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方多病和李蓮花便在蘄家住了兩天。那紅燭中的女子經展雲飛請了仵作仔細檢查,這女子年紀約莫在四十五六之間,並不是什麼青春少女,致使傷是當胸一刺,刺中她的利器極尖而長,卻似錐子,不知是什麼事物。除去肚皮上被割去一塊,此女右臂斷去,裝有一個銀質小盒,其中裝有一些微微有些橙色,又有些像褐色的粉末,粉末之中裝有三支細長的銀針。展雲飛一眼看出此女臂上裝有暗器,卻不知這暗器如此複雜,這些顏色古怪的粉末顯然有毒,誰也不敢輕碰,略一打開就牢牢合上。李蓮花號稱神醫,展雲飛卻也不問他究竟是什麼毒物,仍舊把小盒放回女屍兜中。
這兩日,蘄春蘭不敢對方李二人稍加打攪,即使想要詢問那圖案之謎方多病究竟想出來沒有,卻只敢派人走到桂花堂外遠遠地望一眼,唯恐令方多病分神。方多病和李蓮花先在富麗堂皇的桂花堂中大睡了一覺,第二日起來,山珍海味填飽了肚子,又復大睡,直到傍晚又吃飯,方多病方才瞪眼問道:「你知道了那鬼畫符的謎底?」李蓮花正在啃最後一根雞腿,聞言滿口含糊地道:「什麼?」方多病哼哼兩聲,斜眼上上下下將李蓮花看了個遍:「以我對你的瞭解,若不是你早就知道了那鬼畫符的謎底,你萬萬不會吃這許多東西下去。」李蓮花斯文地將雞腿骨頭從嘴裡取了出來,再用袖中的汗巾抹了抹嘴巴,正色道:「人生在世,有餓與不餓之時,又有糟粕與美味之不同,當肚子既餓且美味當前,自然是會吃許多東西下肚……」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方多病嗤之以鼻:「死蓮花的話是萬萬不能信的,快說!呃……你若說了我晚上請你喝酒。」李蓮花道:「我不愛喝酒。」方多病瞪眼道:「那你要什麼?」李蓮花想了很久,慢吞吞地道:「如果你在下個月吃胖十斤,我就告訴你那鬼畫符的秘密。」方多病怪叫一聲,「十斤?」他若是胖十斤,穿白衣怎會好看?又怎會有病骨纖纖風神如玉讓萬千女子迷醉的氣質?但若他明日再想不出那圖案的秘密,「多愁公子」顏面何存?權衡利弊,他咬牙切齒痛下決心:「五斤行不行?」李蓮花堅定不移地道:「十斤!」方多病伸出五根手指:「五斤!」李蓮花道:「十斤!」方多病道:「五斤!」李蓮花皺起眉頭,思考良久,勉強道:「五斤五兩。」方多病大喜:「好……快把秘密告訴我!」
李蓮花伸出右手所持之雞骨,在桂花堂雪白的牆壁上畫了一個「山」,興致盎然地道:「這是一座山,是吧?」方多病道:「這自是一座山,誰都知道,這是一座山又如何了?」李蓮花在「山」之前又畫了一個「華」,就變成了「華山」,畫完之後,他悠悠地道:「你覺得這像什麼?」方多病脫口而出:「華山!」李蓮花微微一笑:「不錯,華山。」方多病「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難道這是八個字?」李蓮花道:「這是八個字不錯,不過是八個有學問的字,你小時可有讀大篆?」方多病一怔:「這個……這個……」他小時父親管教甚嚴,但他天性不好讀書,所以其實對於詩書也就馬馬虎虎,這種事卻萬萬不能對死蓮花承認。李蓮花很瞭解地看了他一眼,很同情地搖了搖頭:「這兩個字就是『華山』,而這個『』,你若有讀書,就知道這是個『下』字,彎曲一道如彩虹者意為天空,其下一點意為天空之下,所以是個『下』字。那這個蛋殼裡有隻雞,應該就是『蛋』了吧?」李蓮花越發遺憾地搖了搖頭:「不是……這個『』字,不是大篆。你小時沒有好好讀書,總有聽你爹給你說過故事,有個『金烏負日』的故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方多病心中大罵,死蓮花佔他便宜,這時候來冒充他老子!但這故事他卻沒聽過,只得黑著臉問:「什麼金烏負日的故事?」李蓮花語氣十分和藹地道:「《山海經?大荒東經》有云:『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於烏』,就是說,海裡有棵大樹,樹上有許多太陽,一個太陽沉下來了,另一個太陽才升出去,來來回回,都是烏鴉背著太陽……這就是『金烏負日』的傳說。《淮南子?精神篇》中說『日中有陵烏』……」方多病忍無可忍,暴怒道:「我平生最恨有人在本公子面前掉書袋——」李蓮花慢吞吞地道:「我只不過想說古人都說太陽裡面有隻鳥而已……」方多病怒道:「那又如何?」李蓮花道:「也不如何,所謂『陵鳥』,就是有三隻腳的鳥,有些人說它是烏鴉,有些人說不是。」方多病道:「什麼亂七八糟的……啊……」他突然醒悟,「這是個『日』字?」李蓮花道:「你果然聰明的很。」
「那這個一把斧頭滴血的的又是什麼字?」方多病被李蓮花當了一回兒子,心裡悻悻,「這不是個『刀』字,就是『刃』字,殺人的意思。」李蓮花歉然道:「這個字最是好認。」他用雞骨在牆上畫了一個「」,「你跟著我寫一遍,先畫一橫,再畫一撇,再一捺,再一小撇,再點一點……」方多病跟著他畫了一個「戌」字出來,目瞪口呆,李蓮花微笑道:「像不像?」方多病看了看那圖畫,再看看那「戌」字,勉強道:「有點像,但這圖上有兩滴血。」李蓮花在「戌」字上大大地畫了個圈,笑嘻嘻地道:「這又如何?」方多病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個字,半晌大叫一聲,「鹹!」李蓮花點頭:「這是一個『鹹』字。鹹字從『戌』,為戰斧之形,最早的時候,就是殺人的意思。」方多病喃喃地道:「他媽的,這也能給你想出來……不過這繡花的人,好端端的字不寫,卻專門編造些歪門邪道的字,卻是什麼用意?」李蓮花微笑道:「用意自然是她只想某些人看懂。」方多病道:「不管是誰,這人肯定不是魏清愁,魏清愁肯定沒懂,否則他不會殺人割皮,把這八個字描了去,不也就八個破字而已。」李蓮花微微一笑,方多病又問:「那這個兩個小人是什麼?」
李蓮花在牆上再畫一個「」:「這字再明白不過,兩個人,兩個車輪子,會是什麼?」方多病道:「什麼兩個人兩個車輪子?」李蓮花歎了口氣,十分耐心地道:「有人、有車輪子的東西,是什麼?」方多病道:「車、馬車?」李蓮花道:「若是沒有馬只有人呢?」方多病道:「輦車。」李蓮花瞪眼指著那圖畫:「這不就是了?兩個人,兩個車輪子,一輛車。」方多病尚未領悟,呆了半天,突然醒悟:「輦?」李蓮花看他那模樣,又歎了口氣:「不錯,輦。」方多病喃喃地念:「……華山下,鹹日輦……這沒有意思啊,哪有什麼意思?」他懷疑地看著李蓮花:「你有沒有解錯?」
李蓮花不理他,用雞骨敲了敲牆壁:「剩下兩個字,我想了很久。」方多病悻悻道:「原來你也會想很久。」李蓮花道:「這個像個瓶子的東西,再古怪沒有了,我就沒想通那是什麼玩意兒,一直到我突然明白最後這個字是什麼。」他將「」畫了出來,「這是個旗桿,上面繫著飄帶,古時用以測試風向,其中掛著一個用旗桿影子指示時間的晷表盤,太陽的影子指到哪裡,就是哪個時辰,這東西叫做晷表測影。」方多病聽得滿臉迷茫:「哦。」李蓮花這回是真的很同情地看著他:「所以晷表測影的竿子所插的地方,是很講究的,這個字是個『中』字,表示一個特定的地點。」方多病仍舊滿臉迷茫:「哦……」李蓮花道:「古文中的『中』字,在『中』的一豎上下都有兩點,想必是不會錯的。」方多病極其不信地看著他,半晌道:「如此說來,這七個字就是『……華山下,鹹日輦中。』,那我們快去華山看個究竟。」李蓮花道:「但這裡是瑞州,離華山有七百多里,如果秘密真的在華山,這女人和魏清愁跑到瑞州來做什麼?」方多病道:「這個我怎麼知道?」李蓮花道:「但瑞州有一座玉華山……」方多病一怔大喜:「那這女人肯定是要去玉華山了,那前面那個瓶子就是『玉』字。」李蓮花道:「我也這麼想,『玉』字古為一種禮器,我雖然沒見過,但據書上所說,和這瓶子也有些相似。」方多病不耐地道:「總而言之,這八個字就是『玉華山下,鹹日輦中』,我們去玉華山必定錯不了。」李蓮花道:「玉華山是錯不了,但什麼東西在鹹日輦中?」他斜眼看方多病,「你可知鹹日輦又是什麼東西?」方多病一呆,李蓮花微笑道:「所以你我要放鬆心情,好好享受一下,睡睡覺,吃吃東西,養好身心,這才能去查看玉華山下,鹹日輦中究竟有什麼令人殺人剝皮的東西。」
方多病狠狠倒了杯酒,大灌自己一口:「能令魏清愁放著蘄春蘭女婿不做,洞房花燭夜逃走的東西,必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李蓮花也小小喝了口酒,忽道:「我若不要你下個月吃胖五斤五兩,換你做件別的事……」方多病大喜,忙道:「你要我做什麼都成!」李蓮花甚悅,欣然指著白牆上被他畫得油膩不堪的種種痕跡,小小打了個哈欠:「那這就交給你了,我睡了。」他施施然脫鞋爬上床榻,想了想伸手從桌上撈走一杯茶水,愜意喝下,才倒下閉目睡覺。方多病目瞪口呆地看著牆上許多油污,正要破口大罵,李蓮花突地又道:「對了,明日蘄春蘭問起,你要向他善加解釋所謂圖案之謎……」方多病尚未說話,李蓮花又道:「今天喝了多少酒?」方多病道:「三兩。」李蓮花不再做聲,約莫已夢周公去也。方多病望著牆歎氣,一股怒氣被李蓮花漫不經心一問再問衝散,要怒也怒不起來,只得尋了塊抹布,在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的好夜裡,慢慢抹牆。
第二日一早,方多病裝模作樣向蘄春蘭解釋了所謂圖案之謎的秘密,蘄春蘭果然心悅誠服,十分仰慕,當下讓展雲飛帶路,帶領方多病和李蓮花前往玉華山。