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聽見我的心在動 正文 第六章 憶往事勇氣可嘉
    張說擁著鍾筆出來,「我送你回去。」聲音鎮定,肩膀寬厚,懷抱溫暖,充滿安全感,讓人如此的依賴。

    鍾筆點頭,「嗯。」聲音仍有一絲哽咽。一張小臉哭得梨花帶雨,五花六道,跟鬼一樣。毫無形象大哭一通,心情反倒好轉不少。張說送到她洗手間前,「收拾收拾出來,難看死了。」

    她看著鏡子前的自己,妝全花了,嘴唇發紫,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雙目通紅,慘不忍睹。用紙巾擦乾頭髮,卸了妝,沖了個冷水臉,寬慰自己,只要天不塌下來,太陽照樣升起。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人總是要在屈辱輕視裡才知道深思反省。

    出來時,她已恢復平靜,只是眼睛依然紅腫。

    她情緒不佳,一路都沒有說話,微涼的夜風一點點吹散記憶裡混亂不堪的過往。張說推她,「到了。」她愣了下才回過神來,忽然拍頭,「哎呀,糟糕!」

    張說忙問怎麼了。她將左學的雪媚娘、榴蓮酥說了。左學這小子,答應他的事若是忘了,絕不肯干休,整個一太上皇。

    張說想了想,「晚上你沒吃飽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極好的廣式點心。」就這麼讓她回去,他不放心。

    張說口中的「附近」是北大附近。以前鍾筆最愛來的一家點心店,乾果、蜜餞、糕點,應有盡有。

    許久沒來,感覺有些恍惚。她在門口站了將近三分鐘,才發現這裡原來是她的母校。她身上披著張說的西裝,看著燈光下熟悉的招牌,心中湧起一股喜悅,大力推開玻璃門,放開喉嚨喊:「老闆!」

    老闆身穿白色的棉布背心,腆著啤酒肚,搖著把芭蕉扇,坐在那兒聽廣播,懶洋洋應了一聲,「買什麼自己拿,錢在鞋盒裡,自己找。」

    還是這樣的脾氣,這樣的懶散,數十年不變。鍾筆不知為何,覺得非常的高興。她衝過去,大喊大叫:「老闆,我要買吃的!」激動的恨不得把屋頂掀了。

    老闆當然不認得她了,晃悠悠走過來,也不看她,張口就是:「同學,買什麼?」鍾筆要了玫瑰花制的乾果、糖醃梅子、豌豆黃以及藍莓蛋糕,眨著眼睛說:「老闆,忘了帶錢,可不可以賒賬?回頭給你送來。」

    老闆瞄了眼她頸上的鑽石,就知道不是付不起錢的人,「行。」鍾筆哈哈大笑,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

    張說又要了雪媚娘和榴蓮酥,掏出錢包把錢付了。

    倆人沿著南門的林蔭道進來,景物依然,鐵打的學校流水的學生,令人唏噓感慨。還未開學,學校裡非常安靜。花木扶疏,蟲鳴蟬唱。

    往日的片段在眼前爭先恐後湧了出來。

    第一次社團活動她便找不到地方。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知道理工信息二號樓在哪裡。有人拍她的肩膀,「同學,你是『自殺社會問題研究學會』的會員嗎?」鍾筆回頭,眼睛一亮,不理人家的問話,一直盯著旁邊的人看,那不是她心心唸唸的美少年麼!果然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魏建平和氣地問:「同學,你是新會員嗎?我是這個社團的團長,我叫魏建平,建設的建,和平的平。」

    鍾筆心裡撇嘴,名字真土。手指著張說,「那他呢?」

    張說打斷她的詢問,「時間快到了,走吧。」

    魏建平和張說也不知道地方,從理教的信息樓沿路一直問到東門,最後在一個大樓的旮旯裡找到了。眾人都在埋怨地方難找。張說在最邊上坐下,魏建平跟了過去。鍾筆一個人都不認識,站在那裡不知該往哪兒去,四顧茫然,心裡發慌。魏建平見了,忙招手:「過來,跟我們一起坐。」

    她大喜,連忙奔過去坐下,隔著魏建平便是張說。講座開始,眾人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鍾筆隨口寒暄了幾句,指著張說開始套話:「魏建平,他叫什麼?大幾了,學什麼的?」魏建平真是好脾氣,竹筒倒豆子統統告訴她:「哦,他啊,天才哦,光華管理的,學金融的,至於叫什麼,你自己問他吧。」

    鍾筆心中說他真是知情識趣,連忙越過魏建平,拍著張說的肩膀問:「同學,我是新加入的會員,我叫鍾筆,你叫什麼?」張說見她整個人倒在魏建平身上,姿勢親暱,不喜她這樣隨便,有點不悅,沒有回答,拿了本書遞給她。

    鍾筆碰了個冷釘子,有些訕訕的,接過來一看,是《經濟學原理》,內頁上寫著「張說」二字。翻開,滿篇全是數字、圖表、符號,頭腦發暈,連忙合上。對方冷淡的這麼明顯,她不敢再搭訕了,便問魏建平:「他大幾?」魏建平笑:「研究生都快畢業了。」鍾筆很是吃驚,她以為他還是個小正太呢,沒想到已經是老男人了。魏建平又接上一句:「19歲。」和鍾筆一樣大。

    她更吃驚了,嘴巴許久合不上。魏建平歎氣:「所以說,世界上天才還是有的,只是我們太平凡了。」

    張說見他們頭靠頭抵在一塊嘰嘰咕咕,很有幾分不高興,低聲說:「你們還聽不聽講座?」倆人以為他聽見他們在說他的事,互看一眼,連忙停止交談。

    張說之所以一直對鍾筆的搭訕不冷不熱,是因為鍾筆每次都要找魏建平或者其他人做借口,以至於他從不敢有非分之想。而鍾筆這邊呢,她臉皮雖厚,主動勾搭男人也夠她害臊了,事先當然要找好充分的理由。

    做事前先想好台階怎麼下,一向是她的行事準則。所以她成不了大事,但是有修煉成人精的趨勢。

    深秋某一天,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社團組織活動出去玩。鍾筆本來不打算去,後來無意中聽說張說也會去,出發前一天連忙跑去魏建平那裡報了名。

    一行人包車前往北京郊區,路上大家打拖拉機,她跟魏建平輸了,罰對唱情歌,倆人唱《你是我心內的一首歌》,眾人起哄,連聲叫好。張說把帽子拉下,遮住眼睛,坐在那裡睡覺,不理不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鍾筆見他事不關己的樣子,意興有些闌珊。

    不就一小屁孩兒嘛,裝什麼深沉!

    有一項水上竹筏運動,男女搭配,倆人一組。鍾筆用了點心計,終於如願以償和張說分到一組。張說點著竹篙將竹筏撐出去,鍾筆站在上面興奮地指手畫腳。

    青山綠水,藍天白雲,空氣清新,她深深吸了口氣,說了句:「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張說見她興奮地有些過頭了,明知她十有八九不會,不知為何,偏要壞她興致,問:「會撐竹筏嗎?」鍾筆吐了吐舌頭,搖頭。

    她見對面是連綿起伏的陡峭山峰,硬生生從中劈開一般,甚是驚險,不由得心神激盪、逸興遄飛,中文系的毛病又犯了,開口便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張說一聽她背書心裡就發毛,偏她還歪著頭問:「你聽過這句話嗎?」他不答,沒聽過也不會說出來。

    鍾筆以為他不屑和自己說話,一心想討好他,便說:「反正沒事,我們說笑話打發時間吧。」她最擅長講冷笑話,於是說:「從前有一隻小羊,有天它出去玩,結果碰到了大灰狼。大灰狼說:『小羊,我要吃了你!』你猜,結果怎麼了?」張說心想,難道是小羊把大灰狼吃了,但是這個結果太不合情理,於是維持緘默。

    鍾筆見他並沒有配合地問:「結果怎麼了?」只好硬著頭皮往下說:「結果大灰狼就把小羊吃了。」

    非常冷的一個冷笑話。張說的天才用在別的地方,他慢整整一拍才反應過來,想了許久,才說:「這個笑話不好笑。」不但不好笑,而且覺得極度無聊。

    鍾筆本來想說「從前有個太監……」這樣就「太監」了的冷笑話的,考慮到他幽默細胞不是那麼發達,於是講了一個稍微正常一點的:「老師讓小明用長城造句,小明說:『長城很長。』老師說:『不行,再造一個。』小明哼了一聲,『我又不是秦始皇。』」

    張說終於露出一絲微笑。鍾筆心裡在擦汗,總算笑了,雖然有點勉強。拍手:「好啦,好啦,輪到你了。」張說搖頭,「我不會。」鍾筆跺腳,「不行,不行,來而不往非禮也,一定要說一個,隨便什麼。」

    她一激動,竹筏便來回晃動。張說嚇壞了,「你站穩,你站穩。」想了半天,記起學校裡廣為流傳的一個笑話來——

    「周教授精通佛學,開了一門課叫《中國佛教史》。學生問他考試怎麼考,他說『隨緣』——」鍾筆聽到這裡笑出來,哈哈哈,考試隨緣,果然是周教授的風格。張說繼續:「有個學生考試沒做準備,於是交白卷——」

    鍾筆聽到這裡,「咦」了一聲,「交白卷?」北大許多人將84分都視為恥辱。他點頭,「這位交白卷的同學隨了周教授的緣,給了他一個很高的分數。後來有另外一個同學有樣學樣,也交白卷,結果考試不及格。」

    鍾筆笑得前仰後合。結果樂極生悲,身形劇烈晃動,「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掉下去之前,她胡亂伸手去抓張說,於是倆人一起洗「鴛鴦浴」。

    幸好水不深,僅到張說的嘴巴,但是剛好沒了鍾筆的頭。張說便撐著她腋下。鍾筆冷的渾身發抖,嘴唇烏青,哪有半點旖旎的心思。

    渾身是水爬上岸,所有遊人都看著他們,別提有多狼狽了。

    後來有人問他們怎麼會掉下水。鍾筆埋怨道:「還不是張說的笑話鬧的。」大家便問什麼笑話這麼大魔力,聽的倆人往水裡鑽。鍾筆說了,所有人都露出鄙視的眼神,「這笑話都沒聽過,你是北大的嗎?」

    鍾筆羞愧的低下了頭。

    此事在「自殺社會問題研究學會」廣為流傳。弄的別的社團都知道了,有山鷹社的人跑來拉住她,「哎,你就是自殺學會那個聽笑話掉進水裡的吧?這些資料是校團委發下來的……」

    「自殺學會?」她聽了滿頭黑線。

    因為受涼加上尷尬羞憤,回來後她就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整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滾來滾去,低燒不退。去了校醫室,檢查症狀不是非典,隨便開了些藥,便將她打發了。她將大把的藥丸當飯吃,吃了一星期,不但不見效,結果燒成了肺炎。

    半夜跑去醫院掛急診,拍X片打點滴,鬧騰了一整夜,她以為這下總該好了吧。哪知醫生低頭寫方子:「記得天天來啊。」鍾筆心一驚,什麼?天天來?

    等她病好了,手臂早紮成了馬蜂窩。而一個學期也快結束了,接下來是緊張的期末考試。

    這就是她勾搭男人的後果,後果很嚴重。

    可是她不但不吸取教訓,下學期還照樣勾搭。

    死不悔改——死有餘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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