。先一步趕在眾人前頭,身子一矮,鑽入燕蘇馬車底下,像壁虎一樣掛在下面,耳朵貼在木板上。

    馬車晃悠悠往皇宮的方向行去,伴著侍衛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在黑暗的大街上轟轟轟地響。他聽的燕蘇在車里長長吁了口氣,囈語般道:「哎——雲兒,你究竟到哪兒去了?我已經整整三日不見你了!」聽聲音疲憊不堪,卻又滿含擔憂以及思念之情。東方棄心中一動,想到燕蘇,雲兒,還有自己,以及許多許多早已褪色的前塵往事,心中有股哀傷,悄無聲息流淌。

    走了有小半個時辰,馬車停了下來,聽見侍衛行禮說:「殿下,是回宮還是……」燕蘇睜開沉重的雙眼,揉著眉心說:「去靈虛觀。」靈虛觀便是周明帝「修道成仙」的地方,他長年煉丹服藥,早就不在寢殿住了,更不近女色,怕壞了清修,毀了道行,不能白日飛昇。燕蘇極其厭惡靈虛觀以及一幹道人,因為周明帝再次臥病不起,不得不來。御醫孫毓華曾暗示他,陛下情況可能不妙。

    剛到靈虛觀前,卻見李措的親衛站在廊下等候,便知李措也來了。

    他整了整衣冠,待要進去,兩個道童想攔又不敢攔,顫著聲音說:「殿下,大將軍正和陛下……商量要事,吩咐說……任何人都不得打擾……否則……」自從上次燕蘇血濺靈虛觀後,觀中的道士對他不由得又敬又怕,戰戰兢兢深恐得罪了他。

    燕蘇朝他冷冷一瞥,他打了個寒顫,急忙剎住話頭,不敢往下說。燕蘇眸中閃過怒氣,眉毛一抬,「還不快進去通報!」聲調不高不低,氣勢逼人。兩個小道士心中一寒,面色轉眼就白了,連連稱是,慌不擇路,差點絆倒。不一會兒,靈智道人手中拿著拂塵出來,陰陽怪氣說:「殿下,這邊請。」斜眼看著燕蘇,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燕蘇心中大怒,不過是一個臭道士罷了,竟敢對他不敬,這筆帳留著以後慢慢算。他暫且按下怒氣,隨靈智道人來到內室。

    周明帝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臉色黯沉如枯木,嘴唇發黑,呼吸粗重,顯然是誤食丹藥過度的症狀。李措坐在床前,拱手說著話,見燕蘇進來了,也不站起,只微微欠了欠身,「老臣見過太子殿下。」燕蘇無心計較他的驕橫無禮,一頭奔到床前,雙膝跪下,「父皇……」短短幾日,父皇竟變成這樣——,聲音不由得有些顫抖。

    周明帝見到他卻皺了皺眉,喘著氣說:「太子,你近來做的好事啊。」燕蘇心一驚,抬頭看了眼李措,垂首道:「兒臣不明白。」周明帝哼了聲,「你竟敢將宮裡的侍衛調走,是想造**反嗎?」說著重重捶了一下床榻。燕蘇連忙磕頭,「父皇,兒臣之所以借調宮中的侍衛,實在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郭敬之從青陽帶來的三萬人馬此刻正駐紮在城外十里之遙的落馬坡,他絕不能動用,以免打草驚蛇,壞了大計。但是守衛京城的王師又是李措的心腹,他為了找雲兒,不得不動用守衛皇宮的前鋒營。前鋒營乃是從中下層貴族子弟中選出來的武功好手,直接效忠於皇室,忠心不二,與李措的王師水火不容。李措正好抓住此事,加以渲染,重重打擊他。

    周明帝也不聽他解釋,直接打斷:「你將前鋒營的虎符交出來,暫由大將軍代管。」燕蘇驚愕不已,勃然色變,「父皇!」若是連前鋒營的兵權也交出去了,李措豈不是隨時可以馬踏皇宮,舉著刀劍在他頭上耀武揚威?一旦造**反,那還不是事半功倍,馬到成功!父皇啊父皇,你何等昏庸,李措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你怎麼就看不見呢!

    其實周明帝的眼睛早在十年前便已經瞎了,一味只知求仙訪道。

    燕蘇又急又怒又氣憤又失望,手上青筋綻出,怒瞪李措,知道一定是他的主意,恨不得一劍將他殺了。周明帝見他不願,喝道:「怎麼,難道你想抗旨不遵不成?」燕蘇忍下怒氣,伏在地上說:「兒臣不敢。」

    李措摸著鬍子在一旁笑道:「這前鋒營一向是由殿下率領,老臣只不過代管幾天,等殿下知道錯了,這虎符,到時候還要還給殿下才是。」燕蘇心中怒極,表面反倒平靜下來,笑道:「大將軍說的是,此事確實是本宮做的不對,不該任性胡來、隨意動用前鋒營的侍衛,父皇教訓的很應該。」心裡卻在說,李措,你等著吧,看你能橫行到幾時。

    周明帝容色稍霽,「太子知道錯就好。」

    李措皮笑肉不笑說:「既然如此,那就委屈殿下將虎符交給老臣了。」燕蘇站起來,對周明帝行了個禮,看著李措不緊不慢說:「哪有人隨身攜帶虎符的道理?不如明天我派人將虎符送至大將軍府上,省的大將軍進宮再跑一趟。大將軍為國分憂,勞心勞力,夜深了,本宮親自送大將軍回去休息吧。」

    周明帝累了,巴不得不理這些「世外俗事」,以免壞了他的修為,揮手說:「嗯,就這麼辦,都下去吧,朕要休息了。」李措心有不甘,又不能立逼著燕蘇去取虎符,只好退出來,對燕蘇微微一笑,「老臣明日等著殿下的好消息。」燕蘇心念電轉,忽然笑說:「明日可是呂相的六十大壽?李大將軍想必也會前去祝賀吧?正好本宮也想拜望呂相,祝他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到時候再將虎符交給大將軍好了,豈不方便?」呂思偉雖名為當朝宰相,辦起事來卻墨守成規,是一個資歷雖老政績卻平平無奇的老頭,事事以李措馬首是瞻。

    李措不好逼他逼得太甚,心想,一天而已,難道他還等不起麼,遂點頭說:「好,就這麼辦。殿下可要言而守信,到時候千萬別忘記了。」燕蘇微微一笑,「那當然,本宮乃未來的一國之君,自然是金口玉牙,一言九鼎。大將軍這邊走,恕本宮不遠送了。」做了個請的動作。

    燕蘇看著李措的車馬漸漸遠去,久久沒有動作。馮陳褚衛等人知他心情極度惡劣,皆不敢打擾他。天空在層層疊疊宮牆的遮掩下,顯得低沉而壓抑,濃重的樹影打將下來,將他罩在一個無形的空間裡,加上他身穿黑衣,整個人與暗夜融為一體,虛無而空寂。他站在那裡仰望暗沉沉的天空,剎那間做出了一個生死存亡的決定,若不兵行險招,他這個太子將永無出頭之日。

    先下手為強,後先手遭殃。

    東方棄從車底鑽出來,趁人不備一溜煙竄上屋頂,將裡面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雖然廟堂上的這些明爭暗鬥與他無關,也不由得暗歎周明帝昏庸無能,轉而同情起燕蘇來,將他素日的惡形惡狀忘了一大半。同情之餘還有一股敬佩,能屈能伸,喜怒不形於色,這才是能成大事之人。他不是不知道燕蘇因為雲兒的關係,將他視作眼中釘,心頭恨,好幾次還動過殺機,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從來都沒有將燕蘇視作敵人,反而自然而然有維護之意。大約是因為燕蘇在芙蓉山頂不顧性命救了雲兒之後,他便始終相信燕蘇手段雖狠辣,卻不會當真傷害雲兒。

    東方棄性子雖溫和,對敵人卻是從不手軟。過往的經驗教會了他一個道理,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無情。姑息即是養奸。當年他因為一時心軟放過採花大盜封厲,結果卻使得史瀟瀟一生盡毀,他十分後悔。

    他躲在暗處目送燕蘇送李措離開,本待要走,卻聽的燕蘇一連串下令,「來人啊,傳本宮旨意,請魏司空、郭敬之即刻前來,就說有要事相商;馮陳,你去將李措身邊親衛的情況調查清楚,何人值班,何時換班,要是能知道他明天出席呂府壽宴攜帶的人手,最好不過;褚衛,你跑一趟王府,將王中丞悄悄請進宮來;蔣沈,你去調齊宮內的武功好手,連夜在呂府周圍埋伏下,小心行事,千萬別露出馬腳;韓楊,你現在就派人監視李措的一舉一動,不得有誤。」燕蘇身邊的人一個個面色凝重去了。

    東方棄大為詫異,知道他這番舉動定然是有所行動。燕蘇在庭院裡的石桌邊坐下,心思沉重,從懷裡掏出一樣物事,對著它呆呆凝望。花木扶疏,星光黯淡,外面呼氣成霧,滴水成冰,而他坐在那裡,彷彿不知道冷似的。因為背對的關係,東方棄看不清他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只看見他端凝的側影,一臉肅穆。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哪知燕蘇察覺到一絲極為細微的氣息,立即站起,左手按在桌上,右手握住龍泉劍的劍柄——「誰?出來!」

    東方棄明知被發現,卻按兵不動,恰好草叢間傳來「哧」的一聲,一道細小的白影一閃而過,不知誰養的貓,在宮裡到處亂竄。燕蘇眼睛看著地上,喃喃道:「原來是貓。」東方棄心裡一鬆,還來不及喘氣,燕蘇的劍已經劈空而來,眨眼間送到跟前。原來他剛才是在用詐,使躲在暗處的刺客放鬆戒備。東方棄不得不迎手回擊,一個翻滾,從高處落下來。

    燕蘇見到他,十分吃驚,手上動作頓了頓,「東方棄,是你!」隨即大怒,「你來宮裡做什麼?」心中明白他定是為了雲兒,不等他回答,劍影鋪天蓋地罩了上來。東方棄措手不及,怕把事情鬧大,一味迴避,連連後退,很有幾分狼狽,說出的話卻令燕蘇一驚,「殿下,我知道你要刺殺李措,可是我只不過想盡快找到雲兒罷了,其他的事一概不管。」燕蘇手上的動作猛地停下來,看著他的眸光閃爍不定,似有隱忍又似有一絲殺機。

    東方棄趁著燕蘇發愣的空檔喘了口氣,眼睛隨便一瞥,這才看清石桌上的東西——乃是一根墜著流蘇刻著彩雲的玉簪,明顯是女子用的。他覺得眼熟,隨即想起這是雲兒的頭簪。他神情一頓,隨即恢復過來,抱拳說:「東方對殿下從無惡意,我之所以溜進宮來,是因為聽說雲兒無故失蹤。殿下身兼重任,如今又是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刻,雲兒……不如交給我去找,以免驚動他人。」

    燕蘇既不正眼看東方棄,也不說話。東方棄見他沒表示,抬手告辭,走出十來步的時候,身後傳來燕蘇疲憊的聲音:「東方棄,你我可否不計前嫌,並肩作戰?」他這次若得東方棄相助,無異於如虎添翼。

    不知為何,他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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